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二,原高一学生告别临河老房搬到了主教学大楼。晋升为高二一班的原高一一班,随着教室的变迁,较之同年级别的班次,相关老师有所变动。慕容茜如愿以偿地调离了辰阳一中,去了她成长的那个城市怀化。年轻语文老师因读大学前的感情纠葛而来,又因才华难掩而去。现在,任高二一班语文课的宗老师也是该班班主任。宗老师是个秃顶的中年人,据了解一中师资力量的同学议论,他讲授语文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也是一个叫得响的人物。可是绝大多数同学觉得,他的语文课没有前任老师讲得好。不过,宗老师具备象征权威的仪表:他拉得长长瘦瘦的脸没有表情很深刻;他的眼看着同学总让人感觉森然;最特别的是他脑门子上的秃顶,像腊肉一样红光油亮,也像腊肉一样透着一股不可否认的意义!作为个体,史微像大家一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
基于该班班风班纪,宗老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纪律。为了平息众多同学对班干部的不满,他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次班委会改选。为了表示公平合理、公正无私,他采取无记名投票方式。结果,当三个同学在讲台上唱票的时候,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史含华…史含华…史含华…史微的学名一次又一次地频繁出现,教室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同桌的心跳。根据票数,史微以压倒一切的优势不容质疑地入选班委会;然而,就像她自己预料的那样,这个结果并不是定局。果不然,第二天丁莉菁在同学中放话,说宗老师对改选的结果有看法,考虑再次改选。史微知道,真要进行改选,那必定是针对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还有必要多此一举吗?
史微上学期统考成绩在班上排名第四十二位,她凭什么被那么多同学看好?她相信,是自己为人正直,热爱集体,敢做敢为;是自己有一颗属于真理、属于真实、属于希望的心灵;是自己生命焕发出的奋斗精神。自松溪中学批评大会之后,史微就在不断地纯净自己。她崇拜居里夫人,不仅因为居里夫人是伟大的科学家,更重要的是居里夫人的高尚品格。史微在自己的心里剔除了肮脏,她的行动也就随之而美好起来。同学们都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他们为什么不能让心做主,选择自己理想中的班干部?
史微在日记里写道:“如果改选,我推测,你一定是一个落选者。落选以后,你不应该怪任何人。谁叫你以前不认真学习呢?成绩那么差,你有什么资格当选班干部?总之,你应该正确对待这一件严肃的事情,不背思想包袱,不使自己思想陷入困境。”
虽然史微心里有准备,她还是在等待这件事情的公平发展。可是,再一次选举并没有进行,结果她却猜对了:在宣布的班委会名单里,没有出现“史含华”这个名字,她史微失败了。宗老师新官上任玩民主,但他马上自揭面具不玩了。
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对于史微没有形成多大冲击。我们知道,史微成绩不好,但却爱好读书。史微看似冷漠、孤傲,但她内心自有一股很多人不及的生命热情。她孤独,她就好思考;她觉察自己孤单,她就开始幻想;而当她的所思所想郁结在她的胸中得不到向人倾诉的机会时,她选择了诗歌作为朋友,她用诗歌倾泄自己胸中的郁闷。她虽然爱读书、写诗,但命题作文除了碰巧遇上合口的题目时写得好一些之外,她的作文也并不为老师所看好。在她,读书是她自己的事,写诗也只是她自己的事。她已经写了不少诗篇,但自从拿给冉婷婷看,得不到理解后,她就再也没有拿给别人看。韩愈说“不平则鸣”,史微是越来越喜欢诗歌了,也越来越依赖诗歌这种形式表达各种感想。史微虽然写了很多诗,可她并不知道所写的诗如何?但每当她触景生情一挥而就地写完一首诗之后,她就强烈地希望知道自己所作的诗歌到底好还是不好?这种念头频繁地出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把所写的十几首诗,从日记本里誊写到一本新作文本上,混在作文本里交给了老师去批阅。当然,她写诗的那本本子并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
史微把那样的一本本子交上去之后,就一直在等待着下一节作文课的到来。她想过可能出现的最糟糕情况,就是没有想过可能出现的最好场面,但是她还是迫切地希望知道她的诗作的命运。这一天终于到了,史微猜测的种种可能都没有出现,她的诗作被捧到了大家面前,不过,并不是以她的名义。这一堂作文课,宗老师撇开作文不谈,慎重其事地讲了一大通关于诗歌的话题后,就开始从各方面高度地赞扬秦安之;接着他宣布:“秦安之同学写了一组诗交给我看,我现在读两首给大家听。第一首:
盲人
生活在无边的黑暗里,
勇于不停地摸索。
虽然时时碰壁,
却从来不言放弃,
最终也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不屈不挠、一心一意!
第二首:
我是什么
我是什么?
爷爷说我是天上的星星,
活泼、自在,
骨碌转的眼睛亮晶晶。
我是什么?
奶奶说我是她怀里的螟蛉,
小巧、精当,
却能把艰巨的任务秉承。
我是什么?
父亲说我是不自量力的小鹰,
羽毛尚未丰满,
就扑入长空鸣叫、飞行。
我是什么?
母亲说我是一个人精,
心知、肚明,
聒噪不休也任人品评。
我是什么?
伙伴说我是一枚小针,
面对伤痛在身的病人,
毫不留情,心冷如冰。
我啊,我是草,
是大地的精灵!
对迷恋我的牧群,
我不失娇嫩、清馨,
对孕育我的大地,
我肝胆一片赤诚……
秦安之同学写的这两首诗,前一首很有哲理性,是一首哲理诗;后一首很有韵味,写出了诗的意境。意境,是写诗的基础,就是说,诗要写出诗意。我们看他这首诗,从‘我是什么’开头,先说爷爷奶奶眼中的我,后说爸爸妈妈眼中的我,再到伙伴眼中的我,最后是自己心目中的我,每一个形象都注入了生命的活力,都很合乎看‘我’的人的心态。作者如果没有敏锐的观察力是写不出来的……”史微认真地听着宗老师的每一句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得意:她才不在乎宗老师把她的诗说成是谁写的,她看重的是她的诗歌被老师首肯了。
宗老师把本子丢给了秦安之。毫无疑问,在他的眼里,只有秦安之能写出诗来,尽管,那本子上并没有写名字。作文课刚下,就有很多同学争看“秦安之写的诗”。不过,秦安之以他特有的斯文方式即刻申明是老师搞错了,那不是他写的,他说他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同学们传阅了一阵之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都想知道班上是谁写了诗歌?史微不愿在那个风口上去认领本子,所以等到了放学以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大家还是知道了。宗老师认真地批阅了每一首诗,又用水性红笔写了足足一页的批语,最后以毛泽东的“无限风光在险峰”作结束语,并签上了他自己的大名。看到那些批语,差成绩的史微就对自己多出了一份自信。对于学生,难道鼓励不是最好的鞭策方式吗?宗老师,如果他知道自己批阅的那一组诗是他最不看好的学生史含华写的,不知他心里会有何样的想法?几十年后,史微与秦安之戏言此事,曾借《鹧鸪天》曰:
常忆偏心宗老师,侬诗他读作君诗。三生媒妁初相指,两极青春难自持。
连理处,结盟时,良缘早定又谁知?酬恩词报而今好,一榻衾裯同掖之。
赵思雯这阵子心情不好,她叫赵青云告诉史微,说她星期二来辰阳,约史微下午见一面。星期二上午,史微去办公室找宗老师请假,宗老师问她什么事,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担心不给准假,就谎说自己父亲从外面回来,要她去一趟。宗老师给她批了假。
赵思雯郁闷得很,她找史微,仅仅是想向史微倾诉一番。史微这一天为表姐排解了烦恼,自己心里却有了一件挥之不去的烦心事:今天请假的时候,她对宗老师说了假话;她利用了宗老师对她父女俩的同情。她觉得很不应该:“明明你爸爸没有回来,你为什么要骗老师?你不是说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吗?你不是说不说假话吗?你为什么说了假话?长这么大,你说过几句假话?这几年,你活得非常诚实,你不欺骗任何人,你也不骗你自己;可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即使你担心老师不批准,你也不应该说假话啊。”
这件事情一直压在史微心头,到了第二天,她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这一次对老师说假话是自己给自己的人格、品质蒙污垢;她觉得只有对宗老师坦白实情才能洗清自己心中的污垢。这样想了以后,史微,她去找宗老师认错了:“宗老师,对不起!我昨天请假不是因为我父亲回来,我对您说了假话,请您原谅!但我向您保证,这也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对别人说假话。”史微还在诚恳地检讨自己,宗老师却早已勃然变色;他厉声地呵斥了史微两句,转身回了办公室。史微愣愣地站在原地,错愕得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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