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秋在围墙下碰见胡李生的那天,还真被他说中了,确实是在等苏萍萍。本来,情侣的约会总是在黄昏,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但公司已替他买了下午的机票。再说,他们还能算个情侣吗?
李春秋在等,他在等待一个答复。
早在大四的时候,课堂里七零八落,谁都无心再念书,每个人的心里,都潜伏着焦灼,不安,希望和别的,交头接耳,交流信息,与父母叔伯的联络空前高涨,手机如果是手枪,早打红了管,炸飞了膛……毕业就是失业,弥漫着一股大撤退,大转移,进入凶多吉少的新战场的没落情绪。李春秋对四周的变化有些迟钝,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衣的腋下有个豁口,背了几年的黄书包还在肩上挎出挎进。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平行四边形。从念高中起就对他粘粘乎乎的苏萍萍急了,在人工湖旁边说:“状元郎,你醒醒好吧!看看大家都在忙什么,你呢?”李春秋说,“我哪里真的是聋子、瞎子?我出生三代贫农,祖上最高的官也就是我二伯,第三生产队的小队长,还是个副的。我到哪里活动?天生我材必有用。还不如抓住最后时光,充足电。以后,出了校门,要想再读点书,恐怕就难了。”
苏萍萍毕业仨月后,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倒也适合她的个性。李春秋是在半年后,在人才市场被招聘去了大鹏集团的。苏萍萍上班后,很快就展示了她性格中热情外向的优势。其实人都有潜伏着的才能,有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俗话说的就是没有合适的舞台。比如文科中学生,尤其那一个个女生,本来是天真活泼的少女,三年高中出来,文山题海黄枯叮当有几个不像聊斋里的女鬼?菩萨保佑,进了大学就不一样了,至于黑豆一般被撒进社会后,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李春秋知道,他的的同学中,有好几个读书死样样,一离开书本就神气活现成了活龙的,苏萍萍应该也算一个。
苏萍萍所在的那家广告公司是先开的报春花,全县第一家。那时人们的酒香也要会吆喝的意识也不强,而且据说这家公司也有点背景,茶叶节什么的县里的重大庆奠,也常见有他们的人在布置。苏萍萍好像白天黑夜都在忙着,说话节奏也快了,有点如鱼入水风生水起的意思。有次李春秋听说,老板想绊住她,想给一点股份。简言之:他们已经很少见面了,尽管谁也没有说出口。
青春啊青春,有多少学校的恋情走进了婚姻?更别说幸福了。
数月来,萍萍的态度就像季节变化,愈来愈冷。比如说,假如不是李春秋主动联系她,十天半月,也都没个信。李春秋打过去,要么“手边正忙着”,要么“在百里之外呢”,匆匆挂断。回他的短信,几乎每条后面都加了两个字“谢谢!”——明白地表示了距离。最后一次见面,画着眉毛,搽着口红,袒露着谈业务的前胸,说话躲躲闪闪,嗲声嗲气。感觉告诉他,他俩的故事已接近尾声。
老板的助理昨天通知他,今下午的飞机,没事上午可不来公司。说来有点荒唐,公司在北方有笔老债,时间久了,对方也几易其人,几经追讨无果,看到他应聘履历上是在那儿念的大学,派他再次出征,死马当作活马医。这可不是个好差使。这笔业务发生时,他还是个中学生。如果追讨不回来,手无寸功,书念得最好,在企业里,又能算个什么呢。但自己又有几成把握?思前想后,他想临行前跟萍萍见个面,一方面把他们班在当地的同学梳一遍,看谁能够连上线,争取打入内部;另一方面,把他俩的事说明白。
昨天就打她手机,起先回了个不咸不淡的短信,今天居然连电话都不接了,就因为我曾经名噪一时,而今只落下个打工仔?多情总被无情恼,圆脸未必不势利,拜拜就拜拜,干吗避而不见,有这个必要吗?说到底,还这么多年的同学呢。其实多年来,可以说一直是小圆脸主动的,而今换了个环境,落得自己被冷落。人啊,人。
李春秋有些儿苦闷,这事除了跟胡李生说叨,也没有个说处。老同学倒是答应帮忙当说客,但后来问起,不是说忙,就也支支吾吾起来。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很多事不正常似的。状元就能一步登天招为附马啊?那是骗老太太们眼泪的古装戏。其实即使摇摇摆摆帽插宫花状元郎,运气好也祇是巡按什么的,从五品,也不是多大的官,替皇帝当枪使着,得罪人的勾当。运气一般般的从此“泯然众人矣”的多了去了。如今的人也太实际了。不对:不回电,不见面,不就是一个明白无误的答复吗?自己还在痴婆子等大卵空等个什么?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难怪别人说自己是书呆子。想到这,李春秋掏出手机:一路走好!拜拜。
蓝蓝的天幕上挂了几颗星星,就像遥远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城市。 南方宾馆的超大圆桌前,席无虚坐。公款吃喝总是这样:请的人少陪的人多。在短短的客套、拘谨、谦让后,高潮很快来临,斛筹交错,插浑打科,妙语连珠。一张张办公室里绷紧了的脸,在酒精的熏染下,就像剥开了一层皮露出了真芯,热浪滚滚,生动无比,抒发出数不尽的人情味。
今夜不设防。今夜,胡李生沾了女科长的光,也俨然成了领导,成了大鹏集团的座上宾,在频频的举杯下,陪乡下二伯练就的那点劣质酒量,早冲过了红线,突破了警戒,小白脸涨成了大红布。
“来来,胡科,上次松鼠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我敬你了!”高总的助理“酒精”考验,三两的杯,又是个一饮而尽,空杯面向红布。“啊,我听说胡科跟我们负责劳资的状元郎春秋是老同学,不巧啊,他出门了,我代敬!”“唔,嗯……”胡李生含糊不清地应着,在各种说辞下,只有招架的份,在这酒场如战场的新阵地,他显然还是个新战士,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哪里还有还手之力?毛坯怎么没来,听说这家伙酒量不错……他无奈地看看科长。科长春风荡漾,正两眼生波,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胡李生生出了豪情:“干!”
……
朦胧中有条蛇向他游来,缠上了他的脖子,光滑而细腻,温热的尾梢在他的脸上、身上撩来撩去。他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冲动,呼吸急促……犹如驾上了一艘小艇,劈波斩浪,全身像块鼓满了的风帆。他倔起了双腿,心口奔涌着的激流,闸门大开,飞溅而出…… 胡李生睁开眼睛,电视没关,哀怨的歌声里推移着一排排字幕,不知道是哪个臭脚布的开头还是结束。半明半暗的床灯下,一条白乎乎的臂膀绕在他胸前。他“呼”地跳起来。女人翻了个身,撑起身子,拉过被子的一角往下面掖了掖,睡意朦笼地看着他:“醒啦?”
完了完了,我的青春!我的梦想!
胡李生一把抓过裤子,贼似的急急套上,一屁股跌进了凳子,不敢看床上的女人,眼泪稀里哗啦流了一脸:他早就听说,这个女人,就是眼前半掩着的这个女人,在去年老科长内退后,为跟芦苇章福生争夺正科,亲手安排老公捉了她与局长的奸。
“怎么,不高兴了?”女人徐娘半老,丰韵犹存,掀了床单,如一条出水的鱼,摇头摆尾游到他身边,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点,抚着他的头发,吐着满口余香,“你会乐意的,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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