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驹掐指一算,5天后就是31号。方子驹有些着急,停水的后果很严重,说得明白一点,没有水,人的进口和出口都得停止工作。
方子驹问张好天:“见着通知了吗?”
张好天问方子驹:“什么通知?党委的还是政府的?”
方子驹答:“是自来水公司的!”
“自来水公司发什么通知?谁允许他们发通知的?知道规矩吗?”
“我们没缴水费,半年没缴。”
“哪又怎么样?他们也没来收嘛!”
“以前都是从工资里扣,现在怎么不扣了?”
“谁知道。你放心,他们不敢停我们的水,没有王法了!”
方子驹不放心,他不是王法的起草者,所以,他知道王法不是家法,只有老父亲才能行使。他去问会计。
“会计,以前水费都是扣的,现在怎么不扣了?”
会计没抬头,答曰:“水是自己用的!”
方子驹理解了,水是自己用的,水费就得自己扣。
“以前也是自己用的呀!”
会计还是没抬头,答曰:“所以呀!”
这回方子驹没有听懂。
读过大学的人,很多都不是书呆子,很多也是书呆子。书呆子有个共性,对弄不懂的问题,就是要往死里弄。方子驹是不是书呆子,还不好断定。但书呆子的这个特性他却有。他听不懂会计的话,就是要问到底。
“所以什么呀?你能不能像回答经理一样回答一下?”
会计抬起了头,答道:“不能!”
方子驹还问:“为什么?”
会计答道:“因为你的经理任命还没打印呀!”
这回方子驹听明白了。
方子驹很生气,这样的话,也太伤自尊了。
方子驹去找经理。
方子驹找经理,并不是要向经理告状,而是要把眼前即将出现的水危机告诉经理。
听完方子驹报告的事情,经理也很生气。这自来水公司,胆子也太大了,太小瞧我们这个公司了!说个不该说的话,有许多的事情,市长还不得找我伸头去办吗?停我的水,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男人,尤其是当了领导的男人,这脸就是威严,就是威信,就是公信力。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自来水公司这样的单位来损害呢?这个方子驹也真是,这样丢脸的事情,怎么能这样大呼小叫呢?这要是让别的公司的人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堂堂一个大公司,不缴水费,叫一个自来水公司张榜停了水,这不是光屁股推磨,丢人一圈吗?
经理没好气出了,冲着方子驹批评道:“你这个方子驹,沉住气嘛,这是一个公司职员必备的素质,也是最基本的素质。你怕什么?我还住在家属院里嘛!我看他自来水公司敢停我的水!”
经理这一批评,方子驹放心了。就是呀,经理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呀,自来水公司能停经理家的水吗?经理家的水停不了,哪我们家的水能停吗?既然我家的水停不了,我为什么要着急?为什么要管这件事情?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当作事情?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莫非创造这个词的人是个裁缝?用在我方子驹身上,怎么如此贴切?哎呀,我方子驹,就是没有张好天成熟。同样是一所大学毕业的同学,之间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大得都不该让人相信。看人家好天,“他敢”!仅两个字,就给这件事定了论。口气之大,口气之硬,口气之干脆,口气之自信,与经理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这样评价张好天,并不是说张好天的能力比经理强,也不是为张好天评功摆好、鸣冤叫屈。和经理相比,张好天的火候太旺,底气太冲,这也是不成熟的表现,而且是要命的表现。人家经理的表现,才是刚刚好的表现,叫着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减其一分则显短,增其一分则显长。不管怎么说,还是我方子驹最不成熟,十足的二把刀,政治上的二把刀。想到这个份上,方子驹的心敞亮起来了,像分了红的股东,像丰收了的农民,当然,更像一下升了三级的公务员。
31号没有停水。
龙头一拧,水哗哗地流出来。这流出来的哪里是水啊,水太平常了。这流出来的分明是钦佩,对经理的钦佩;分明是自豪,是对自己公司的自豪。这一天,方子驹的心情,就像刚在草原上站起来的马驹子,除了撒欢,还能干些什么呢?
办公楼和往常一样,谁也没有提水这个字。好象自来水公司,根本就没有贴出什么通知。不,说得更准确一点,是给自来水公司贴通知的墙,还没有开始砌呢!
方子驹一阵难过,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整个家属院里的整个同事,除了方子驹以外,谁也没有把那张通知当回事。惟独他……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有时候,人还是要有些气派的。气派,就是耍给没有气派的人的嘛!
1号,龙头一拧,水还是哗哗的流。不,这是思维的惯性,也叫认识的习惯性,还叫情感定势。水龙头是用来控制水的,其他没有任何用处。水龙头一开,自然有水。没有水,还要这水龙头干什么?但是,今天没有水。方子驹的第一想法是,自来水公司不敢停我们的水呀!经理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呀!经理是谁?是一个为本市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大公司经理呀!我们是谁,我们是这个大公司的职员呀!职员这个称呼一点也不响亮,还是叫国家干部好!最好的还是叫当官的,一听就懂,一听就让人敬畏,让人羡慕。当官的,嘿,真棒!方子驹连着旋转水龙头,龙头痛苦地吱吱叫,但还是没有水,一滴答都没有!
整个办公楼还和往常一样,谁也没有提水的事情,好象给自来水公司贴通知的墙还没有建立。
墙不墙的事情先别说,水却是一个事实,事实是自来水公司停水了,真的停水了。方子驹心里虽然很着急,但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也不吱声,反正自己家的水桶、盆盆罐罐都装上了水。不怕你笑话,连被子都拆洗了,连花都交了五遍水。这几天,连着早中晚地洗澡,皮都搓得褪了色。干这些事时,方子驹很惭愧,觉得自己有些表里不一。一方面钦佩着经理,自豪着大公司职员,另一方面却在往盆盆罐罐里装水。这不是君子之举,绝对是小人之为。现在看来,这个小人还是当对了。这个世界,太纷繁复杂了。要以信任为基础,但在这个基础上,最好还是不要急于修建大厦。等等,看看,其实就是想想,独立地想。什么时候,怕一些,就会让一些,让一些,总会少吃亏一些。不吃亏的人没有,总吃亏的人也没有。每个人都说你好,不可能;每个人都说你坏,也不可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经常害怕的人,能成为好人;经常让别人害怕的人,能成为坏人。
几天过去了,方子驹家的存水用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人,早就开始下馆子,进澡堂,上公厕,喝矿泉水,以解决身体之需了。但整个单位,还是没有一个人吭声。经理也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照样摆着他应有的谱。方子驹耐不住,他的经济基础,可不允许他在公共消费区来来回回地走动。
他问张好天:“经理怎么跟没事似的,他家不用水呀?”
张好天回答:“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嘛!”
方子驹莫名其妙,“这停水都好几天了,怎么……”
“停水?哪停水了?”
“你们家没停水呀?”
“哦,我家停了,你家也停了,可经理家没停呀,这叫什么停水呀!”
“经理家没停?不可能!院子里就这么一根管道!”
“经理那个单元有两个接口,一个接在咱们这根管道上,另一个接在花园那边的管道上。”
“这是为啥?”
“为啥?没长脑子呀?你也住那个单元里去嘛!”
方子驹简单的一想就明白过来了。一个单元十户人,九户是公司领导,一户是办公室主任。这就是理由,这就是这个理由下的结果。
“他们有水吃,也不能不管我们!”方子驹有点气急败坏。
“谁说不管你们了,经理知道你们家停水了吗?”
“你们怎么不给经理说呀?”
“你怎么不说?”
“我……”方子驹说不上来话了。我们没水吃事小,驳了经理的面子事大。谁会为了一口水,去驳经理的面子?驳了经理的面子,这水还有什么喝头?什么办法才能既不驳经理的面子,又能喝上这口水呢!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是俗语,方子驹急了呢?方子驹一急呀,这鬼点子就多了。他的鬼点子,并不是刻意想出来的,而是有了压力,就自然流淌出来。他站在阳台上,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办公室主任的女儿格格有说有笑地走来,心里便有了方法。他让儿子在门口等着,经理在院里一出现,方子驹就让儿子提着水桶急死忙活地往外跑。
经理问道:“冬冬,提着个桶子瞎跑啥?”
冬冬假装吓得站下了。
经理又问:“告诉伯伯,慌里忙张的,又在淘什么气呢?”
“我没淘气,我到格格家提水去!”
“哦,格格家的水不要钱呀!这小子,和你爸一样。”
“我和格格是同学!”
“噢,同学家的水就可以随便提了?”
“我爸爸说给钱!”说着,冬冬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来。
局长的脸色阴沉下来,“你们家没水呀?”
“我们家都停水好几天了!”
“胡说,小孩子可不能撒谎!”
“大人才撒谎呢,我们家都五天没水了,别人家也没水,就格格家有水。”
“为什么?”
“格格说我爸爸不是当官的!”
经理一愣,什么也没说,急急地上楼去了。
过了没多久,办公室主任就登方子驹家的门了。主任什么都没说,钻进厨房就把水龙头旋转得啾啾直响。
“几天了?”
“五天了呀!”
“为什么不讲?”
“讲也得有人信呀!”
“我明白了!”说完,主任走了。
下午一上班,方子驹就看见一个通知:经协调,自来水公司的问题已经解决。其他的问题,自行解决。大家都很高兴,方子驹却高兴不起来。他还想着主任说得最后一句话——“我明白了!”明白什么了?明白了是我方子驹在捣鬼?明白了大家为什么不说的原因?明白了是我方子驹报复?明白了是我方子驹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昭雪?明白了是我方子驹在嘲笑领导的夜郎自大?明白了只有我方子驹是个明白人?明白了是我方子驹要出所有领导的丑?方子驹越想越多,但却越想越不明白。
这一次,大家交钱的速度都很快。没有一个人催,也没有一个人拖欠。这次教训,也给大家提了个醒,这个水费的收缴问题,必须提到议事日程上了。自己的女人喊肚子疼了,才想起还没有拜天敬地。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大家一致推荐,由方子驹负责查看水表,收取并缴纳水费。
这是方子驹第一次走上公众舞台,他很激动,三番五次地请求大家支持他、帮助他,好象这整个院子里的水,都是他家吃掉喝掉的。
经理也很激动,决定每家每户出1块钱,作为给方子驹的补助。
方子驹的眼睛湿润了,他再三推辞,但经理和同志们就是不答应。一家一块钱,总计也就是五十块钱。钱确实不多,但这可是好几公斤鹅毛呀,可是从几千公里外,顶着歪风冒着飞雪送来的呀!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方子驹很不平静,有了重生的感觉,犹如病入膏肓的人,收到了上帝的捐款。
一个季度过去了,大家都很自觉,方子驹利用晚上的休息时间,挨门挨户地去看水表。水表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多少年来,几乎没有人能看得了它。自从方子驹接受了这个任务以后,每个人都能看懂水表了,这都是方子驹眼对眼教出来的呀!方子驹除了查看水表,还给大家传授知识。这个境界,也着实让大家感动了好一阵子。
俗话说的好,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方子驹这一阵子的查表收费工作,就很不顺利。不是张三不在家,就是李四没零钱。方子驹明白,其实很多人都在门边站着呢,但就是不开门。许多的人话,也柳絮杨花般地传扬开了。
“知道吗?方子驹家吃水就不掏钱。”
“他凭啥不掏钱?”
“自来水公司奖励他呗!”
“这家伙,每个月都有公摊水,越来越多。尤其是夏天,上个月,我家的公摊水就有十方。一方水可是一块八毛钱呀!我们一家,一个月都用不了三方水……”
“啊,你们家连三方水都用不了?我们每个月可都是十好几方呢!”
“我们也是偶而用的少。这觉得这个公摊部分特不合理。方子驹说,这院子里的树呀,花呀,草呀都要浇水,这我理解。我不理解的是,这浇水也要有个科学性是不是?不能见着地皮干就浇水。水资源也很匮乏,电视里不是说了嘛,人类的最后一滴水,将是自己的眼泪。哦,对了,方子驹还说,咱们这个院子里有人用滴答的方式偷水,这怎么可能呢?方子驹还说,他就看见有人在水表上放一块吸铁石。哎,即便是有人偷水,也不能公摊到咱们头上吧!他方子驹家的水,是不是也公摊到咱们头上了。公摊那么大,他会不会和自来水搞个什么约定呀?”
“这可说不准,听人说,在一个仓库里,就发现了库管员和耗子签的协定!”
“想想都来气,吸口空气都能遇见腐败!我不管,这个月的水费我是不交了!方子驹要是再敲我家的门,看我怎么收拾他。为了那一块钱,恨不得天天是月底!”
“我也不交了!要停水,也不是光停我家的。就是停水了,也是方子驹造成的,说啥也不能让他占这个便宜了。他要是再登我家的门,我就剥了他的画皮!”
果然,方子驹被好几家的老娘们指了鼻梁,骂他眼睛还没有虮子大。那声音高亢的,把警察都招了来。
经理也找了方子驹,让他把水费单据都交上来,一家都不能少。方子驹明白这个意思,心里一个劲地冷笑。
这个月的水费没有人交,方子驹交了,他是到自来水公司去交的。
连续两个月的水费没有交,墙上又贴出了通知。
局长派办公室主任来找方子驹,方子驹尿都没尿他。
停水了,经理也协调不下来。
不知是谁,把经理他们单元有水的事情,不但告到了自来水,还告到了纪检委。经理挨了批评,自来水公司还下了一张2万元的罚单。
人们把怨气全都泄在了方子驹身上,说他没有度量,没有大局意识等等。
方子驹嗅嗅自己,左右来回地那么嗅。
他笑了,他闻见自己身上也有点畜生味了。
办了一件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小好事,反倒挨了一场与生俱来,从未有过的大侮辱与谩骂,要是旁的人,非气得断了自己的气不可。不断了自己的气,也得活活蜕了自己的几层皮。方子驹却不然,依然睡得香甜,吃得生猛。他想:干吗要断气?干吗要蜕皮?气不是自己的?皮是别人的?既然是自己的,哪怕是个屁,也要珍惜。人是活人的时候,才会有这些。这些都是生命依然存在着的象征,能不珍惜吗?别人活一世,注定是要唱主角,要跳大戏。自己呢?注定就是个观众。有唱戏的,就得有看戏的。唱戏的能出名,但少不了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看戏的虽然出不了名,但闲散自在,如云如鹤,落个长寿,还可以到那些个演员们的墓碑前去临摹个书法,岂不快哉!
方子驹睡着了!
哎呀,锣鼓响起,幕布拉开,一场大戏开始了。这场戏唱得好,故事熟悉,是三国演义。台上就两个人,却把三国的几个历史人物演活了。仔细一瞧,嚯,这两个演员的长相太像经理和张好天了。经理演曹操,张好天就演郭嘉;经理演刘备,张好天就演诸葛亮;经理演孙权,张好天就演周瑜。经理把曹操的黑心肠,刘备的后脸皮,孙权的半黑半厚,演得淋漓尽致;张好天把奴才的俯耳效忠,阐释得惟妙惟肖。一人演三角,真是不简单,台下的人,掌声不断,喝彩声震破云天。纷纷称赞经理和张好天的演技是纯青的炉火。方子驹却不以为然,心里暗暗嘟囔:狗屁演技,完全是本性流露。没想到,台上正演着刘备的经理,猛然转身,指着方子驹喊道:“大胆魏延,心上长着反骨!”
方子驹吓得裤裆一热,经理竟然能看见自己的心思。这还了得,这还能有活路吗?方子驹拔腿就跑。他跑过的路,全是戈壁沙漠,完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好像就是等着他来。方子驹不甘心,本能地呼唤着、拼着命地跑。跑着跑着,方子驹看见前面有一间茅草屋。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呢?尽管是茅草,但也是个屋呀!只要是个屋,就一定有人物,既然有人物,就一定有食物。这样一想,方子驹跑的力量增强了,步伐也越来越快了。他的眼前,出现了卤猪蹄的香味。过去,只闻到香味。奇怪,这个地方的香味却是可以看到的。那香味,圆圆的,带着一个精致的把,和经理手里的公章一个样子,端端地摆在那间茅草屋的顶上。方子驹更来劲了,朝着那个茅草屋撒着欢地跑。可是,他跑得越快,那茅草屋就离他越远,看着那屋就在跟前,那公章形的猪蹄香味就那么戳着,可就是到不了跟前。方子驹明白了,自己还是和机遇无缘呐,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机遇把自己坑苦了。想着想着,方子驹的脚步沉了下来,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使出浑身的劲,对着苍天喊道:“机遇,我操你妈!”这么一喊,方子驹一下恢复了常态。他看见,那间茅草屋里飞出个燕子一样的东西,矫健地落在了他的跟前。嘿,那东西脚还没有沾地,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这个小孩子,没有五官,头就是一个圆圆的球。
方子驹吓坏了,高喊一声:“妖怪呀!”头就要往沙子里钻,可那也得钻进去呀!
小孩对着方子驹说:“我不是妖怪,我是机遇的孩子!”
哦,感情是个小机遇!这机遇原来是这个样子,世上发迹的人都说,是自己抓住了机遇,真正的狗屁,机遇原来什么都看不见,完全是机遇瞎了眼,撞上了那些个人。于是乎,他们就发迹了,就坐在台上,大谈如何抓住机遇。这样一想,方子驹更觉委屈,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号啕起来。这一号啕,竟然打动了那个小机遇的心,他说:“你别伤心了,我还没有长大,不能满足你更多的要求,但我能让你回家,可以吗?”
方子驹没有回答,他眼珠儿一转,心想:我就这样回家,经理不是一样收拾我吗?我这样回家,又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呢?我现在回家,其作用和不回家有什么不同呢?方子驹问:“我能等你长大以后再回家吗?”
小机遇明白方子驹的意思,说:“你等不到我长大。你现在看我是个小孩,其实你知道我多大年龄了吗?”
方子驹仔细看看那个小机遇。从身材上看,小机遇最多也就是个十来岁。从脸面上看不出来。因为,小机遇没有脸。
小机遇说:“你也别看了,我已经十万岁了。”
“啊!十万岁了,你才……”方子驹好惊讶,下巴颏差点脱了环。
“知道碰见我们不容易的原因了吧!你是个老实人,老实人都很可怜。你等一会,我母亲就要回来了,我求她给你个大点的东西!”
方子驹很感动,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幸好小机遇看不见什么,否则,方子驹会十分丢人。
进了那间茅草屋,方子驹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茅草屋呀,像茅草的东西,全是生长着的玉石。整间房子,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阳光照射进来,如丝如缕,似乎可以成把地掬起来。房内的空气清爽极了,如在夏日的微风里沐浴。屋顶,镜子般蓝莹。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日月同辉,星宿簇拥的景象清晰可见。天象里丝毫的变化,在这屋顶上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数字电视,播放着探索与发现。所不同的,这里是真实的宇宙。
一团风儿样的东西走进来,是不会惊动一粒尘埃的风。这团风,舞蹈似的那么一旋,一个女人的身姿就显现出来了。太美了,这身姿,如穿着紧身衣做广告的巩俐。长发飘逸,妩媚得让人隐约听到了呦呦的鹿鸣,这便是小机遇的母亲。小机遇的母亲,也没有脸面。但是,她可以隔段时间出现一个形象。方子驹仔细观察,小机遇母亲一会出现巩俐的脸,一会出现张艺谋的脸。方子驹想:怨不得这两人那么走运,感情机遇就是他俩的脸。
小机遇的母亲,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方子驹的存在,只顾自言自语地说:“人都有很多的心愿,心愿满足了,就说碰到了我们。心愿没有满足,就诅咒我们。人的心愿没有头,我们能全部满足吗?人很怪,只把升官发财、成名成家当做心愿,从没有把一生平淡当作真的心愿。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只有人有心愿,我们也就只能为人服务了。按理说,为人服务是最快乐的事。可是现在,很多时候不是这样。许多的人,都选择了为动物服务,从为动物的服务之中,得到快乐。我们也想为动物服务,可动物没有心愿呀!人有心愿,才显出人性,人有心愿,也才显出动物性。为人服务,可真难呀!”
方子驹开始还在洗耳恭听,转眼就不耐烦了。
满世界怎么都是神甫啊,站在高处讲,坐在台子上讲。电视里讲,书本上讲。别人都傻,就那么几个得道升了天的人最聪明。可以按照神甫说的话去做,不能按照神甫做的事去做。那些个贪官污吏,坐在台子上的时候,不都是以神甫自居吗?方子驹不愿想这些烦心事,他突然觉着,小机遇母亲那张变过来变过去的脸挺好玩。一个怪怪的想法应运而生。把这个小机遇和他妈妈抓回家,让他妈妈给我生上几个小机遇。儿子一个,老婆一个,兄弟姐妹一人一个。然后,把这母子俩关起来,让其他人都得不到机遇。方子驹的这些想法一出来,小机遇母亲的自言自语,也戛然而止。方子驹看见,对面的玉石墙上,出现了一个脸盆那么大的心脏,砰砰有声。他刚才的那些想法,课件一样,在心脏上播放。哎呀,这个鬼地方,可以把人的思想制造成课件,太可怕了。方子驹大汗淋漓,不敢正眼看任何东西。
小机遇的母亲又说话了,“你既然有这种想法,我满足你。不过,你必须变成机遇,为人,包括为你的家人服务。”
“不!”想到自己的头将变成一个皮球,想到自己将没有五官,没有脸,将变成人妖之间,方子驹的心上长满了螨虫。
“你不是渴求机遇吗?”
“那是两回事!”
小机遇的母亲冷冷地笑,“怎么就两回事了?”
方子驹不遮不掩地回答道:“我渴求机遇,是想让机遇给我带来好运,彻底改变我的以及以我为核心的一群人的生活。我要是当了机遇,只能去为别人,自己连眼睛都没有,连帮了谁都不知道。”
小机遇的母亲没有回应,但方子驹能够感觉得到,她的内心很痛苦。
过了一会,等心情平静了一下,小机遇的母亲说道:“是啊,我是什么样子,我的孩子看不到;我的孩子是什么样子,我看不到。你以为我们没有眼睛,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不见为谁服务,而不能选择服务对象吗?不,我们要是长了眼睛,看见了自己带给别人的幸福,那谁还去当机遇呢?”
“所以我不适合当机遇!”方子驹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看见过呀,都经历过呀!”
“你不是觉得看见过的,经历过的,都很苦,很没价值吗?”
“不,我现在很留恋那些!”
“我可是要你去掌握别人的命运呀!”
“掌握了别人的命运,恰恰丢掉了自己的命运!”
小机遇的母亲又不回应了。
突然,一个声音朝着方子驹笼罩过来:“你懂得了这个,不让你变成我们都不行了!”
随即,方子驹感觉自己变成了蛋黄,罩着一层硬壳不说,还被一层薄膜裹挟着。方子驹透不出气来,使劲地挣扎,是那种掉进了深潭里,还被鱼网缠绕着的挣扎。三挣扎两不挣扎,他从睡梦中惊醒。他一骨碌坐起来,浑身大汗。他看见,窗外的星光如母亲的手掌,在他童年的头上摸呀,摸!睡在他身旁的蔡菊花,简直就是刚沐浴过的少女,娇艳透了。一股很长时间没有了的冲动,公鸡奔跑似的憋了上来。
方子驹呼哧一下爬过去,像个强奸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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