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眨眼间来到他的夏利前面,然后又迅速的往外侧一闪,擦着夏利车身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贴着他的身边轻盈的滑过,吱的一声像钉子一样停在了他的身后。他迅速转过身去,只见两扇车门车门同时打开,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他面前。当他看清楚这两个来人时,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种紧张防范的心也落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男孩,借助跑车尾灯,可以看出他的细高的个子,瘦削的肩膀,似乎还没有发育成人,穿着一条很合身的修身牛仔裤,印衬出他那两条细长的腿,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的紧身T恤衫,越发显得身材修长,似乎还透着几分飘逸。男孩走近后,刘新明看到,是个面容白皙俊美的少年,头发一缕缕被染成五颜六色,尤其是前额那一缕长发被染成白色,左右分开,看上去显得扎眼而怪异。
男孩双手不停地对搓着,眼光四下里游移不定,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东西,紧随男孩身后的是一个高挑白皙女孩,看上去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五颜六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那双飘亮的眼睛闪着清亮的光,静静地看着他,反倒显得比男孩更加沉稳一些。
刘新明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紧张和防范的心情,他从容地从兜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正要点烟时,只见那个男孩快速的上前一步,从裤兜里掏出火机,在他面前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手停在他面前,然后轻轻的一甩,趴的一声,火机盖被打开,男孩大拇指轻柔地拨了一下打火轮,噗的一下黄黄的火苗窜出来,整个动作十分轻盈优美,看着男孩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点烟动作,刘新明感到有几分好笑,但更多的是对这一对少男少女的惊异。
跑车,俊秀的少男少女,时尚不群的气质,所有这些不论怎样也难以和车祸甚至死亡联系在一起,他不敢相信不久前马路上那近乎疯狂的场景是出自他们之手。他凑过去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男孩拿火机的手在微微的颤抖,他借着火机光的亮看了男孩一眼,男孩生了一双丹凤眼,眼角细长而上挑,弧线弯曲优美,长长的睫毛微微外翻,更显得双目清澈美丽,这简直就是一双美人的明眸啊!刘新明静静地注视着男孩,眼里充满了爱怜,几乎有一种想拥抱爱抚的冲动。
“叔叔......我......我想.....”.男孩终于开口了,声调还有些稚嫩,显然还没有长成男子汉,但是明显的由于过份紧张,他有些语无伦次,似乎还有些颤抖,眼眉低垂着,不敢抬头正对他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刘新明回想先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面对眼前这秀美柔弱的一对少男少女,他简直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他侧脸看了看水沟里那个死寂的车影,大脑里又浮现出和黎虎的形象,虽然说曾经有各种的冲突和争执,但毕竟是个鲜活的生命,可眼下……一种莫名的恐怖感袭上心头,难道生命就是真的这样脆弱,这样不堪一击,几分钟前还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就逝去了吗?消逝的这样迅忽,无声无息,仿佛世间本来就没有一样。
"叔叔”,刘新明的思绪又被男孩拉回现实,他看着男孩那的脸,总会生出几分怜惜的感觉,男孩依然搓着双手,怯怯地看着他说“叔叔,我想说我……我是无意的,我的意思是……我猜……您也看到了,对吧?这并不怪我,我只不过……”
“你只不过轻轻别了他一把,是吗?”刘新明严厉的打断了男孩的话,愤怒的情绪完全冲淡了刚才的怜惜之情,“我告诉你,我不但看到了,而且看的很清楚,我看到了一切”顿了片刻,他压低了声音对男孩说“我必须报警”。
男孩象看到了恶鬼一般,一下子傻愣在那里,那双灵气闪烁的眼睛忽然间变得黯淡失神,一丝光泽也没有了,只有嘴角在微微的抽搐,男孩的样子把刘新明也吓了一跳,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感到男孩的双肩也在颤抖着,他用力捏了男孩的肩,男孩只仍然呆立着,没有丝毫反应。站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上前来拉了拉男孩的手,带着哭腔,用哀求的的语气对刘新明说:“叔叔,您不要报警,您听我说,我潘叔叔想和您说话”
女孩一边说,一边伸手到男孩裤兜里掏出手机,整个过程中,男孩一直傻愣在那里,没有一丝反应,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女孩看了一眼就赶忙接通了电话,双手紧紧地抱着,象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草棍,突然痛哭起来,泪水象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噗簌簌地奔涌出来,.“潘叔叔,潘叔叔,您快来,快一点儿”,女孩哭喊着:“他说他要报警……哦……哦……好的……好的”,女孩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说,“我潘叔叔要您接电话”‘。
刘新明接过手机放到耳边,用生硬的语气问:“你是谁?”
“你好,兄弟,这个女孩是我朋友的女儿,那个男孩是我的儿子,我姓潘,你就叫我老潘就行,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刘”
“哦,听声音感觉你很年轻,我就叫你小刘吧!”
手机里的男人声音浑厚而镇定,很有磁性,穿透力极强,以致于他不得不把手机离耳朵稍远一点,他的语速也同样的缓慢而沉稳,听不出丝毫的紧张,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轻松随意。
“你听我说,小刘”,手机里的老潘依平静地说:“孩子们出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刚刚他们告诉了我,我也告诉他们不能逃避,应该面对,要敢于负责任……”老潘突然停了下来,刘新明隐约听到背景声有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叫,似乎在和老潘哭闹争吵着,显然对方手机的话筒被捂住了,他也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但老潘那极具穿透力的怒斥声还是清晰的传了过来,“行了!你给我住口!”
出奇的安静,几秒钟后,还是那个平静沉稳的声音又继续和他交谈,“不过,小刘,他们必竟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我想你一定也有家有孩子吧?”
“是的”,刘新明回答。
“男孩还是女孩,多大啦?”
“男孩,六岁了”
“哦,是吗?该上小学啦!一定是个十分聪明活泼的孩子,估计我们俩都一样,都把孩子看得比我们自己还重要,都要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保证他们能平安健康的成长,你说是吧!小刘”。
“嗯,是的,可是你的儿子他确实做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老潘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有礼貌的打断了他,“他们太年轻,都是孩子,我们做父亲的应该来承担这个责任,你说对吗?”
刘新明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们都是看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我们一天天的变老,在我们的儿子身上还寄托着我们家的未来,你说对吧?小刘。”
“对!”他轻声应了一句,“但是我也会教育孩子怎样做人”。
“是的,你说的很对”,老潘继续说:“所以说我是有责任的,我也应该负起这个责任,我们做父亲的都情愿为孩子承担任何责任,难道不是吗!小刘?”
电话里的声音一直是沉稳而有穿透力,散发出十足的自信和控制力,他想像这个男人一定是位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的,充满魅力和智慧的男人。刘新明感到自己的思想似乎被他的语言牵引着,无法摆脱。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定了定神,理智告诉他,他必须有所行动,时间就是生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想到这儿,他用一种低哑的嗓音冷冷地说:“你说的都对,但是不管你怎么说,这儿就是事故现场,人就在沟里躺着,人命关天,对不对!”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手机里又传来那个女人激烈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小刘,你说的很对”,男人的语气依然沉稳,没有丝毫的紧张,这不禁让他有几分不可思议,谁家的孩子惹出了这么大的祸,那父母还不得急的手足无措。
“人命关天是不错的,但我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是不是需要叫救护车”,老潘试探着问。
“刚刚我下去看了,两个人,那个男的一半在车外,两人都没有动静,看来够呛,我现在打算报警……”
手机里立刻传来那女人声嘶力竭的嚎哭声,“不能……我要救我的儿子……”。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那男人压低了声音吼道。
“呜呜——”那女人的哭声更高了,“你告诉那个人,我们出钱,买儿子的命,多少都行,呜呜——”
“住嘴!”男人怒斥着,后面又是一阵沉默,估计话筒又被捂住了,但那女人“我们出钱买,儿子的命”这句话让刘新明心里一动,他这时才注意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那两人呆若木鸡的孩子,从打扮和气质上来看,绝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尤其是身后的那辆精致豪华的红色跑车,他还重来没有见过,不是大富大贵家的孩子,岂能有这样的档次!
“小刘,你好”,老潘那厚重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让您见笑了,刚才是我的太太在哭闹,没办法,她是担心孩子。呵……是呀,我们做父母的不都是这样嘛”。
刘新明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说的对,没错,是人命关天,”听得出来,老潘的语气有了一丝变化,似乎不象先前那么沉稳厚重了,透露出些许的迟疑和颤音,
“我想请你走开的远一点,不要让孩子们听到”。
刘新明心里被轻轻的触动了一下,他隐约感觉到,也许一个交易马上要开始了!
刘新明答应了一声,走到自己的车里坐在后坐上:“你说吧!”
“我想和您商量一下,也是我的建议,您现在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也不要报警,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了,看看情况再说”。
“不行,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也许现在还有救”,刘新明有些激动地说。
停顿了一下,老潘清了清嗓子说:“小刘,你不要激动,我的意思是说,可以先等我到了以后再说,致于报警嘛,我想您能不能缓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我们见面谈一谈,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明白,还是见面再说,等见了面,什么事情都好谈,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要把事情推到一个大家都无法回旋的境地,很多事情是有第三条路可走的,而且对大家都有利,您明白吗?”
刘新明沉默着没有作答,他在揣度老潘的意思。
“哦,小刘,我再把话说得明白些吧”,老潘继续说:“我愿意付出一些成本来购买我儿子的平安,我想这对你我都是有好处的,所以我想请你等我一下,明白吗?”
“好吧!”刘新明犹豫了片刻,然后轻声地回答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放到后坐上,拿出自己的手机,刚要拨打120,又犹豫着停下来,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又侧转身看了看水沟里的那团黑影,似乎又看到一缕灰白色的烟在那里盘旋着,眼前的情景让他感到一丝恐惧,这种恐惧感象一根又细又长的针,深深地扎进心口,内心感到一阵隐隐的痛。在黑暗中,黎虎的面容总是在他眼前飘忽晃动,那双他熟悉的总是闪着冷漠眼光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他,那两颗由于长期抽烟已经变成黑灰色的门牙露在外面,欲言又止的样子使他感到压抑,呼吸困难,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地抖动着,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他拨通了120电话,对方是一位声音十分清澈的女孩,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并报上了地址,电话里的女孩叮嘱他保保持正常通话,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他想拨通110电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拨弄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他决定等那个姓潘的过来见面再说,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过他感觉到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了。
四周象死一般的寂静,黑暗中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似的,没有一丝的声响,刘新明只能感到自已剧烈的心跳,这使他呼吸急促,好像有些缺氧似的,额头和手心也渗出了汗,他用力做着深呼吸,大脑飞速地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回想着老潘的话,明显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可以充分利用的机会,应该是一个价格不菲的交易。两条人命,一个大富之家,这些已经激发出他的想象力,他内心里暗暗提醒着自己,要镇定,不要急躁,主动权在你手上!
大约过了几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开着耀眼的车灯疾驰而来,转瞬间就来到前面,吱地一声在马路对面停了下来,是一辆超级宽大的奔驰。车灯熄灭后,车门打开,从车左右分别钻出一男一两个人。那女人从刘新明面前疾步走过,并没有理会他,直奔向那两人年轻人,她的肩上披着的丝巾飘荡在身后,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那种只有高挑性感的女人才会泄露出的婀娜多姿的韵味。两个年轻人也快步迎上来,把脸埋在那女人的怀里,低声的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我可怜的孩子,”那女人紧紧抱住两人年轻人,低声安慰说:“我来了,不用担心,我的宝贝儿!”
男人没有一刻犹豫地向刘新明快步走来,并伸出右手,“噢,是小刘吧?您好,我是老潘。”
借着暗淡的车灯,刘新明看到面前的男人中等身材,穿了件十分合体的格子衬衣,头发一丝不乱的向后梳去,露出宽阔的额头。当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时,刘新明感到对方的手十分有力而温热,这让他感到有些难堪,由于过份的紧张,自己的手冰冷而且汗水淋淋。他迅速抽回手,插到裤兜里,紧紧握了握兜里的那团纸巾。
老潘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嘴角路出一丝微笑,这让他很不自在,他感到喉咙有些堵得慌,脸也觉得有些发热。
老潘平静地打量了他片刻,露出友好的微笑,语气沉稳地说:“小刘,我们的时间非常紧张,我们先处理紧急的事,然后再认真的谈一谈我们之间的事情,好吧!”
说到这里,老潘停下来,认真的看着刘新明,等他的回应。刘新明感觉对方一直用那种专注的目光在审视自己,仿佛是一台透视仪,想把他的内心看透,这让他有一种被压迫感。他心里很清楚,在整个事件当中,他绝对是最主动的,是对方有求于自己,而不是相反,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感到一种末名的紧张和担心,此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也用那种沉稳语气回答:“好的,您看该怎么办?”
“您客气”,老潘依然微笑着,向他这边挪了半步,低声问道:
“您报警了吗?”
“没有”
“您报120急救了吗?”
“是,报了”
“哦……,是这样”老潘多少显得有些沮丧和郁闷。
“您下去查看出事车子了吗?”
“是的,看了”
“有几个人?”
“两个”
“确定都不行了吗?”
“一个在门外躺着,一个在副驾上爬着,没有任何动静,一直到现在也没动静”
“你确定整个过程没有别人看到吗?”
“没有,只有一辆车开过去,没有停下来”。
“那一定是没有看到,我刚刚在车里也看不到,那水沟挺深的”。
“是的”刘新明转头看了看,的确看不到那辆车。
“哦,”老潘深呼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过……”
“怎么样?”
“那边立交桥两边有摄像头,来往车辆都有记录”。
老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地说:“下雨的时候,这些摄像头往往工作不正常”。
“还有”
“什么?”
“我的行车记录仪”,刘新明借着暗淡的车灯观察着老潘,老潘脸色瞬间凝重下来,刘新明心里一阵暗喜,这是他谈判的最有利的筹码,也是老潘致命的软肋,此刻的刘新明信心大增,他决心和眼前这位沉稳坚定约男人认真的谈一谈,他的条件不会很多,但是价格不会很低!
“呃呃……其实,这个事情是我最不担心的,”老潘那招牌般的微笑又挂上了嘴角:
“我们是朋友,朋友在一起还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你说是吧?”
老潘说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又低声说:“我可是从来不亏待朋友的”。他冲着刘新明呵呵一笑,说:“我相信你小刘也不会亏待朋友的,是吧?”
“是的”,刘新明爽快的说一字一句回答说:“我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朋友”。
“哦……,是的,是的”,老潘清了清嗓子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诚实的人”。
老潘停顿了一刻,看着他继续说:“我有一个建议,让我太太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所有的事情我来处理。”
刘新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他往下说。
“.我马上报警,一会儿警察来了后,有他们在这儿会很麻烦,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你说呢?”
“行,可以”。
老潘说了声谢谢,便向前面走去,那位潘太太双手一边抱着一个,正好生安慰两个还在抽泣的孩子。老潘和他们交谈了几句,便一起向他走过来,潘太太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语气恳切而谦卑:“刘先生,我带着孩子先离开,他们受了惊吓,太可怜了”。
借着微许的光亮,刘新明看到面前的潘太太是位风姿绰约的中年美人,卷曲的长发散乱地披洒在肩上,胸部尤如年轻女孩儿般挺拔,领口开放,她的手柔软小巧,靠近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
潘太太冲着他妩媚的一笑,抽回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细嫩的手指温柔地划过他的脖根处:
“小刘,请多关照啦,有什么想法只管说”,说着,又侧身对老潘叮嘱说:“我带孩子们先走了,你们聊着,千万别亏待了人家刘先生”。
“这是当然的,还用说吗!”老潘微笑地说:“你和孩子们先走吧”。
“来,我们谈一谈”。老潘看着潘太太和孩子们开着那辆红色跑车离开后,转过身来对刘新明说:“首先我要表明我的态度,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你,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对于你的宽厚和仁爱,我一定重谢!”
刘新明听到这,有些紧张起来,他摸出烟来点燃,猛吸两口,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吸着烟,注视着老潘,等他往下说。
“壹佰万,怎么样?”
刘新明的心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夹烟的手指竟然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半截烟也抖掉了到地上。
壹佰万!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也是他梦寐以求的数字,有了这个美妙的数字,他可以让母亲住上更好的医院,尽快的恢复健康;可以首付买一处房子,全家从此可以过上安定的生活,妻子也不必再整日的早出晚归辛苦上班,持家操劳……此时,刘新明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黎虎那张脸,一对小眼睛冷漠地看着他,他低下头,喃喃地说:“两条人命,两条人命……”
“你不要不好意思说,小刘”,老潘拍了下他的肩:“那就再加一百万,二百万,咱们成交!”
老潘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刘新明感到老潘那双厚重温热的手正有力地握着他那双被汗水浸得又湿又凉的手,这让他感到有些窘迫,同时也感到兴奋,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表态,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表示同意,那么他就无耻地出卖了朋友尸体,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没有勇气回看水沟里的景象,也不敢正视老潘的眼睛。
老潘又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说:“好了,小刘,三百万!我们成交!”
刘新明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下定决心,否则他将什么也得不到。
“成交!”他用力回握着老潘的手。
老潘满脸堆着愉快的笑,握着他的手有力的抖动着:“小刘,我去把你的车开得远一点,一会救护车来了,由我来处理”。
“还是我自己来吧”刘新明说着,便走过去,把车调头向后开进不远处一个岔道里停好,并把行车记录仪电源拔掉,因为他知道要保存好里面的视频录像,不能一直开通着,这样避免被后来的视频顶掉。
他刚刚返回来,就在这时,前方有一辆急救车闪烁着警示灯灯向他们疾驰过来,在接近他们的地方嘎然停下,车上下来几名身穿医护白大褂的人。
“是你们报的警吗?”
“是的”
老潘快步迎上去。
“什么事故?人在哪?”
“车祸,人在那里”
急救人员按照老潘的指向,打开手灯照过去。借着明亮的灯光,刘新明彻底看清了,正是黎虎的车牌,斜躺在车外的就是黎虎本人!车里依然是一片死寂,似有似无的一股白烟从车头处慢慢的盘旋向上,至到弥失消散在沉沉的黑暗中。
刘新明转过身,他不忍直视这面前的一切,他想离开,但双腿沉重的迈不开步子,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他附下身,哇哇地呕吐起来,剧烈的呕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眼冒金星,险些栽倒在地上,慌得老潘急忙过来搀扶他,他勉强稳住站好,无声地哭泣起来,泪水瀑布般奔流而下。
老潘在一边低声地劝慰,一边把他搀扶到自己的车里,劝他不要太激动,先休息一会儿,平静一下心情,说完还递给他一瓶水,把门关上就返回去了。
此时的刘新明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瘫坐在车里,泪水仍然止不住地流着,眼前不断浮现出黎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冷漠的眼晴,从那双眼晴里透出一丝清冷的光,默默地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黎虎的样子才慢慢的消退下去。刘新明朝外面看去,只看到老潘正在和那几位医生说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医生们回到车里,救护车开动离开了。
老潘站在那里,等救护车远去后,便快步走过来,打开车门,坐在刘新明身边,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问:
“怎么样?好些了吗?”
刘新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老潘语气平缓地说:“小刘,受伤的那俩个人己经不行了”。
刘新明仍然没有说话,免强嗯了一声。
老潘默然地看着刘新明,低声地问:“那两个人你好像是认识,是吗?”
老潘的问话让刘新明猛的一激灵,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面前的这个男人非常的沉稳而敏感,似乎总是在探究他内心的秘密,平和的微笑下心机深不可测,这让刘新明深感不安,他感到自己的表现十分的被动甚至愚蠢,没有定力,恨自己总是被那些廉价的情感支配着,对于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帮助,自己反倒变成了一个想偷吃热栗子,又怕烫手,又怕被别人看见的伪君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做一回真小人。
这样做他就是犯罪吗?不是,车祸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碰巧遇到了,让他内心不忍的只是黎虎和杜君兰的死亡,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了,让他难以接受,有一种无名的悲伤萦绕在心理,如果是其他他不认识的人,他也许不会如此悲伤。可是,他也明白,眼下他必须努力的摆脱这种消极负面的心态,积极应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最好的结果。人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但是每个人也是独立的个体,不论周边人境遇怎样,他都必须生活下去,谁对谁都没有什么必然的责任,只要不是主动地损人而利己,也就无所谓什么犯罪,难道不是吗?
没错,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那是一对那么年轻的孩子,如果让他们为这件事负责,会有什么结果呢?那么年轻的两个人要在监狱里面过上十几年,他们的父母亲,也就是面前的老潘夫妇也要悲伤的过上十几年,然后呢?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只是多添了另一个家庭的悲剧,痛苦只能扩大而不是减少,对大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尤其是和黎虎共同创业的那两年,他自己把家里多年的全部积蓄都交给了黎虎,没有买房子,老婆和儿子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平房里,屋里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甚至没有一张固定的书桌让儿子写作业,老婆省吃俭用的积攒出几千块钱,也常常被他拿走垫付公司的差旅费。如此衷心耿耿,呕心沥血,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没有一分钱,没有一句告别的祝福,甚至连一个微笑和握手也也显得那么稀有珍贵。他只记得黎虎那张冷漠紧绷的脸,那双闪着冷漠目光的双眼,那句临别时冷漠无情的话语——“你们这些人早就该走了,只要有我在,公司就会发展下去”。
三年以来,妻子多次催足他和黎虎谈一谈,因为那些钱是他们唯一的积蓄,即然已经离开公司,况且钱又是借给公司的,当然应该收回。但是他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唯一的收获就是那冷漠无情的眼光,还有就是那句冷漠无情的回答——“对不起,没钱,你看着办吧”。今天下午在见到黎虎之前,他早就意料到最后的结局,只是心有不甘时的一种免为其难的一种尝试。他还曾设想,念在三十多年的交情情份上,黎虎和他会有一次兄弟般的谈话,最后分别时,他还会主动向他表示歉意——都是因为我,连累了你跟我受了这么多苦,以后如果有能力,肯定会加倍补偿你的损失。那样他也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会感到弟兄之间的那种温情和友情,三十年的交情超过一切金钱的价值,他们会握手告别,互相祝福,彼此都会感到手心的温热,每句道别的祝福都是发自内心深处,包含着无尽温暖……他会带着这股温暖回家去,再把那温情脉脉的场景告诉妻子,说服妻子顾及他们三十多年的友情,放弃追讨那些钱,即使母亲住院,也自己咬牙坚持下去,不要因为这些毁掉这段友情。
但是,没有友情,没有温暖,只有冷漠,让他内心战栗的冷漠。黎虎没有给他回家说服妻子的理由,只有越积越厚的愤懑和怨恨,象冬天里的雪一样,冰冷无情地压在心上,几乎难以呼吸。他没有伤害别人,但自己却被无情的伤害了,他受够了,已经忍无可忍,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是兄长,他绝不能再让母亲担心多花钱而不愿去住院治疗,不能让妻子天天节食缩食地过日子,不能不给儿子一个温馨的家,不能不资助正在读大学的妹妹……因此,他必须坚强起来,坚定地往前走,勇敢地面对一切,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责任,让家里人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让友情见鬼去吧!是你首先埋葬了友情!
刘新明最终下定了决心!此时他内心感到轻松舒坦起来,没有了犹豫和羁绊,呼吸也顺畅了许多,手心也干燥温暖了。好吧,就这样走下去,不再纠结,不再彷徨!
刘新明又一次遥遥头,语气肯定地说“不,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不忍看到这些”。
老潘轻轻地噢了一声,那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低声地对他说:“小刘,我们谈一谈吧”。
“好吧”
“按我们说定的,三百万,全部现金,明天我先付五十万,其余的一周之内支付”。
“可以,我同意”。
“这件事情你保证完全保密,不对任何人讲,知道吗?是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
“当然,我明白”。
“那好,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下”,老潘语气严肃地对他说:“你最好把这件事忘掉,就当它从未发生,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新明感到老潘的语气里有一种命令和教训的意思,然他感觉很不舒服。
“你不要这样敏感,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老潘依然是平静沉稳地坐在那里,目光冷峻地看着他接着说:“我感觉你的内心有些脆弱,而且溢于言表,让人能看出来,不会掩饰自己,这是我最担心的”,老潘侧身凝视着刘新明说,刘新明内心不得不承认老潘的话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种被人扒光了衣服的感觉,这让他感到很难堪,也恼恨自己的性格缺陷,他再一次感到了来自对方的压力,几乎不敢接触老潘的目光,因为他感到这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不信任,甚至还有一丝轻视。
“这是我的事情,你只需做你应该做的就行了”,刘新明语气冷冷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老潘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冷静:“这是我们俩的事,我付钱,是为了孩子们平安,不会受到伤害,这需要你的合作,我们必须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才行,这关乎到我的孩子的身家性命,也关乎到我们全家的命运,不能有一丝纰漏,你能向我保证你能做到吗?”
看着老潘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刘新明马上理解了对方的心思,同时也感觉自己也得到了对方的重视。
“当然,我当然能做到”刘新明坚定地回答。
此时远处传来警车那尖利的鸣叫,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向这边疾驶而来。
“刚才我报了警”,老潘把他那双有力的手放在刘新明的肩上重重地摇了摇:“我来和他们谈,你在这里坐着休息就行,一切听我的,可以吗?”。
刘新明看着老潘,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们没有时间了,记住,我们开车经过这里,看到水沟里面有一辆车,发现是事故车,有人受伤,就报了警,这是事情的全部经过,非常简单,其他的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知道了吗?”
“知道了”,刘新明冲着老潘点头说。
“好!”老潘郑重地点了点头,刚要开车门出去,刘新明突然抓住他说:
“我当时在车里睡着了,什么都没看到”。
老潘双眼立刻闪现出赞许的光亮,伸手用力握住了刘新明的手“非常好,就这样,一切都非常简单,真实的都是简单的”。说完,老潘再次用他那只有力的手摇了摇刘新明的肩膀打开车门,迎着开来的警车走去。
刘新明坐在车里没有动,此时他的心情倒不象刚才那么起伏波动了,透过车窗看着老潘和警察在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老潘和警察一起向那辆事故车走去,三个警察打开手灯,来回仔细地勘察着现场,还不时地拍照,最后又下到水沟里去,只能看到来回移动的手电的光亮,老潘站在路旁,扶着一棵树,躬身往下探望着。此时刘新明面前又浮现出黎虎那双冷漠的眼睛,他赶忙收回目光往前方看,这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半个月亮挂在藏青色的天空中,他抬头望去,棉花垛一般的云朵静静地漂浮在那里,有的象一团烟火,有的象一座宝塔,还有一朵象个人脸,微张着嘴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眼前的景象让他陷入一种痴迷玄幻状态,不能自拔,直到听到有人在敲车窗,他才回过神来。
车门被打开,老潘探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小刘,警官们有些事情要问一下”。
刘新明哦了一声,躬身来到外面,三个警察笔直地站在面前,中间的那位警察用手电在他身上上下照了一番,但却礼貌地避开了他的脸。?
“我姓方,这是我的警察证”,那位警察走上来递上证件,并用手电照着请刘新明看。
刘新明看了一眼证件,轻轻地哦了一声。
“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你的协助,请你如实回答我们的几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刘新明回答。
“那好,请到这边来”,方警官指了指路边停的警车,刘新明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他看了一眼老潘,老潘向他笑了笑,说:
“小刘,把知道的事说出来,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刘新明和三位警察来到警车旁,他低着头,两眼死盯着脚尖,不敢去看水沟里的那辆事故车。
方警官请他坐到副驾位置上,自己坐在正驾位置上,其他两个警察坐在后排。方警官打开车内照明灯,同时翻开一个文件夹,对他说:“我要问一下你看到的……”
“不不……”刘新明摇了摇手,对方警官说:“我当时在车里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不要紧张”,方警官看着刘新明,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当时是他再开车,就是老潘”,刘新明指了指路对面,继续说:“他应该看得比我清楚,他说的肯定也比我全面,你们问问他就行了”。
“我们已经问过了,但你也是现场证人,我们当然也要有你的笔录,这是我们的工作程序,也请你配合一下”,方警官平静地解释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刘新明看着方警官,点了点头:“好吧”。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起事故的?”
“当时我在副驾上,有些困,闭着眼想睡觉,反正就是迷迷糊糊的时候,老潘告诉我说,他看到有辆车冲到沟里去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把车停下来,就去看那辆冲进沟里的那辆车”,
“那他说了什么?”
“一会儿他回来了,告诉我说,那辆车头扎进了泥里”,此时刘新明眼前又浮现出那幅令他不忍回想的场景。
“车头飘着白烟……”刘新明似乎在喃喃自语,十指紧紧地握在一起,陷入了沉默。
“老潘还说了什么?”方警官的问话让他的思绪又回到当前。
“他说人伤的很严重,要给急救中心打电话,还要赶快报警”
方警官一边记录一边问:“后来是他打的电话?”
“急救电话是我打的,老潘打的你们的电话”。
“然后呢?”
“先是急救车来了,看了以后说人已经不行了,没有抢救的必要了,然后就离开了。”
方警官轻轻地点了点头,侧过脸问:“那你看到了什么?把你看到的事情说一下吧”。
刘新明没有正视方警官,他的眼光透过车窗玻,漂乎在前方的幽暗中,低声反问:“我什么也没看到,有什么好说的?”
“你就在现场,怎么会没有看到呢?难道你没有下车?”方警官不解地问。
“是的,我没有下车,所以我什么也没看到”。刘新明收回视线,低着头说。
“那现场的情况只有老潘知道,你一直在车里待着没下车,所以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了解,是这样吗?”方警官追问道。
“哦,是的,是这样”。
方警官在文件夹上将刘新明的话记录下来,然后交给他:“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原意,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请在下面证人栏里签字吧”。
刘新明匆匆地看了一眼那两行文字,其中没有任何的实际内容,按照要求签了字,并按照要求留下手机号码,把文件夹递给方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也许我们还会电话约谈”
“好的,那……那就再说吧”
刘新明和方警官轻轻地握了握手,便开门下车,向老潘的那辆奔驰车走过来。老潘一直在车旁边打电话,看到他过来,便挂了电话,迎了上来。
“怎么样?问完了?没什么事吧?”
“完了,没什么。我告诉他们说,我什么也没看到,当时在副驾上睡着了,我说有什么事找你就行了”。
老潘看着他微微地笑了笑:“那好,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就行了”。
“还是我送你吧,不要给警察留下什么线索,我马上安排人把车给你送回去”。
刘新明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坚持,打开车门坐在副驾位置上,老潘发动了车,缓缓地往前开去。刘新明侧转看了眼对面,只见那三位警官正打着手电,躬身在出事的马路上来回地寻视着。
此时刘新明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一看,见是妻子打的,感到有些紧张,眼前的事让他把家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估计妻子看他一直没有到家,也没有消息,担心他出什么事了。他赶紧接通电话,果然是妻子一通气恼地抱怨。刘新明只得一番轻声安慰,说这辆租来的老爷车半路抛锚了,现在已经没问题,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哦,你母亲住院了?”老潘关心的问。
“是的,要做手术”刘新明语气沉重的回答。
“不用担心,我有医院的朋友,可以帮忙”,说着,老潘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继续说:“你母亲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你就放心吧!”
按照他的指点,老潘把刘新明送到了医院,临走前老潘把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刘新明:“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十万元,你先给母亲用着,我明天就安排我的朋友问一问,肯定让最好的医生来给你母亲治疗”。
刘新明感到一股暖流涌进了心田,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刚要推脱,老潘已经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贴到他耳边轻声说:
“这十万是我的一点心意,和该给你的那些一点关系都没有”,顿了一下,又说“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看的出来,你也是个孝子,孝顺的人都会有好报的”。
老潘又一次紧紧地握了握刘新明的手,双眼炯炯地看了看他,就告辞离开了。
刘新明目送着老潘开车离开,他才转身走进病房,手里拿着那个鼓鼓的牛皮纸袋,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几天来压在他心头的重担瞬间被化解了,就像被一阵风吹散的雾气,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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