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工作,方子驹转身要走,经理又叫住了方子驹。
经理说:“子驹,你是不是爱做饭呀?注意点形象,一身的油烟味!”
方子驹心里很难过,自己的妻子给人打工,经理从来没问过,别说问问长,就连短也从来没有吭吭过。妻子早出晚归,三顿饭自然就由方子驹来料理了。身上沾点自家的油腥味,经理倒问上了。有什么好问的?这油腥味绝对是我方子驹自己家的!你经理沾了人家家的油腥味,还沾人家家的人腥味,我都没有说你一句,你凭什么说我?你那官是娘胎里带来的?不也是从最初的油腥味里成长出来的吗?你小时候屁股擦不干净,我也擦不干净!你小时侯尿尿不避女人,我也不避!你小时侯的鸡鸡男女都可以摸摸,我也一样!你小的时候逮着谁的奶都往死里吸,我小时候的嘴也从不饶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脱了裤子,什么时候都一样!
回到家,方子驹把自己的委屈告诉给了蔡菊花。
蔡菊花气得要命,张嘴就来上了粗话:“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是男人尿出来,女人屙出来的吗?你眼科大夫搞接生,还追求个形象!你局长不要脸的时候,还不是光着屁股往女人身上爬呀?”
方子驹听不下去了:“哎哎,咱不揭人家的这种功能。你这样说人家,不就是说咱们自己吗?好了、好了!咱当面不敢说人家,背后也要端正批评人家的态度嘛!”
蔡菊花眼睛一横,呛呛道:“酸拉吧唧的,我真想呕你一脸,吐你一嘴!我给你说说话呢,还端正态度,那就是个歪胎、怪胎,端正的了吗?你鸟上的毛,捋的再直也不是头发!”
蔡菊花骂了半晚上黄话,最后,两人决定,买一台抽油烟机,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说归说,骂归骂,这公司机关人的身上还就是应该有些机关的味道。别说是正里吧唧的机关职员,就是机关食堂的大师傅,身上也没有油腥味!
这样一想,方子驹两口子,不,应该说是蔡菊花两口子反而感激起经理了。认为经理对方子驹提出来的要求,是一种希望方子驹进步的要求,是一种政治上的要求,完全不是生活上的要求。政治上有要求,说明这个人在领导的眼里还有希望,虽然还不是政治上的受精卵,但至少还是个卵。生活上要求,这个人在领导眼里什么都不是了。如果非要说是个什么,那也只能是废水坑里的鳄鱼,时刻要防着他出来闯祸。这样一想啊,这抽油烟机就更应该买了。
买个抽油烟机,在别的家庭,肯定不算个什么。但在方子驹家里,肯定不是个小事。原因有这么几个。一是方子驹以及方子驹的爱妻,或者表述的更准确一点是蔡菊花以及蔡菊花的爱夫都是从农村气氛非常浓厚的农村来的,对油烟子味有特殊的偏爱。他们认为,抽油烟机完全是裤衩上绣花,装他妈的洋蒜。过去的日子,一年里,能飘出几缕缕油烟子?油烟子最浓的那一天,肯定是春节。春节一年有几个?据说,天堂里也就是一个嘛!二是蔡菊花和她的爱夫,是才从泥土堆里进城的土坷拉,没有什么楼房意识。他们认为,楼房完全是一个折人寿的东西,接不上地气嘛!人接不上地气,就跟肠子没通上屁眼一样,能顺畅得了吗?三是方子驹家经济基础还没有从地坑里砌上来,就不要说盖个上层建筑了。这三个原因,促使方子驹家决定买个抽烟机和农村五十年代买头骡子一样的喜庆。几乎是每一天,几乎是每一天的空闲时间,方子驹和蔡菊花都要谈论抽油烟机。是“美的”好呢?还是“樱花”好?“老板”听起来有气派;“樱花”可是白送油网的,一送就是好多年……从电视台的广告来看,绝对没有不好的品牌。其实什么都很好,关键就看钱的数字好不好。刚开始,方子驹的儿子也参与对油烟机的选拔工作,可没几天就厌烦了。干打雷,不下雨;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没找着厕所,就把裤腰带解开了,这能不让宝贝儿子厌烦吗?
方子驹说:“这事不能议而不决了,别人家买个油烟机,就跟吃个大盘鸡似的容易。我们家呢?却像买个航天飞机,这样会伤儿子自尊心的。让他那么小的心灵,就栽上了自卑的小绿苗。更可怕的是,他会认为自己的父母是无能的鼠辈,进而产生只会打洞不会上树的感觉!”
蔡菊花的眼睛透出惊骇的光。
“哎呀,能有这么严重?”
“你还怀疑这个?你的胆子可真大,还敢怀疑这个?我问你,你小时候骂过你爸妈没有?”
蔡菊花愧疚极了,脸蛋像是被沥青烫了还拔过了毛,红嫩嫩的。
“骂过!”
“我也骂过!”
“你为啥?”
“上高中的时候,我还是用土坷拉擦屁股,根本不知道用卫生纸!”
“咱俩咋一样呢?我第一次用卫生巾,把皮子撕掉粘上扯不下来了,我就骂过我爸妈,我就觉得我这辈子白活了,还不如城里的一条狗。”
方子驹说:“就是嘛,咱现在就不能让儿子有这种想法,就是要让儿子觉得自己也是龙种凤胎!至少也是条人虫!”
“对,咱这一辈子图了个啥?不就是图了个儿子嘛!你这辈子算是蹦出来了,但你不是龙种啊!”
“说的好啊,你这个话算是总结到家了,就像有些恶妇,一脚或是一拳就捅到了男人的卵泡子上!”
“我有那么厉害?”
“有啊!你刚才说我不是龙种,就是说我没有背景呀!我这一辈子,本事有没有?有啊!能力强不强?强啊!为人好不好?好啊!可为什么就上不去?没有背景啊!现在讲究得就是背景,文化背景,政治背景,经济背景,家庭背景,社会背景,普通话就叫着‘来头’,说到底就看你是不是‘龙’的传人!”
“哈哈哈哈!”蔡菊花笑得差点散了架子骨,“怨不得呢,你爸说死也就是条蚯蚓!”
“你爸才蚯蚓呢,你爸就是个蛐蛐!”
蔡菊花笑得都有小便的感觉了,“真像,你还说的真像,我爸啥时候都爱哼哼个小曲,还真像个蛐蛐。”
方子驹也笑起来。
为了培养儿子“龙”的意识,至少是“虎豹”之气,也为了彻底解决方子驹身上的油烟之气,从本月起,每次发薪必须要结存300元人民币。用半年的时间,结存1800元人民币左右。买一台质量较高的抽油烟机,最好是免费送油网的“樱花”牌。从这个决定出台那一刻起,方子驹身上就充满了力量,希望就像一座加油站,时刻都在向他输送着力量之源,他已经牵到了生命意义的小手手。他感觉到时间有了身体,是少女的身体,温温暖暖,香香迷迷地绕在他的腰腰上。一切都变得那么有意义,有情趣。方子驹变成了春天第一场雨里的鸭子,嘎嘎叫着还不过瘾,非要拽哒着奔跑一阵。非要扇乎起翅膀,腾飞那么两下。
方子驹的爱人蔡菊花也变成了推销员,见着人就说,这个年代,没有抽油烟机可不行,那男人身上的味道,还不跟骚公猪身上的味道一样了?没有抽油烟机,那男人的杂碎能健康的了吗?那比抽烟的危害还大!要买,就得买好的,不是老板的就是樱花的,樱花的最好,免费送油网啊!我家当然买呀!当然是樱花的呀!和谐嘛,哦,做的饭香喷喷,家里的油腻子粘死人,这能是和谐吗?见着熟人就这么说,见着半熟的人也这么说,后来发展到见着根本不熟悉的人也这么说。
有一天,有人找上了门,一问是樱花抽油烟机专卖店的工作人员。他们先是答谢蔡菊花的义务宣传,再是恳求蔡菊花别做这样的宣传了。因为有好几百号人投诉樱花专卖店,说是他们的推销员扰民。稍作调查,便有人像是当年给八路带路打日本一样,把樱花的工作人员带到了方子驹的门下。
蔡菊花很委屈,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告诉大家要买抽油烟机了,根本没有扰民的意思,明天,一定要给大家一个解释。听了这话,樱花的工作人员脸色陡变,犹如大白天硬生生闯到了活鬼。工作人员反复哀求蔡菊花最好能保持沉默,当然只是在樱花抽油烟机这个问题上。蔡菊花就是不答应,没有办法,樱花的工作人员只得掏出一张50元的购物优惠券送给蔡菊花,蔡菊花一下不吭声了,如停了电的机器。
蔡菊花做着自己的事情,方子驹呢?则是盼着自己的事情。盼着什么事情?盼着发工资呗。他连续去银行八次打听同一个问题,就是工资到帐了没有?第九次,方子驹终于打听准确了,工资终于到帐。方子驹创造了一个奇迹,他几乎在0时间里领到了工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把工资卡第九次递给银行工作人员,银行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插进机器,说:“没……哎呀,来了!”吱吱吱,机器欢快地歌唱,手里撰着一沓子钱,像是看着蛋壳里拱出一只小鸟来的老鸟,心里别提多宽广了。一路走来,方子驹由不得担忧起来,生害怕在细节上出现差错。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提出来的细节决定成败,眼睛真毒啊!害怕蛇,是因为知道蛇会咬人。如果不知道,这种担忧还会出现以至挥之不去吗?什么细节决定成败?如果连什么是细节都不知道,不是更痛快吗?
一进办公室的门,方子驹的心就抽缩起来了。他看见,他的桌子上三张鲜红的请柬,呈扇形很艺术地刻在他的办公桌上。方子驹退出去,快步跑出办公楼,他想造成一个错觉,自己没有进过办公室,根本就没有发现那三张请柬。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就是星期六,请柬上的日子肯定是明天。我今天没有收到请柬,明天肯定也就去不成了。既然没看到请柬,没有去的责任也就不在方子驹身上了,那三百块钱自然也就不用掏了。这样一想,方子驹可就坦然多了。可转而又一想,万一请柬上的日子不是明天呢?请柬一般可都是提前好几天发的。万一这请柬是总经理或是经理或是某位主管或是某位科长的呢?即便不是什么长,就是经理身边的红人也得罪不起呀!我方子驹是什么人?是谁都用不着得罪的人。这样一想,方子驹便又疯疯张张地上楼了。他打开请柬一看,果然不错,一张是总经理儿子结婚的,一张是副总经理孙子满月的,还有一张是经理乔迁之喜的。这钱得掏,而且还不能少掏。方子驹向同事们一打听,老规矩,3、2、1,就是总经理三百,副总经理二百,经理一百。这321加起来可是等于5呀!方子驹的心一阵绞疼,这可是三分之一个抽油烟机呀!算了,等下一个月吧!也只能这样呀!回到家,把这事给蔡菊花一说,蔡菊花的眼睛都浸出泪来了。
“咱又不当官,巴结他们干什么?”蔡菊花说。
“这可不是当官不当官的事。你得罪了领导,就是老百姓你也当不舒服!”
这话蔡菊花信。她爸不就是得罪了村长吗?连地都给你分得远远的!
“行了,就当是叫狗吃了,下月在存吧!”
“你这不是骂自己吗?到时候我不得去吃吗?”
“光你一个人去不行,我和儿子都得去,吃不回来,也吃他个差不多!”
“要是那样,我们家可是出名了!”
“出名就出名,多少人想出名想得毛都掉光了!”
“这些话,也就是在家里面说说,到了外面,可不敢瞎呛呛的。”
“知道,你们这些人,就是趴在马蜂窝上寻食呢,除了每月领工资的时候有点快乐,下乡的时候有点气派,还有什么呢?真不攒劲!”
方子驹苦笑。
第二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方子驹还真存了300块钱。但还没有在自己的手心里捂热,单位扶贫捐款的任务就下来了。不多不少,刚好300。扶贫是政治任务,领导的捐款数比自己要高得多,方子驹没有怨言。蔡菊花就不同了,絮絮叨叨地说:“年年扶贫,怎么就没有人扶扶我们呢?我们家不贫吗?水电米面油盐气,擦屁股用的,漱嘴巴用的,洗衣服用的,涮锅碗瓢盆用的,剩下的只能吃不长叶子的菜了。这城里有什么好的,连树叶子都不是长给人吃的!”
方子驹说:“妇女,尤其是有了一定年龄的妇女同志,更应该有些个觉悟,好教育孩子呀!身教不是重于言教吗?要想到咱们不乱花一分钱,并不是我们没有钱,而是为了给下一代做出个艰苦奋斗的样子来。再说,我们无产阶级,就是要在解放了全人类之后,在解放我们无产阶级自己。我们虽然贫一点,但还没有到困的地步嘛,等到了既贫也困的时候,你自然会触摸到一双双温暖的大手!”
蔡菊花嘴一斜撇,说道“这话,给你们经理说去吧。全人类都还没有坐上普通的小汽车,他怎么就已经坐了好几辆高级的了?好些人连砖头泥巴木头盖的房子都住不上,他怎么就搬了好几次家?两个半鸟人,怎么就能住上下两层的别什么墅?他不怕闹鬼呀?全世界的人猪肉还没有吃过瘾的时候,他凭什么就吃上了天鹅、野毛驴?好些个骚男人连一个老婆都养不上的时候,他凭什么就搂着三个,屁股底下还坐着一个,家里还闲着一个?他那老球,恨不得当签子使,一下挑攮上十好几个!”
“粗俗、反动!要搁在文化大革命……”
“要搁在文化大革命,老娘早就专了他们的政,让他们几八辈子都翻不了身!非让他过过无产阶级的日子!”
“睡觉!”方子驹啪嗒关掉了灯。
黑暗中,方子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连自己的许多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能解决别人的什么问题?唉,无论什么人,都有这样的时候,站在妓院的床上还没有搭理好自己的裤子,就对人家妓女说:‘要有廉耻之心,尤其是女同志,要自尊自爱。’谁是这样的人呢?”
黑暗中说话安全,所以,方子驹一点也不替说这个话的那个人担心。
单位上来了个新总经理,年纪不大,最多五十出头。一看就是很有学问,也很有魄力的那种。开完大会,自然是开小会,开完小会,新总自然要到各个部门走走,用眼睛看看自己的兄弟姐妹。这个时候,兄弟姐妹们可以感觉到真正的平等,你也是握手,我也是握手;你是问候,我也是问候。这一点,方子驹喜欢。现在的人吝啬,不仅仅是在金钱方面吝啬,在喜欢别人方面也吝啬。这一点,让方子驹常常感到不安。新老总和方子驹握着手,嗅嗅鼻子,说道:“你老方肯定是模范丈夫,家里的饭都是你做吧?手艺怎么样?有空我俩比试比试?我可是当了好些年的单身老汉了!”
方子驹很感动,新老总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葱花味,并没有责怪自己,而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种理解。
新老总走后,大家开始行动起来了。
消息灵通人士宣布说,新老总之所以单身了好些个年,是原配的妻子八年前因车祸殉职了。新老总很是怀念自己的妻子,更是为了自己年幼的女儿,发誓女儿不出嫁,自己不续弦。最近,也就是在这十天里,新老总的女儿出嫁了,新老总也新婚了。新老总的妻子就是女儿的高中老师,只有三十五岁,还是一位拥有处女地的研究生。气质不凡,知识渊博。好事者张好天带着阶级感情站在高处一倡议,大家纷纷响应,要主动给新老总和新老总的女儿搭礼贺喜。这关系到干群关系,也关系到群干关系,还关系到老少关系。这也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属于文化的范畴,更是一个暖人心工程。于是,每个人又掏出了500。新老总200;新老总的女儿300。
方子驹想到了一样东西——肉摊子上挂在铁钩子上的心脏。
吃席那天,上一道菜,方子驹的心就抖动一阵。心的抖动起初还可以控制,随着菜的道数增加,心的抖动竟然表现在了手上,以致手抖动的夹不住筷子了。
方子驹很尴尬,站起身想到卫生间平静一下情绪,可眼睛一扫,在墙角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到了方子驹的瞳孔,哪不是蔡菊花吗?天哪,这个女人最可怕的就是说到做到,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方子驹不但手抖,连腿也抖了起来。身子眼看着往下倒,他快站不住了。方子驹努力控制着自己,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头:方子驹你行,你真行,你这一倒下,可真是要把脸丢尽了。这样一想,好了许多,腿站住了,手也抖的几乎看不出来了。方子驹不愿往哪个方向看,可由不得他,他的眼睛如失了效的刹车,已经由不得那只专门踩他的脚了。
方子驹还是看过去了,管不住的看让他惊心,看到的内容让他失魄--蔡菊花正高举着硕大的高脚杯,男匪般豪爽地和大家碰杯呢!
方子驹似乎还看见她口袋里装着的用以打包的塑料袋。是不是看见了?没看见呀!但绝对似乎是看见了!那桌子上的人,怎么突然全走掉了。一半的菜连和筷子接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捞着,尤其是那些后上的菜,后上的还都是好菜。这回,方子驹可是真切地看到了,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从容地掏出一打洁白的塑料袋,绷着嘴,端起一个没人动过的盘子,然后,又端起一个……不吃剩饭,也是人类进步的一个标志。方子驹悟到这一刻的时候,一阵昏眩,随即,便人事不知了。
从这以后,方子驹每到发工资的日子,都要眩晕。但是,眩晕的同时,并不一定非要人事不知。方子驹就眩晕出了下面的佳境。
方子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听见一下一下的钟声由远而来。那钟声响而不燥,浑而不浊,就像天边的一朵七彩云,那么样的来了。来得目的,就是要给人引路指向。
方子驹顺着钟声而去。渐渐,没有了都市,没有了喧嚣,连人烟都稀而又少了。如此却不寂寞蛮荒,一切都生机盎然。无论是树木花草,还是飞禽走兽,都有如母般的目光,给人以温暖、安全、祥和与平静。那目光,似乎生来就是播撒关爱的。到了这里,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如疲惫的身体躺在家中的泳池里,有水的涟漪,却绝对没有水的险象。一切来得没有期盼,走得没有依恋。似乎来就是为了走,走就是为了再来。
方子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听到了天籁之声。原来,这天籁之声,就是万物的呼与吸。没有了这个,还有什么天籁之声吗?这么简单的东西,在此之外的地方,怎么也不会感悟得到。这么深奥的东西,在此处却这么简单地触摸到了,真真切切,根本用不着什么努力。就如世间的水,完全是顺势而来,顺势而去,顺势而形。这还需要努力吗?努力是什么?这样的疑问在这里都不会产生。
方子驹畅快得很,根本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事情,但却总是愉悦着。似乎血液里除了红白两种细胞外,还存在着愉悦的细胞。浑身也觉着清爽,明明行走于地,却又像是在飘,脚板根本就挨不着地。一条赤练蛇游荡过来,见着方子驹,便抬起身子,抬得和方子驹一般的高,贴一下方子驹的脸,然后如淑女洗衣般伏身而去。方子驹感觉到这蛇的温暖和皮肤的细腻,完全和十八岁的处子一般。
天边飘来一朵祥云,这云蠕动着,钟声戛然而止,一个足有一千米高的佛出现在方子驹的面前。慈善的面容,伸手可触的身体,让你感觉他是真实的存在。可环绕于他周身的光焰,又让你觉得他的飘渺。方子驹仰视大佛,却再也看不见他的脸了。你越往上看,他便越显高大。你平视过去,佛便如人一般高矮。大佛慈祥的面容,便又映入你的眼帘。大佛说:“世上万事皆因缘而生,你既是因缘而来,就什么都不要问了。无问就是有问,真正的有问,就是达到了无问的境界。我给你取个法号,就叫一戒吧,戒去做人的想法。把这个想法戒去了,你就真正拥有了一切。这一切,会因你而来,因你而去,因你而形。你就是你了!”
随着声音的消失,大佛的身影也随云而去了。方子驹猛然想起,这个大佛不是西游记里的唐僧吗?这唐僧不就是迟重瑞扮演的吗?这大佛到底是唐僧还是迟重瑞?是真的存在,还是扮演的存在呢?没有扮演,哪来得唐僧呢?如此说来,谁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方子驹想起了大佛的话:“因缘而来,就什么都不要问了。无问就是有问,真正的有问,就是达到了无问的境界。”
惭愧呀,方子驹想坐下来。真是奇怪,方子驹刚想坐下来,坐的感觉就来了。刚想喝水解渴,喝水的感觉也来了。他想洗把脸,脸就清爽起来了。他想睡一觉,躺在床上的感觉也随之而来。方子驹仔细观察自己,自己依然站着。其他的想法?其他的想法根本没有。所有的想法都是顺势而来,和欲望根本无关。慢慢,方子驹对什么都不感觉到奇怪了。就像母腹中的胎儿,对自己的成长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一切都是顺势而来。
这一天,没见大佛的身影,却听见了大佛的声音。
“一戒,你已经修行了一千年,功德圆满。现在给你个差事。今天是女儿国的国庆,你代我去表示敬意!”
方子驹睁开一千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这才发现,两棵果树的种子在他的鼻孔里弯弯着长成了才,已经是硕果累累。一队凤凰,在他耳朵眼里已经孵化出好几窝小凤凰了。另一个耳朵眼里,一条天龙正盘在哪里梳理自己的胡须呢。
方子驹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抬腿就走。他这一走,鼻孔里的果树,毫无感觉的落到地上扎了根,就像原来就长在这里的一样。凤凰、盘龙,也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方子驹想到女儿国,就到了女儿国,一切全凭意念行事。
女儿国的变化很大,但仍然是古代风貌,街上绝对没有高楼林立和车水马龙。红砖碧瓦的房子间隔有序,等距离的排开去,无边无际。
女儿国的变化绝对不大,因为到处行走着的都是女子,而且是根本没有老意的女子。80岁的和18岁的,都是一样的面容。但是,身着打扮却有很大的区别,这是法律规定的年龄标志,不能有丝毫的差池。因为没有男人,全国也都没有男卫生间,就是到宾馆也是如此。方子驹起初也没有了区别性别方面的想法,找到了一个卫生间也就行了。因为没有男人,对男女之事全国上下也没有什么羞耻之心。方子驹上卫生间,一圈女子围着观看。然后,一圈女子彬彬有礼地向方子驹发出那方面的邀请,就像邀请方子驹参加宴席、舞会一样。刚开始,方子驹的感觉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存在。即便是存在,这些如云的美女,只是和树木花草一样。
慢慢,方子驹知道羞耻了,这下一切就变得复杂起来。周围如云的美女,绝对不是花草树木了,而是男人最最喜欢的女人了。方子驹也明显地感觉到一个事实--自己是个男人。随之,方子驹知道了紧张、激动和烦恼。一千年的修行,在一秒钟里消失殆尽,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人的本能,只能理智地克制,却不能用非自然的手段,使之自然的消亡,就跟从来就没有一样。
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痛苦的,可没有了这种痛苦,存在还有参照物吗?如此说来,痛苦原本就是一个存在,是一个证明另一个存在的存在。话是别嘴,但道理却皆准。
方子驹还猛然觉得,知道自己存在着,也是一件欢喜的事情。其实,他之所以欢喜,并不是自己知道自己存在着,而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别人强烈的行为,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存在。自己是个真实的存在,人什么时候都知道,关键是别人如何看你。如果别人把你这个真实的存在,始终看着是个不存在,你便痛苦了,便要跳出三界外了。要不,会有得意和失意吗?得意之时,就是别人强烈地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反之,就是失意了。
更加得意的事情还没有完。来了个俊美的男子,国王岂能不知?何况,方子驹还是大佛的代表,觐见自然少不了。两双眼睛这么一碰,女王认为方子驹俊朗,方子驹也心仪女王貌美。再后来,事情的过程和西游记一样,完全一样。但事情的结果却不一样,根本就不一样。
女王把方子驹娶走了。
换句话说,方子驹嫁给了女王。
这是这里的规矩,没有办法。这个结果,在另一个世界,恐怕十分可笑,搞不好还是一种耻辱。但在这里,能嫁出去的男人,只有方子驹一个,嫁这个词只属于方子驹,娶这个词也只属于女王。这样一来,嫁出去的方子驹,就成了最荣耀的男人。
女王也非常好,属于关心民生的那种。从政治上讲,她知道,一个方子驹足以引起一场国内战争。这样的事例,在古希腊史诗里就可以找到。几百年以后,李自成也会遇见“一怒为红颜”这样的政治问题。于是,女王还允许其他的女人和方子驹来事。前提是,必须出于方子驹自愿。
几个月后,方子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这个孩子,当然是和女王的。以后,平均每隔一天,方子驹就要出生一个孩子。方子驹的任务,就是安排喜宴。想想看,不管这孩子是不是女王亲自生的,但都是方子驹的血脉。既然是方子驹的血脉,当然都姓着王姓。既然姓着女王,当然都是凤种,既然是凤种,满月呀,百天呀,周岁呀等等,都是不能马虎一点的。
方子驹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念旧。这样的好日子,他总是要派专使,把请柬送到自己的故交手里。他经常念叨:贫贱不能忘,还把这五个字,用纯金打成扁额,挂在自己的办公室和寝宫里。这些故交,就是他过去的董事长、总经理、副总经理、经理。不来不行,女儿国的那些差役们,可都是拿着大刀的。收到请柬后,只给你准备礼品的时间,然后上轿,即刻起程。更何况,这还关系到两国邦交,谁敢掉以轻心?
刚开始,故交们还觉新鲜,也觉得荣耀。但天长月久,都有了一种天打雷劈的感觉。好些个故交,已经卖了房子和细软。这些房子和细软,都变成了礼金礼品,堆在了方子驹的库房里。更可怕的是,请柬太多,刚到门口还没有下轿,第二批差役又把故交接走了。有的更惨,出了女儿国的城门还没有五步,新的请柬就又到了。好些个故交,都在女儿国要饭了。
这天,方子驹厌烦了,他想出巡,便吩咐下人们准备车轿。下人们站着不动,方子驹十分恼火。能指使别人的人,什么都能容忍,惟独不能容忍不听指使,也就是不听话。方子驹大声呵斥,身体犹如充了气的塑料卡通,就那么膨胀起来。但下人们还是站着不动,方子驹动了杀人之心。这可以,大管家立即命人杀了这些下人。方子驹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要你杀人你听,我要出巡你们却不听,这是为什么?”大管家答曰:“杀人是你的权力,你可以行使。你行使自己的权力,我们必须要听。你要出巡,却不是你的权力,你不能行使。因为,你已经不属于你个人了,你属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属于女王!”
方子驹没有办法,只得去请示女王。
女王不答应,说:“你一个人出去,我怎么能放心呢?现在很多针对你的事情,其实都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我。”
“我一个男人,连点自由都没有吗?”
“有啊,你做为王后,有可以处置任何人的自由呀,这难道还不够吗?”
方子驹明白了,权力就是限制人家的自由,这是权力的魅力所在。拥有了最高的权力,就是限制了别人的自由,最大限度地限制。你最大限度地限制了别人,别人还能不限制你吗?你限制了别人的自由,别人就要限制你的命。方子驹明白这一点,但却不相信会在自己的身上灵验。有大权的人都是这样,都是这样认为自己不是凡夫俗子,认为自己具备超凡的能力,认为发生或可能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一切事情,在自己身上都是不可能。你如果提醒他,他的自尊心会承受不了。方子驹现在就是如此。
“我就是要出去,我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把我惹急了,我去找其他的女人。你这个国王,就是女人的国王,不是我这个男人的国王。你的国家,缺少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方子驹说的是实情,也是女王的软肋。女王只好叹口气,答应方子驹的请求。
方子驹终于出了宫殿的大门。他觉得迎面吹来的风,简直就是天仙呼吸。当然不是女仙,而是漂亮男人的呼吸。方子驹现在见不得女人,他生活在女人的国度里,看够了女人的一切。他就是出门,也得男扮女装。要不然,他不知道要被多少美少女集体强奸。方子驹现在喜欢男人,特别的喜欢。他不明白,自己来女儿国之前,为什么会喜欢女人。而且一见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会忍不住地偷偷看,而且会不由自主地想那事。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女王每次都要求他半天,而且是苦苦哀求,方子驹才肯施展一下男人的风采,而且是应付差事。女王是什么人?国色天香,权倾天下。蔡菊花能比吗?但在那边,方子驹得求她半天。完事,还要骂他方子驹是个没求用的男人。
方子驹这样想着,猛然,他看见一个乞讨着的叫花子。叫花子穿着花衣裳花裤子,但一看长相就是个男人。这也难怪,女儿国,哪儿有男人穿的衣裳。方子驹再仔细一看,这个花子的面相非常熟悉。这不是总经理吗?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方子驹踱上前去,问道:“这不是总经理吗?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总经理卑贱地躬着身子,不敢抬起头来。
方子驹接着问:“说,谁把你弄成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他!”
总经理慢慢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他说:“我回不了家了,钱都给你搭礼了。求您,给个路费吧。”
方子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方子驹也就从美梦中醒过来了。
蔡菊花问他:“梦见哪个娘们了?搞上了?这么乐?”
“说什么呢?我梦见总经理在大街上要饭,还穿着花衣服花裤子。”
“啊!”蔡菊花也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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