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拉约被眼前可怕的情景吓坏了,赶紧跑去找他的女人埃利森达。他女人当时正把凉毛巾敷在生病孩子的头上,被佩拉约一把拉到院子中间。两个人惊愕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人。那人衣衫褴褛,口中的牙齿稀稀拉拉,他那像落汤鸡似的老态龙钟的样子显得格外可怜。身上那对大兀鹫翅膀又脏,羽毛又稀疏,一动不动地摊在泥水里。他们叫来了一位能掐会算的邻居来看看他。
“他是一个天使,”她告诉他们说,“我可以肯定,他是为你们的孩子来的。只是因为这个可怜的家伙太老了,结果被雨打落在地上。”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佩拉约家里捉到一个活脱脱的天使。不过,佩拉约两口子没有听信她那套话。整整一下午,佩拉约拿着他那根警棍站在厨房里守着,临睡前还把他从泥水里拽出来,同母鸡一起关进铁丝编的鸡笼里。半夜,雨停了,佩拉约和埃利森达继续打螃蟹。过了一会儿,孩子醒了,烧退了,想吃东西了。于是两口子大发慈悲,决计把天使放到一个竹筏上,给他够三天吃喝的淡水和食物,任他到大海上去碰运气。但是,当他们趁着晨曦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左邻右舍全都聚集在鸡笼前逗天使玩儿。这帮人对天使毫无敬畏之心,竟还从铁丝网往里给他扔吃的东西,仿佛他不是什么神灵,倒是马戏团里的一只动物。
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传开,惊动了贡萨加神父,他七点前也赶到了。当证实了那东西并不懂得上帝使用的语言,也不知道问候上帝的使者之后,神父开始怀疑他在作假——他那副可怜的模样与高贵的天使毫无共同之处。于是神父离开了鸡笼,简短地告诫好奇的人们,叫他们不要被天真蒙住了眼睛,并提醒他们说魔鬼有一种恶习,常常利用狂欢节戴上假面具来欺骗爱上当的人。不过,他还是答应给主教大人写封信,再由主教给大主教写信,最后由大主教呈报教皇,好让教廷作出最后的裁决。
神父的慎重态度在无知的人们心中并未奏效。捉住天使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个小时后,院子里更像熙熙攘攘的市场一般,为了清扫看热闹的人扔下的果皮、纸屑,埃利森达把脊椎骨都累弯了。于是她想了个好主意:把院子筑起围墙,收五分钱门票看天使。
好奇的人们从老远的地方赶到这里。佩拉约和埃利森达甭提多高兴了,因为不到一个星期,家里所有的房间都堆满了钱,而等着朝圣的香客已经排得一眼望不到边了。
贡萨加神父一面等待着对这个捕获物的属性的最终判决,一面用女用人那种随心所欲的方式来解答人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可是,罗马教廷却杳无音信。要不是一件偶然的事件结束了神父的烦恼,那些措辞谨慎的来往信件也许会一直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原来,这些日子在展览会上众多吸引人的节目中,有人在村里搞了一个巡回展出,展出的是一个由于违背父母之命而变成蜘蛛的少女。看蜘蛛的门票不仅比看天使的门票便宜,而且允许观众就她的痛苦遭遇提出任何问题,还允许颠来倒去地观察她,好让所有的人都不怀疑这桩可怕的事实的真实性。这是一只可怕的意大利狼蛛,身体有一只绵羊大小,长着一个忧伤的少女的脑袋。但是,最叫人揪心的还不是她那离奇的外表,而是她原原本本地讲述她不幸的经历时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当她几乎还是一个小姑娘时,有一次她偷偷地溜出家门去参加一场舞会,当她跳了一宿舞从森林里回来的时候,突然一声炸雷劈裂长空,从裂缝中迸出一道可怕的闪电将她变成了蜘蛛。当那个变成蜘蛛的女人名声大噪的时候,而佩拉约家的院子就又变得像连下三天暴雨时那么冷清,空无一人,只有螃蟹在屋里到处爬。房东两口子对此毫不惋惜。他们用收的门票钱造了一幢两层的住宅,有阳台花园,门槛修得高高的,佩拉约还在村子附近建了一个养兔场,并且索性辞去他那个薪水微薄的乡村警长职务。埃利森达给自己买了几双高跟皮鞋和许多闪光绸衣服。唯一未曾受关照的是鸡笼。偶尔佩拉约两口子会用克辽林消毒水清洗鸡笼或熏点卫生香,但这并不是为了恭维天使,而是为了驱除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全家蔓延的恶臭。
日晒雨淋把鸡笼也弄塌了。被释放出来的天使像一只垂死的动物四处爬着,结果把菜地都毁了。这年冬天,不知怎的,天使一下衰老了许多。他几乎都不能动弹了。那双探询的眼睛布满阴郁,使他常常撞到木桩上,仅有的几根羽毛也脱得光光的。佩拉约大发慈悲,用一条毯子把他包了起来,把他弄到棚子里睡觉。这时他们才发现,他夜里常常发烧,还不断地哼哼,佩拉约两口子一向很镇静,这次也慌了神,因为他们想到他就要死了,而就连有学问的邻居也无法告诉他们怎样处置死天使。
但是,天使不仅熬过了那个严酷的冬天,而且随着春天的到来开始恢复起来,在十二月份他那布满阴郁的瞳仁又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翅膀上开始长出又大又硬的羽毛。
一天早上,埃利森达正在切洋葱片准备午饭,似乎觉得一阵海风吹开了阳台门的插销,刮进屋里。于是她从窗口探出头去,惊讶地看到天使正展翅欲飞。他十分笨拙,结果把菜地弄得一塌糊涂,那翅膀在阳光下一阵乱扑腾,差点儿没把棚子打翻。最后总算飞了起来。在看见他颤巍巍地扇动着老兀鹫翅膀飞过最后几家的房顶后,埃利森达为自己也为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一面切着葱头,一面盯着他,直到再也无法看见为止,因为这天使再也不会扰乱她的生活,而只是地平线上模模糊糊的一个小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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