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紧张,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这也是公司机关的一个惯例,只要一开会,总有一些人要像地震前的老鼠一样焦虑不安;更像小女人那样,方便完了还不走,要站在厕所门边闲言碎语一番。
“开啥会?挺神秘的。”
“是不是总部要来考察干部了?”
“我听说冉副经理要转正了。”
“听说的?消息可靠吗?”
“什么消息不是听说的?难道还是看来的?”
“你就是参加了会,不也是用耳朵听别人说?”
“我是说,冉副经理就跟他的姓一样,比糯米粥还黏糊。”
“他要是转正了,我们公司还不成了糨子锅了。”
“哎哎,对领导还是要尊重一点吧。”
“谁不尊重领导了?现在是什么年代?还不允许基本群众行使自己的基本权力?”
“美国人为什么老是攻击我们?就是你这样的人败坏了祖国的国际名声!”
两个女同志的声音很小,但大家却都听得很清晰,就像寂静夜里划过的蚊子。
“我听说咱们经理在外头养了个小,漂亮极了,是大三的学生,比他女儿小半岁!比豆腐脑还嫩乎!”
“骚狐狸精,也不怕被经理那张臭大嘴给吸弄碎了,成了豆渣汤可就没人爱喝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方子驹忍不住一笑。
这女人对男人总还是持宽容态度的,男人之所以不是好东西,总是骚狐狸精似的女人勾引的。男人不是好东西,但总还是个东西。
好东西具备两个条件,极高的使用价直和极高的欣赏价值。
不是好东西的男人,也只是失去了欣赏价值,而极高的使用价值依然存在。其实,不是好东西的男人,他的欣赏价值也并没有失去,而是转移到了骚狐狸精那里。
骚狐狸精是什么?连个东西都不是!这就是女人对背叛她的男人的宽容,对妨碍她的女人的苛刻。
方子驹的笑,也如寂静夜里划过的蚊子,声音虽小,但人人都能听得见。
大家都不言语了。
方子驹的笑,起到了防空警报的作用。它告诉人们,危险不定就会从哪朵云端里飞出来,注意自己的嘴,就像注意自己裤子前面的拉链一样。
方子驹心里明白,人们的嘴不动了,但心却动得更厉害了。那个会议的内容,就像澡堂子里的哗哗水声一样,折磨着青春期的人们。
方子驹也很关心会议的内容,关心的程度并不比其他人低。
人的许多毛病都是相同的,只是还没有遇到一定的环境。
不是屎壳郎的时候,会掩鼻嘲笑屎壳郎。一旦修炼成了屎壳郎,同样也会乐此不疲。
母鸡抱不出鸡娃来,并不等于它不会下蛋。母鸡即便是下不出蛋来,也并不等于它就没有下蛋的欲望呀!
穷人想成为富人。
富人想成为皇上。
皇上自然就想成为上帝喽!
会议开了近一个上午。
就在离下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会议散了,主管在第一时间把方子驹叫到了经理办公室。
人们的眼光像雷雨天的闪电,齐刷刷地劈在了方子驹的身上。
主管在第一时间召唤方子驹,而且是召唤到经理的办公室。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在医生的眼里,放屁和打嗝的意义完全可以等同起来。
在群众眼里却不行。
在餐馆里打嗝属于正常,在厕所里放屁同样也属于正常。
没有这两样,还真没有那个气氛。
但二者相颠倒,剩下的就只有罕见的极不正常了。
现在,经理的办公室,就好比是一座豪华的餐厅,主管在第一时间把方子驹叫到经理的办公室,无疑就如一个西装革履、气度轩昂、面色俊朗的贵族在致祝酒词时响亮地放了个屁,带给人们的惊奇程度还能用什么话来表达吗?
大家都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回家了。
有一个人在方子驹被叫走之后,反而平静的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这个人就是张好天。
他说:“回家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不是上面要来领导了。”
“你怎么知道?”
张好天得意地一抖肩膀:“想一想嘛,哪一次上面来人不是老方写文章?”
经张好天这么一说,大家抽搐着的红心,还都一下子舒张开了。心一舒张,血液自然畅通。血液一畅通,情绪自然正常。情绪一正常,智商自然也就恢复了正常。
大家彼此对看一眼,然后羞怯地笑了起来。
真是自己的判断力太差,这可是政治判断力差呀!一个机关干部,还能有什么事比政治判断力差更丢人的?这样的集体错误,能不使大家集体害羞吗?
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张好天接着说:“老方每次写文章每次都用不上,但领导还每次都要让他写。为什么?他的文章内容虽然太实,但框架非常好,有改头。当秘书有两种人是根本上不去的,一种是文章烂得改不了;一种是文章好得不用改。只有方子驹这种有改头的文章,才让人也有改头。”
“哪方子驹为什么还没有被领导改出头?你张好天的话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张好天一笑,说道:“秘书写文章是给谁写?给谁看?给谁使用的?是呀,是给领导呀!而方子驹却是给自己写、给自己看的。他认为满意的文章,天王老子让他改他也不改。不是他方子驹不愿意改,而是他想改也改不出来了!你说,你们说,一个只能给自己写文章的人,他还能被领导改出来吗?这就好比一个厨子,你的手艺再高,也只是为自己做饭,哪你还能成为名厨吗?能被别人追着高薪聘请吗?不是吹,我,或者说我们要有方子驹那两把刷子,还不早就被领导改出来了吗?有的人,拉泡屎都能写成做了个花卷子。可惜呀,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张好天的话说得很有理。
不知什么原因,张好天的话说得越有理,同志们的心境就越顺,就越愉悦。
同志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如幼儿园放学那样回家吃饭午休去了。
张好天的判断准极了。
下午一上班,主管就召集全体人员开了紧急会议。
主管严肃地说:“省里主管局最近要下来检查扶贫工作,这是一件大事,关系到党的执政之基的大事;关系到党在群众中形象威信的大事。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深刻认识到这项工作的深刻意义,必须从思想行动两方面引起高度重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所有工作都要围绕这个中心开展。日常工作要做好,扶贫工作要做得更好。”
说到这,主管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说:“现在,到四楼会议室开公司大会。把手机都关掉,谁的手机响了,年底考核不能评为优秀!”
经理和副经理们已经坐在了主席台上,长长的一溜,总共13个人。
经理先举起一个硕大的水杯,一气喝了大半杯,不讲身份地大声“吭吭”两声,然后像喝水那样一气讲了下去:“具体的情况各部门都已经作了传达,我就不多说了。我要强调的是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充分认识扶贫工作的伟大意义。扶贫工作是我们党的一贯传统,早在革命战争年代,无论情况多么特殊,条件多么艰苦,我们的党总是要访贫问苦。对一些没有生产能力和生活能力的人给予帮助。这个政治传统是由中国共产党的性质所决定的,是由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所决定的,是由党的宗旨所决定的。所以说,扶贫工作和党的事业紧密相连;和党的形象紧密相关。这项工作反映的是一个感情问题——和人民群众的感情问题;这项工作反映的是一个意识问题——大局意识的问题;这项工作反映的是一个觉悟问题——共产主义觉悟的问题;这项工作反映的是一个素质问题——政治素质的问题。一个和人民群众没有感情,没有大局意识,没有共产主义觉悟,没有政治素质的人,怎么配坐在人民公仆的位置上呢?”
“这第二个问题就是抓落实的问题。扶贫工作的意义同志们都知道了,关键是要扑下身子抓落实。”
“首先,公司上午开会成立了领导小组,组长由我来担任。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由冉副经理兼任。要坚决做到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各部门的主管就是第一责任人,谁出问题谁负责。我们有些人,没有一点工作热情,没有一点工作责任心,没有一点工作积极性。整天拿个尺子在那量,量什么呢?量待遇和工作之间的距离。无论什么事,无论多大的事都要让领导抓。不抓就是不行,领导都快被逼成监工了,手里就差一根鞭子了。谈起自己来,能力比谁都高,水平比谁都高,如真的动起手来,那是幼儿园里教剪纸,着急还担心。这样的人就回家去,从幼儿园开始,先教会他自己把饭吃到嘴里,然后再教会他自己擦干净屁股,再教会他怎么把裤子提正。同志们哪,对于每一项工作,我们都要有人家感冒我吃药的精神才对……”
会场很安静。
上帝的话能听,上帝的事不能做。很多的事情上帝也做不到,他只是说说而已。说的目的或许是教育你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但更多的是标榜自己已经是个高尚的人。
说,是上帝的事;听,是你的事;做,更是你的事。
上帝不能不说,你却可以不听,更可以不做。
张好天的头,像猫头鹰那样缓慢而机警地旋转了一个整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方子驹没在会场。
张好天笑了,这小子,又被安排在帝豪了。
张好天又判断准了。
这样准确的判断,经常发生在张好天的身上。
比方说,一个人上卫生间,他会准确地判断出,这个人肯定是去方便。
一个人打哈欠,他也会准确地判断出,咦——这人瞌睡了,肯定没有休息好。
当然,如果有人用劲揉搓太阳穴,他也能无比准确地判断出,这个人的头肯定疼痛了。
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一位腹部很大的女同志没有座位。
车上的几十名乘客都认为这个女同志是个胖子,但张好天却准确地判断出这位女同志是孕妇,他毫不犹豫地为这位女孕妇让了座位。
事后,张好天只是以闲聊的方式,告诉全公司的每一位同志,公交车上发生了这样一件不该发生的事。但那位女孕妇却送来了一面锦旗,错误地让全公司同志都一致认为张好天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益于人民的人。张好天真是没想让全公司上下都知道这件事。
总之,张好天的判断能力是非常强的。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强项,绝对表现为在这个方面有有着天生的兴趣。当然,这个判断,绝对不是说张好天对别人的隐私有着天生的兴趣。绝对不是,如果那样,张好天还是个男人吗?如果判断张好天不是个男人,哪不是对别人人格的侮辱吗?这个判断的准确内涵为:张好天同志是个勤于思考、善于思考的人。
喔哟,这个判断也绝对不是说女人就对别人的隐私有着天生的兴趣。
女同志和男同志一样都是同志,男同志是兄弟,女同志就是姐妹。
即便个别部分女同志对别人的隐私有着天生的兴趣,那也是勤于思考和善于思考。不管怎么说,反正张好天是猜对了,方子驹就是在帝豪大酒店的一间豪华套间里。
这个套间住一个晚上,需要人民币2500元。当然,这2500元绝对不是只用来睡觉的。比方说,睡觉的时候可以做梦;在这个套间里可以吃饭,吃饭的同时也可以喝水;吃完饭喝完水,还可以在这个套间里排泄。当然,放屁打嗝也是绝对可以的。这些等等诸如此类的费用,都包括在一晚2500元的费用里。
如果一项一项算下来,是绝对不贵的,而且还占了人家酒店的便宜呢!何况,公司也就只允许方子驹在这里住五个晚上。
需要强调的是,这五个晚上的白天也可以睡觉,这方面也是不额外收费的。
方子驹蒙着被子还在睡觉。
准确地说,他的身体在睡觉,而他的思想却在思考。
正如张好天所判断的那样,经理把方子驹叫到办公室,的确是安排方子驹写汇报材料。
经理说:“上面要来检查扶贫工作,这是一件大事。你想想,检查组由副董事长带队,可见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有些工作不在于你干了多少,而在于你干的那些事产生了多少影响……”
蒙着头颅的方子驹,正在用他的头颅领会经理的每一句话。领会经理说每一句话时的语气、动作。
吃透领导的指示精神,是干好一切工作的先决条件。
工作的好与坏,反映着一个人的好与坏。这一切的标准,只掌握在领导的手里。这个标准,就像喝水的杯子,任何时候都由不得别人插嘴。
每写一次东西,方子驹都有这么一个过程。先是雾水一头,再是恍然大悟,最后是五体投地。
方子驹一跃而起,他像九月怀胎,对那篇文章已经瓜熟蒂落了。
他分有领导有组织;有计划有部署;有督促有落实;有方法有成效四个部分一气呵成了这篇文章。
方子驹认为最精彩的是能够表现成效的那一组数字。这组数字,是方子驹好不容易统计并且运用加减乘除混合运算才计算出来的。通篇文章只有这一组数字,就是这唯一的一组数字让这篇文章出了彩。
有的演员,恰是下颏上长了一颗痣,才使之出了彩,成了特形演员。这组数字是这样表述的:在总公司的正确决策下,在总经理的正确领导下,在全体员工的共同努力下,扶贫工作已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绩。目前,我公司的扶贫点,已经有一半的群众脱了贫。未脱贫人数仅占50%……汇报材料送到主管那里,主管很快就把方子驹叫了过去。
主管说:“框架结构都不错,内容还需要充实,特别是百分比的表述很有问题。”
方子驹不明白了,这都是事实呀,还需要充实什么?还需要怎么表述呀?
从方子驹的表情里,主管已经看出,老问题又出来了,方子驹又无法对自己的作品修改下去。
主管叹口气:“这个方子驹,写文章真成了怀孩子,造上了就根本别想动一点了。”
他拿起笔写到:“在企业系统需要扶贫的6000名群众中,我局的扶贫点还有1%的群众尚未脱贫。”
汇报材料送到了经理手里,经理看完后,没有再找方子驹,他提笔把那个百分比改成,在全市6万需要扶贫的群众中,我公司扶贫点尚有0?1%的群众还没有脱贫。
改完后,经理也觉得内容上不够大气,还需要充实。
经理知道方子驹是修改不下去了,便在材料上用漂亮的行书字批到:请行政主管进一步在内容上予以充实。咱们的扶贫工作成绩,是全公司同志历年来共同思考,共同努力取得的。内容力求全面。要反映出历年来的新思想和新做法以及对未来扶贫工作的新思维新举措。注意,少谈领导,多谈全公司员工对贫困群众的深厚感情、无私爱心。
主管拿着经理的批示来到宾馆,他对方子驹说:“经理对你的文章基本满意,经理说盖房子的技术活离不了子驹,这装修的脏活累活还得办公室来搞。怎么样?回去忙你的事去吧!这剩下的几天时间,就靠我来抹墙吊顶贴瓷砖了。服务员,换房间!”
也许是主管动了恻隐之心,末了,主管对方子驹语重心长地说:“子驹呀,有些事情,合理并不一定合适;合适,并不一定合理。写文章不能只写发生的事情,哪还叫文章吗?历史也并不都是这样写的呀!你看,把想干的事情,写成已经干的事情;把正在干的事情,写成已经干好了的事情;把过去干的事情,写成现在的事情,你这篇文章的火候就到了……”
主管原本还想给方子驹多口授几条经验,但方子驹惊骇的眼神,只能让他咕噜两下喉结,摇摇头作罢。
怎么着,我又该回家了?我是累呀?主管,你呢?我太想吃碗蛋炒饭了。
可这蛋炒饭不好做哟,先要剩下,然后再炒剩下的,还得全家人都够吃,不容易。
去他妈的,下次这样的事别找我,找我也不干,怎么着,还能把我方子驹处理成总经理呀?
“老方,让你做,是看得起你!”
“不用,因为我看不起你。”
回回这样,方子驹很憋屈。
往家走的路上,恰巧又碰上了张好天。
方子驹躲不及,只能迎上去。
张好天问:“写完了?不是五天吗?”
方子驹苦笑着回答:“剩下的三天给主管了!”
张好天说:“这不能怪主管!你虽然龙画得好,可你不会点睛呀!这世上很多的东西是相通的。就说画画,齐白石的虾要是画的和虾一模一样,还有人买吗?可话又说回来了,齐白石的虾要是画出一对翅膀来,也还是没有人买。没有人喜欢他的画,齐白石和齐黑石、齐黄石就没有什么区别了。你画的虾和市场上的虾没有两样,可经理、主管他们就不会画这样的虾,他们只会画长翅膀的虾。怎么办?综合呀,把你的虾和经理、主管的虾这么一综合,这似虾非虾的东西就出来了。这就是齐白石的虾,这就是谁有谁享福的虾。懂了吧?回过味来了吧?”
方子驹没有回过味来,脑子反而像一只放久了的鸡蛋,黄已经散成水了。
他觉得太累,尤如落到岸上的鱼,哈欠一个套着一个。
这哈欠,也像水中的涟漪,一个一个泛过去。
最后,张好天也张上了嘴:“唉,性格……原生态……属于绿色错误……”张好天像是自言自语。
方子驹莞尔一笑:“正在保护,也正在恢复。”
对于中年人来说,能睡足觉就是最大的幸福。其实,幸福大多都是由细小的事情带来的。
方子驹睡着了,嘴里还含着一块馍馍。
这好像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四处的艳丽让人春心荡漾,心猿意马。
总想找一位异性依偎一下、攀谈一下、嬉戏一下。
躺在茵茵的绿草地上,睁着的眼睛看着的是天空,而藏着的心思琢磨着的绝对不是蓝色。这种心理,在心理学家那里完全健康,并且予以认可,并且断言人人都有。
因为,心理学家信奉科学;在社会学家那里,绝对是下流,并且从来都不敢承认,即便是背着牛头也从不认账。因为,社会学家信奉的是道德。
道德嘛,总得有一个墙里墙外,脱衣洗澡、穿衣梳妆的问题。
总之,方子驹就是想那么花前月下一下。
一条小路蜿蜒向前,这虽然是田野之路,却没有丝毫的尘埃。倒像是天路一般,行走起来那么清爽。
四周寂静,但却又不完全寂寞,万物生长的声音清晰可闻。
鲜花渐渐绽放,树木节节长高,这一切都可看见。
走着,走着,远远传来了争吵声,虽然声若蚊蝇,但也破坏了这里的清净。
方子驹很气愤,可就是气不出来,有一种在梦里喊不出声来的感觉,大概是这里的环境所致吧。
方子驹寻声而去,发现前面有一座彩虹做成的桥。
这彩虹就是一座实实在在的桥,并不是什么光的折射以后再反射形成的。
方子驹想:有的科学家也和有的领导一样,尽爱瞎说。不知这里的虫虫鸟儿,有没有也爱瞎说的?
争吵的声音就是从那座彩虹桥上发出的。
方子驹想跑过去,但就是跑不起来,只能挺胸抬头像京剧舞台上那样踱着走。
看来这里有一种自然的力量,让你干什么都要合乎斯文。自然的力量,不就是原生态的力量吗?原生态的力量不就是绿色力量吗?
前面那两个人吵架,显而是在犯错误。
他们的错误不知是不是绿色错误。
绿色错误,客观恶性再大,主观上都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
方子驹终于踱到了那两个人身边。
他本想说:吵什么吵?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这么好的地方,让你们给糟蹋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们有什么资格经常吵架?
但一张嘴,话却变成了这样:“这么热烈的气氛实在让人冲动,我也想冲动,但是不行。运动员可以冲动,但裁判员却永远不能冲动。靠过来,给我说说,我绝对给你们公平地裁决!”
桥上的两个人回头一看,大骇。
方子驹上下打量一下自己,又打量一下对方,发现自己的衣着和对面两位截然不同。
当然,两个袖管和两个裤管除了有大小之分以外,总的样式和安装的位置与现在也没有什么两样。
方子驹迅速做出判断,自己穿的衣服和对面两个人穿的衣服是一脉相承,属于继承和发展的关系。
方子驹又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再次迅速作出判断:这两个人应该界定于汉代。
方子驹赶紧解释:“我是两千年以后的人!”
那个年长者说:“只有前人吓住后人,哪有后人吓得住前人的?我岂不知你是两千年以后的人?我们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两千年以后还有你这么单纯的人。不知这是进步还是退步?”
方子驹刚要张嘴辩解,年长者挥手阻止:“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这是我的学生张良。在他的面前,你,简直就是一个可爱的三好学生。来,我也送你一本书,不是兵书,而是人书。”
方子驹接过书来一看,《谋人方略》。
方子驹打开书本一看,了不得,这是一本如何写文章的书。
书中从三个方面对人进行了细致的划分。
如:从性格特点上分为温和细致、果断粗犷、冷静大气、老谋深算、举重若轻、举轻若重、张扬外露、犹抱琵琶等二十一种类型;
按血型分为猪、羊、马、狗、鸡、鹅、驴、虎、猴、豹、狮、兔十二种类型。
按气质分为软弱、统治、超脱三种类型。
这三个方面的几十种类型都有特点分析,并根据这些特点配有数十篇范文,使用起来十分方便。
方子驹大喜,揽书于怀,忽然绝叫三五声,满腔纵横千万字。
方子驹顿然醒悟:即便是一条恶狗,也要长出一嘴象牙来。即便是被长了象牙的狗狗咬了,也不会觉得伤痛,这才是最奇妙之处。
方子驹的心里暖融融的,这不是天空中那颗太阳照射的,那颗太阳人人都可共享,算不得什么。他的心里另升起一颗太阳,冉冉的升起。这颗太阳归他独有,就像他的牙刷一样,外人连借都借不得。
独有才是最让人惬意的。
世上的许多东西,只能独有。
只有独有,才能显其固有的价值。
比如说爱情,比如说婚姻,比如说财富,比如说国宝。
当然还比如官职。
现在方子驹独有了一本奇书,也就意味着他将独有……你说,方子驹的心里能不另外升起一颗太阳吗?
人都有一个欲望,那就是无限地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
就人类已经经历的阶级社会而言,这个空间的实现,是和地位的高低,财富的多少成正比的。那么,谁的生存空间最小呢?不言而语,是绝大多数人。
这绝大多数人里,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丐帮是绝对的无产阶级吧?
据说,肯定是据说,丐帮里的等级最森严。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了一个理想,消灭一切的不平等。
目前,在这个理想还不可能近期就实现的情况下,方子驹拥有这么一本书,就意味着他至少有可能在三六九等里往前提上一二等。这是每个人都朝思梦想的。谁要说他不思也不想,这个人绝对是绝望之人。他的这些话,绝对是绝望之语。要不,就是阴谋中最阴的那种。最阴的阴谋,就是阳光照耀下的阴谋。
正常的人生个妖怪,尚且可以理解,可以被医学家科学地界定为病变。妖怪要是生了个正常人,就不知该怎么说了。可以肯定的是,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将要随着这个正常人的出现而出现。
方子驹要是说对地位、财富从不思之也从不想之,肯定属于正常人生了个妖怪,是非寻常的经历使其然。
另些人说这样的话,恐怕就是……唉,心里积不积德暂且不去考察,还是嘴上先积点德吧。
方子驹把那本《谋人方略》仔细研读了一遍,现在是讲究研读的,研没研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词必须经常挂在嘴边行注笔端。
方子驹不同,他是真的把《谋人方略》研读了一遍的。
研读完毕,方子驹合上书页,那本《谋人方略》竟然自燃了。
这真是奇事,朗朗乾坤,习习清风,那本书竟然自燃得没有留下一丝灰烬,好像从来就没有产生过。
方子驹大惊,然后又痛惜得绝叫了七八声。双眼一闭,本想畅流两行眼泪。没想到,那本书的全部内容,大屏幕似的全部出现在了眼前。
方子驹又大惊,继而大喜得绝嚎十数声。
原来此书的确只能唯我独有,这还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当然是想违也违不得了。
看来,自己的美好前程真还是裤裆里抓小鸡鸡——稳中还有稳啊!
看来,这天意真还是存在的,谁说一谈到天就是迷信?
有些哲学家也和有些领导一样,尽爱瞎说。典型的“好之不病以为功”。
从此,方子驹有了特异功能。他只需从人平常讲话的语气,走路的形态,办事的方法上判断出人的性格,然后和脑海里的范文一对照,一篇能让人点头颔首、精神振奋的讲话或材料就一气呵成了。
方子驹成了个宝,像媒婆一样被请过来、请过去。在这个培训班下课,又到另一个培训班上课。
方子驹的威望如日中天,地位也是节节攀升。
他已经坐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经理和行政主管都是他的部下。
这两个人全是方子驹建议并亲自调过来的。
当然,这完全是为了工作,绝对没有打击报复的因素,一点也没有。
方子驹是把经理和行政主管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事业嘛,还是要靠自己人。自己人放心,使用起来也方便。
这一天,来了重要任务。
恰巧方子驹身体很不舒服,是洗桑拿时被两个小姐按摩得蜕了皮,浑身疼痛得动不了。顺便说一下,方总经理洗桑拿完全是工作需要,异性按摩也是工作需要。他也就是按摩了百十数下头肩背,这些地方男女都长的一样。再说了,现在也找不到非异性按摩的地方呀。要么没有,就是有也早就破产了。非异性按摩,免费也没人去呀!噢,一个大老爷们给另一个大老爷们按摩,谁受得了?别说精神上受不了,肉体上也受不了!两个小姑娘,都能把方总按得起不了床,何况张飞、智深那样的大汉?
方子驹现在是老总了,身体不舒服就是要歇息,工作就是要安排别人去做。
方子驹立即把经理、行政主管吆喝到病榻前,反反复复、祥详尽尽地阐述了自己的构思,自己的想法,应该特别注意的重点难点等等,然后,用不放心的眼光把那两位送出了病房。
方子驹从他们的步履中看出他俩很兴奋。尤其是他俩扭动得十分欢快的胖屁股,撒一把豆子进去,立刻就能磨出一碗豆浆来。
方子驹心里很不舒服,要不是浑身疼痛,方子驹才不会让他俩这么欢畅呢!
方子驹仿佛看见自己的卧榻之侧多了一张酣睡的脸,这张脸上还疯长着茂密的胡子。
自己的奶酪盘子边上,还趴着一张厚厚的嘴唇。这扇嘴唇黝黑黑的,还不停地吧嗒,方子驹恶心得都要呕吐了。唉,当了老总心眼就小了。
方子驹现在潜心琢磨的是,那两个人为什么如此欢快?是因为有了显示才能的机会而欢快?还是因为我身体有了病而欢快?不管是为了什么,反正方子驹是见不得那两个人欢快的!他们脸上的每一丝随意的笑容,或者一个带有明显随意性的动作,方子驹都会认为那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是对他这个老总权威的藐视。
方子驹喜欢他们任何时候都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面前,走路永远谦卑地走在自己的后面,眼光永远地下垂……反正方子驹总经理见不得他俩有一丁点的得意之色。
文章写好了,送方总审查。
方子驹的一双眼睛变成了放大镜,专门找文章中的毛病。但是,这篇文章写得太完美了,连点小毛病都挑不出来。
方子驹用诧异的眼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两位。看着看着,方子驹发现他俩的大粗腿在瑟瑟发抖,并且越抖越厉害。最后,这两个人竟然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头捣蒜似的一个劲说:“方总,你千万不要生气,千万给再给我们一个机会。现在网上的好文章太多了,我们没有经得起诱惑,没想到让你一眼就给看出来了。这不只是个抄袭的问题,至少说明我们对工作极端的不认真,思想作风、工作作风极端的不扎实。尤其不能原谅得是,这种做法是对方总的欺骗。请方总在严厉批评的同时,给我们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跟着您工作,也能使我们的理论水平和写作水平有一个飞跃。”
看着他们这个样子,方子驹痛快得简直要发疯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这一笑不要紧,美梦如薄冰做的镜子那样破碎融化了。
方子驹出浴般舒畅,嘴唇油滑滑的,像是和那位绝代佳人刚接过一个长吻。
他还是忍不住想唱歌。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哼哼……”
唱着歌,方子驹很想吃一盘红烧猪蹄子。他一点也不犹豫,撒腿就往僻静处的小饭馆跑,他贴身的口袋里,还有五十块私房钱呢!
赞(3)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