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哪年?就是一年一年再一年还一年……
一万年之前。
那时这里有溪没有河;有山,山就是今日的样子;有洞,今日的洞就是那时的洞。
一个没有兽皮做衣服的汉子,跟着大家去上山猎兔,路过一个叫乌猫的女人的洞口不多远,他想象自己从地上能捡到一把石斧,他目前什么工具也没有,有石斧那才算真的狩猎人呢。这样有些猥琐地想象,还真看到地上有个什么东西,他并不怎么抱希望地弯下腰,捡起那个让他瞬间想象为石斧的东西——一块薄石。薄石太薄,做不得大用,就是不能做锛,也不能做斧,还不能做刀,甚至做箭头也不行。
但那娃不舍得丢掉那块薄石。
他没有石斧,出去狩猎打渔都只是帮闲的角色。
分得的兔子肉和鱼都很少。
女人不喜欢他。
但他喜欢女人,喜欢好几个女人,人家不喜欢他他还是喜欢人家。他在乌猫的洞口暖风来的方向的壁上,用石头刻过好多痕,别人问他那是不是算山上摘到的果或是溪里捉到的鱼,他脸热了,不答,因为他心中,那是刻了几个他喜欢的女人的眼。
男人、女人都到溪里去捕鱼,没有人叫他去。他到前山上去看天看地。
前山不是山,是一块巨石,石头上有像脚印的深坑,好几个,得薄石的汉子爬到巨石上去,看那深深的脚印样的坑,想象自己有一把非常好的石斧,比嘎嘎的石斧还好。嘎嘎没什么了不起,嘎嘎让大大打死了,大大去东山砍柴,石斧断了,人也没回来。捡薄石的汉子想象自己一手一把石斧,砍死一条巨蛇,叫女人来割蛇肉,女人割不动,薄石汉挥着石斧,一下一条肉,分给女人放火上烤,女人就笑了,跟着他跑,跑到冷风来的方向的土墈下,那里有洞,就是女人乌猫的洞,乌猫是族长,两个奶子好大,走起路来奶子一耸一耸,许多的男人都跟她,也不对,是许多的男人都到那洞里去寻她。薄石汉梦见自己带着女人到那个洞里去,在铺长草的地上,薄石汉就抱着女人,摸女人的身体,之后做那弄得人心在天上飞的事儿。
但那只是幻想。太阳升起来,是一个红色的火球,火球不再红的时候就耀眼地亮。薄石汉记起什么,拿出那块薄石,放脚印旁的糙石上磨砺。
磨呀磨,磨什么呢,不知道,就那样磨。汉子还是想女人的事儿,手下不停地磨。
忽然汉子想到要磨一个太阳,太阳升起来,男人女人都不冷。汉子想象自己送给女人一个太阳,那么亮,那么暖,女人笑了,就跟他走,对,走,去乌猫的洞,乌猫死了,铺在地上的草还是暖暖的呢。
天黑了,汉子还是磨,这阵子他想磨的是月亮。他想象牵着女人的手,在月光下走呀走,走很远的路,没有人嫌弃他没有石斧、石刀,他手里有宝,就是他磨的月亮,这个宝是月亮也是太阳。
他磨呀磨,磨得有些像太阳也像月亮了,肚子饿得厉害。他看着手里的太阳变成树上的果,红的果,黄的果,他把薄石放嘴里品,想象那酸的甜的,口水流得厉害。
上山的、进溪的都找来了吃的,几个女人跟着有石斧的汉子燃起篝火。捡薄石的汉子对他们喊:啊——啊——
俺有——
俺真有啊——
点亮篝火的男人问:你有甚?
——俺有太阳。
那傻汉瞎说呢,男人女人都笑了。
——俺有月亮!
你有个鬼吧?
大家又笑。
——俺有红果果,黄果果!
捡薄石的汉子急了,拿起他磨制的小圆饼,高高得对男人,女人举起。
大家都觉得好奇,围了过来。
这不是石斧,也不是石刀,也不是石箭,简直什么也不是。
哎呀是太阳。一个男人说。
哎呀是月亮。一个女人说。
呵呵是果子,不甜也不酸。一个娃子说
这是神眼吧?一个女人问。
问话的女人,眼睛亮亮,奶子高耸,屁股圆圆。
后来,上山的男人,进溪的男人,还有守洞的女人,都知道有一种东西是用石头磨的,还有一种东西是刻在乌猫洞墙上的道道,但做不得什么用,就是让人心里痒痒的,看了那东西,人心会轻轻的飘。飘到云上去,飘到山上去,飘到太阳上去,飘到月亮上去。
捡薄石的汉子还是去巨石顶上等日出。
他拿着那块磨制的石饼,对着风来的方向喊:
太阳啊——
红亮亮
转过身对着他砍柴的山坡,喊:
月亮啊——
女人的脸
再对着上空喊:
红红的果
黄黄的果
从天上落下来
……
俺有好的月
俺有好的日
天白俺不冷
天黑俺有光
花花开时俺有果
舔一下哎呀哎呀的甜
甜了之后女人来
她的眼睛亮过天上的月
……
那个人大约是疯了,每天都这样,雪来了三遍,桑葚落得地上黑红黑红也三遍,那人还是那样爬到巨石上去哼呀喊呀。
后来满地的人都觉得日子就是那样过。
“起来,起来,快到溪里去打渔,巨石上的人都唱歌了。”对,他们把那种东西叫唱歌。
“回家啦,巨石上的人都歌月了。”
“该打火啦,那汉都喊红果果了。”
有一日巨石上的声音没有了。
许多人感到不安,什么缘故?日头被人射下来吗?还是洪水要来?哎呀,莫不是神发怒了?
那人病了,饿了,唱不动了。
那个人是神吧?想是来保佑俺们的。
于是有孩子和老人寻到巨石根下去,送一些骨头和桑葚还有鸟蛋给那人。
那个眼睛亮亮的女人,拿一只烧熟的兔子找捡薄石的汉子,要看那个圆圆的薄石。汉子很高兴,接过兔子,撕下一块一块又一块的肉,香香地吃了,把圆石给了女人。女人接过石头,扯着那人走,去了巨石顶上,要男人教她喊:
风啊——
日啊——
月啊——
鸟蛋蛋啊——
俺有石斧啊——
肉肉的蛇啊——
后来他们牵着手跑,去了乌猫的洞,在那个洞里,男人把肉喂给女人吃,女人搂着汉子的腰,之后汉子有个地方挺起来,就在乌猫的草铺上做着这样那样的事,他们觉得太阳圆圆,月亮圆圆,果子圆圆,那些东西升起来,升得越来越高,像射箭一样冲出去,忽然就下落,月亮缺,果子缺,人从天上往下掉。天地安静了下来,虫子在悠悠地歌唱。大地一片黑。女人抱着男人,男人摸着女人的手,女人还是拿着那块圆圆的薄石。想着薄石,空气渐渐的暖,洞外天空有星,也是渐渐的亮,男人的气力又恢复起来,两个人搂抱着,心儿慢慢又升到天上去……
后来,女人的食物吃完了。叫捡薄石的汉子去狩猎,汉子没有石斧,也没有石刀。汉子拿着石饼,对着溪里喊:来啊来啊,餐鱼,鲫鱼,鲤鱼……他想象鱼儿跳到岸上来,一大堆,他用荆条穿也穿不了,睁开眼,什么也没有;他对着山喊:兔呀猪呀蛇呀鸟,统统给俺跑出来,那山只是静悄悄,白色的鸟儿倒是在他的头顶飞过,拉了屎,恰滴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沮丧地把石饼送到女人手中去,女人看了枯瘦的汉子一样,把石饼随手丢到草铺上去了。女人不再玩弄那东西。日出又日出,那东西好似被人遗忘了。
两个人饿得走路的气力都没有,就想到死。
出太阳的那边走来一个汉子,他拿来了一头山猪。
那人把山猪给了垂死的汉子,还给他一把非常好的石斧。
那个呢?
那人对汉子说。
捡薄石的汉子一脸茫然。女人笑了,颤抖着瘦手去草铺下摸索,找出那个薄薄圆圆的石饼,给那人。
那人放肆地笑了。
那个人要女人跟她走。
女人看着骨瘦如柴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流。汉子只是低着头。
女人到底跟那人走了。
捡薄石的汉子没有了那圆石饼,他有石斧,那石斧是非常好的,比这地上所有别人的石斧都好。汉子融入了群体,他捕鱼杀鹿的技术都不好,但他的石斧好。狩猎的的果实有他的份,日子过得好起来。
他没有洞,一个人在巨石根下住。他晚上睡不好,总是莫名地怕着什么兽,好不容易睡过去,忽然看到狼又忽然看到巨蛇,醒来,石斧握在手里,不怕,但就是觉得孤单。
清早他到巨石上去,看到太阳升起来。
他到起冷风的碎石地去,他在那里找呀找。
他想再找一块薄薄的石。
他想把薄石放到巨石上磨呀磨。
磨什么呢,磨一个有些圆还有些不能算是圆而是有些那个那个的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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