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地说,女人是男人的温度计。
男人的体温正常,女人则贤淑温良;
男人有点低烧,女人则猜疑聒噪;
一旦男人临界高烧,女人则立时疯狂。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男人的心境如龙卷风扫荡过的海滩,破碎、疲软、苍凉、悲哀。即便心坎还在动,那也是死亡之动。别说旁人,自己都想把自己当作垃圾深埋了去。
蔡菊花这几天坐卧不安,她觉得方子驹这一段时间就有些发烧。
她仔细观察,发现方子驹越来越不对劲,似乎连样子都变了。其实,一个人仔细地看另一个人,都会发现异样,甚至对最亲密的人也会产生陌生变形的感觉。这就是眼睛的放大作用。
对于一件很平常的事,你只要刻意地去琢磨,同样可以产生很多别人根本想不到的想法。这就是思想的放大作用。两者一结合,产生不了大画家,也产生不了思想家,但产生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概率,却是百分之几不好说。
现在,蔡菊花就成了上述二者的结合物。
她的眼睛告诉她,方子驹的面部变化丰富而又古怪。尤其是一双眼睛里,时常有撮小火苗,一闪一闪的,如风中的老式油灯,时隐时现。嘴角还一小会一小会地漾起痴痴的笑意,像叼足了乳头的猪崽儿。最大的变化是,一向邋遢的方子驹竟然天天梳头,往油光油光里梳。还天天洗澡,朝滑溜滑溜里洗。这两件事,只有随时准备入洞房的男人才会这么做。
方子驹到底是为什么呢?头屑长在了胳肢窝里,是奇怪里的奇迹。
公鸡打鸣具有实用性。母鸡打鸣具有炫耀性。作为公鸡的方子驹是从不打鸣的,所以,他的实用性并不大。问题是作为公鸡的方子驹,竟然学着母鸡的样子打鸣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方子驹要炫耀自己了。
炫耀什么?炫耀自己下了一个红皮皮的新鲜蛋蛋?而且还是一个受过精,完全能够抱出鸡娃的红皮蛋蛋?才不是这样呢!
蔡菊花的思想准确地判断出,方子驹是以母鸡的方式炫耀他公鸡的能力!
公鸡有什么能力?当然是踩蛋的能力!看起来,这个世界并不花,而是人的眼睛花了。方子驹那点雄性激素,连自己的老婆都招呼不好,现在倒想在别的女人面前,显摆自己羽毛的华丽了。
他是什么?他连尿尿的东西都不是。
蔡菊花像猎人那样一点神色都不动,只管寻找方子驹的蛛丝马迹。
谷穗长得再大,它还是个小米。
稻穗长得再小,它依然是个大米。
蔡菊花始终坚信,她的方子驹就是她家粮食瓮里的小米子。做成熟饭,可以大碗大碗地给别个人吃,但作为种子,别说是白给,就是借都不给,那怕是带着高利都不借。
这一段时间,方子驹的心情确实特别惬意。
说的明白一点,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盼头。这个盼头一步步地向他走来,他每天必须衣冠楚楚地去准备迎接。方子驹也确实如那个季节的鸟儿一样,要向异性展示自己美丽的羽毛,以求得到对方的芳心。
当然,这里面还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对方也有欣赏漂亮羽毛的欲望。即便这个欲望只是一个错觉,也并不影响孔雀开屏。
钟小茹是新来的一位女同志。
钟小茹长相算不得一般,但也绝对算不得特殊。
年轻就是美丽,这对于四十岁以后的男人来说,那种感触可以像烟卷一样叼在两片嘴唇之间。对于方子驹来说,简直就是醉卧于花丛之中。那心境儿被陶冶得如同花的蕊,除了蜜蜂那双长着绒毛儿的纤纤小腿杆儿碰得,谁还能有资格染指一下下呢?
起初人们都在猜测,钟小茹没有考试,何以通过调配之路而进了公司呢?
起初,人们猜测的同时还非常愤怒。
对于不正之风,多数人一方面痛恨着,一方面还期盼着,什么时候这个不正之风能够掀起自己的盖头来?
现在,二十五岁的钟小茹来到了人们的面前,那青春的脸儿简直就是用阳光织成的一个花篮。那充满活力的身段,嗨呀,就是杨柳之魂的显形。一声媚咳,一声娇喘,都能叫人的心尖儿颤悠小半天。
经理安排方子驹带钟小茹。
方子驹的脸一下子红得透了明,像个霜后的柿子。他的神情,如初次相亲的小伙子。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激情,全憋到了两只眼球里。他没有想到经理会如此地看重他,把培养生力军的任务交给了他方子驹。方子驹的感觉,简直就是当了岳父的同时,又当上了姥爷。
方子驹把所有的工作项目列了一个表,又把所有工作项目的具体要求也列了一个表。然后,他把这两张表送给了钟小茹。
看完这两张表,钟小茹满脸惊讶,她把方子驹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些个工作,这么些个要求,经方子驹一捋,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尤其是那些工作要求,没有多年的积累,是根本归纳不出来的。佩服的同时,钟小茹还对方子驹充满了感激。她很自然地伸出双臂,把方子驹松松地拥抱了一下。
方子驹的心一下变成了湖,那一腔热血,在这心湖里漾啊漾。
这一切,恰好被张好天看到了。
钟小茹倒没有什么,因为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一切都属于正常,就像两岁的孩子穿开裆裤一样。
方子驹却不然,他可是被一个和下一代年龄相仿的青春女孩拥抱了的。还是在办公室里,还是在张好天的眼皮底下。
张好天的眼光,把方子驹那一腔子热血瞬间抽了个精光。不,他的热血,变成了一盆子煮熟了的猪血块,就那么齐齐崭崭地码放着。
方子驹像是才被人从面缸里倒出来似的,肤色白得像个鬼。
“喔呦,我不该看见,你们师徒很那个嘛!”张好天开了腔。
方子驹一哆嗦。
钟小茹说:“师徒?太好了,我以后就叫您方师傅,叫您张师傅,有意思!”
钟小茹哼着不知是李宇春还是周杰伦的歌继续看那两个表格。
张好天的笑诡秘极了,像是谁的裤裆裂了一条要命的小缝缝被他瞟见了。他朝方子驹努努嘴,然后,勾腰弯腿地转身走了。
方子驹浑身湿了个透。
其实,张好天并没有想过多的东西。他了解方子驹,知道方子驹色心不大,色胆结石,属于典型的肾疲软。方子驹就如一棵狗尿苔,虽然长着一副蘑菇的样子,但根本就不是那个味。张好天觉得可笑的有两点,一是现在的年轻人太实际了,两张表格就把方子驹当成了半个情人和半个父亲。二是方子驹也太老实了,毫无瓜葛,无亲无故,倒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恭送给了别人。太热情了,真诚就会受到怀疑。
张好天没有任何用意,他只是把自己认为的这两个可笑之处,在第一时间里,用最形象的语言传遍了公司机关的角角落落。
遗憾的是,坚固的钢筋水泥大楼,容不下一个老鼠洞。否则,张好天的两个可笑,完全可以顺风传播到另一个世界。
听这个故事的人们,并没有领会到张好天两个可笑的真正要义。他们把一切都过滤成了一个景象——方子驹被一个美女抱着亲嘴了。
哎呀,那个热烈呀!
方子驹这头老驴,真有福气,摔个跟头都会倒在嫩草地里。我们的同胞可以想象不出自己是怎么来的,但绝对可以想象出别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细节。据专家统计,有百分之99的同胞在作爱的时候,想的是隔壁邻居的同类事情。不管怎么说,方子驹和钟小茹成了两朵桃花,艳艳地开在人们的嘴皮上。
方子驹、钟小茹并不知道这些。他们还是那样,不是头对头的研究材料,就是肩并肩地在在电脑上勾勒描绘。
同事们没事找事地往方子驹的办公室里跑。
同事们看到方子驹和钟笑茹的景象,脸上虽然做着各色的怪象,以表达嘲讽、蔑视、厌恶、唾弃之情绪,但心里却潮潮的,像春天里的田园沃土,总是有种子要发芽的感觉。人们可以唾弃行为,具体的行为,但人们却不能唾弃彼此的心理。得不到,想一想还不行吗?
很多时候,见着一个美女,强奸犯和君子爷的想法是一样的。差异就在于前者真刀真枪地干了,而后者仅仅是意淫罢了。有一个词发明的很好——装!
其实,装是人的保护色,掩盖自己的丑陋,展现自己的高尚。说白了就是千方百计要落个好名声呗!
如此推断,方子驹和钟小茹还能有好名声吗?
这样的定论,对方子驹来说算不得什么。因为,当钟小茹额前的秀发不经意地搔着方子驹的脸颊的时候,他毕竟没有自觉主动或者下意识地挪开,毕竟有些心猿意马和快感;当钟小茹身上的兰花之香和娇娇的呼吸扑鼻而来的时候,方子驹身体的某一部位毕竟有了少许的膨胀之举。尽管方子驹不是故意的,尽管有些事情方子驹也好、李子驹也罢,都是绝对不能完全控制得住的,但你也应该闭上眼睛,说一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检讨一番罪过罪过吧。总应该背诵一两句菩提本不树,明镜也无台之类的诗句吧。
强奸犯不还知道夜幕掩护,犄角旮旯掩身吗?你方子驹怎么就能在、就敢在、就有资格在朗朗乾坤下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坐于一起呢?
你和东施比肩而坐,那怕是相拥于怀,群众绝对不会说什么。东施嘛……!可你现在是和西施坐在了一起,而且还有肌肤之亲。这还能说不怪你方子驹?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这是挽救你方子驹!你和我们是亲密同志,我们能不抽嘴巴子挽救你吗?最冤枉得要数钟小茹,她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根本就没有。她把机关当成了学校,而且还是自己的班级。她把同事当成了哥长妹短的同学。把方子驹当成了自己的老师,而且还是辅导老师。一切的亲昵动作,都和性毫无瓜葛。这只能说钟小茹还没有在政治上断奶,没有在性方面成熟起来。
这怪不得钟小茹,谁还没有穿开裆裤的时候?
谁还没有把当街撒尿就只当作是撒尿的岁月?
可是,到了现在,你再说这些谁还信呢?你毕竟已经穿上封裆裤了呀!
你毕竟知道当街撒尿不仅仅只是个撒尿的问题了呀!你浑身的曲线,毕竟已经掩饰不住地鼓涌起伏起来了呀!哪你为什么还……?
该,也必须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
当然,女同志嘛,不抽嘴巴也可以。伏在耳旁,以呢喃的方式提醒一下总可以吧!
但是,谁都在提倡,谁都没有按照自己的提倡去做。
本月的统计报表搞得非常准确,首次出现豪无差错。其意义虽然无法和跨栏的刘翔相比,但绝对也可以称作零的突破。
哦,熊猫的宝宝叫宝宝,这吃老鼠的猫宝宝就只能是个畜生?
这也太不公平了。
于是乎,经理当众表扬赞美了一番钟小茹。并且代表群众,大笔一挥奖励钟小茹两千元人民币。
钟小茹呢?可以代表群众心安理得地去消费这两千元人民币了。
钟小茹很有良心,尽管她还没有认识到个人成绩的取得,什么时候都是在领导和同志们的支持和帮助下取得的;还没有认识到成绩可以是个人的,但荣誉永远是大家的这个问题;尤其还没有认识到物质荣誉和精神荣誉的区别,但钟小茹还是有良心的,她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些成绩完全属于方子驹。尽管这种认识还属于朴素的感情,还没有和政治觉悟以及政治素质结合起来,但钟小茹非常感激方子驹这一个人是无庸置疑的。尽管经理只字没提方子驹,方子驹也同样只字没提自己。
钟小茹感动了,她这一感动,那个不成熟的骚情劲,就像到季节的母狗尾巴,怎么夹都夹不住了。当然,用这样的话评价一个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心里着实有些不忍,那就把母狗换成母犬或是母狗狗吧。但是,宽容也是有底线的。
对方子驹绝对不能宽容。
钟小茹张开柳枝般的双臂拥抱你的时候,你方子驹凭什么也把自己骨瘦如柴的前肢圈起来抱过去呢?钟小茹可以把如玉的娇颜贴过来,你方子驹凭什么把你那张深秋的橘子皮挺过去?这可是广庭大众之下呀!
钟小茹可以激动,谁让人家是小姑娘呢?
你方子驹凭什么激动?你可是见着老婆就要喘半天的半拉子老汉呀!你的激动是因为取得了工作成绩而在情绪上激动,还是因为美貌少女的刺激而引起了雄性激素的激动呢?这些都需要认真的思考和严格的考察。
大家很替方子驹同志担心忧虑呢!
一片乌云在下班的时候飘过来,一阵清风也在下班的时候吹过来。哎呀,人的心情像熟透的石榴,不裂开个缝缝都不算是结了一回红果果。
钟小茹要请方子驹共进晚餐。
方子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拒绝。
他不是拒绝不了钟小茹这个人,而是拒绝不了钟小茹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真诚了,简直就是初春的第一抹绿,那么得清爽。也像浅湖里的荷花碰起的涟漪,让人的心如水般柔润。
方子驹好像已经八辈子没见过这种眼神了。方子驹的感觉,就像是在自家的老屋里,拾到了自己童年时的第一件玩具。
方子驹抽个空挡拨通了蔡菊花的电话:
“喂,老婆子吗?”
“你别吓着我,这个时候打电话,头一回呀!”
“今天要加班。”方子驹的声音细细的,像猫眯打呼噜。
“就你积极,我给你留着饭。”
“不用,单位请吃饭。”方子驹的声音还是像猫眯打呼噜。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经理也加班。”方子驹的声音更像乳猫眯打呼噜。
“哦,知道了。”
电话挂了,不知什么原因,方子驹没有一点去吃饭的情绪了。
最终,还是钟小茹的眼睛征服了方子驹。
在一条不知名的小街,有一条不知名的小饭店。
小街干净,小饭店也干净。
小街不长,被街旁高大的白蜡树掩映。
小店不大,同样也被绿树遮蔽。
这里僻静,但却不荒芜。如一颗等待着的心,了无波澜,却不乏活力。
钟小茹对这里很熟。对不长的街道很熟,对不大的饭店也很熟。尤其是对开这家小饭店的人更熟。
这个饭店的真正主人就是钟小茹。
两人刚坐下,几个服务员就老板老板地叫着围上来。
这几个服务员都是清纯的少女,碎花红底的工作服,把她们衬托得像阳光下、花丛中刚刚会展翅的蝴蝶。
这里的生意很不错,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花香不忧杂草长的话了。
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来,两杯殷红的葡萄酒摆着,方子驹的脸不禁红了起来、烫了起来,像一只硕大的烤红薯。
钟小茹看出了方子驹的心思。
她说:“别紧张,师傅看上去也很年轻。”
钟小茹的声音和眼神,像是在安慰自己害羞的初恋情人。
方子驹的心变成了长满青草的原野,至少有一万只兔子在那里驰骋跳跃。
钟小茹优雅地端起酒杯,如窗下的少女抄起了绣花的绷子。
“方师傅,我要谢谢你。”
“你在我又一个开头的时候,给了我信心,也为我将来的希望之林,开了一条新渠,来,敬你一杯!”
方子驹忘了端酒杯,看着钟小茹韵律般蠕动的嘴唇,方子驹犹如听着花语。
方子驹的眼前出现自己家的那盆君子兰。
君子兰说:“你对我最好,我开花就是为了你,和蔡菊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只能开花,管不了谁来看花。只有和蔡菊花断绝一切关系,把我放在你独立的空间里,我才能完全属于你。只要你和蔡菊花在一起,什么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方子驹摸摸君子兰的叶,这叶子怎么会有钟小茹皮肤的感觉?方子驹忍不住亲吻一下君子兰的叶,竟然和自己的初恋情人郝梦的唇感一样。
方子驹说:“婚姻的悲剧就在于合二为一呀!”
钟小茹笑了。
“师傅,你从来没有和异性共过餐?师傅可也是名校毕业呀!”
这句话让方子驹有了自信。
“不是从来没有,是天天和异性!
钟小茹笑得如清风中的花,颤颤的。
“该不是嫂子吧?”
方子驹没有应答。
钟小茹笑得失了态。
“师傅这样的人,怎会发生不了这么简单而又正常的事情呢?”
方子驹还是没有言语。
“哦,是单位太复杂?”
方子驹依然没有言语。
“师傅,你不仅要教会我怎么做事,还要教会我如何处世呀。”
方子驹抬起眼皮,说:“自以为聪明的人,说这个世界很复杂;自命不凡的人,说这个世界很简单;这两种人都有很大的虚名。普普通通的人,说这个世界都是可学的东西,关键看自己的本事。这种人很多时候别说虚名,甚至连个名分都很难有。关键要看你想做哪一种人了。”
这一句话,让钟小茹一下没有了笑容。
方子驹给钟小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在钟小茹看来,身边的男人都是蹦床运动员,在名利这张蹦床上小心翼翼地攀比着蹦。他们和谁都不交心,笑脸和假话随时可来。谁说话能不溅唾沫星子?不能!谁能让男人不带谄媚的笑容和不说奉承的假话?当然也不能!
还有,四十岁以后的男人,胆子特大,见着略有姿色的女人,两只眼睛立时变成火焰喷射器,灼灼热热地直直燃烧过来,管你愿意不愿意,大有骚尽天下女人无敌手的气派。
有点权有点势的男人,眼睛就更利索了,简直就是两把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只两下,铰碎你的乳罩,铰断你的皮带,让你挺着浑圆的奶子,蹶着光溜溜的沟子,迎着风口就这么跟个英雄似的站着。
他们呢,带着个黑布条似的墨镜,背着手,转着圈地看。当然,带墨镜决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怕你认出他来。有权有势嘛,对女人的责任心就自然要小点,人哪能成为完人呢!你要是批评他一声流氓,他会梗着脖子跟你讲理:流氓有这么欣赏女子的吗?他们全是体验!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把有姿色无姿色的年轻女人,全都不会放在心上,而是一个不剩地放在了床上。他们思想的劲头,要比身体的劲头大得多!
事业有成的男人搞女人,事业无成的男人看女人,没有事业的男人听女人。
这一类的话虽然不是全有道理,但也好玩地全都传授到了钟小茹的耳朵里。所以,钟小茹除了小心以外,也有一种看看热闹瞧瞧笑话的心思。
她首先近距离的接触了方子驹。
她发现方子驹的眼神既不显得精明,也不显得愚笨。犹如进了自家大秋后的粮仓,心里至少能产生二十年的踏实。方子驹教授给自己的东西,像母亲教授得衲鞋、缝被、绣花之术,并没有什么高超的技艺,但却像大白菜包子一样顶用。钟小茹也看得出来,方子驹在单位并不起眼,属于尿盆型的人物。谁也少不了,用得时候坐在屁股底下。不用的时候扔在犄角旮旯里,挨着碰着还显味道大,样子低贱。
钟小茹还看出来了,方子驹其实很有本事。但方子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有本事,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这就让方子驹在钟小茹的眼里变得有几分神秘了。
但方子驹刚才的那句话,让钟小茹清醒地认识到,方子驹不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角色,而且还知道所有的人是个什么角色,能成为什么角色。这就使钟小茹对方子驹除了神秘外,还产生了好几分的敬佩。
钟小茹抿嘴一笑,说道:“自己能掌握吗?”
方子驹说:“能,也不能!凡事就要看你是否觉得重要,是否觉得紧迫。”
钟小茹问:“哪你呢?”
方子驹说:“是刀,就得具备一种本领,跳到主人的手里让主人用。否则,这把刀就不存在了。这种时候,刀的锋利与否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让主人随时想到自己的手头上有这么一把刀。我没有这个本领,就觉得什么也不重要,什么也不紧迫,什么样的人也不想做了。”
钟小茹问:“哪岂不成了神仙?”
方子驹说:“是不是神仙,哪要看能不能飞得起来!神仙是让人敬仰的,不是拿来就用,用完就丢的。”
钟小茹说:“师傅什么都知道!”
方子驹说:“什么都做不到的根本原因,就是什么都知道!”
太经典了!
方子驹舔舔嘴唇:“其实,真坏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假好人。真坏人不多,假好人真多!”
太哲学了!
听了这话,方子驹害羞起来了。
他猛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在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跟前买弄起来了。还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半仙。幸亏没有点出个把真实的姓名来,要不,还不搬弄出些是非来?心里可以有是非,嘴上终究还是不能。都是些惹不起的人儿呀!
钟小茹问:“师母好吗?”
“千万不要这样称呼,就叫嫂子吧,其实叫阿姨是最确切的称呼!”
“不会吧!”
方子驹又不言语了,他很后悔才说过的这句话。
说完这话,方子驹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了。他觉得每一片树叶都会说话,都会对蔡菊花说现在的事。
冷场就意味着该结束了。
一个让方子驹行动的吃饭就这样结束了。
在夜幕下,在灯红酒绿的时候结束了。
方子驹想:其实很多美好的事情,都是在夜间开始,在白天结束的。夜晚的诱惑要比白天大得多。夜幕下的人,要比白天更像人一些。
回到家,自然是蔡菊花开得门。
她早就做好了妻子应该给丈夫做的一切。
睡到床上,方子驹自然是毫无睡意。
蔡菊花已经是鼾声迭起了,餐馆里的活,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圈子比推磨的驴转得还圆。
方子驹在半黑半明中瞥了她一眼。
方子驹心想:人和姓一个样,真叫‘菜’。
蔡菊花就经常性地埋怨,这城里有什么好的?连个纯黑的地方都找不到。这天上的星星,也比咱山里少了几十颗呢!
人有了一个想法就紧跟着有了好多的想法。就像雨天的茅草屋,只要漏下一滴水来,准会滴答个不停。
方子驹接着想:如果自己晚结婚几年会是个什么结果?
如果自己现在还没有结婚而又成绩斐然呢?
如果自己十岁那年就具有了二十岁人的恋爱观、婚姻观、和家庭观,还能用那么洪亮的嗓音选择蔡菊花吗?
如果人能提早知道自己的命运呢?
唉,聪明人总是以事业为借口,来躲避自己当初选择的婚姻。
自己不聪明呀!
恋爱的时候,爱情是神话;结婚以后,爱情是笑话;离婚以后爱情是屁话;老年以后,爱情是闲话;死了以后,爱情是鬼话。
有道理;道理有。
想着想着,方子驹也睡着了,而且是按照老习惯和蔡菊花脸贴脸地睡着了。
他们两人的脸就像一个小香瓜,对着一个大南瓜。
第二天一早,蔡菊花就发现方子驹的不同了。
每天都是她起得早,要为起得晚的人做早餐。
每天她起来的时候,方子驹都睡得死沉死沉的,如母腹中的胎儿。可今天的方子驹,虽然还在睡,但眼睫毛却一跳一跳的,脸上还带着婴儿才有的奶笑。
蔡菊花没有多在意,也许是昨晚加班头一次吃上单位的加班饭吧。
有的人加班是经常性的,但吃加班饭却是屈指可数的。有的人加班是屈指可数的,但吃加班饭却是数不过来的。
是谁?
蔡菊花才不会说呢!
人真有意思,明明是吃饭,却又要说成不仅仅是吃饭,图的压根就不是吃饭。特别是男人,经常说些这不仅仅是个什么什么问题的糊涂话。哦,这两天咱家的子驹穿衣服讲究起来了。男人嘛,又是单位上的人,就是应该穿得讲究一些嘛,可他也说这不仅仅是个穿衣服的事情。
哪是个什么事情?
可笑死人了。
这两天,子驹和我干那事,要换换姿势。换姿势就换姿势呗,两口子嘛,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坐凳子坐久了,不也要换换姿势吗?可子驹又说了,这不仅仅是个姿势问题。还给我讲什么红楼梦中的贾链就要求王熙风换过姿势。王熙风不答应,结果贾链就在外面包二奶了。
你说笑不笑死个人!
蔡菊花的想法也变成了茅屋上的雨水,本来并没有怎么在意,可想得一多,心里也就潮湿起来。心里这么一潮湿,各式各样的草种子也就发芽了。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今晚早点回来,好好洗个澡,上点粉,也给子驹换换姿势。
蔡菊花的脸红了,像秋天的红菊花,虽然有些苍凉,但也苍凉得可爱。
晚上,蔡菊花果然干净彻底地洗了个透澡。还在掖窝等其他部位喷了香水。还在耳根脚踝等部位捏了两下香水。
滚上床,方子驹没有什么反应,鼻子像是熄了火的汽车排气管。
蔡菊花干脆掀掉方子驹的被子,一腿跨上去,骑马似的骑在了方子驹的肚子上。
看着蔡菊花挑战的表情,墩墩实实的身材,方子驹差点没有笑得趴在床下。
“哎呀,你就这么大的骑瘾呀!就是匹真马,不也得让你吓毛了呀!哎呀,我的妈呀,你能不能含蓄一点!你这姿势,再强壮的男人也得被你蹂成腌黄瓜。”
方子驹觉得好笑,蔡菊花恼羞成怒。
她一言不发,倒头便睡。
方子驹摇摇头,窃笑着钻进了自己的被子。
今天,方子驹得了两喜。
一喜是单位发了一千块钱补助。补助什么,方子驹不知道。但这一千块钱装在腰包里确实舒服,这一点方子驹非常清楚。
第二喜是在大会上经理点名点姓地表扬了方子驹。
经理说:“这一段时间,方子驹同志的奉献精神表现得非常突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钟小茹同志培养成了一个行家里手。我想,再过一个月,钟小茹同志就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咱们的业务骨干。有些同志,工作一辈子,恐怕还是软不拉叽的成不了什么骨干。这和方子驹同志的帮助是分不开的,这可是手把手的帮助呀,老同志呀!”
会后,人们都平平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埋着头看自己顺手拈来的材料。其实,大家的心里都愤愤不平。
“他方子驹干什么了?经理要这么没轻没重地表扬他?不就是和一个小女生近距离地接触了几天吗?这就叫奉献精神呀?”
“如果换个毛头小伙子,他方子驹能有那么大的干劲吗?”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更何况是一半大老爷子和一个葱似的小姑娘呢?就是那气味,不也得让你紫红的人血沸腾若干次吗?这还是定性好的。定性不好的,还不把自己的肺变成蒸汽机,拉着理想的火车头可劲跑呀!”
这个方子驹,真是憨人有憨福,他这真叫双丰收。
张好天看出了大家的心思。
他端起茶杯,庄重地喝了一口茶。然后用算命先生的眼光环视一下大家,小女人那样抿嘴一笑,说道:“咱们经理不亏是经理,有水平!我现在越来越多地找到了经理为什么能当经理的理由了。”
大家没吱声,还是提裤子上厕所——各干各的事。
大家心里明白,张好天虽然借着领导的关系为群众办了不少的事情,但他毕竟是领导的红人。不怕恶霸怕家奴,历史的经验和教训永远是值得注意的。
张好天继续说自己的。
这经理批评人硬是听不出来是批评。
这句话,像天上的飞碟,既吸引人,也吓唬人。
张好天还是像算命先生,说:“今天经理好像是在表扬方子驹,其实是在严厉地批评方子驹。你看噢,前面一段话,经理用了两个词——行家里手和业务骨干。意思是说,你钟小茹虽然进步很大,但别骄傲,你只是个行家里手,还不是业务骨干。最有艺术性的是在后面,经理说,钟小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咱们公司的业务骨干。意思是说,你钟小茹成了业务骨干,你方子驹还成不了。否则,就不是胜于蓝了嘛!接着,经理补充说明,真可谓画龙点睛——有些同志,工作了一辈子也成不了骨干。这是说谁呢?方子驹呀!最精彩的是在后面,经理说,成不了骨干,这和方子驹的帮助是分不开的。方子驹在帮助谁呀?钟小茹呀!这就是说你钟小茹同样成不了业务骨干。最经典的是最后那一句,经理用了个倒装句。我们把它倒过来念:老同志呀,这可是手把手地帮助呀!话外之音就是你自己都不是骨干,还手把手地教什么?手把手都教不出来个骨干,不害臊!”
痛快!大家相视一笑。
这种笑的痛快程度,远远胜过那种哈哈大笑。
这种笑,是心领神会之笑;是心有灵犀之笑,要比哈哈大笑深奥艺术得多。
“不害臊”是个文明用语,其实,大家都觉得最确切的词应该是“不要脸”或是“死不要脸”!
但是,不行啊,方子驹毕竟是我们的同志,对同志还是应该像春天般的温暖嘛!
今天的方子驹,真可谓是乐极生悲,他一连犯了好几个错误。
一是他领了一千元补助后没有如数上缴给焦菊花,而是擅自做主请钟小茹去吃饭了。
二是请钟小茹吃饭时他喝醉了。
三是他喝醉了是钟小茹送他回的家。
见到钟小茹的那一刹那间,蔡菊花就完全知道方子驹这一阵子突然变化的根源了。她恨恨地想:好你个方子驹,我稍不注意,你屁眼上就多出一道褶子来了。
第二天,蔡菊花碰到了张好天。
蔡菊花问张好天:“我们家子驹这一阵怎么哪么高兴?升官了?”
“大概好像可能快了!”张好天故意躲闪蔡菊花的眼光。
“有这好事?乌鸦真能变凤凰?”
张好天神秘地一笑,“可不能这样说,凤凰也可以变乌鸦呀,别管什么都是鸟嘛,是鸟就能飞呀。在说,他毕竟是你的老公。昨天,子驹就有两件喜事。领了一千块钱补助;经理表扬他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手把手地把一个女大学生培养成了行家里手。我可是原汁原味地传达领导的指示。不信,你现在就去找子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蔡菊花气得了不得。她想:拱地的蚯蚓,当自己是犁耪呀!我把你方子驹侍侯成啥了?我一天在餐馆里打工,整天累得不是腰弯不下去,就是弯下去了直不起来,晚上还得主动配合你换姿势。你倒好,领了补助不去补补自己的老婆,反倒去补一个小妖精!看我这次不把你的黄剜出来!男人的花心,一定要消灭在萌芽状态。
蔡菊花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目光炯炯,昂首挺胸地向方子驹的办公室阔步。
蔡菊花推开办公室的门,钟小茹一只胳膊搭在方子驹的肩上,正聚精会神地看方子驹在电脑上制作表格。
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呀!
蔡菊花扑过去,朝着钟小茹的脸就是一巴掌。
“好你个小狐狸精,大白天你就敢在办公室勾引别的男人!他方子驹当你爹都行了,你不嫌他不够硬棒?有本事找小伙子去,找跑牛一样的男人去,方子驹可过不了你的骚瘾!”
蔡菊花声如洪钟,顶风都能传十里。
各办公室里的人如受了惊吓的鱼群,忽悠一下围了上来。
张好天适时出现:“哎呀,我说菊花,你这就不对了,子驹是在帮助年轻同志,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关系嘛!你想想,这办公室里能有什么关系?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傻呀!”
张好天越说,蔡菊花越气。
方子驹的脸上反倒荡上了笑意。
他想:这下我方子驹可是出名了!
方子驹破天荒地在家歇息了一天。
昨天的那一幕并没有吓住他,倒是经理把蔡菊花吓了个半死。
正当蔡菊花插腰跳脚,唾液铺天,恶语盖地,毒气难抑的时候,经理出现了。
经理问蔡菊花:“闹啥?”
“他们在办公室胡整!”
“你亲眼看见了?”
“就是看见了!”
“那好,通知纪检组,马上打报告,开除!”
蔡菊花对着钟小茹:“对,开除你,狐狸精!尿骚货!”
“是开除我!”这是方子驹在答话。
蔡菊花哈哈大笑,说:“听听,还在包庇这个小骚货!她翘的尾巴、叉的腿,开除你?你想得美!”
经理的脸板得像老厕所墙基上的青砖:“我明确地告诉你,就是开除方子驹!就是不给工作不给工资了?”
经理没有再答话,迈步跨出方子驹的办公室。那架势真叫霸气,一看就是老大、老板、大当家的。
蔡菊花追出去,用苍凉的声音喊道:“经理,你可不能砸了我们家的吃饭锅呀!我们家子驹是个老实男人!”
听到这个苍凉的声音,方子驹的心一抽,像是被人藏钥匙那样压在了青石板下。
方子驹一阵昏眩,就这样具有历史意义地在正常上班时间躺在了自己家的床上。
蔡菊花跑前跑后地忙碌着,殷勤得招人厌烦。她一下憔悴苍老了好多,畏缩的眼神和讨好下贱的笑容让人不忍心去看。
方子驹反复告诉她经理不会开除他,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干,就是按照经理的安排,帮带了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单位人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有一个原则:不管你想到什么程度,只管你干到了什么程度。不管你想得是谁,只管你干得是谁。不管你想没想,只管你干没干。说了这么多,我方子驹没干什么嘛,或者说没干到什么程度嘛,或者还可以这么说,根本就没有干上谁嘛!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开除我方子驹呢?睁开眼睛瞅瞅,既不管你想,也不管你干,这样的极乐世界多得很。哪才是真正体现食色性也的哲学思想呢!
方子驹本来是在宽慰蔡菊花,但蔡菊花却越来越愧疚。
子驹是大学生,现在倒可以帮带大学生了,这是自己男人的本事。领导让自己的男人带个女大学生,那是抬举自己的男人,也是放心自己的男人。可自己反而去上门闹腾……男人没有面子,女人就没有日子……一想到这些,蔡菊花就忍不住要落泪。
方子驹就这么素面朝天地躺着。他并没有感觉到蔡菊花的做法对自己能产生多少负面影响。当然,正面影响更谈不上。方子驹一向认为单位人有两条命,一条是政治生命,一条是生理生命。方子驹还一向认为,整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饿死。这种方法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负任何的责任。饿死的嘛,只能怪自己没本事,还能怪什么?现在的人,生理生命被饿死的已经几近于零,但政治生命被饿死的却很多。至于什么商场上的、情场上的饿殍就更多了。他们的命到底属于什么就难界定了,但单位人的命只有这两种是一定的了。
方子驹想:我政治上的命已经饿过了站,不知道什么是饱,也不知道什么是饥。生理上的命,自家老婆就这么活宝贝似地养着,还有什么能危害到我方子驹呢?方子驹有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感觉。
其实,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一切。一切的本身,就包含着我们自己。我们能说出来的一生,也并不是我们的一生。说不出来的,才是我们一生的绝大部分。
方子驹就这么想着,竟然置哭泣中的蔡菊花于不顾,昏昏噩噩地睡着了。
这不能怪方子驹,他思想上是不想睡的,但生理上的睡意又怎么能控制得住呢?又怎么好控制呢?控制得多了,可是要得病的!
方子驹生理上要睡,就让他睡吧,反正我们是要看他的梦境的。
一座山,并不多高,也并不多低。
一条河并不多宽,也并不多窄。
不高不低的山郁郁苍苍;
不宽不窄的河浩浩汤汤。
山呈S形蜿蜒,河也随山势前行。
一条宽阔的路如天边飘来的练,直直地贴过来,在河边打个折,铺过去便成了一座无孔无墩的透明桥。
那桥与水天一色,不踩上去,什么都不存在。
真是有中存无,无中存有,无和有浑然天成。
透明桥紧连接着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拾级而上,犹如驾风驭雾,惟有飘逸,毫无劳累。
到了山顶才发现,此山并无顶,所谓的顶,平坦如砥,足有五、六平方公里。
放眼望去,蓊蓊郁郁。参天的古树,遮月而来,蔽日而去。
一座辉煌的佛寺,竟然端坐在树冠之上。大有净土虽在脚下,吾却不忍踏足的感觉。
方子驹走进去,僧众早已闭目合掌恭候于两侧。看到这个情景,方子驹有一种天将降大壬的庄严。他竖起右掌,挺身缓步,有板有眼地踱到住持面前。
住持说:“你走了,又来了。”
方子驹答曰:“走,我不知,来,我也不知。”
住持意味深长地颔首,说道:“我已阴阳不辨,明暗不分。属于肉身的事情,我已经不能事了。现在交给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说完这些,住持啪嗒一声合眼坐化了。
众僧拜伏,老主持涅磐,众僧没有悲哀。
新住持上任,众僧也没有喜悦。
有人和无人,似乎都一样。
方子驹很压抑,心脏似跳非跳,如一根将残的灯芯,靠挑拨才能亮一下亮一下。
方子驹准备来一个就职演说,他放眼一看,大吃一惊,这众僧之中竟然是男女混杂。队列虽然整齐,但一男一女,也就是一尼一僧相间,不多也不少,像是有人故意配对似的。
方子驹转身蹿入僧房,发现床铺也是如此排列。
方子驹再看入厕之地,发现也没有男女之别。
方子驹急了,喘着粗气问道:“你们为什么男女不分?”
众僧皆不答。
方子驹又怒问。
队前一年长僧先问后答:“何为男?何为女?都是佛门弟子也!”
方子驹又问:“观音是男还是女?”
年长僧又答曰:“观音皆为观音!”
方子驹自叹:“这是什么地方呀!”
年长僧答曰:“佛门圣地。”
方子驹怒视,顿觉这个年长僧很是面熟,便走上前去近观,不禁笑曰:“这不是张好天吗?”
年长僧闭目,一连窜的阿弥陀佛如屋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又滴答。
方子驹侧目斜视,脸上带着坏坏的笑,他说:“你就是不吃饭地念,在我这也成不了佛!”
年长僧停止念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狗日的公报私仇!”
方子驹又一笑,转身站在台阶的最高处宣布道:“刚才我对众弟子进行了心理目测,众僧都能心境如水。惟有一人,嘴上念着阿弥陀佛,心里却在意淫,这个人就是九戒大师。”
张好天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但嘴上还在辩护:“没有,我从来就没有!”
方子驹问:“有就是无,无就是有。你说得清当说,说不清也当说吗?”
张好天不吱声了,。
方子驹唱歌似的说道:“罚张好天,也就是九戒面壁。”
执法僧还在等待。
方子驹又唱歌似的说了一遍:“罚九戒面壁。”
执法僧问:“面壁多长时间?”
方子驹答:“不定时间,也定时间。”
张好天若无其事地面壁去了。
他心里明白,方子驹不能把他怎么样,又能把他怎么样,这一切就全靠造化了。不咬人的狗不是狗,咬了自家人的狗也不是狗。
方子驹坐进了方丈室,这才发现,自己将要治理的这座佛寺,的确不简单。
天空出现一次彩虹,僧人们都要把它采摘下来挂在佛寺的一面专用墙壁上。这面墙壁永远也挂不满。挂在墙壁上的每一道彩虹,是整整的一个圆,而不是我们平常看到的半个圆。
这些彩虹在每天的早晨和傍晚出现,光焰夺目,而不是在雨后出现。与这面彩虹墙相对着的是一面布满星球的墙。整个太阳系的运转和整个银河系的布局,在这面墙上真实的再现。
据掌管这两面墙的长老介绍,这面墙上的星系,不是描绘上去的,而是对天空最真实的反射。眼睛看到的,就是天空中的真实存在。
长老还告诉方子驹,俗间争论的什么外星人,在这里根本不是问题。在这面墙上,经常可以看到外星人在节假日到太阳系来旅游。他们很少到地球来,因为他们害怕被地球人吃掉,更害怕雾霾。他还举例说到:一个外星人,想试探一下地球人的心态,便出现在一个三岁的地球婴儿面前。原以为地球婴儿会吓得大哭,没想到婴儿朝他直扑过来,嘴里一个劲地喊:“肉肉、肉肉!”
看了这一切,听了这一切,方子驹十分惊惧。他想:这样的地方,凭我的资历能管得了吗?能力倒并不怎么要紧。资力就是能力,这也是一种理念。早结婚的姑娘辈份高。这并不是什么本事,完全是资历。
方子驹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发现他们的眼光全都在问一句话:“你算不算个东西?”
方子驹惶惶不可终日。
方子驹又一想: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是老住持任命的。
老住持的任命就是佛的旨意。老住持当众宣布自己任命的同时,还在告诉大家,方子驹是我的人,是佛的人。方子驹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我,也必须为了我。如果方子驹不听我的,自有我来处理。你们不听方子驹的,当然由方子驹来处理。方子驹处理不了的,还有我呢嘛!记住,佛无处不在!
这样一想,方子驹平静下来了。底气充足不说,还派头十足。出行坐卧,都有一种万人注目的感觉。
慢慢,方子驹发现,这里的人根本用不着管理,一切都是合乎规律的在进行。就连精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也是那么自然。
地球只会绕着太阳转,月亮只会绕着地球转。猫咪生来就会吃老鼠,苍蝇一定要把蛆下在臭肉上。
这一切用不着任何人来安排。
什么事都用不着安排,那当这个住持还有什么意思呢?当主持不就是要决定别人的命运吗?决定不了人家的命运,这样的领导还有什么威信呢?威信,不都是在决定别人命运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吗?说得更准确一点,决定别人的命运,也就是决定自己的命运。决定不了别人的命运,也就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方子驹很孤独,甚至很绝望。他想起了张好天,也就是九戒大师。方子驹很想去见他,很想让他给自己出个金点子。有时候,一个金点子可以拯救一个民族。当然,很多的时候,只能拯救个人。
方子驹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九戒大师还在不定期的面壁呢!
转而又一想,自己还是佛道不够成熟。佛道成熟的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方子驹现在决定,今后就称呼张好天为九戒大师。
这样以来,方子驹觉得像是给张好天恩赐了什么,不好意思的倒应该是九戒大师了。感恩戴德的,当然也应该是九戒大师了。
别小看一个称呼的改变,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称呼里边,包含着尊敬与不尊敬;佩服与不佩服;拥护与不拥护;爱戴与不爱戴;感情深与感情浅;认可与不认可等等等等。我称呼你张好天为大师,就是认可了你在这个群体中的地位。
我不认可你,就是老方丈不认可你,就是佛不认可你。不认可你,你就没有什么合法性。无论什么称呼,什么名号,都是人给的,关键是要看是谁给的。这也不是一个小问题。有些是大多数人给的;有些是个别人或是少数人代表多数人给的。这关系到一个合法性的问题。不合法,就没有认可度,这才是关键。
嗨呀,这个道理九戒大师是最懂得的。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才会识时务。识时务者才会为俊杰嘛!
于是,方子驹忘记了是自己让九戒大师不定期地面壁的。他带着给奴才赏了脸的气魄,来到了九戒大师面前。
“九戒大师!”
方子驹的称呼自然是亲切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果然,听到这一声称呼,九戒大师立刻卑躬屈膝,感激的泪水瀑布似坠下来。
奇怪,九戒大师的眼泪里竟然有鱼。有感情的眼泪才有东西。
方子驹问:“怎样才能做到鞠躬尽瘁呢?”
九戒大师答:“有两种情形。”
九戒大师等着问。
“你说!”方子驹没有问。
“一种情形是把别人布置的工作往死里去做!”
九戒大师又不语。
方子驹做个手势。
九戒大师回答道:“另一种人是往死里给别人布置工作。”
方子驹看了九戒大师一眼。
哦,关键是挑起人的欲望。把这个东西挑起来了,两种人都可以达到鞠躬尽瘁的结果。
方子驹走了,口里念着阿弥佗佛走了。
九戒大师心里很畅快。
尽管方子驹还没有定下他面壁的期限,尽管方子驹也没有赞扬或是批评他一句,但九戒大师还是极其畅快。因为,他清楚地看见方子驹点了两下头,并且是迈着轻松的脚步走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九戒大师的想法将要通过方子驹实现。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被看重还畅快呢?没有!主持看重你,主持以外的人就会尊重你。尊重你,就是尊重主持。人的精神有一个最高境界,就是获得尊重嘛!人的欲望也有个最高境界,那就是无限地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对坏人就叫着欲壑难填,对好人就叫着追求无限。从词性上说,一个叫贬义,一个叫褒义。从形式上看,一个是只给自己拿,一个是自己和大家一起拿。从本质上说,有差别。人的一生,开始都一样,结果也都一样。不一样的,就是从开始到结果的这个过程。其实,人的生命过程也是一样的。只是与这个生命过程相伴的社会过程,却呈现出了阶梯性的差异性。
皇帝穿上龙袍,离开龙椅,他的一切生理反应和张三李四根本没有区别。有钱人没有了钱,绝对也是如此。正因为如此,人总是不能顾及自己的生命过程,而是全力以赴地去拼搏自己的社会过程。社会过程得到了改变,生命过程的质量也就得到了改变。这就是白活和没有白活的区别。
想到这些,已经是住持的方子驹心里就有了办法。
目前,这些僧众之所以没有认识到住持的重要性,关键的问题,就是他们把生命过程和社会过程混为了一谈。他们觉得自己和人以外的其他生命没有什么两样,就这样来,还这样去。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没有感觉到自己还有命运,没有感觉到主持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长此一往,住持自然就没有什么权威了。没有权威的住持当起来还有意思和意义吗?
方子驹决定要对寺院的现状做深刻的改革。
首先,他决定在众僧中实行级别制度。
这项工作要充分实行民主,让大家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公平和正义。
其次,要建立男女分开制,要恢复众僧的人性。要让众僧充分认识到男女的差异性,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男女之间的奇妙吸引力。让他们恢复男女相亲相爱,是一切生物之本能的理念。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树立男女之事虽不是社会的产物,但必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哲学思考。方子驹要让众僧心服口服地明白一个道理:最原始的欲望,才是最纯洁的;最美好的想法,才是最飘渺的。根本没有必要把最原始的欲望全部剔除,而全身心地去追求最美好的想法。
做人,就要做一个既可爱,又可敬的人。这样的人,才是把最原始的欲望和最美好的想法完美结合的人。说的再明白一点,人之所以可爱,就是因为还有最纯洁的原始欲望。
有了这些思想,方子驹的内心充实多了,思路也像从来未被人类涉足过的原野,宽阔而且富有生机。
坐在台子上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身体活跃的人,一种是思想活跃的人。前者充其量只是个主持,而后者既是主持也是思想家。这是有个前提的——必须坐在台子上。
如果没有坐在台子上,前者就是一个勤劳的劳动者,后者则是一个懒惰的牢骚大王。
方子驹现在是坐在台子上,思想又如此的活跃,自然身体就不能活跃了。他解除了九戒大师的面壁处罚,给他的肩膀上压了担子,让他去实施等级制度。在实施等级制度的同时,先要进行男女归口管理。
九戒有管理男僧事务的要求。
方子驹没有答应。
对于部下,位可以很高,但权绝对不能太重。
这是历史的经验,放之四海而皆准。
他决定中层管理人员实行大家推荐,住持决定的方法。既然是大家推荐,作为住持也完全可以做为普通僧人推荐自己的候选人。
方子驹推荐钟小茹管理女僧尼,高级僧尼待遇。他的这一决定得到了全体僧众的拥护,大家以长时间的吟颂“阿弥陀佛”来表达自己的赞美之情。
方子驹又悟出了一个道理,世界上的事情,无论好与坏,真与假,必须具备两个因素。
一是大家知道不知道;
二是大家知道了怎么说。
假的,大家看不出来,不知道是假的,自然是真的。
大家知道是假的,但偏要说是真的,自然还是真的。
聪明人做事,就是做给那些看了又说的人的。
钟小茹也确实能干。没有用多少工夫,女僧尼都成了她的姐妹,什么事情都听钟小茹的。
听钟小茹的,不就是听方子驹的吗?
众僧的定级问题也全面铺开,全寺按照职能分成了三级僧尼、二级僧尼、一级僧尼和高级僧尼四个等级。
这下可好,整个寺院一下活了起来。
突出的表现有这么几个:一是僧众的精神头空前地大了起来。无论什么工作,总是有人抢着去做。二是僧众们空前地团结了起来,大家总是互相赞赏着对方的能力和品质。三是方子驹的威信空前地高涨。人们见了他都要发出由衷地赞叹,说他创造了一个新时代;说他进行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改革。
尤其是张好天,竟然带头对方子驹行起了跪拜礼。
这个家伙,让方子驹好一阵担心,生害怕自己犯了僭越之错。但大家告诉他,这样做完全是针对菩萨。哪朝哪代的菩萨不接受跪拜之礼?这是规矩,规矩不能破,不能破的规矩就是要不折不扣地坚决执行。
这一切都让方子驹飘飘然然起来。他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凡人,至少也和唐僧一样是一个什么金色的瓢虫转世。
最让方子驹心动的还是钟小茹。
那天,她向方子驹提出一个建议,应该设2-3个特级僧尼,以激励中层。
方子驹夸她想得好,谁知钟小茹这个丫头一激动,竟然扑上来夹住方子驹的头狂吻了起来。柔柔的舌头暖暖地直往方子驹的口腔里钻。方子驹一口咬定,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像是补足了钙。钟小茹的小舌头在方子驹的口腔里打着挺旋转,身体紧扣着方子驹扭动。方子驹畅快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了。
这时,有个小沙弥来报,说山门口有一个自称是住持老婆的人求见。
“叫她滚!”
方子驹怒不可遏。
就是这个女人,让他这个男人把本能压抑到了极至;
就是这个女人让他连个温柔梦都不能做;
就是这个女人让他在单位丢尽了脸。
男人的脸是什么?是生产力!让他丢尽了脸的人,算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小沙弥又来报,说那个老女人在山门口长跪不起,很多群众都在围观。
“臭×娘们!”
方子驹张嘴骂出,身子也随之挺出门去。
他放眼一扫,一个熟悉得犹如自己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的女人长跪在台阶上,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身旁还放着一张白布黑字的长幅。
长幅上写着:我叫蔡菊花,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无中生有,败坏了自己亲夫的名誉,让他丢了脸面。主要原因是我当上方子驹的夫人以后,没有很好地学习,放弃了世界观的改造,尤其是受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把丈夫当作了自己的私有财产。
今后,我一定改正错误,与时俱进,变管理型妻子为服务型老婆,服务于丈夫的每一个部位和每一个要求的每一个细节……
看到这,方子驹仰天长笑。
这一笑,黄梁美梦断了。
方子驹睁开朦胧的眼,东瞅瞅西望望,当确定这的确不是山门而是家门的时候,才缓过神来。
他抬眼一看,蔡菊花还坐在床边,两只眼睛哭得像红灯笼。
梦里的冲动还憋在方子驹的腔子里,他挺起来,紧搂住蔡菊花,把虽然长着厚厚的舌苔,但依然鲜红的舌头朝着蔡菊花的口腔钻过去。
蔡菊花一愣,随即脸上出现了红晕。
一缕阳光从窗户的罅隙处照进来,正好照在“从心所欲不逾矩”和“君子不器”的两幅横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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