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近午天, 春色撩人心转迷。
白发苍苍堪可笑, 恍若当年少年时。
黄文清回头看了我一眼,笑道:
“我知道,这首诗出自《千家诗》第一首:
春日偶成
云淡风轻近午天, 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 将谓偷闲学少年。
“不过,古人是初识的愉悦,我们则是重温的甜蜜。”
接着跟着我视线欣赏,也不禁赞叹,“说不尽的美。其实,以前也看到过,只是当时没留心。原以为,美景只在诗中,现在才知道,原来就在眼前。诗从眼前来。这会,可要仔仔细细玩味。”
“是啊,我们错过的也太多了,此刻我们要好好鉴赏。想初中时,晚饭后,在江堤上,语文老师与我们学生闲聊,讲他那些情景,可能就是他往日的反刍。可惜想成名却名不就。”
“你现在不功也没成么?”黄文清笑道。
“是啊。几十年就一直吊在这棵树下……”
“吊死。”黄文清不屑说。
“可虽然脱了几层皮,却还不心甘,还想创作。”
“还想成名。”
“也不完全如此。因为身边许多事激动我不能封笔。”
接着慢慢沉浸在往日回忆中:
“函授中,有老中轻三位女学员在我脑中,总挥之不去。”
“哦。”
“老学员是油田的一位老师,前面讲过,与我年龄相仿佛,读了专科,再接着本科。我想是不是为了评职称。”
“对,过去讲出身,现在要文凭,连扫地都要有文凭。”
“有次,我借故问她。
“她笑了笑,说,中学高级职称,早就评上了。”
“那为什么还读呢?”黄文清惊讶不解,问道。
“只见她不好意思说道,这个问题,她女儿也问了她好几遍。她也不知道说甚么。只是觉得到退休时,还没拿到本科文凭,就好像缺了个甚么。”
“境界高。”黄文清不觉称道。
“中年是山区教师。每次总是抱着孩子带着母亲来学习。旅社他们住不起,住集体宿舍,又怕影响别人,想找个空闲房子,函授条件差,谈何容易。开始一个暑假,她们在承担函授的进修学校找到一间废弃了的汽车库,于是精心打扫,搬了一张高低床,一张三条腿桌子和椅子,连门都没有就住下来了。有时寂静的夜晚,传来孩子的哭声,十分揪心”。
黄文清静静听着。
“年轻学员是位民办教师。高考线早就超过了起分线,但因两腿梢有不齐,体检被无情淘汰了。但不心甘,硬要到这里了却心愿。公办教师放假有工资,学习有补助,可她甚么也没有,全靠自己掏腰包。生活苦啊。在食堂,我常见她,不是丝瓜汤,就是青菜萝卜,呼呼很快吃完。那位老学员看不过去,常打点肉呀鱼呀荤菜,借故吃不完,硬是要她‘帮忙’,平分她一些。暖人心。”
黄文清不住啧啧听着。
“函授学习,不比在校学习,全靠课堂笔记。因为时间紧,教学内容多,所以老师讲得快,我有时都记不下来。可她们三个硬是坐在老师前面,低着头飞快记着。有时也记不下来。不得不低声交头接耳。老师见状,便有意放慢速度,甚至板书关键几个字,等她们点头,才继续往前讲。课间休息,她们笔记就在班上传开,查漏补缺。我批改作业常以她们作业为准。
“最令人欣喜的是毕业时,年轻学员,用国外女权主义观点,分析《长恨歌》杨贵妃的悲剧,写了洋洋五千字的毕业论文。在毕业答辩上得到教授的认可。并鼓励她报考研究生。终于这位高考都不认可的残疾姑娘,在我们这里充分崭露了自己才华。”
“大快人心!”
“林林总总,她们情景胀满我头脑,缠绕着我,逼得我不吐不快。
“于是,在她们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回家后顾不及歇息,每天天一亮就爬起来,关在饭厅,打着赤膊,穿着短裤,伏在饭桌上奋笔疾书。稿纸上留下点点汗渍。等家里人起来再忙家务。如此接连几天,一口气就创作了一万多字小说《迟到的朝霞》,接着反复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检查了两遍,看有不有遗漏和表达不力的地方。”
“发表了没?”黄文清急切问道。
我苦笑了一声,低下头轻轻说,“又是石沉大海。”
“我就知道不能发表。现在人们要的是挣钱,哪有时间学精神。我看到一篇小说,写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生,他们不是在努力学习,而是整天谈情说爱,甚至在寝室运动场公开性交,不堪入目。这样下三流东西,可公然在一家发行量很大的文学期刊发表了。比起他们,你的小说,还有发表的空间吗?”
一席话,如一盆凉水浇到头上,使我幡然醒悟。我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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