文章正文

言情小说 玄幻推理 武侠小说 恐怖小说 成人文学 侦查小说 其他连载 小小说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也许梦里花会开(15、贪官被抓)

时间:2022/5/23 作者: 一月的小李子 热度: 82741
  方子驹一进单位,就觉得气氛不对。人们都显出神秘的颜色,眼神似乎都在交流着什么。一般来说,公司机关里的事情,方子驹知道的很少。一来他不关心,二来也没有人告诉他。信息是用来交流的,既然是交流,当然就是双方的。给你说个事,你半天搭不上个腔,那怕是个黄腔都搭不上,哪谁还和你交流?今天则不同,方子驹觉得人们似乎也想告诉他点什么,可碍于某种压力,又不便于在这个场合告诉他。说话是要分场合的,这是中国人的文化要求。一个人有没有档次,是不是个人物,就看他说话是不是分场合。这种文化的最高境界,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有些人对这个文化境界持否定意见,大有正人君子不斜视的风范。其实,那些个否定意见,本身就是鬼话。这些个人,从来就不知道别个人的辛苦,做为一个人,会说鬼话,能容易吗?学门外语,还让你几十年都摸不着个门,就别说鬼话了。更何况,能从人堆里把个活鬼分辨出来,不被鬼吃掉,还要和鬼交流思想搞协调,这容易吗?真是不生孩子硬要说那孩子本来就是自己要出来的,女人不用劲,孩子自然会用劲。可笑,你实践一下嘛!

  张好天像一头苍蝇,从门缝里蹩了进来。到底是老同学,有了最重要的消息,还是想到了最不重要的人。

  “子驹,”张好天叫得好不亲切,“哎,知道吗?”

  “什么?”

  “黄副市长被双规了!”

  “谁,就是主管咱们的黄副市长?”

  “就是他!”

  “为啥?”

  “你这个问题问得幼稚,现在还能为啥?女人已经打不倒男人了!注意保密,这件事情,我可是只给你一个人讲了。事关重大,不能不小心,你没看见咱们头的脸色,铅水里烫了一下,完全灰了。”

  “不可能吧?”方子驹眼大无神,嘴巴里的话总是让人琢磨不出个边。

  张好天还是像苍蝇那样从门缝里蹩出去,飞到其他人的办公室。

  黄副市长被“双规”了?肯定是受贿,现在的领导,身边围的有钱人太多,不出事才怪。女人已经打不倒男人了,这纯属鬼话。那个贪官的背后没有女人?还不只一个呢!不包二奶,只玩妓女的,还是高尚的。其实,妓女很喜欢贪官,因为贪官出手大方。贪官用公款或用别人的钱嫖,下级请客,老板买单,爱花多少花多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贪官们在给小姐和情人花钱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大方、那种气魄、那种虔诚、那种姿态,真可谓空前绝后、举世瞩目。出手大方的贪官污吏,历来都是色情场所最受欢迎的人。 报纸上不是登了嘛,深圳市沙井信用原主任邓某某,不到三年的时间内,挪用、侵吞公款2。3亿,他不仅包养“二奶”,而且还包养“三奶”、“四奶”和“五奶”。邓某某从认识“五奶”后,一个人身上花掉了1840多万元。 中国银行顺德市支行原行长何某某,贪污、受贿1300多万元。一次按摩,就付给小姐10万港币。有趣的是他有两个情妇,一个叫林青燕,另一个叫林燕青。当法官问他几笔几十万元的钱到底哪一笔给了哪个“燕子”,他竟大言不惭地说:“我哪能记得这么多。”

  几十万给了谁都记不清,可见中国贪官的慷慨和大度也是世界闻名。

  至于赖某某,一夜情付出几百万,三年“二奶”几千万,更是创历史新高。

  在而今现在眼目下,穷大学生当妓女在网上引起强烈反响,参与讨论的网友的观点,分为三类。

  “赞成派”认为,有钱才有尊严,妓女比穷人有尊严。

  “理解派” 认为,穷人迫于生计当妓女是可以理解的,妓女总比贪官污吏强,妓女出卖的是自身资源,而贫官污吏掠夺的是社会资源。

  “反对派” 认为,人应该有起码的自尊和廉耻之心。穷人并不一定都要去卖淫。

  令人震惊的是,持妓女总比贪官污吏强观点的网友明显占了上风。 在一个法制社会中,真正应该“严打”的是贪官而不是妓女,妓女出卖肉体,而贪官出卖灵魂!妓女靠自身资源谋生,贪官直接从国库强夺!妓女祸害自身,贪官祸害国家!妓女败坏家庭风气,贪官败坏整个社会。

  一包妹说:我是寄生虫又怎么样?咱们国家养了那么多的寄生虫,养肥了不说,还蚀了社会主义的墙脚。他们躺在国营企业的招牌上,整个企业都吃空了,还在那耀武扬威指手划脚,指责别人赚钱是不应该的。我要是寄生虫,也只是条小寄生虫,我除了吃我男人的肉,也没有害别人,也没有危害社会。还不至于说我该死吧!

  这个黄副市长,难道会是贪官中的一个另类?方子驹吓了一跳,为自己的这段内心独白吓了一跳。可恨,方子驹虽然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但记忆里特强,凡是报刊杂志、电台电视里看过的东西,只要感性趣,他都能牢牢记住,怎么都忘不掉。他不善言谈,但内心独白的能力极强。如果把他的内心独白记录下来,你会认为这是鲁迅的新作。方子驹常常惊恐,也在于此。

  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什么事情做不了?方子驹经常担心自己的内心独白被张好天之流窃了去。窃就窃呗,痛恨贪官总是没错吧!问题是谁是贪官现在弄不清楚呀,你痛恨已经暴露了的,没准就得罪了隐藏着的。你痛恨已经处理了的,没准就得罪了还没有处理的。就像这个黄市长,平常斯斯文文,见着人就先伸手,和蔼极了,谁能看出他是个贪官,但不管怎么说,这贪官就是可恨。国家给他们那么好的待遇,群众容忍他们拥有那么多的特权,最终还要贪。你说如果贪是为了妻子儿女,为了父母兄弟,也说得过去,可都是为了情妇妓女,真是不要脸!

  一连几天,单位上议论的都是黄副市长的事。议论来议论去,倒成了缅怀黄副市长的丰功伟绩了。

  “哎呀,黄副市长可是个好人,上次我到他办公室办事,让秘书给我倒茶不说,还送我到门口。这样的领导才是和群众心连心,就是犯了点错误,组织上也应该考虑人家的功绩。”

  “我也觉得黄市长好,你看,我们局是他分管的,哪个春节他不来咱们单位看看。单位盖房子,他跑前跑后,减免了多少费用?”

  “现在的贪官太多了,像黄副市长这样能办事,肯办事,会办成事的领导,就是有点问题,也一定有具体原因。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党的政策是治病救人嘛!”

  听了这些话,方子驹很奇怪。平常,大家对腐败不是深恶痛绝的吗?怎么真的动手了,反而动了慈悲之心了?

  总公司也召开了大会。

  总经理说:“今天开会,只有一个议题,说说黄副市长的事。这件事引起了一些轰动,咱们单位也议论纷纷。我告诉大家,黄副市长的确被纪检委双规了,但问题还没有查完。在黄副市长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要瞎议论。一个人出了问题,我们要多想想他干的好事,想想他在领导的岗位上为群众做了多少好事,千万不能落井下石。黄市长犯错误了,李市长,王市长还要来,我们不能让领导觉得我们公司的干部职工没什么素质,这样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再说了,黄副市长即便倒台了,你能得到什么?你能当上副市长吗?这一点我敢肯定地说:当不上,你当不上呀,同志!哪你还高兴什么?闹腾什么?”

  哎,这话怎么说的?领导腐败了,还要想想他为人民群众做了多少好事?应该想想他辜负了党的培养,辜负了人民群众的希望,损害了党的形象才对吧?应该查找原因,引以为戒才对吧?领导腐败了,群众议论议论,就是落井下石?就是想当市长?这是什么逻辑!领导腐败了,群众乐意议论,说明群众对腐败分子深恶痛绝,说明腐败分子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自己的公仆都腐败了,主人还不能议论一下?

  过了没几天,单位上的空气又紧张起来了。人们和前阵子一样,神神秘秘地传达着什么信息。这次,张好天没有像苍蝇那样从门缝里蹩进来。方子驹沉不住气了,也像苍蝇那样蹩进张好天的办公室。

  “好天,”方子驹对大学同学的称呼也是个甜蜜蜜,“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单位上的人怎么像盗墓贼一样鬼鬼魅魅的?”

  张好天头也没抬,“不知道呀?不知道最好!”

  “哟呵,学习着呢?”

  “你这个语气就不对呀,什么叫学习着呢?单是反腐就意义深远。坚决反对腐败,是必须始终抓好的重大政治任务。必须充分认识反腐败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艰巨性,把反腐倡廉建设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最有新意地是将反腐倡廉与干部制度放在一起提出,强调坚持民主、公开、竞争、择优,提高选人用人公信度。”张好天看着方子驹要走,忙说:“你也别到处跑着瞎打听了,影响不好。我告诉你吧,刘副总经理也被双规了。”

  “刘副总?咱们的刘副总?”

  “还能是哪个刘副总?可笑!这人哪,是看不出来的。这刘副总从农村走出来,老婆一直是个农民。他为自己捞了什么?没有嘛!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黄副市长倒了,咱们公司出不了一个副市长,刘副总倒了,咱们公司倒是可以出个副局长的。子驹,你可要小心哟!”

  方子驹明白张好天为什么要学习了。

  回到家,方子驹把这件事告诉了蔡菊花。蔡菊花大惊小怪了好一会,说:“唉,这个刘副总干得咋不秘密一点?老实人!他的老婆到现在还是个农民,儿子也在种地,就小丫头在银行工作,还是人家自己考上的。这样的老实人,捞一点又咋啦?这个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你说,这老天爷的眼睛是不是也被污染了?刘副总这样的人,要没有苦处,能捞吗?”

  方子驹一听就火冒三丈,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有苦处就可以腐败?我有没有苦处?你有没有苦处?我们咋不贪?”

  挨了骂的蔡菊花第一次没有以牙还牙,还大笑起来,“你不贪?你是没权!”

  方子驹很悲哀,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小山村。哪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还有王奶奶、金大叔、钱大叔这些长辈,还有自己的青梅竹马金叶、光屁股一块长大的胡栓柱以及胡栓柱的爸爸胡坤大叔抓的那只狼崽子。这些人,就在他的眼前活动,就跟真的一样。

  村子里闹开了狼。

  许多人都看见过,一只奶子几乎磨着地的母狼,瞪着凶狠的眼睛,不分早中晚地在村子周围转悠。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谁家养的狼犬呢!

  起初,村子里的人,对这条狼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在饭后的暇余时间里,议论一下东家被狼吃掉了一只鸡;西家被狼吃掉了一只鹅。由于狼的罪行还不大,人们自然也就对它采取了宽容的态度。慢慢,人们甚至淡忘了村边还转悠着一条狠劲十足、奶子磨地的野狼了。

  终于有一天,村子里响起了嚎啕的哭声和恶毒的咒骂声。

  “操他奶奶个老x的,这不是要害我的命吗?”

  “卖他个骚货,我非要砍了它不可!”

  这是张家辛辛苦苦喂养了近一年,原本准备婆娘生娃儿时用的肥猪,被那条母狼给饱餐了。那头大肥猪,只剩下一个脑壳壳和鱼刺儿般排到起的光排骨。身上的好肉,全都被那只骚透了的母狼给吃光了。

  “这只狼硬是聪明,吃得全是精肉……”

  “老张啊,小心那条母狼喊你爷爷哟,你非要操它奶奶,你不当它的爷爷可是不得行哦!”

  “那条狼怎么能吃掉那么多肉?少说也有六七十斤。哼,定是喂了狼崽崽子了!瞧它排排起的奶子,快和老张老婆的一个样了,都要憋炸了。”

  “不得了,要是那些个狼崽崽子都长大了,还不把村子里的人都吃光了!”

  这时候,人们有了警觉,对村子的未来充满了忧虑。于是,大家开始着手打狼的一切准备工作。虽说只是个准备,但大家想得很细。比如说,打死了狼奖励不奖励?狼皮是归公还是归私?狼肉怎么个分法?特别要注意,狼心是不能吃的。因为狼心狗肺嘛!最后,村里成立了“打狼委员会”和“分狼肉狼皮委员会”。至所以要成立两个委员会,就是为了便于监督。把公平原则,贯穿于打狼活动的整个过程。这个时候,人们全都忙碌起来了。把陈放了多年的猎枪、火药、夹子、套子等等民间自做而又传了好几辈子的猎具统统找了出来。一时间,人们不论是在饭前,还是饭后;不论是上工还是收工;不论是在炕上还是在炕下,谈论得都是打狼的事情。只要三两个人一撮合到一起,就商讨、争论起怎样打那只养了崽子的母狼的问题。用枪打,还是用夹子夹?咋个样才能保存下一张完整的狼皮?虽然人们还没有真正地行动起来,但在这段日子里,村上还是涌现出了很多的打狼高手。尽管这里的人,至少祖宗八代就没有见到过一条死狼,但这并不影响“打狼高手”和“打狼传奇故事”的出现。慢慢,打狼工作的商讨与争论,便集中在这几个“打狼高手”的家里了。随之,在这些“打狼高手”的义愤下,“打狼委员会”和“分狼委员会”也按照“能者上、劣者下”的原则,进行了摧枯拉朽式的改选。紧接着,村子里出现了许多有关狼的传说和上辈人打狼的壮举。对这些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而现在却象狗尿苔一样,一夜就能长满沟沟坎坎的壮举,人们还深信不疑。

  再说那条狼,那条由吃鸡,发展到吃猪,再发展到吃牛的母狼,自从人们热热闹闹地谈论着要打它的时候,它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象属于村子的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什么狼一样。

  “狗日的硬是聪明,还没有把枪杆杆平端到起,它狗日的就飞起飞起跑了,连个毛影子都没有留下。”

  这是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没有月亮,但繁星闪烁。耐不住好奇心的人们,又聚集在一起讨论、研究、分析起那条狼来了。

  “狼这个东西,是生就下的聪明。有一个词叫做‘横草不过’,说得就是狼。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词?那我就告诉你们,狗聪明不聪明?对了,狗和狼在几百年前就是一家子……这个狼啊,有一个习惯,从哪里过去的,还从哪里回来。回来的路上,有一根草横在路上,和过去的时候不一样,它掉起头就走。你说,它聪明不聪明?”说这话的人,还得意地环视一圈,好象他就是那条聪明的狼,或者他就是那条聪明狼的亲爹。

  栓柱是胡坤老汉的儿子。他今年24岁,是一个浓眉大眼、体格强壮的小伙子。他对有没有狼,打不打狼根本不感兴趣,他正和金家的女子金叶偷偷地谈恋爱。金家是本地有名的富裕户,胡家和金家是天和地的差别。要想让金老汉同意把女儿嫁给胡家的栓柱,无疑是让白天鹅把自己的鲜鲜肉,主动送到癞蛤蟆的嘴边边上。所以,栓柱成天想的就是这个让他揪心疼的问题,哪有什么心思去想打狼的事情?

  人们都论堆儿一心一意地谈论狼的事迹,栓柱和金叶便有机会相约在村头的小树林里谈自己的事情了。

  “哎哟,你就不怕狼把你吃了?你嫩得让人心慌呢!”栓柱搂着金叶,说着不正经的话。

  “去你的,那是条母狼,要吃也是你这样的坏男人!”金叶黑夜里的眼神,能把栓柱淹死起。

  “吃掉就吃掉,我就当是你吃掉了!”

  “你把我当成母狼了!”

  两个人你一把我一把,你一口我一口地亲热了一阵,便又谈起了自己的心事。

  “咱们的事情咋个办嘛!”金叶轻轻拧了栓柱一下。

  “咋办?这要问你呢!我们家都答应,只有你们家不答应!”

  “哦,你还怪到我头上了!实在没得办法,就天各一方,算到起了!”说完这话,金叶浑身发凉,象是腊月里洗了凉水澡。

  “我有办法了,准是个好办法!”栓柱的语气有点坏。

  “啥子好办法?快说给我听!”金叶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说了你可要做哟!”

  “当然,谁还给你说起耍!”

  “那我就说喽!”

  “说嘛!你几时变成了扁豆的蔓蔓还绕起走!”

  “干脆,我给你肚子搞起个娃儿,看他们郎个办!”说完,栓柱还真得解起了衣服的扣袢袢。

  金叶一愣,随即跳了起来。

  “你太不要脸了,柴草还没得砍到一把,就想吃软蒸饭!你真坏,都坏到根根上喽。”金叶象躲避母狼那样飞起跑了。

  栓柱得意了一阵,但那颗心很快就象天上的星星,虽然还在闪烁,却清寒得彻骨。他不但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甚至连坏的办法也没有。男女之间的事情,必须要有男女两个人想办法。可事实上,总是有女方来要求男方想办法,这样,事情就搞得艰难了。母鸟下蛋,也得叼根草棍棍做窝嘛!这人结婚,咋就成了男人一个人的事情了。怨恨的情绪,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要论关系,金家和胡家原本还非常不错。但是,自从金叶的哥哥在外头挣了大钱,金家的草坯房变成了深宅大院,而栓柱家依然还是草坯房的时候,两家的关系就消失了。

  用一句老话说,他们两家从阶级弟兄,变成了阶级敌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对于栓柱来说,爱情就是目前最大的上层建筑。由此可以想出,发生在两个阶级之间的爱情,其间需要逾越的鸿沟该有多深多宽哟!这能不让栓柱揪心吗?

  那条狼还是没有出现,可人们的议论却越发地深入。

  “喔哟,那条狼咋个说就是聪明,这么些个日子,连个影影子都见不到!”

  “那用说,吃张家的猪,它吃得全是精肉!”

  “可不是,刘嫂家的奶牛半砣砣肉都没有少。这龟孙子,喝了一肚子奶水水。听说,连牛奶包都没得破,是叼着牛奶头喝得!唉,一头高高大大的黑白花奶牛,被活活地吸死了!”

  “它咋个和你一样聪明了?你小时候就没得把你娘的奶吸破!”

  “还有,还有,它吃鸡,尽吃下了几年蛋的老母鸡。嫩母鸡和打鸣的公鸡,它连闻都不闻。硬是神了,它也知道下了娃儿要用老母鸡来补!”

  “你看到了?莫非你就是那只母狼的老公?”

  “滚一边子去,你婆娘就和这只母狼一样凶横,可就是没得这只母狼聪明。我看,你才是货真价实的狼老公!”

  “最要不得的是,我们刚要收拾它,它便连个鬼影子都没得了!”

  “这鬼啥时候有个影子?再说了,这只母狼本身就没得影子!孬蛋说他有三次是在太阳能燎掉球毛的中午看见那只狼的,地下硬是没得一顶点影子。”

  “英英也说过,那么老实的女子,定然是不会说谎的!”

  “栓柱也看到过,说是它的脑壳顶顶上没得一根毛发。那个样子,很是象县高中里的先生!”

  “王奶奶的爷爷是这儿的老猎户,他就碰到过成了精的母狼。这是王奶奶亲自听她爷爷说的!”

  “照你的意思,这只狼也是成了精的?”

  “我可没得这么说,可是你想啊……怎么样?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了吧!”

  人们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举出的实例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离奇。围绕着那条狼所发生的偶然事情,越来越带有了必然性。随之,对那条原本吃了鸡、吃了猪、还吃了牛的母狼的尊崇、敬仰之情,象早晨的炊烟一样,一家连着一家地漫延开来。那条懂事的,不,是神奇的狼,吃得都是鸡呀、猪呀、牛呀这一类的东西,它从来就没有吃过人嘛!别说吃人,它连吓人都没有吓过嘛!这世上哪有这等觉悟的狼?更何况,这鸡呀、猪呀、牛呀,本来就是畜生,本来就是为了吃的嘛!你吃,他吃;人吃,狼吃,反正就是个吃嘛!说一千道一万,这条狼就是没有伤人,而且在人要伤它的时候,一点都不计较,反而躲避开了。这是啥子样的境界?是人一辈子都难以学会的境界呀!更进一步说,狼来了,狐狸之类的野兽都跑球掉了,连贼娃子都不敢出门了。以前爱耍钱的人,现在都乖巧巧地捱在自己的屋头,男人打屋头女人的事情都少了一半,这哪个能说不是天爷爷带来的好事情?

  最后,爷爷遇见过狼精,自己又德高望重的王奶奶神情庄重地下了断言:

  “这不是狼,也不是妖,而是仙!你看哈,它一不吃人,二没有影子,三还聪明绝顶,这不是仙,还有哪个是仙?你们说说,村子头的人,哪个能做到这三条?”

  王奶奶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开了窍。胡坤老汉还当作儿子栓柱的面检讨说:“我屁股后面的影子,比驴尾巴还长。栓柱娘死后,我爬过张寡妇的窗沿儿,就是影子暴露了自己。”

  “就是,文革的时候,侯老八就打死过两条人命,这不是人吃人又是什么?”

  激动的人们,列举了很多自己的缺点和失误。有的人,还把几十年前的老根根都挖出来晒到起,以证明人确实没有这条狼做得好!看起来,这条狼不作仙都不得行!于是,人们悄悄地在王奶奶家汇聚起来,象鱼群一样涌进去,又象鱼群一样涌出来。这样涌来涌去地游动了三天,于是,人们做出了一个造福自己,更造福后人的决定——把村头的那个老庙装修一下,并塑上那条狼的人身,以供人们供奉。还是于是,村民们本着自愿原则开始捐款。据说,连裤子都需要乡里补助的张寡妇都捐了100元钱。还是据说,当时好多人都感动地象断奶的娃儿一样高声哭到起。

  当然,捐款最多得是金叶家,捐款第二多得是钱富家。金家捐得最多,是占了后捐的便宜。钱家捐了一千元,金家就捐了一千零一元。这样,金家就成了第一,而钱家就委屈地成了第二。据说,为这件事,钱富几天没有吃东西,连香喷喷地回锅肉、扒烂扒烂地蹄膀都没得心情去瞄一眼。而金叶的亲爹金宝呢?却连着大吃大喝了三天。

  金家和钱家过去没有仇,现在也没有仇。他们两家的发迹,不是靠着金宝和钱富,而是靠着他们各自的儿子——金发和钱广。金发在城里拉起了一个建筑队,钱广在城里拉起了一个装修队。论行当他们属于井水和河水,谁也犯不着谁。两家的儿子都在城里发财,彼此的祖辈又都听着同一只雄鸡的叫声起床。按理,两家的关系应该穿着连裆裤。可是,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扯清。没有扯清的这个问题,最终影响了两家的关系,使金、钱两家成了对台戏的老板。到底是什么问题没有扯清,竟然产生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呢?这个问题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说它大,是因为牵扯到面子的问题。大家都知道,国人是最讲究面子的呀!说它不大,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影响不了两家的任何方面。说得明了一点,就是连两家汗毛尖上的汗水珠珠都震落不掉的问题——在这个村子,到底谁是首富!从理论上讲,要搞清这个问题也不难。只要把两家的实际收入一核算,一比较就全明白了。可是,在现实中就不那么简单了。两家谁都不轻易露富,可谁都不承认对方是首富。这就难办了。好就好在,这个难办的问题也根本影响不了村民的生活。至于谁是首富,谁不是首富,村民们根本就不关心。两家的明争暗斗,倒成了村民们的一道精神大餐。

  “哎呀,你看今天的金宝老汉,硬是象个踩完蛋的公鸡,翘着尾巴‘咯咯咯’地走了,看到硬要笑死人!”

  “钱老汉连疝气都气出来了,他个子又大,那张老脸红烧烧地,硬是象秋树枝上的独果子!”

  “哎呀,笑死人了,有了两个钱,硬是烧包了!”

  “人一有钱,就象年根前的娃儿,尽跟你惹事!”

  “和那小娃儿的小鸡鸡一样,越拨越硬!其实,啥子事都不顶!”

  “哈哈哈哈后!”

  在人们的笑声和议论声中,村头的那座破庙被修葺一新了。一个模样尤其象电影女明星的狼仙泥巴像,高高地立在正前方。

  锣鼓咚咚咚地敲;鞭炮噼噼啪啪地响。用当今的话说,狼仙庙开张了。说来也怪,也许是锣鼓的惊吓,也许是鞭炮的诱惑,也许是闹热的吸引,那只狼仙竟然在村头一闪、一闪、又一闪地出现了。这下不得了喽,人们普遍认为是狼仙显灵了。于是,在庙宇的油漆、墙泥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时候,便已经香火鼎盛了。于是,村子里的人绝对没有赌钱、偷鸡摸狗的了。又是于是,打婆娘的事情就更没得了。因为狼仙就是个女的,谁要是打了婆娘,谁的手肯定要象耙子那样弯到起不得伸展!哎呀,仙就是仙呀,她总是让人在自我教育中进步!

  两个月过去了,出乎人们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那只曾经只吃过鸡,只吃过猪,只吸死过牛,而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人的狼仙,竟然叼走了钱家三岁的小闺女,并且还袭击了金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据说,那新媳妇伤得还很不是地方。

  这下人们恼怒了,狼仙开始吃人,而且还专门袭击女人。这哪里是仙,分明是妖嘛!但是,妖也应该敬呀,妖更应该敬呀,要不这妖发起狂来,岂不是更要伤人吗?再说了,狼妖来了,人们不但不敢赌钱、做贼、打婆娘,甚至晚上连闲话都不说了。这不是很好吗?所以,人们气愤归气愤;还是所以,那庙里的香火依然鼎盛。

  直到有一天,村委会的黑板上贴出了两张告示,人们才确定,那条狼什么也不是,就是一条下了狼崽子的老母狼。

  一张告示是钱家贴出来的。告示的内容是:谁能打得那条挨千刀的母狼,酬谢人民币伍千元整。数字是大写,表示郑重,还表示言出即行,还表示负法律责任。

  金家也不示弱,也贴出告示说:年老的男子如若能打得那条挨万刀的老母狼,并将狼皮整治好铺在金家新媳妇的炕上,酬谢人民币伍千一百一十一元整;年轻未婚男子如能达到上述要求,将金家十九岁的小闺女金叶嫁与他为妻。金宝老汉亲自宣读告示,每宣读一句,保人就使劲跺一下脚,并大声重复一句。这也表示郑重,这也表示言出必行,这也表示负法律责任。

  村子里的人开始真得行动了,和五千块钱以及漂亮的金叶相比,什么“狼仙”“狼妖”,全都不在话下。套子、猎枪、毒药、钢夹子,全都从八辈子没人动过的地方翻了出来。男女老幼也都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各自怀着各自的想法,准备去做有史以来从未做过的大事。有些个年长而且还极有威望的老人,在看了据说是康熙年间的老黄历之后,庄重地板着指头说:“今年,是个出英雄的年份。”

  钱家召开了会议,钱富钱老爷子亲自给自己的三朋四友讲话。

  “这个事,咱们钱家确实丢不起人。这个畜生,绝对不能让金家打了去!这五千块钱,也绝对不能让金家的人得了去!记住,宁可谁也打不到,也不能让他金家打到起!否则,我钱家的脑壳就只能当夜壶了!”

  金家也召开了会议,金宝金老爷子也亲自给自己的至亲挚友讲了话。

  “这不是小事,是咱们金家的政治大事。这次要是让钱家占了先,我们的脸面就只能装到裤裆里头了!记住,宁可让狼吃人,也不能让金家丢人!”

  有了这样的指导思想,两支打狼的队伍空前的团结。大家派成行,在同一条沟里搜寻。大家窝成堆,在同一个山头上埋伏。大家站成排,在同一片林子里吆喝轰赶。要吃饭,大家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吃饭,要睡觉,大家在同一个地方一起睡觉。出发,集合着出发;撤退,集合着撤退。一切都讲究个步调一致。

  栓柱当然是在金家的队伍里。他对这次行动格外注意,心情也格外迫切。金家的告示贴出来后,栓柱和金叶又在村边的小树林里约会了。

  “这可是爹给的机会,你可不能让别人把我娶了去!”金叶眼泪汪汪地说。

  “谁敢娶你,我就把他当狼一样打了!”栓柱的脸,象腊月里的镐头,挂着霜还闪着寒光。

  “你就会说狠话,你必须打到那条狼,这次可是凭本事!你们家穷,但要让我爹知道你有本事!”金叶眼睛里的希望就象滚烫的开水,哗啦、哗啦地翻着泡泡。

  “你爹的话算数吗?”栓柱问道。

  “算,这次是当作全村人的面贴得告示,还找了保人!我爹好面子,肯定不会反悔!”

  “好,我一定打到那只狼!”栓柱和战斗英雄没有什么两样。

  金叶感动地哭了,她拉起栓柱的手说:“来,我让你摸摸我!”

  栓柱也感动得哭了,他晓得金叶的心意。

  就这样,栓柱加入到了打狼的队伍之中。

  半个月过去了,人们在沟里、洼里、洞里、柴草棵子里搜寻了几遍,但连个狼毛都没有寻见。倒是夹狼的夹子,把打狼能手刘长顺的腿骨差点给夹成了两半截。不知是谁的长铳走了火,把村主任的屁股打成了麻子。据说,有一颗铁蛋蛋,嵌在离村主任的肉蛋蛋只有半寸的地方。据说,村主任当时就骂了娘。还据说,走火的那个人,其实是村主任的幺爸(叔叔)。村主任不管那些,就是骂了他幺爸的娘。因为,村主任生了两个丫头片子,还指望着他的肉蛋蛋生个儿子。所以,谁要是想坏了他的肉蛋蛋,天王老子的娘村主任也要骂!还据人说,那只狼就是个女仙,你要打她,她还不鬼使神差地让亲幺爸破坏亲侄子的肉蛋蛋?也有一些好学的人问:“那为什么单打村主任呢?”回答自然很容易,村主任是领导,擒贼先擒王嘛!就凭这一点谁能说那条狼不是个仙?至少也是沾了仙气的!

  人们都齐刷刷地回了村,地里的农活还等着人呢!

  栓柱也回了村。

  人们又开始议论了。

  “哪有什么狼,这准是哪个瞎眼疯子在打诳语!”

  “就是!全村人捡钱似的闹热了半个月,连个狼骚味都没得闻到,水田头的野稗子倒长得有狼尾巴那么长了!”

  “便是有狼又咋的?这狼咬得都是有钱人,都是致了富的人,碍不着我们的一丁点事!”

  “就是,有钱咋的?有本事用钱买来那条狼当看门狗!”

  “我觉得那条狼就是个劫富济贫的种,要不,它怎么就专门朝票子户下口呢?”

  “那些暴发户硬是气人,平常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狼来了,倒找上我们了!”

  “我是不去打什么狼了,我呀,还是在自己的田头混日头吧!”

  这样一来,村头庙里的香火又旺了起来。

  可是,村子还没有平静几天,人们又开始奔走相告了。

  “快去看呀,钱、金两家又张了榜,钱家的赏钱涨到了六千;金家涨到了六千九角九分。”

  “听说那条狼又来了,还把钱家的大铁门啃起了几个洞洞!”

  “哪算啥?那头狼,还趴在金家的大玻璃窗前朝金叶扮鬼脸呢!”

  “什么鬼脸?老金宝说是在扮调皮相!要我看呀,准是金叶朝那狼扮骚相!”

  “乱球说,那狼也是母的!”

  “短见识了吧,那叫‘同性恋’,是最先进的!”

  “呵呵呵呵!”

  笑过、说过,全村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去打狼了。

  还是那片小树林,还是金叶和栓柱两个人。

  “你咋不吭声了?”金叶带着哭腔问,“难道你也觉得那只狼只咬有钱人?你也觉得我们家的人该咬?”

  栓柱还是不吭声,但他心里却想:“你爹就是该咬,他就是嫌贫爱富!”

  “你要不去,我就去跳河!听见没?你就不象个男人!”

  “不是没见着咬你们家的那条狼吗?”金叶把栓柱说急了,他最恨别人说他不象个男人。

  “哪你见着别的狼了?”金叶的眼睛里透出狼的光芒。

  “我啥也没见着!”

  “狼是你家养的?闻着你身上的汗气气就会摇着尾巴扑上来和你拥抱?你要是男人,明天就进山。要是让别个人打着了那条狼,我就让别个人背着我在村子头转三天。我还要大声喊:‘我是栓柱的女人!’我就是要把你的脸在尿桶里泡上三年,让你臊得发黄,还要让你戴上那个那个什么……什么颜色的帽子!”金叶发着狠说出了这番话。

  栓柱抬屁股就走,金叶听见他牙齿磕得“得得得”一个劲响,拳头攥得象两个打铁的锤。金叶抿嘴一笑,她知道,栓柱肯定会进山打狼。

  栓柱的这种犟劲,金叶最喜欢!

  栓柱回到家,把他的狼夹子重新提出来,坐在当院里使劲地擦。他把这个狼夹子,当作了金叶的嘴巴。

  “你真还要娶金家的女子?”不知何时胡坤老汉站在了儿子后面。

  栓柱没有回答,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下。

  “你娃儿硬是翅膀长硬了,对你老子都懒得开腔了!我告诉你,那条狼不是你一个人能打得到的!我还告诉你,你即便是打到了狼,你也娶不到金家的女子!你想想看,赖蛤蟆几时吃到过天鹅肉?就是吃到了,也是死得发了臭的天鹅!金家的女子现在活鲜得很,香气得很,你娃儿是连梦到难得做个圆满!你那点花花肠,还没得两寸长,能绕过金宝老汉?娃儿,咋个叫幸福?幸福就是赖蛤蟆找了个赖蛤蟆!”

  栓柱不愿意听父亲的唠叨,转身进了屋,胡坤老汉乘势锁上了门。门上的那把铁锁,足有拳头那么大。

  “打狼?我看狼早晚要打了你个砍脑壳地!我就你这么一个娃儿,我死了,还指望着你给我摔瓦盆盆呢!”

  “爹,你放我出去,我必须要去打那条狼!”

  “必须?你小子还用个硬梆梆的词!那我就告诉你,你必须娶个赖蛤蟆,因为你爹娘就是一对赖蛤蟆!”胡坤老汉转着圈子吼叫,惹得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爹,你硬是不开门?”栓柱的眼睛里充满了血。

  “不开不开就是不开,除非你在手心里给老子煎鱼吃!”

  “那好嘛,我就把这房子点着烧球了!”栓柱对他爹也说上了脏话。

  “烧吧,烧吧,你翅膀再硬也还是只鸟,烧了这破鸟窝,我看你把金家的天鹅能娶到山洞洞头?能娶到耗子洞洞头?”

  屋头没得了动静,胡坤老汉一阵子心慌。他这个老蛤蟆,可是知道他的小蛤蟆的鬼脾气。果然,屋头冒起了烟,胡坤老汉鱼游泳般利索地开了锁。几乎是同时,栓柱象个遭了水淹的耗子,滚到滚到起窜出门,倒提起狼夹子,鬼影子似的闪着闪着跑脱了。

  胡坤老汉冲进门,看见地上一个旧线线帽子在冒着烟。那刺鼻的火烧毛味道,就是这个旧帽子发出来的。胡坤老汉蹲在地上哭了,可他的哭声,却象是在哈哈大笑。

  栓柱真的进了山,他就不信自己打不到那条狼。他知道,象村子里的那种打狼方法,根本就打不着狼。大家都聚成一堆,分明是让谁都别想打上。栓柱判断,这条狼根本就不会离村子太远,因为,只有村子头能够提供它需要的食物。栓柱还判断,这条狼也不会离村子太近,那样对自己和对自己的狼崽子都不安全。栓柱继续判断,这条狼不可能是狼仙,但肯定象有的人说得那样,是一只“横草不过”的聪明狼。栓柱象狼一样分析着狼,象狼一样判断着狼。最后,他选择了离村子十里路的后山野树林。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因为后山的山崖又陡又多,山崖上的刺刺柴难以被人砍到,长得都有一人高了。何况,这个地方的山洞洞还多,还有好几处胳膊粗的小溪水。狼住在这里十分隐秘,喝水也不成问题。这片山林不大,藏不了什么野兽,所以,那条狼才会到村子里去找食物。栓柱在刺棵子里转了三天,象慢慢接近猎物的猫那样,弯着腰,静悄悄地来回寻找。他发现,这片林子,只有两条适合动物上下的草径,其他的地方都是陡峭的山崖。这两条草径,人根本无法上去。探到这两条草径,栓柱已经面目全非了。他的脸被蚊虫叮得变成了桑葚,疙瘩套着疙瘩。眼睛肿得象两个软皮鸡蛋,一根头发丝就能戳得破了水。原本硬得连个弯弯都不会打的一头黑发,现在象一蓬蒿子栽在一坨土坷拉上。那一身衣服,已是飘飘的布条,凡是露肉的地方,全是一条条的血槽子。由于出来的匆忙,什么食物都没有带。饿了,就吃几把野果果。渴了,就喝几捧山溪水。栓柱在一条草径上隐秘地安上自己的钢夹子,而在另一条草径上栓柱学着各种动物的鸣叫。他还学会了狼嚎,而且学得还特别的逼真。后来,据说,栓柱还养成了习惯,每天不学上几声狼嚎,浑身就不舒服,还跟贫血病人一样,头昏眼花。他一嚎,村子头的老母猪就会哆哆索索地蹲下去屙尿;老母鸡就会下软皮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无论栓柱学得多么象,可毕竟还是学,那只母狼不费什么脑子,就听出了真假。所以,它绝对不会到这条草径上来抓根本不存在的“食物”。栓柱的意图也是这样,他就是要让狼知道这条草径的动静大,让狼走那条安着钢夹子的路径。但是,又是几天过去了,那条狼硬是在两条草径上都没得出现。难道真的就没有这条狼?或是这条狼真的成了仙?栓柱思索了好一阵,觉得还是不可能。狼绝对存在,因为它吃了鸡、啃了猪,还吸死了一头奶牛,还叼了钱家的孙女,咬了金叶嫂子的难堪之处。这也说明,那条狼根本就没得成什么龟儿子的仙。成了仙,还吃这些个东西?栓柱的判断显然是无比正确的,但是这条狼为什么还不出来呢?是和栓柱比耐性?肯定不是,除非这条狼长着人的脑子!栓柱猛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来打那条狼?为了赏钱?为了金叶?为了……都是,不为这些,我吃这个苦,冒这个险干什么?对头,人都是无利不起三分早,那狼凭什么要走那条安着钢夹子的草径呢?栓柱想明白了,乘着夜色就进了村,他要回家捉只鸡放在钢夹子上,要给狼一些诱惑。栓柱悄悄摸到村子,他不愿意惊动任何人,只想去自己家抓一只老母鸡。可是,当他看见金叶家的高屋大宅时,就忍不住了,确实忍不住了,就和尿憋的人听见了流水声一个样。他特别想看一眼金叶,那怕是只看一下下。栓柱来到金叶家的门前,他已经似乎肯定养成了习惯,还是象慢慢接近猎物的猫那样,把腰拉得长长的,压得弯弯的。他看见金叶家的大铁门关得紧紧的,连个红苕须须宽得缝缝都没的。也许是鬼使神差,栓柱竟然攀上了金叶家的院墙。就在这一瞬间,金叶家的院子照起了通亮通亮的灯。随即,一群人野蘑菇似的冒出来,冲着栓柱就喊打。栓柱一惊,狼似的跑了,不知是紧张,还是习惯,他还“嗓不由己”地学了几声狼嚎。这下可好,村子里的人们又开始议论了。

  “哎呀,不得了,这只狼可是站到起跑的,而且是直奔了金家女子的卧室!”

  “这条狼和那条狼长得不一样,高大雄壮,两个卵子足有碗那么大,一看就是只公狼!”

  “这下惹着了,两口子都出来了,没得安生日子了!”

  “这么大的事情,村里就不管了?哪些个党员都干什么去了?”

  “党员也是人嘛!狼说过党员就可以不咬的话了吗?你这个人,啥子事就是啥子事,不要张口闭口就是党员!”

  “吵啥子,这也不是一、两个党员就能解决的事情。要依靠组织,明天咱们就到乡里去汇报,乡里不管,我们就到县里。共产党的天下,总是有人管的,放心去睡你的觉哟!不过,你要是没把门关严实,让那条公狼把你老婆给操了,那乡里可是不得管哟!”

  “哈哈哈哈!”

  第二天,人们真得到乡里反映了情况,强烈要求乡政府除掉狼害,为老百姓干一件最要紧的实事。

  乡书记和乡长非常重视,立即召开了专门会议。会议决定到省城聘请动物专家到村子里去调研调研,然后制定具体的方案。但是,有一点需要强调,聘请专家的费用,必须由村子出,数目还不会小。现在是市场经济,一切都要按照市场规律办事。听到这里,乡亲们几乎同时转头回了村。听天由命吧,狼不也有老死的时候吗?咬不着自己就行,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被咬过嘛,为什么要家家都出钱?

  栓柱回到山里,鸡没得抓住,总得想个办法出来解决。他脑子一闪,一点都没得犹豫。他掏出刀子,先朝自己的左手腕子割了一刀,然后又朝自己的右手腕子割了一刀。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栓柱把这鲜血洒在钢夹子的前方,距离要刚刚好,要不,狼迈过了夹子,也是无用。做完这些,栓柱觉得自己更加头昏目眩起来。他歇息一会儿,便又在另一条草径上表演自己的口技去了。

  这天清晨,村子里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打着了,打着了,栓柱把那条母狼给栓住了!”

  “快到后山去哟,栓柱硬是把那条母狼给栓住了!”

  人们都奔跑起来,象饿昏了头的蝗虫。

  金叶也夹在人群里往后山跑,她的心都快要从嗓子门里滚出来了。

  人们跑啊、跳啊、欢呼啊,据年老的人说,这样的景象,只有刚解放时枪毙恶霸地主时有过。

  人们“忽”地一下翻过山冈,“忽”地一下趟过小河,又“忽”地一下穿过刺柴棵,哎哟,真的,那条挨千刀、吃万刀的母狼被夹住了后退。它正呲着惨白的利牙,用能吃人的眼光盯着人们。

  人们一下安静了下来,就象突然停了电的机器。

  “打呀,栓柱,打死它!”

  过了一会,不知是谁大胆地喊了一声。

  “栓柱,你硬是不得了!打死他,再也不得让这个畜生害人了!”

  “栓柱,打呀,莫非你现在害怕了?快打,不能给这个畜生一点点机会!”

  人们都赞成打,跳着脚、拼着命地喊叫着“打”!

  栓柱在人群里寻找,当他看见金叶喜滋滋的目光时,便操起人们递过来的镐头把子,朝着狼头狠命打下去。

  “别打头,铁头、铜尾、豆腐腰,朝腰上死命地夯!对了,就是这样!看看,打狼的经验还是在这里!”

  一下、两下、三下……栓柱抡圆了胳膊打下去。

  那条狼嘴巴开始流血,腰软软地塌在地上,嘴里还发出“呜呜”的抽泣声。

  人们又都安静了下来。

  “看哈子,真是可怜!”

  “看它的奶子,瘪成了啥,它都是为了狼崽崽!”

  “可不,虎毒还不食子呢!”

  “唉,作孽,那些个狼崽崽准得饿死!”

  “别打了,让它自己死吧,看不出栓柱的心这么狠!”

  “低头汉子抬头女,你别看他平常低着头不啃声,心肠可是硬呀!为了个女人,心肠都变成碳心心了!”

  “听说栓柱是放了自己的血才引来了狼,这家伙,连自己都下得了手!依着我看,金叶就是跟了他,也没得好结果!”

  “这都怪金宝老汉,好乖巧的女子,硬是要和龟儿子狼栓在一起!”

  “本来,胡坤老汉是根本不得让栓柱来打狼的,可栓柱当他爹的面骂了‘球’,还烧了自家的房子,要不是胡坤老汉灵巧,恐怕连个老窝都让自己的亲儿子给烧球脱了!”

  “狠啊,这自然的东西,就是一物降着一物!这条狼就得栓柱来降,谁让这狼狠不过栓柱呢!”

  ……

  栓柱没有听见人们的议论,他仍在一心一意地打着那条吃过鸡、啃过猪、吸死过奶牛、叼走过钱家小孙女、还咬了金叶嫂子的难堪之处,被人们称做挨千刀、吃万刀的恶狼。

  等那条狼翻了白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栓柱也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瘫软在了地上,只觉得象是坐在了一只旋转着的盘子里,随时都要被转出盘边,然后掉进万丈的深渊。他多么希望有人来拉他一把,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可是什么都没有,自己的乡亲,深受狼害的乡亲,自己是为他们打得狼啊!还有自己最亲的人,自己也是为他们打得狼啊!父亲、金叶、儿时的伙伴、日日相见的乡亲,象天上的星星那样,一个一个地从他的眼前闪过。可是,什么都没有,栓柱伸出去的手,什么都没有抓住。他顺着那盘子的边沿滑出去,朝着云的那一边飘出去,随即,一切都消失了,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栓柱一惊,立刻清醒了许多。他用满足的眼光朝自己的身后看过去——人都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他的父亲,他的乡亲、他的金叶——那些准备着打狼,跳着脚,拼着命喊叫着要打狼的乡亲,还有金叶——打不着狼就要跳河的心爱女人,全都没有了!他们在栓柱一门心思按照他们的指点和要求,把狼往死里打的时候,全都怀着对狼的怜悯之心,悄悄地离开了栓柱。

   几天后,当栓柱提着狼皮走进金家大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包括他心爱的女人金叶。

  栓柱刚退出大门,就听见一声骂语:“呸,狠心狼!”

  栓柱的心一紧,感觉是那条狼的灵魂咬住了自己的心脏。这句话是金叶骂出来的,栓柱听得真真的,就是那个打不着狼就要投河,就要给栓柱带什么颜色的帽子的金叶骂出来的。就是金叶,自己心爱的女人……

  据说,村委会作出了一项决定:栓柱的行为完全属于个人行为,绝对不是集体行为。狼皮应该属于集体财产,栓柱本人根本无权自作主张把狼皮铺在金家媳妇的炕头上。

  还据说,栓柱被人举报到了县公安局。说狼是国家保护动物,个人打了狼就是犯法。虽然狼咬了人、吃了人,也绝对不能打。因为,人非常地多,而狼却越来越少。狼是保护动物,而人却不是。狼吃人,是因为人把狼的东西给吃光了!

  又据说……

  不管有多少据说,有一个事实是真的,用一句老话说,就是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栓柱离开了村子,到村子以外的地方闯天下去了。临走时,栓柱给他的老爹留下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乡亲都跳着脚,拼着命喊着要打狼,而我真得把狼打死了,为什么我倒成了狠心狼呢?”

  听到这个难题,乡亲们很久都没有说话,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最后据说,几个月后,村前村后,狼的嚎叫声象号角一样吹起,那是狼崽崽们长大了!

  方子驹醒了,觉得这个梦很长,象是做了好几年。方子驹判断了好长时间,才最终断定,这就是个梦,在自己的家乡,在儿时的伙伴栓柱身上,根本就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这个梦是子虚乌有,但打狼的这种心态却是真实的存在,这大概也是善良的另一个去处吧。这样一想,方子驹又觉得这不是个梦,还是个真人真事。方子驹不放心了,特想回家看看,他主要还是放心不下金叶。这个心思要是让蔡菊花知道,非蜕了他的皮不可。浑身上下,一处不留。

  方子驹一哆嗦,梦境早跑到十霄月外去了。他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单位上的那点破事,他连听都不想听了。

  凡事,发生了是别人的,不发生才是自己的。
赞(3)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