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是为无数小事而来的,把每件小事都做得漂亮极了。一身手艺,洗涮换洗、晨练按摩、一日三餐。她灵巧的手编了好些小玩意和饰品,还织漂亮衣裳。
我快成年了,我觉得是妈妈成年了。十八岁,她就度过了十八加二十四个年头。她“无”中生“有”,经过这么多年的熬,熬出来一个并肩的生命。
她跟我吵架的时候会蹦出一句:“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想,气话才是真话。她确实都是为了我,等我长大这事儿,简直是惊心动魄的长途跋涉的冒险。现在长大了,“等”成了互相的事。
在飞回北京的飞机卫生间里,我洗脸梳发抹粉。还有一个小时吧,国际到达B口一定有一个小镜头远远地举着、对着我,跟啊,拍啊,美啊。
以前最讨厌这时候照相了,灰头土脸的,瞎照什么。可是这两年,飞了十几趟,让飞机守时是不靠谱的,可是不想让那相机出现,它却从来不迟到。心软了些,又或者更有良心了,让妈照吧,她高兴就行。
我像个明星,满面笑容、挥舞右手,瞧啊,瞧啊……没有,挤挤吵吵的接机的人里,就是没一个无数次不用预订就等在那里的个子中不溜、不涂粉、不打扮的女人。
没过几分钟,她蹭着稍大的平底鞋,碎步朝我小跑过来,“对不起,没想到你们提前了。”我这憋着闷气的脸明明要说“不着急唷”,却来了句“怎么才到”。我低着头,好像忽然知道了我在等什么。
我猜,她等过我几个小时,但没说什么,因为她等一个归期等一个来日,其他的都无妨。
过了几天,我在北大百年讲堂主持一个活动的闭幕式。“再见”都说完了,她还是没来。她应该来啊,我等了她一晚上。她连陈西妮导演说的“一格,太棒了,就要你这样的!”……都没听见。原来她开一天会,累了在家休息,洗衣服、做家务。
近年,走远路或是上舞台,她常常不在身边了,我嘴上不说,心里是盼的。我今天的盼,是不是对她过去的等的呼应?
我以为她是等我拥有才艺和技能,等我成才。后来觉得,她等,不同于盼,有点无味,甚至麻木。她没有要求,她是等一个健健康康、踏踏实实的孩子长成一个健健康康、踏踏实实的人。原来我以为,等是使命是责任,现在觉得母亲的等是天分,是习惯。
这天,妈妈带着姥姥、小姨去广济寺为姥爷祈福。她买好稻香村的点心和鲜美的花朵。她越活越老也越活越小,我猜她心里说着很多悄悄话,等着姥爷从天上一口回答。
雪莲,等老人的阳光从天上来,等孩子的笑靥在人间开。这等,是世上最坚贞、勇敢、恒久的等。
很多女人已走进寺里许愿。
我猜,广济寺的僧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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