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是重点高中,方子驹的儿子却没有考上。
方子驹的儿子叫方笑言,名字同样好听。
常人说:人的一生必须要有四靠,一靠命;二靠运;三靠机会;四靠姓名。
方子驹是常人,自然信奉这个。其实,人只要不装B,都信这个。
方子驹不是太一般的常人,自然在信奉的基础上对这套理论有独到的解释。他认为,这命就是人的天赋,而社会的大背景就是运,机会就是社会的需求方向,姓名反映的其实就是个志向。
怎么样,方子驹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吧。
既然有这么经典的高论,方子驹的大半生,为什么竟然如此的平庸呢?对此,他当然也有独到的见解。
他认为自己虽然是八十年代考上大学的大学生,但本人天赋一般,志向也和名字一样,是个小小的马驹子,永远奔跑不起来。见于这两点,他方子驹成长为一个平庸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试想想,鸵鸟绝对能下出鸡蛋那么大的蛋,而且还不会难产,但鸡却绝对下不出鸵鸟蛋来。鸵鸟下出个鸡蛋,人们除了嫌弃它个头小以外,绝对不会感到惊讶和奇怪。但是,鸡要是下出个鸵鸟蛋来,这只鸡的宝贵生命恐怕也就不保了。因为,人们不但惊讶而且还惊恐;不但奇怪而且还会认为大祸将至。
所以,尽管他方子驹遇上了好的社会背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也碰到了前所未有的社会需求方向——需要一大批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专业化的年轻俊才走上领导岗位,但他还是没有下出个鸵鸟蛋来。
下不出鸵鸟蛋,自然只能成长为一个平庸的人。
平庸的人有什么不好呢?狗之所以经常性地汪汪叫,不就是自以为不平庸的人太多了吗?话又说回来了,粪球在你的眼里是肮脏之物,可在屎壳郎的心里却是生命所系。
方子驹是山区农民的儿子,连平原农民的儿子都不是,却通过考大学进了城拿上了城市户口吃上了商品粮,这能是一件了得的事情吗?
在他的家乡,在他的家乡至少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方子驹绝对是个榜样级别的人物呢!按照常例,那个年代,农民的儿子就是农民,可方子驹就打破了这个常例嘛!
凭的是什么?就是考大学嘛!
在不同人的眼里,大学有不同的说法。比如,农民叫它龙门;干部叫他敲门砖;工人叫他天梯;知识分子叫他资格;老百姓叫它金饭碗。这可不是现代中国人的创造,我们的老先人对上学就有很多的说法。
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什么学而优则仕;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连人生的四大喜事中,都有一个金榜题名时。
说一千道一万,有一点是共同的-—上大学是一条独径。
在这条独径面前,选择消失了,即便有选择,上大学也是一切选择的前提条件。
书,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书又是人类进一步文明的酵母。
书,绝对不是都在大学里写成或都存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但是,都必须到大学里去读书,却是我们的一个心愿。
了解了这些,只要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就该知道方子驹的儿子没有考上市一中是多么重大的家庭政治事件了。
方子驹愁啊!
方子驹的儿子方笑言催啊!
方子驹的老婆闹啊!
没有办法,方子驹只得去求人。
人的一生中,违背自己意愿的事要占一多半。这和野生的畜生不同,野生的畜生饿了,没有抓住猎物,这就是违背了意愿,就这一条。最好的是,野生的家伙,干完那事就跑了,既没有婚约,也不养儿育女。呵呵,这让人最羡慕!
这人很像一种东西,就是家养的畜生,一切都如不了愿!
在方子驹作出求人的决定后,他的妻子,也就是老婆蔡菊花当场表扬他了。
蔡菊花说:“这就对了嘛,人哪有不求人的?就是死人也要求活人往出抬嘛!人不但要求人,还要求鬼求仙求牲口呢。那毛驴子拉得是谁的车?是人的车嘛!那马背上骑得是什么?是人嘛!还有,你常说的什么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不是都在求嘛!”
方子驹笑了,他说句粗话:“我看你就是根球。”
方子驹最喜欢听老婆讲话。
方子驹的老婆和方子驹是一个村的,也是山区农民的子女。她文化水平不高,小学毕业。他们的婚姻,绝对是封建这根苦藤上结出的甜瓜瓜。十岁那年,方子驹和七岁的蔡菊花定了亲。
亲不是方子驹定的,但人却是方子驹看上的。
方子驹的家乡有定娃娃亲的习俗。
十岁那年,方子驹的父亲问方子驹:“你都十岁了,该相个媳妇了。现在讲婚姻自主,你狗日的看上谁了?”
方子驹没有客气,洪洪亮亮地回答:“蔡菊花!”
就这样,蔡菊花成了方子驹的未婚妻。
后来,方子驹虽然上了大学,又进城当了市民,但却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的老婆。这倒不是受什么“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非下堂”思想的影响太深,也不是因为纯洁的爱情,而是良心和浓浓的乡情所至。
人有自然之记,这就是胎记,胎记并不是人人都有。
人还有社会之记,这却是人人都要有的,比如说户口。
人的胎记讲究个位置,长在哪吉利,长在哪晦气,这都有很复杂的说法。
人的社会之记,也有复杂的说法。比如还是说户口,农村的叫农业户口,俗称农村户口;城里的叫非农业户口,俗称城市户口。农村户口的想进城却进不了,生下来就给你分有土地,注定要从土里刨食,要走上自产自销的康庄大道。城市户口的能到农村却打死都不愿意来,生下来就有粮食关系,注定要拿上纸票票去买粮食吃,天生就是个花钱的命。
城里的人穿的差一点,准有人问:种地去呀,穿这么土!
农村人穿的好一点也准有人问:进城呀,打扮这么漂亮!
所以,过去的年代,城里人屁股上的补丁是月圆的,膝盖上的是椭圆形的,洋气!
农村人的补丁,不管是哪的,全是方大块。
哪家农民的地是圆的呀?
如果地都是圆的了,不转晕扶犁的人,还不转晕拉犁的驴呀!
说着说着就又说远了,还是说方子驹吧。
方子驹考上了大学,就是跳过了农门,又进了国企的机关,可他的老婆蔡菊花,不但是山区农民的女儿,而且还是纯种的山区女农民。
这样,自然进不了城。
方子驹还有个哥,名字很不好听,叫方善仁。名如其人,方子驹的嫂子始终像刚发育成熟的母豹子,而方善仁却始终像一只天生不良的病猫崽。
母豹子对方子驹的父母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尽孝心,病猫崽也就从来不敢迈父母似有非有的门槛。
天长月久,方善仁被叫成了方善忍。
在方子驹父母的心里,慢慢也就没有了这个儿子。如此以来,赡养公婆、养老送终、哺育后代的重任全都落在了蔡菊花的肩上。蔡菊花没有任何怨言,对老人什么时候都是温言细雨,对儿子严而不厉、爱而不宠。
母亲去世时,一手拉着方子驹一手拉着蔡菊花,用最后一丝气气说:“对菊花不好,阎王不饶娘!”
父亲去世后,眼睛怎么都合不上,方子驹伏在父亲耳边说:“爹,放心走吧,儿子一定对菊花好!”
老村长说:“听完这句话,方老汉的眼皮‘啪嗒’合上了,仁义呀!”
后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蔡菊花和儿子方笑言农转非进了城。
蔡菊花进城没有工作,她没有给方子驹提任何要求,在家闲呆了一个月之后,一声不吭地到一家餐馆打上了工。
一个月后,蔡菊花的农家饭手艺传遍了至少三条街道。
餐馆的老板生害怕蔡菊花跳槽,合同一签就是三年。收入嘛,当然是水涨船高嘛!
你说,你们说,甩掉这样的老婆,良心不被狗吃掉,还能被哪种动物吃掉?哦,不被狗吃掉,当然是被猫吃掉了!
再有,方子驹听着老婆的话舒服,没有任何压力,不用费丝毫的脑力去揣测琢磨。
听着老婆说话,就像听着父母聊天,看着儿时的伙伴嬉戏,亲极了。
方子驹认为,爱不爱老婆,根本用不着过多的测试方法,只要看他爱不爱听老婆说话就行了。
下面,我们就听听蔡菊花是怎么劝方子驹的。
蔡菊花说:“你也不要太要脸了!儿子是谁的?是你方子驹的,是你一个人的。你自己的脸是你上辈子的,儿子的脸才是你下辈子的。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还管他脸不脸的干啥嘛!所以说你为儿子去求人,就是去求自己下辈子的脸嘛!”
这就是蔡菊花的话,朴素、大方,经久、耐用。
是啊,人能平平安安地出生固然不易,但是,相比之下,平平安安地死亡要比平平安安地出生难得多。
后半生的脸面,就是关系到这个问题的大问题。
方子驹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的脑子变成了影集,所有认识和基本认识以及大概认识的人,全都被他一一翻过。最后,方子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老谢身上。
老谢在教研室工作。
方子驹和老谢是一个短训班的同学,两个人极能说得来。
他们的来往,大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风范。用老谢的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并不是说君子之间的交往像水那么清淡,而是指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没有纠缠那么多的利益关系。
方子驹对老谢这个注解的理解是,君子之交虽然不讲究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不纠缠那么多的利益关系,但并不等于一点也不讲究,一点也不纠缠。
世界上没有不飞一只苍蝇的厕所,也没有不飞一只苍蝇的厨房呀!
更何况,君子之交绝对还是要讲究互相帮助的嘛!
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不麻烦还要朋友干啥?
于是,方子驹找到了老谢。
握完手后,方子驹还没有说话,老谢就对自己的工作,进行了哲学和社会学两个方面的分析。
他说:“按照一般的规律,教育局最重要的岗位自然是教研室了。但是,还是按照一般的规律,最重要的岗位,往往是最不吃香的岗位。现在的人看你重要与否,不是看你在干着什么,而是看你在管着什么。比如,教育局的教研室主任和办公室主任相比,教研室干的肯定是大事正事。教研室就是研究教学的,离开了教学,恐怕连教育局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说教研室的工作重要不重要?可是,如此重要的教研室又管得着什么呢?管不了具体的人,自然也管不了具体的事。总之,具体的什么也不管。办公室就不同了,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迎来送往,和百年大计相比,确属小事。但他却管着钱和物。这就决定着虽然同样是主任,但教研室主任是在天上飞,办公室主任是在地上跑。天上飞的,人们抬头看,却不跪下求。为什么?人都生活在地上。地上跑的,人们不抬头看,却要坚决地跪下求,还是因为人都生活在地上。人都生活在地面上,求你天上飞的有何用?所以……你老方来了,这个忙我还得帮。我不但和你这个人说的来,和你的名字也说的来。”
“子驹,雅而不高,俊而不媚。我们这个级别的教研室,虽然是在天上飞,但都属于超低空飞行。对地面上跑的人,还是不陌生的。说吧,是儿子上学的事还是闺女上学的事?论年龄,还没有到为孙子操心的份。人为什么喜欢年轻?从心理上说有两个原因,一是选择性大,比如选择异性,选择职业,选择衣着,选择饮食等等。二是人越年轻越不用操心。这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哦,是宝贝儿子的事,知道了,我给我们的办公室主任打个电话。”
“喂,小张啊,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呀!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好好,我有一个同学,他的儿子,对,你的脑子可真不一般,下半句话我还没有创造出来,你就猜到要上市一中了。哎呀,我也知道这比骡子下了个小马驹还难,可同学看的起咱们,我又看的起你,怎么办?民心不可失,这面子更不能丢呀!我不能让我的同学在满世界宣传,堂堂主任连个学生都安排不了。行行,你先打听一下,晚上你说个地方,行行,简单点简单点,贪污是极大的犯罪,这浪费也是极大的犯罪嘛!好,晚上见!”老谢放下电话。
方子驹的心“啪嗒”一抖。
他不是个小气吝啬的人,但不知什么原因,他现在一听到花钱的事,心自然就要抖。
孕妇闻见自己不喜欢的味道,表现为一定要吐,方子驹的这个毛病和孕妇一样。所不同的是,孕妇的毛病可以用科学去解释,张孕妇是这样,李孕妇也是这样;王妈妈是这样,赵妈妈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严重了可以到医院去看,虽然毛病不严重,但娇气严重了一点,也可以到医院去看。
方子驹的这个毛病可不行,绝对不能到医院去看。
医学院没设这个专业呀,没这个专业自然就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没这方面的人才,自然就没有这方面的科室。医院到处都有,但就是找不到看病的地方。再说了,即便是找到了看病的地方,也不能去看。是社会病还是家庭病?是经济病还是政治病?不好定性呀,关键还是丢不起面子。
结过婚的孕妇可以腆着肚子在大街上显摆招摇,这没结过婚的孕妇敢吗?
关键还是丢不起面子。
方子驹的毛病就是这没结过婚的孕妇。
还有,张孕妇也好,李孕妇也罢;王妈也好,赵妈也罢,毛病犯得实在难受的时候,都可以找自己的男人算帐。骂自己的男人是臭流氓,是公毛驴子等等。
方子驹毛病犯的厉害的时候骂谁去呢?骂自己都没有勇气!这又是方子驹和孕妇闻见不喜欢的味道就要呕吐的毛病并不完全一样的地方。
老谢说:“子驹呀,现在都实行这个,吃饭并不具备吃饭的实际意义了。我也没有办法,你要是实在不愿为之,我想个办法推掉就是。在这些人的眼里,吃饭都成了负担了,但还必须这样做,这好像是衡量什么的一个什么标准。现在的怪事很多,比方说,真话根本没人听,假话却顶风传十里。要想让别人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非的把真的往假里说不行。你要不相信,你现在告诉别人你没有钱,连顿饭都请不起,你看有没有人相信。”
方子驹急忙摆手,说道:“我不是哭穷,别说一顿饭,就是十顿饭我也请得起。我的那些同学来了,哪一顿不是千儿八百的?我在想是吃饭好呢,还是送礼好。怎么,你也不相信真话了?其实,我们更是如此,吃饭绝对不是吃饭,意义远比吃饭大的多了。这就好比……”方子驹停住了话头,他心里有个比喻,不能在桌面上说。
他觉得现在的吃饭,就和夫妻养大了孩子还要做爱一样,那不是单纯的夫妻生活,而是爱与不爱,忠贞与不忠贞,道德与不道德,负责与不负责的标准。
既然是标准,肯定是经过实践检验过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标准都是真理。
真理不能太多,就像黄金不能太多一样。
没想到,方子驹这一吹牛,倒引起了老谢的感慨。
老谢说:“怎么样?我的理论还是成立的吧?你我都在工作,你能千儿八百,我就不能!关键是什么?是看你管着什么,而不是看你做着什么。不瞒你说,我现在一掏口袋心脏就哆嗦,那怕是为自己家掏口袋也是如此。真话,信不信由你!告诉你,我已经好几年不买东西了,受不起!”
方子驹一乐,说道:“你可真有办法,我必须向你学习。今晚你来安排,我完全服从于你,你说上哪就上哪!”
老谢挠挠头,显出苦恼的样子,说:“这样不好吧,我哪懂得哪些!你请客,还是你决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还是谁掏钱谁决定吧!”
方子驹说:“咱俩还有必要如此谦让吗?你就当作是自己请客,是自己花钱,别客气,但也别太大胆!”
老谢的眉头舒展开了,他说:“有你这话我就有个方向了,这样吧,下午你等电话,我和张主任去接你。”
方子驹急忙推辞:“这怎么能行,还是我来接你们!”
“你刚才不是说只当是我请客、我花钱吗?”
方子驹一愣,说:“行,真行,那我可就真不管了!”
说是不管,可方子驹的手就是不往口袋里掏。
他的口袋里没有钱,他得回去和蔡菊花商量。
必须经过缜密的分析推理,必须精确地估计出事情的最大成功率,必须根据家庭的实际收入情况做出百无一漏的预算,然后才能决定二百元以上的重大开支。类似这样的开支,方子驹从来就没有单独决定过。
年轻的时候,方子驹没有这么多钱。现在,钱有了,方子驹的胆却没有了。方子驹从来不用肉包子去打狗。因为他知道,狗为什么要咬人?说白了,狗从来就没有把主人以外的人看成人,而是看成了一块鲜活的肉。再进化一千年,狗还是个爱食肉的动物。
兔子为什么不咬人?它就是不进化,还是个只能食草的畜生。所以,拿肉包子打狗的人,绝对不是狗没有进化好。当然,也不排除包子质量很好,除了有馅、味道鲜美以外,皮子还了不得的薄。最终,致使狗没能最终战胜自己,造成了肉包子再也无法回来的结局。但是,即便这个原因是个真实的存在,用肉包子打狗,绝对还不是狗没有进化好。这次有所不同,那就是蔡菊花比方子驹想得开。
她说:“这次要大方点,是为了儿子。当年你家多穷呀,可给你成亲的时候,不也穷大方了一次吗?你爹说得好,为了儿子,就明知是条野狗,也得用整笼的肉包子去打。现在,咱还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狗呢,即便是狗,人家要是个吃素念斋的狗也说不定!
乐观主义者就是好,因为,乐观主义者总是乐观地对待不乐观的事。但乐观主义者也离不开悲观主义者。因为,乐观主义者发明了飞机,而悲观主义者发明了降落伞。”
方子驹笑了,他说:“你见过这样的狗吗?就是有,也让人给打吃完了。要不也让公安局给送精神病医院了,要不,就是被人当礼物全送给领导了。这样的好东西,我们是绝对碰不到。丢掉幻想,准备打狗!你说,带多少钱?”
带上五百吧!蔡菊花的声音受了凉,有些发抖。
“大方,有气魄!到底是听说过用整笼屉的包子打过狗的人!”
“多啦?那就四百吧,再少了不行!”蔡菊花的嗓子突然被阳光照射上了,暖洋洋得要开花。
“多?咬咬牙吧!”
“咬牙干嘛?”
“拿三千块钱!”
“三千块?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问我爹!”
“你爹的牙早掉了,问他也没用!为了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是咱俩一块咬牙吧!不就三千块钱嘛!”
“都怪我,农村人,还没有文化,连个鲤鱼也不是,连个跳龙门的资格也没有,耽误了咱孩子。咱孩子要是能早点进城……”说到伤心处,蔡菊花掉下泪来。
“对呀,既然知道耽误了咱儿子,就不能再耽误咱孙子了。说啥也得把咱儿子培养成一条鲤鱼呀!也得让他不但有跳龙门的资格,还得有跳龙门的身板!你说对吧?”
蔡菊花点点头,啥也没说,从家里最隐秘的地方掏出存折去了银行。
方子驹鼻子一酸,也滴答出眼泪来。
老谢一向守时。
跟着守时的人干事,自然也得守时。
离下晚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一辆2。8的奥迪就停在了方子驹的办公楼前。
一个电话打上去,方子驹披头散发地窜下来。
方子驹故意把动静搞这么大,就是想给全公司造一个谜。
2.8的奥迪来接方子驹,这类的奥迪里边坐得到底只能是谁呀?坐这样的奥迪去干什么呀?方子驹到底有什么来头?方子驹的来头又是从哪里来得呢?
谜底就在奥迪车里。
谜底为什么在奥迪车里呀?
因为这一类的奥迪不是一般的。
坐这一类奥迪的人,当然也不是一般的。
虽然说脱了衣服进澡堂,你我他的德行都一样,但脱衣服让别人看是件困难的事,在广庭大众之下,而且还有裁判的情况下,脱了衣服来一番里里外外的比较,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所以说,人最终还是因为脱衣服是件难事才分出了一般和不一般。
不相信?试试看嘛!
有这个胆量的人恐怕肯定没有。
老鼠把动静搞得很大,是因为老鼠想找死。
人把动静也搞得很大,就是要整死老鼠。
两厢这么一巧合,大动静过后必定是大安静。
方子驹和这样的情形可不一样。因为他没有碰到想找死的老鼠,他也没有一定要整死老鼠的能力。所以,方子驹搞出个大动静,绝对不可能带来个大安静。
方子驹如果是只猫,他一定得是养鼠专业户,别人一个不给,别人一个不卖,自己个养着吃、守着吃多带劲呀!
生理上,心理上都带劲。
可惜,是人,都爱想一厢情愿的事。方子驹想不当个人都没有机会,所以他想脱一相情愿的俗都不行。
方子驹利用奥迪搞出的动静确实不小。
全公司上下奔走相告:“瞧啊,方子驹坐上奥迪了,跟撅着肚子出嫁的新娘子似的,那个慌张呦!”
全公司人叫嚣乎东西:“看见方子驹没有?坐上奥迪了!”
全公司人隳突乎南北:“看方子驹那表情,拾破烂的评上了卫生模范,打着领带上台领奖呢!”
……这类的话很多,就不一一赘述了。
奥迪车霸气地停在了一个叫着“乐呵呵”的休闲处。
这个休闲处属于农家乐性质。
一片20亩左右的树林,突然出现在小山的坳处,给人一种忽如桃园天外来的奇感。
树木高大,树冠葱茏,都是拥有百年历史的野生林。看上去古色古香,历史的沧桑感让人肃然起敬。
树林的中间有一块空地,大约七八亩大小。平平坦坦,不知是那位神仙留给他人间的情人用来造屋居住的。一转的平房,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相偎相依,这就是一个个雅间。一条小河,紧围着树林自然绕成了一个S形。
树林伴小河,这里自然就凉爽了许多。
远离闹市,还有几分乡村的宁静和泥土的清香,让人一下就变得轻松高雅了许多。说话的声音和行走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要透出一两分的娇嗔和轻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和潺潺的流水,沙沙的树叶,处子般的清风相交相配。
想想看,这林黛玉要是不葬花,还去葬什么才符合她的身份呢!
最吸引人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里的农家饭食。
树林里散养着三五成群的母鸡和年轻的公鸡。
这些鸡如鸟一般的机灵,有的干脆就在树枝上走鸡步。
小河拐弯处的网箱里,赶集似的游弋着脊背黑亮的鲤鱼、草鱼。
鸭鹅浮在水面上打盹,时不时地还引颈短歌几声,像是在唱着梦歌。
这些个可爱的生命,并不是因为他们可爱才养着他们,而是任由客人来挑、来抓、来宰杀才可爱。
农家的乐趣由此而来,众多的客人也由此乐而来。
人类可以吃掉任何的动物,任何动物却绝对不能吃掉任何一个人。这是人类的自私。人类的自私没有姓氏,博大而高尚,因为那是集体的自私,是为了全人类。
我的不能是你的;你的却可以是我的。这是个人的自私。个人的自私绝对有姓氏,卑鄙而渺小。因为不是为了集体,不是为了全人类。这就是我们的标准。
看到这个农家乐,方子驹笑了。
这个农家乐正是办公室张主任开的,名义上是他小舅子,老板却真的是张主任。
方子驹绝对不知道这个情况。
知道这个情况,方子驹绝对笑不出来。
即便是笑出来了,也绝对不会不花很大的力气。
方子驹笑,是因为,农家乐嘛,自己养的土特,能花几个钱?
宴席很快开始,先上三道凉菜:凉拌鸡杂、凉拌笋丝、凉拌菠菜。
再上热菜三个:爆炒小公鸡、烤整鸭、红烧鲤鱼。
最后上三碗肉丝面。
为什么总是离不了三呢?
因为客人就只有三个。
方子驹没有笑,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种心情是真的,是真的过意不去。
他说:“这也太简单了吧!不行,再点再点!张主任,人也太少,把你的朋友也叫来几个!人多才热闹嘛!”
张主任眼皮一抬,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农家乐。图得就是农家的简单,农家的实诚。叫上一大桌子菜,围上一大桌子吆五喝六的人,哪还是农家吗?坐在这样的地方,吃着这样的饭菜,人才觉得不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吃饭而不是应酬。为什么?咱们都没有戴假面具呀!现在有些人,就和人不一样。说话不着边际,整天就是说经讲道,走路脚不沾地,迈腿就腾云驾雾。要单独睡觉、单独入厕、单独就餐,他是为了贪图享受吗?不,最重要的,还是怕别人看出他没有什么两样。咱们现在彼此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没有!人有很多的感觉,但千万不要有高贵的感觉。现在有些人,刚有了一点实力,马上就自己觉得高贵起来了。这个感觉是最害人的,它把周围的人看得都很低贱,颐指气使的臭毛病随之而来。这样的人,要不了多久便会失去群众,失去朋友,最终成为政治上的孤家寡人。”
“政治上的失意,首先必然导致生活上的失意。过去要天得天,要云得云,现在是自己动手还不一定丰衣足食。最终的结果,就是精神上的失意。一个人精神上完全失意了,生命的价值就不大了。但凡能成大气或已成大气者,都没有自以为贵的感觉。否则,威信从哪来?没有威信谈何威望?没有威望还怎么工作?该有什么毛病,不该有什么毛病,都要以群众为中心,威望来自于群众。有些人,没干几件出彩的事,但威望却很高,为什么?毛病好!整天和群众打情骂俏,滚成一锅粥,知疼知热的情同手足,这样的人谁不爱?还有一些人,确实干了不少好事实事,可群众就是不买他的帐。为什么?毛病不好呗!整天跟个救世主似的,高高在上,把群众视为长短工。这样的人,用群众的话说:‘连个鸟’都不是!”
张主任的这番话,让方子驹感动得快喘不过来气了。
感动之余,他还真佩服自己的老婆蔡菊花,今天真碰到吃斋念佛的……
方子驹不忍心把那个狗字想出来,想一想都是对不起人啊!
肉包子打狗这个歇后语也太缺德了。
方子驹刚要张嘴把自己感动的情怀宣泄一下,张主任做个打住的手势,继续说道:“人这一辈子,有句话概括的好。60岁时当官的和不当官的一个样;70岁时漂亮的和不漂亮的一个样;80岁时男人和女人一个样。所以,最重要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后代。说的透彻一点,孩子安排好了,自己的后半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保社保固然重要,但相比起孩子……哈哈,说来说去,安排孩子的前程,也就是安排我们自己的后事。好多人,在位的时候没有把孩子安排好,你看那日子过的。但凡年老之后还能风风光光的,不论是官还是民,都是子女有出息的。所以,老方孩子的事我会尽力的。我已经给一中的教务主任打了招呼,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他让我多说一句话,我就会让他多说十句话;他让我多跑一次路,我就会让他多跑十次路。办公室嘛,管不了人,还可以管事嘛!”
方子驹的鼻子又一酸,他又要张嘴宣泄一下感激的情怀,张主任又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他再次继续说道:你不要感激我,看的出来,你老方是个老实人,要感谢就感谢老谢。他可是我们的专家大拿,他要是嘟囔一声,我恐怕得半个月才能缓过神来。老谢他们干的都是正事大事,我们都是为其服务的,是不是呀谢主任?
喝了几杯酒,老谢的脸涨红涨红的,裂嘴一笑,真像一个熟透的石榴。他说:“你小张可不要拿我老谢开涮,我和子驹一样,也是百分之百的老实人。现在,老实人可不多了。从汉语的进化角度来看,老实已经和笨蛋、无用等词的意义有了部分的交融。老实人成了稀有动物,也说明他适应自然的能力已经几乎没有了。动物表现为需要让人来喂养,而老实人表现为需要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来帮助。老实人常常爱犯机械唯物主义,表现为极端的现实主义,缺失开拓精神和创新精神。所以,我还是需要小张多多的帮助。你很快就会是副局长,这个无庸质疑。我虽然是个业务干部,但有些事情,领导还是愿意在我的面前少许透露一点的。当然,领导并不是要征求我的意见,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领导嘛,向部下透露一点小消息、小思想,无非有三个目的。一是表示对你的信任;二是对自己的某些想法找个佐证;三是借你的嘴,传播一下领导不好传播或是不能传播的信息。领导和我的情况完全属于第二种。放心,划勾勾的时候,我老谢和老谢周围的人,都会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
张主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谢。那眼神,像是看见了除老婆以外的女人的隐秘之处。欲望的火焰,足以把老谢的眉毛烧得连点灰渣都不剩。
老谢打了个尿颤,前列腺生生地疼痛了两下。
看得出,这个小张对官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对性的渴望。
好在张主任是个有几分定力的男人,很快便收藏起了自己的眼神。他和所有的聪明人一样,开始用高深的理论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张主任说:“太谢谢你了,这人哪,就是需要互相帮衬。过去,我对统一战线列为三大法宝之一理解不透。自从有了一定的职务以后,我的认识是越来越透了。统一战线,无非是广交朋友,让大家赞成自己,支持自己嘛!联系到我们的实际,就是要让上上下下大多数同志赞成自己,支持自己。说真的,我办公室主任已经当够了,但我还得干。为什么?接触的面广呀,既密切地接触本局的领导,也不失时机地接触外单位的领导。既广泛地接触本局的群众,也有层次地接触外单位的群众。今天不就是这样吗?接触的面大,认识你的人就多,关键的时候能够想起你的人就多。办公室主任,无论是那一级的,面对的情况都是一样。接触的面大,实际上就是你拥有的舞台大,拥有的观众多。”
老谢插嘴说:“优秀的办公室主任分三等。一等的为领导服务也为群众服务。用不同的方式,跳同样的舞,唱同样的歌,让多方面的观众都满意;二等的千方百计为领导服务。用不同的方式跳不同的舞,唱不同的歌,让领导这样能出高价的观众得到完全的满意,让基本群众得到基本的满意;第三等是用相同的方式唱同样的歌,跳同样的舞,让部分领导满意,部分群众满意。第一等是机智;第二等是狡猾;第三等是本分。这三种人都优秀,但结局却不同。第一种人什么时候都能赢得领导的赏识,群众的拥护;第二种人是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个别领导的身上,只要领导一更替,他马上就得从大舞台上消失,甚至连个小舞台都没有。第三种人也绝对将从大舞台上消失,而且还绝对会有个小舞台。在这个小舞台上,他绝对比在大舞台上还优秀。”
张主任继续说:“但是,谁舍得离开大舞台呢?北京的叫花子京腔一出,你不由自主地就得喊:嘿,这叫花子是北京人嘿!。户口在不在北京不重要,会不会说北京话才是关键。依我之见,人这一辈子最难做的事情固然很多,但最难的还是要数说别人想听的话,做别人想做的事。说一两句可以,做一两件也可以,但要养成习惯,就这么一辈子说下去,可就难了。别说全做到,关键的时候做那么三两件,你就可以受用几十年。我也是个读书人,原本把那个级别看得也不是那么重,但到了这个位置就身不由己了。哪个男人见了美女会没有理想?哪个人见着成堆的金钱会没有憧憬?关键是不要想着法地去实现这个憧憬和理想。做到了这一点,起码还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官位就不同了,想当官和想美女想金钱有本质上的不同。想当官可以披上很多件华丽高贵的外衣。想美女,想金钱,谁都知道目的只有一个。这就使得想当官的人,完全可以使出浑身解数去追求实现自己的理想。可见,哎呀,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总结一下,官至所以能够有如此大的诱惑力,关键是它能满足人的很多需求。人追求官位,说到底就是追求一种自由空间。这种空间是意志的自由空间,这个空间,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可以使其得到,一是官,二是钱。机关干部没有选择,只能在官道上走下去。挣钱的人,他的当初也许仅仅就是为了改善一下物质生活,随着财富的积累,才有了追求自由空间的问题。而当官的却绝对不是,为什么要乐此不疲地在官场上拼杀追求下去,当了官的和还在官道上难产的任何人,都不能说清楚这个问题或是说完整这个问题。”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官的内涵和用官的内涵太丰富。有人说世上最难的事是挣钱,可当你拥有了相当的钱之后,花钱就变成了最难的事情了。哪一个有钱人能保证不乱花一分钱?哪一个当领导的人能保证不乱用一分权力?意淫的人为什么要比强奸犯和卖淫的人高尚呢?因为谁都意淫却并不是谁都卖淫和强奸。为什么许多很有钱的人,也梦寐以求地想步如仕途呢?因为官的自由度是国营的,而老板的自由度是民营的。前者是国家委任的,后者是老板自封的。比尔?盖茨能坐上空军一号,享受21响礼炮和红地毯吗?哎呀,说得太多了,纯属酒精思想,毫不足信。”
好家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么深,方子驹真是佩服,这才是学问呀,活学问,就像网箱里游动的鱼,树枝上的鸡、水面上浮着的鸭,新鲜得很呢!
对于张主任的话,老谢颇不以为然,他甚至还有几分嘲笑。
老谢嘲笑张主任,并不是嘲笑他想当官的想法,而是嘲笑他的业余研究方向。
老谢也很想当个副局长,老谢一向认为教育嘛,教学研究才是正本,老谢一向认为自己是正本的业务性干部;老谢一向不太看得起张主任这样的非业务性干部;老谢还一向认为主管教育教学的副局长就应该由他这样的业务型干部来担任;老谢更一向认为教育局的第一把手,都应该是他这样精通教育教学的完全内行。
老谢成天研究教育教学方面的问题,而且还笔耕不缀,就是防止机会来了而自己没有准备好。瞧瞧,老大的一条鱼来了,可网还在手上织。花轿到了门口,新郎倌却找不见袜子。
这算是怎么回事?机会从来不放过每一个准备好了的人,这是老谢一贯的信条。
他通过研看动物世界、科学世界等栏目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凡是能够存在于至今的动物和植物,无一例外都顺应了自然的变化。
所谓的进化,就是不断地使自己适应周围的环境,而不是等着让环境来适应你。
这个小张,给我们嘟囔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点到这个核心上。
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完全养成一个能够完全适应别人的性格。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长出一副能够想出完全适应别人的办法的脑子。
我们需要的,就是自己欠缺的。
老谢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也和张主任一样,自问自答了一个晚上。他的心情也和张主任一样,也有一种走下百家讲坛的感觉,而且还是易中天走下讲坛的感觉。
方子驹的心情十分焦虑,这个层次的问题,方子驹早已参得很透。在他跟前谈这个,等于教毛驴子如何吊嗓子。
经念得最勤的和尚,恰恰是五根最不清净的和尚。
方子驹早就不想念这方面的经了,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儿子到底能否上上市一中。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来听官场理论演讲会的。
张主任比方子驹小整整一旬,这些话他可以说,我方子驹却不能说。
年龄除了是资本以外,还是胆量。
有些错误,我方子驹是犯不起了。即便犯得起,也改不起。茅坑掏得再干净,也还是茅坑。除非气味散尽,记忆消退,人们完全忘记这里曾经是个茅坑。
到了那个时候,我方子驹也是人老珠黄了。
方子驹不敢犯错误,或者说犯不起错误,就是因为他觉得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改正错误了。他心里这么想,但表面上却丝毫不露。
方子驹半张着嘴,眼睛闪烁着渴求的光,极力装出醍醐灌顶的样子。时不时地还鼓嚅两下嘴唇,脸上飘一飘幼儿吃饱了母乳以后的那种傻笑。
张主任站起身走出雅间,老谢赶忙示意方子驹结账。
账单总计188元,方子驹真是过意不去了。
办这么大的事,竟然花这么少的钱。
方子驹的经历,只有经理要求群众必须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没见过经理自己主动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不管怎么说,方子驹的心情还是愉快起来了。
花了这么点钱,事情就是办不成,也不亏什么本,凡是图个心安就行。
方子驹掏出200块钱,站在那儿等着找零。
老谢的眼神惊奇坏了,犹如看见失散多年的亲儿子,没来由地猛然站在了自家门口。
钱带够了吧?
这已经足够了!
你知道这个农家乐是谁开的吗?
谁开的我也就只花了188块呀!
老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睛里的血管猛然暴粗,眼球涨涨地鼓起来,像两颗待骟的睾丸。
这里的实际老板就是张主任!
方子驹一愣,马上回过味来。他把钱全都掏出来,蛇咬了似的撂在柜上。
方子驹说:“押这,明天再来。人太多,提前预定了!”
柜台小姐和老谢都笑了。
柜台小姐笑方子驹的滑稽,老谢笑方子驹的机灵。
你咋不早点提醒我?方子驹埋怨着老谢。
你能不知道?老谢的眼睛现在一点也不鼓了,像是已经完成了骟的过程。
是啊,这事绝对怨不得老谢,谁不知道方子驹?
方子驹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一看就透出几分的世面和几分的派头。
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情,方子驹怎能不知道?
现在真是个鸡蛋的世界,比阎西山在三个鸡蛋上跳舞要难缠得多!
方子驹长叹了一口气。
别太感慨了,谁没有个自我保护意识?谁愿意变成家禽?告诉你,你那点饭票,明天就会分文不剩。
……方子驹想问个为什么,但终归还是没有问出来。
两天以后,方子驹接到了老谢的电话。
“子驹,你儿子的事办妥了。20号去找教务处的薛主任,你就说是张主任和谢主任让去找他的。20号一定去噢,耽误了考试我可管不了!”
方子驹很激动,连声说了好多个谢谢。
方子驹很后悔,没有把说了多少个谢谢的具体数字真实地记录下来,回去告诉那个半不争气的儿子,还激励一下他的斗志。
激动过去以后,方子驹的心抖地一下掉在了胸腔里。
老谢电话里的主题词是办妥了、一定去、考试。
我让他们办的事是让我儿子去市一中上学,不是去考试。
既然办妥了,也应该是去市一中上学吧,绝对不应该是去考试吧。
既然是考试,就根本没有办妥。
方子驹大幅度地晃晃头,确定自己肯定没有把老谢的主题词概括错,肯定更没有把老谢主题词的意思分析归纳错。
方子驹坐不住了,办公室的电话打不的,方子驹便跟头绊子的冲到公用电话亭。
“喂,老谢吗?我想问一下,20号是去报名上课呢,还是去报名考试?”
老谢的嗓门压得很低,他说:“我给你打过去。”
不一会,老谢用手机打了过来:“办公室人多,子驹呀,你知道市一中有多少人想上吗?别说局长的条子,书记、市长的条子都摞成打。你想,张主任的级别和一中教务主任的级别是一样的,可管的事情可不一样,明白了吧!”
老谢挂了电话。老谢肯定是明白了,可方子驹还是不怎么明白,他还需要缜密的分析至少一个半小时。
想上市一中的人很多,这是肯定的;
各级领导批的条子也很多,这也是肯定的;
这些领导的级别权威比张主任大更是肯定的;
能让这些领导批上字的人肯定……方子驹不敢肯定下去了。
他总结了最关键的一条,在这件事上,方子驹人微言轻,给方子驹帮忙的人也人微言轻,两个人微言轻加起来……方子驹又中断了自己的思维。
回到家,方子驹把自己的儿子臭骂了一顿。
骂他没出息,需要自己的老子腆着脸皮去求人;
骂他不孝顺,让自己的老子长了豆腐腰。
骂完儿子,方子驹开始自夸起来。
夸自己在一个小山村里的小学出了名,然后又在全县唯一的中学里出了名,最后是在方圆50里的范围里出了名。
他的父亲,也就是方笑言的爷爷,因为有了方子驹这个儿子,典型的农民脸庞上有了城里名流的红光;一向佝偻着的豆腐腰,也变成了钢筋腰。
骂着骂着,方笑言急了,冲着老子就来了一句:“现在呢?你让我的脸上有光了吗?你让我的腰变成钢筋的了吗?我考上了二中难道没有你的县中好吗?你考上大学了又怎么样?”
方子驹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滩稀泥,儿子的话就是水,把他的灵魂冲成了一碗脏水。
蔡菊花吓坏了,方子驹的表情只有他的老父亲去世时才有过。
方子驹没有吃饭,就势倒在了床上。
方子驹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天底下最美的梦。
郝梦是方子驹大学时的团支书,也是方子驹的梦中情人。
方子驹和她举行了婚礼,而且是郝梦死命追求的方子驹,而且是郝梦颇有点死不要脸地急着要和方子驹结婚。
婚后不久,郝梦就怀孕了。为了事业,方子驹死活都不愿意这么早要孩子。
郝梦动用了老爷子,方子驹挨了老爷子日妈捣娘,驴骡马狗的一顿臭骂,这才不得不让郝梦留下了孩子。
据郝梦的铁杆姐妹附耳告诉方子驹说,郝梦急着怀孩子,完全是为了从根本上拴住方子驹。
郝梦是何许人也?才女,校花,高级干部的独生女。
多少有志有才有貌的男儿,为他憔悴得如病夫;为她消瘦得如骷髅。
可是,郝梦全然不为所动,却用女色勾引方子驹上了套。
怀了十一个月以后,郝梦还没有生产,整整十二个月了,郝梦终于以以头抢地的方式产下了一个男婴。
这个男婴刚一脱离母体,就自己剪断了脐带,还用标准的英语向各位医生致谢。
所有的人都惊奇坏了,奔走相告说方子驹夫妇生了个奇才。甚至有人向中央科研机构打了专题报告,有充分的证据怀疑方子驹的儿子是外星人种。
方子驹气得半死,这明明是我的杰作嘛,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怎么就成了外星人的种了?
刚出生几个星期的儿子,还瞒着方子驹,写了一篇记实性的文章,详实地回顾了自己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时由方子驹和郝梦的受精卵成长为一个奇童。
文章中的某些细节,让方子驹的脸变成了红烧肉,红且不说,而且还酥烂酥烂的。
外星人种的流言不攻自破,但方子驹还是觉得很不痛快,觉得十分丢人。
关键是那些具有科学推断的流言,逼着儿子科学地说出了方子驹夫妇的隐私。
关键的关键,这些科学的隐私,是由儿子科学地揭露出来的。
隐私越科学,就越具有真实性。
尽管这些隐私大家都有,而且形式完全相同。
就如每个人上厕所,都用相同的方式做相同的事情。
但方子驹还是不痛快,用他的话说,别人上厕所,也没有让民众看见呀!凭什么我方子驹上个厕所,就要由我儿子当导游,让民众来参观呢?
于是乎,方子驹给他异乎寻常的儿子起了个异乎寻常的名字——方笑言——笑一切的流言蜚语。
这还不算罢休,因儿子成名而成名的方子驹和所有的名人一样,召开新闻发布会,发誓要和制造外星人种谬论的人打官司,坚决打到底。
方子驹满以为对方被吓住了,没想到对方竟然对方子驹的名人地位提出了异议。
什么下出优秀鸡蛋的母鸡就一定优秀吗?
什么优秀的母鸡,就一定能下出优秀的鸡蛋吗?
什么即便下出优秀鸡蛋的母鸡肯定优秀,但这个优秀的鸡蛋也肯定不是方子驹下的嘛!因为方子驹现在正在各大报纸上打鸣嘛,而且还准备打到法院去嘛!
一个具有高超打鸣本领的……怎么可能……既然不可能……又怎么可能是名人呢?
哎呀,这几组省略号点得太奇妙了。
看着省略号也能读出原文,就如腰间系着浴巾的浴女,把想象的空间大方地给了你或是你们。
方子驹的肺肺都要变成热气球了,带着自己在空中转。
他当即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聘请律师团,扬言这次官司就是打到联合国也要打。
据说,美国国会也以人权问题支持方子驹。
但方子驹不领美国人的情,说了一句特慷慨的话,我又没收美国人的嫁妆,他有什么资格支持我。
据说这句话感动了好多的人,好多的低胸美女都对方子驹发出了热吻。
造谣方也被感动了,向方子驹赔付了巨额现金不说,还在各大媒体用通栏标题发表了一篇文章向方子驹先生真诚地道歉。这篇文章的标题为:合金钢一般的事实深情地证明,方子驹先生确实是一只优秀的鸡!
方子驹虽然觉得这个标题十分别扭,而且有失自身的尊严。但如果继续闹下去,除了身心疲惫,落不下一点的好。
方子驹果断干脆地决定不再纠缠下去,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以后的事实证明,方子驹的决断是无比正确的。
几天过后,对方主动来找方子驹,并要求方子驹签下这样的合同:继续到法院起诉,对方除了交付法院将要判决的所有赔偿外,还额外赔付人民币20万元整。
原来,对方玩弄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借方子驹炒作自己。
过去是人民的世界,一切都要依靠人民。
现在是名人的世界,所有都离不开名人。
方子驹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金钱名利所动。
其后的事情就更难办了,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子驹这枚蛋上找不到小缝缝,各类苍蝇自然也找不到下口的小地方。
但各类媒体换成了各级教育部门的和主管教育部门的领导。
喔呦,纷至沓来、门庭若市。最先来的是本市主管教育的副书记、副市长、教育局长、市一中的校长。
在这些领导中间,市一中的校长手里拿个本子和钢笔,那位领导讲话都聚精会神地听,若有所思的记。
领导的话音还未落,他的掌声倒提前响起来了。
热烈的掌声再加上热烈的表情,把领导陶醉了不说,把他自己也陶醉了。
教育局的张主任也来了,老谢也来了,他们俩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主管教育的副市长说:“方笑言同学是我们新丰市的人才,绝对不能外流,必须由我们自己培养教育。“
教育局长每个字都点头:“一定的,一定的,任何意外都不可能发生!一定的,一定的!”
市一中的校长说:“我校虽然是本市最好的学校,但我们还是要针对方笑言同学的实际情况,配备一流的教师队伍,配备一流的教学器材,整合一流的教育教学资源,把方笑言同学培养成举世闻名的人才!我代表全体教职员工郑重表示,绝不辜负各级领导的重任!”
方子驹听着可笑,他们把方子驹家当作大礼堂了,不经任何人同意,就安排起了方子驹儿子的事情。真是霸气十足呀!
最后,出台了两项决定:一是解决方子驹爱人蔡菊花的工作问题;二是解决方子驹同志的待遇问题。
方子驹的心动了,蔡菊花的心已经堵在嗓子眼上了。
这人的梦也真是怪,刚才还是与郝梦结婚生子,现在怎么又变成蔡菊花了?
梦嘛,就不要追求细节的真实了。
就在领导的两项决定在逐步落实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
省里主管教育的副省长和教育厅长若干人也来到了方子驹家。
副省长说:“方笑言同学不仅仅是新丰市的人才,也是我们省的人才,更是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人才。所以,我们要义不容辞地肩负起教育培养特殊人才的重任。”
省教育厅长声音洪亮地表态:“坚决完成任务!”
省师范大学附中的校长也坚决表示要真的扑下身子抓落实,而且要不折不扣地做到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
也出台了三项决定:一、调方子驹同志到省里工作;二、调蔡菊花同志到师范大学附中工作;三、在省首府的中心地段给方子驹无偿提供125平米的住房一套
这样的事还不能让人心花怒放,还有什么事能让心花怒放?
方子驹的呼吸急促起来,像头发情的公牛。
蔡菊花手舞足蹈,像头发情的母牛,朝着方子驹一拳捶过来。
方子驹醒了,从那么好的美梦中醒来。
方子驹连死的心都有了,冲着蔡菊花就嘶鸣上了:“干啥呢你?夹不住了是不是?”
蔡菊花一楞,说道:“你才夹不住了呢!夹不住掰到后边当尾巴去!嘴里流着哈喇子,脸上带着不要脸的笑,还猫叫春似的喊着好梦好梦。儿子把你气傻了?把你气得没有阳气气了?”
这回该着方子驹一愣了,他说:“我气什么?他能气上我?他说的对嘛,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就让他上二中去。是个好蛋,在哪个母鸡的肚子下都能孵出小鸡来!我儿子还能不如我,你看他那个杠头劲。”
蔡菊花也咧嘴一笑,问道:“你刚才做甚好梦了?说出来,让我们也共享一下,和谐社会嘛!”
方子驹斜他一眼,撇着嘴说:“词还不少,和谐社会嘛。告诉你,我还真做了一个好梦。”
接着,方子驹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满天飞地把梦的实况转播了一下。
当然,郝梦这个人物被他绝对政治性地剪辑掉了。
这一点,方子驹就像鸭子一样,即便是常年游戏于绿水之中,身上也是天生沾不上水的。
听完方子驹的梦境,蔡菊花一点也没有笑。
她惊恐地说:“娃的大,孩子就是小人,当心小人捣你的鬼!”
方子驹蜜蜂似的一笑,说:“小人大多捣得是君子的鬼,我方子驹是个君子想不起,小人又不情愿想的散仙,还怕谁来捣鬼吗?”
有一点方子驹很清楚,君子的肚子里也有个小人,小人的肚子里也有个君子,关键是大小之分。
如果说非有小人要捣方子驹的鬼的话,那么,这个小人就是方子驹自己生、自己养的小人。
人的眼睛有几个?耳朵有几个?特殊的情况下还真说不清楚。
但男人的睾丸只有两个,这是什么时候都不会错的。
少一个是正常的残疾人,多一颗是不正常的残疾人。
这一点方子驹太清楚了,也像清楚自己绝对只有两颗睾丸一样清楚。
人的一生,如果只看到过去,就只有悔恨;
如果只看到将来,就只会冲动;
如果只看到现在,就只能庸懒。
人应该像蛋糕师那样,把过去、现在、将来整合到一个漂亮的盒子里,该点缀的点缀;该充实的充实;该切割的切割,然后用柔软的红丝带挽成一个心结,才能在每个人生日的那一刻,给每个人带来欢乐。
方子驹的心里暖洋洋的,他感觉自己就是个蛋糕师。
人高兴了,总是要唱上两句的,方子驹不会例外,他嘬起嘴唱道:“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能活,烈日炎炎晒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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