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爱军很紧张,他拿起电话,让刘易立刻到办公室来一趟。放下电话以后,冯爱军又后悔了。现在的人,每一分钟都在变。过去能说的,现在不一定能说。过去能说透的,现在不宜说透。因为,过于亲近的人都彼此抓着对方的把柄。冯爱军既害怕刘易和廖春然串通一气,又担心惹恼了刘易。
许多不能见人的事情,都是刘易替自己去办的。廖春依也为自己开了不少的路。如果没有这两个人,自己的路子也不会这么宽敞和平坦。现在的世道,绝对不会天上掉馅饼,因为烙饼子的人也在数钱呢。想到这些,冯爱军很后悔给刘易打电话,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刘易已经迈进了他的门。
“董事长,找我有急事?怎么,换了个新秘书?好家伙,差点把我挡在门外,说非要通报一声才行!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榆木墩子。”刘易边说,边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就是那个张桥!”冯爱军和刘易并肩坐着。
“嘿,你还真把他给拿来了?我这就想不通了,你到底是为啥?”刘易的脸像一个摔裂了的西瓜,呲牙裂嘴一起来。
“唉,受人之托嘛。我这一辈子呀,注定是要受人之托。”
“我早就说过,实在不行就和嫂子离掉算了,何必要苦自己一辈子呢?”
“说得轻巧,多少人就盼着我在那方面出点差错呢。再说,把你嫂子赶出去?我做不出来,她当年对我可是有恩的!”冯爱军说。
“你想的也太多,要是我早就累死了,还干什么工作呀。这一点,我真是佩服你!”
“不咸不淡的话你就不要给我说了。你帮我办件事?”冯爱军拿起了保险柜的钥匙。这时候,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周玉淑的身影。他停顿了一下,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办吧。我问你,你觉得廖春然这个人怎么样?”
“你怎么想起问他了?”刘易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他睁大的眼睛背后,还深藏着什么东西。
“哦,没什么,我昨天到水库工地去了。”冯爱军坐在自己的皮转椅上转了一下。
“出问题了?”刘易紧张地站了起来。
“那倒没有,我只是担心工程质量!”
“这你放心,我们只要加强监督就行了!老廖这个人,很稳重,也很内行,不会出什么问题。”刘易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心想,你真不了解廖春然?那干嘛要把这么大的一个工程给他?你和廖春依的关系当我不知道?你就装吧。你装我也装。你不要钱,却要大活人。
刘易确实拿了廖春然的钱,还不只100万。这一点,冯爱军不知道。廖春然办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一是自己放心,二是别人也放心。刘易现在不放心了,刘易在想,冯爱军昨天去了水库工地,而且还没有给他这个常务副总打个招呼。今天一大早就把他急急忙忙叫到了办公室,举止还那么古怪,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是廖春然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冯爱军听到了什么?还是冯爱军在试探我什么?还是冯爱军在点拨我什么?或者是在暗示我什么?刘易察言观色,可他什么也听不出来,什么也看不出来。其实,刘易并不在乎冯爱军,而只在乎他手里的钱和势力。
现在,刘易的年薪也有100来万,加上其他的收入,很不错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赶不上他。但这要看站在哪说话了,刘易的周围都是像冯爱军那样拥有几十亿的老板,在他们面前,自己还是个要饭的,还是个打工仔。刘易咬咬牙帮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易呀,质量问题不可大意,万万不可。昨天我听廖春然说,你经常往水库工地跑,我很高兴。但要跑扎实,看出问题来。千万不能走马观花、应付差事。水库建在涸水,要对得起我家乡的人,我拜托你了!你也忙,把你叫过来,就是想给你敲一下警钟。好了,你忙你的去吧,要经常给我汇报,这段时间就难以听到你的声音了嘛。我不把你叫过来,你恐怕还不知道给我通报一下情况吧!告诉你,什么时候我都是想着你们这些老兄弟的。”说着,冯爱军把刘易送出了门。
刘易将信将疑,难道冯爱军找我真的是为了水库的质量问题?真是因为这一阵子没有给他汇报工作?有可能,这当老板的,就是爱琢磨这些个事。整天猜测这个人是不是背着他干了这个?那个人是不是背着他干了那个?唉,我也照常脱不了这个俗。刘易还是不踏实,他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给廖春然打了电话。
“廖老板吗?我刘易呀。怎么样,还好吧?”刘易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哦,是刘总,我还以为是谁呢。”廖春然一拿起电话就知道是刘易,也知道刘易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刘易一听廖春然的口气就拧上了眉头,他问:“冯爱军昨天到你哪去了?”
“怎么?董事长没有给你通知呀?不会吧!”
刘易听出廖春然话里有话,心里暗骂:拽什么?不就靠你妹子能卖吗?
“廖老板,你那一套鬼把戏可不能胡耍,咱们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实话告诉你,你可不能把冯董忘了。不能干对不起冯董事长的事,要知恩图报。今天一大早,冯董事长就猴子烫腚似的把我找了去,让我给他帮个忙……”刘易打住话题,故意留个空间,让廖春然去猜。这就是常说的,有枣没枣,先打上三杆。
廖春然一阵紧张,忙问:“帮什么忙?”
“还谈了很多的家事。这个,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我们现在就是要为老板创造摆脱痛苦的条件。一大早害得我挨了一顿训斥……好了,我也就是给你随便说说。你不错,在冯董事长面前还没有忘了给我说好话,你也是实事求是嘛。再见!”刘易突然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下,该廖春然思前想后了。
对刘易的话,廖春然有一种云苫雾罩的感觉。
刘易说要为领导创造摆脱痛苦的条件,这个条件是什么?是给冯爱军找一个美女?这恐怕太愚蠢了吧。我妹妹不是跟他好着呢吗?不是?哪又是什么?根据刘易的话来分析,刚才,冯爱军肯定是找了刘易。找了刘易以后,刘易肯定着了急,而且是着了慌。过去,刘易从来不让廖春然和冯爱军直接打交道,说冯爱军忙,委托他来协调水库事宜。可今天,他又急急惶惶地告戒廖春然不要忘了冯爱军。廖春然一下得出一个结论:冯爱军看上别的女人了。刘易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要从我这拿开支呀!
廖春依虽然和冯爱军有极其特殊的关系,但廖春然并没有和冯爱军直接打过交道,一切事情都是廖春依在周旋。廖春依也不让廖春然和冯爱军直接打交道,理由和刘易一样,都说冯爱军忙。冯爱军很正派,看不上投机取巧的人。这冯爱军要是正派,屎壳郎都改行蒸包子了。这些人,谁不想从我手里拿钱,然后讨冯爱军的好?把我置于圈子之外。摇钱树不栽在自己家的院子,这枝子却长在自己家的院子,这风也朝自己家的院子吹,尽想好事了。廖春然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和冯爱军搭上桥,既为今后铺开路,也早一点甩开像廖春依和刘易这样的中间人。
销售最便捷、而又获利最多的方式,就是没有中间人的直销方式。
廖春然还在想,给冯爱军创造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他摆脱痛苦呢?无意间,廖春然眼前出现了昨天晚上在“齐家聚”吃饭的情景。他像放录像一样,在脑子里把这次宴会翻来覆去地放了几十遍,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最后,他固定在了冯爱军和周玉淑两个人身上。
廖春然一拍腿,恍然大悟。他真佩服刘易的精和毒。但转而又一想,自己要是把冯爱军和周玉淑往一起扯,不是对不起廖春依了吗?廖春依可是自己的亲妹妹呀。仔细再一想,冯爱军根本不可能娶廖春依,冯爱军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妹的背景。我妹妹和冯爱军也不会有什么真情,还不是为了钱。我如果把冯爱军和周玉淑这件事情弄成了,我妹妹也就死心了,以后找个普通人家,也算有个稳定的归宿,自己也和冯爱军搭上界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事实上,听刘易的口气,也证实冯爱军和我妹妹并不觉得幸福。昨天,冯爱军看周玉淑的眼神,不也说明了这一点吗?这些个狗东西,把钱当安全套了!
廖春然虽然替廖春依愤愤不平,可他还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廖春依,因为,他还想挣钱,只想挣大钱。
……
没过几天,廖春然再次来到了“齐家聚”。
这次来的,全是他生意场上的同道。除了吃饭以外,还在“齐家聚”三楼豪华的休息室里豪玩了一场。最后的大赢家,自然是周玉淑。这属于朋友间的娱乐,当然不能算是豪赌。钱要装在口袋,但身子不能卖,犯罪的事不能干!这就是周玉淑的信条,也是柳玲玲对“齐家聚”和“齐家聚”的人定下的规矩。不管是谁,坏了这个规矩,周玉淑就会和他撕破脸。
看着堆在周玉淑面前的那一大摞子钱,杨天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妖精,任何人都把她当做了娘,好像她有多少奶似的。杨天的眼睛在周玉淑的胸部定格了好几分钟,心里骚动的厉害。这样的女人,本身就是一架印钞机。真是女人裆里有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杨天顺嘴就说出了一句下流话。
从此以后,廖春然和他的朋友,隔三叉五就要来“齐家聚”豪吃、豪玩一场。那几个出手大方,又温文尔雅的男人,给周玉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廖春然也对周玉淑有了实质性的判断。周玉淑不是婊子,绝对不是!周玉淑是一个贪财的女人,绝对正确!结论就这么简单。很多时候,简单就是复杂的结果。为了一个简单的结果,要开展一个复杂的过程,这就是人最爱做的事。
廖春然就开始了复杂的过程。
这一天中午,他给周玉淑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在“海天阁”吃个便饭,并且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之所以安排在中午,晚上容易让女同志产生戒心。中午,正是流氓睡觉、小偷数钱的时候。
周玉淑应约而来。不是好奇心,也不是廖春然给她留下的好印象。说句心里话,如果要选择丈夫,周玉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男人。她所羡慕的,是张桥那样的小男人。她应约的主要原因,就是时间定在了中午。
廖春然又对了。
午饭十分简单。酱烧豆腐、西葫芦谷垒、霉干菜焖肉、油爆虾球四个菜。其实,廖春然也不是个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人。有的时候,把钱不当做钱,才是真正把钱看做了钱。大把大把地花钱,正是为了大把大把地挣钱。这样的男人,算是创业的男人。好男人自然要创业,但创业的男人并不一定都是好男人。所以,廖春然只是个创业的男人。他吃着十分简单的饭,就做开了十分不简单的事,他又开始大把大把地花钱了。
“这是你的。”廖春然把一串钥匙放在了周玉淑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自己打开你的门,洗好澡在床上等着你?”周玉淑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但她的嘴角已经出现了凶横。
男人的凶与横,体现在眼睛里,女人却体现在嘴角上。
“别误会,千万别误会。算我卤莽,没有说清楚。我该死,我该死!哎呀,这是一套三室的新房子,豪装,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带上你的嫁妆,进去就能住。是冯董事长让送给你的!对了,对了,这是发票,你拿着发票去办房产证。”
“哼哼,有来路吗?”周玉淑转着饮料杯在看。
“有,当然有。这房子本来是送给柳女士的,主要想表达一下对你们来新丰投资的感谢。可是,冯董事长说,周经理住在‘齐家聚’,对柳女士和杨总不太方便。至于为什么不方便,我确实不知道。所以,这房子就归你了。因为这房子……咳,我就明说了吧,这房子也是我的公司建的。冯董事长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多了。怨不得他妻子和别人偷生了一个孩子,冯董事长都不和她离婚。”廖春然在往真里撒谎。
周玉淑扬眉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勾起那串钥匙,“叮玲玲”地摇晃几下,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哼哼……”周玉淑笑吟吟地把钥匙装进了自己的手提袋。
廖春然心一沉,轻轻长叹一声,咧着嘴笑了。
他没有把这一切告诉刘易。
这天,周玉淑拨通了冯爱军电话,但她没有说话就挂断了。她想了一阵,还是先给张桥通了电话。
“喂,张秘书吗?我是周玉淑。哪个周玉淑?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想起来了吧。生意呀,还可以,一般般吧。喂,我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一下。那我就说了喔,我在新丰买了一套房子,我想请你和冯董事长到我家做客。对,是私人宴请。你来不了呀?你是不是太客气了?你看能不能给董事长转达一下?哦,最好是我亲自给他打电话呀。好吧,谢谢你了,谢谢。”
放下电话,周玉淑很失落。
周玉淑除了想请冯爱军外,就是特别想见到张桥。她请冯爱军,无非是想进一步弄清那套房子的来路去处,而请张桥,却有说不清的原因。
现在,人家当面拒绝,周玉淑心里自然失落。不过,这就越发地使她想进一步接近张桥。她想接近张桥,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那种特别想结交,特别想和他说说话的感情。
周玉淑早年出门,在社会上历经磨难。她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朋友。她的内心,总是空荡荡的,从来没有过落地的感觉。她24岁了,迫切想有一个能说上知心话的人,哪怕能说上几句也行。
杨天行吗?他和柳玲玲的事,别说张桥说不清,周玉淑也说不清。杨天就是一个精神变态的社会复仇者。
柳玲玲行吗?她是老板,是周玉淑的救世主。更何况,商场上的争斗和复杂的家庭关系,早就把柳玲玲推上了自私的极点,她谁都不会相信。
周玉淑有一种预感,围绕着杨天和柳玲玲,将要发生一件大事。这种情况下,她就更想结交一个信得过的人。她选择了张桥,凭什么?凭女性对男性的那一分得天独厚的敏感。
男人对女人的感觉长在眼睛上,眼睛愉悦了,感觉也就愉悦了。女人对男人的感觉长在思想上,思想上有分量了,感觉也就定下了方向。而且一口咬住,轻易不会撒口。
周玉淑又拿起了电话。
“冯董事长您好。对,对,您记性真好,一下就听出是我了。好,好,都好。习惯,都习惯。谢谢董事长关心。冯董事长,我请你到家里做客。好,好,让张秘书领你来吧。对,他知道。那好,晚上见!”
周玉淑得意地笑了。
张桥并不知道周玉淑房子的地址,周玉淑重新拿起电话,把房子的地址告诉了张桥,并让张桥记住转告冯董事长。
张桥急忙推开冯爱军的门。
“噢,小张呀,我正要叫你呢。刚才周经理打来了电话,说请你和我一道去他家吃饭。你知道她家的地址吧?那就去一趟吧,对这些外地的投资者,我们还是要在感情上和他们多联系联系,就这样吧。”冯爱军的脸色很好。
冯爱军没有完全对张桥说实话,而周玉淑根本就没有对张桥说实话。于是,张桥自然就似懂非懂的了。
这一阵,冯爱军对张桥的印象非常不错。有两个原因,一是张桥从水库工地回来后,用“犁古”的笔名,在省报上发表了《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和《机遇就在眼前》两篇文章。这两篇文章,写得就是冯爱军检查水库工地和视察涸水乡大棚菜的事情。张桥没有直接写冯爱军怎么怎么的新闻套话,而是通过吴经理和廖春然的口,把冯爱军给真真实实地衬托出来了。这一点,冯爱军满意,吴经理、廖春然看了报纸后,也都表示满意,而且都夸奖写文章的人有水平,冯爱军也认为在写作技巧方面张桥确实比王立尚强。
下班以后,张桥把冯爱军带到了周玉淑的家。
房间布局十分合理,装修虽然豪华,但不俗气。只有内行人,从材质的质量和手艺的精巧上判断出来就是豪华,而且洁净的程度,让人一看就知道女主人是一个高雅的人。
张桥一进这套房子,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将来,也会拥有这样一套房子;我的老婆,也会把这样的房子收拾的这样雅致。
“哇,快请进,不用换鞋,不用换。冯董事长,你这个秘书没有选错,精明得很。他从没来过,单凭电话里告诉他的地址,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地方。真不错,我还真害怕他不来了呢!我也正准备下去迎迎你呢!”周玉淑非常殷勤。她嘴上说着不用换鞋,可手里却提着崭新的拖鞋等在那儿。
“这房子不错!怎么,小周准备在新丰安家了?”冯爱军很矜持,双手抱在胸前,转着头不停地四处打量。
“哎呀,我这个人,是属蜗牛的,走到哪,都不能委屈了自己。哪怕慢一点,也要背上一个舒服的家。不像你们当大老板的,只考虑大酒店,不考虑自己的家。我呀,是个贪图安逸的人。”周玉淑穿着很休闲的衣服,头发随意一挽,越发显得妩媚。
冯爱军的眼睛眯了下来。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幻觉,好像就身处在家里,周玉淑就是自己的美娇娘。下班回来,往沙发上这么一躺,漂亮而又贤惠的妻子围着自己跑前跑后。张桥是来汇报工作的,羡慕地看着这一切。他是一个不识时务的汇报者,让人讨厌却又说不出来话来。
张桥心想,周玉淑才是个精明的女人,属于张嘴就能挣来钱的那种。
张桥不喜欢精明的女人,他就喜欢像燕紫那样有一点小狡猾的女人,是女人特有的那种小狡猾。他觉得周玉淑虽然精明,但并不让人讨厌。
张桥想起了柳玲玲,柳玲玲就是那种让人有点讨厌的精明女人。她一方面故作深沉,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精明,一方面又忍不住要显示自己的精明,随时随地显示。
周玉淑不同,她不掩饰自己的精明,也不显示自己的精明。属于好也出于自然,坏也出于自然的女人。给人的感觉是小男童当街撒尿,行为虽不文明,但却着实可爱。所以,周玉淑是个并不讨厌的精明女人。
想到这,张桥在心里感到好笑。柳玲玲是自己的老同学,多年未见却被自己评价成了那样。周玉淑是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女人,自己却给了她这样的评价。看起来,自己对人的认定没有什么准头!其实,有什么必要去认定别人呢?我们总是沉溺于对童年或者少年的追忆之中,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天真无邪,我们无忧无虑。似乎我们现在已经吃了多么大的苦,受了多么大的难,上了多么大的当,受了多么大的骗,还遇见了成群结对的骗子、恶棍。但是,我们如果始终都处于童年或者少年的境界,能行吗?一朵鲜花,365天都绽放,你还会喜欢、珍惜它吗?纯洁,或多或少都含有无知的成分。完全的纯洁,就是完全的无知。
“老板到底是老板,走到那儿都习惯思考。文化人更是如此。”周玉淑半开着玩笑。
“哦……”冯爱军和张桥都从自己的思想中清醒过来。
今天不该来!冯爱军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今天不该来!张桥也闪过这么个念头。
周玉淑在偷着笑,尤其是对张桥。她觉得冯爱军就像第一次去舞厅的嫖客,故意装出矜持高傲的样子。灯一黑,那双带着尿骚味的手,便会在你的身上鱼游泳似的揉过来、掐过去。两只眼睛也变成了两把剪刀,恨不得把你的衣服剪成雪花,然后一下子飘散开来。而张桥呢,却像第一次上陌生人家吃饭的小男孩。你对他稍微热情一点,他便会手足无措、坐卧不安,身上像着了火,眼睛里还闪烁出一丝一丝的惊慌。那一份拘谨是由衷的,没有装腔作势。周玉淑就如看见了自己的傻姑爷,忍不住地想笑。
不知不觉,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
菜很精致,全是家常的。有步步高升排骨、红烧带鱼、三杯鸡、酱烧黄花鱼、海带清拌萝卜苗、糖醋胡萝卜。四热二凉,色泽诱人、香味扑鼻。
张桥脱口说道:“哎呀,全是你做的?我老婆要是会这些就好了。”
“听听,董事长,你可要批评批评张秘书,大男子主义随时就暴露出来了。你自己不会学呀,非要女人伺候你?”周玉淑在张桥的背上抚了一下,动作很自然。张桥用热辣辣的眼睛瞄了周玉淑一眼,很羞涩。这一切,冯爱军都看在了心里。
“小周,什么时候买的房子?”冯爱军问道。
周玉淑会心一笑,她以为冯爱军是在故意试探她。
“买了没多久,是廖老板给我操办的。他还告诉我,是冯董事长的指示。”
冯爱军一愣,马上恢复了正常。他说:“这个廖春然,真会推销自己的产品。”冯爱军明白了一切,暗暗佩服廖春然做事精巧。他想,你有钱,你爱送谁就送谁。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周玉淑心中有数就行了。这时的冯爱军,真有一种回到了自己家的感觉。
周玉淑也从冯爱军的表情里判断出,自己确实占了一个便宜。不管什么时候,这套房子都合法。你冯爱军越装糊涂,对我周玉淑就越有利。周玉淑向来以为,像廖春然那样的人,早晚要出事。廖春然给我送房子,无非是替冯爱军来讨我的好,又不是冯爱军送给我的。即便出了事,我也会说是廖春然为了追求我才送的礼物,我只要不和冯爱军粘出什么事来就行了。
周玉淑觉得好痛快呀!
“喝点啥酒?好酒我可不少,要不你们随便挑?”周玉淑问道。
“我不喝酒。”冯爱军还没有吭声,张桥先发了言。他害怕满身酒气地出入一个单身女性的门,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更担心回去不好给燕紫交代。他张桥天生不会撒个谎,就像他天生不会生小孩一样。虽然也试着撒了几次,但燕紫只要一问第二遍,张桥就没有办法不露馅,从来没有。
冯爱军一笑。
“那我就少喝一点!”看见冯爱军的笑,张桥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其实,冯爱军进门的时候,也抱着不喝酒的想法,自从有了钱,他就轻易不喝酒了。钱多秘密就多。但是,当他知道了这套房子的来历以后,他想喝酒了。为什么?因为在自己家里喝酒还会有什么不妥吗?冯爱军的潜意识里就是这么想的。
几杯酒下肚,张桥忍不住想说话。他不能喝闷酒,只能不停地说话。
“柳玲玲怎么会想到回来开酒店?”张桥问周玉淑。
“这个我不清楚,想家了呗。”周玉淑一歪头回答道。
“她会想家?那耗子也会认他亲爹。”
周玉淑“扑哧”一笑。
“杨天这小子,旧情不忘,他可不要对不起胡清,不然……”
“人呐,谁都不应该对不起,可行吗?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去做,还要求别人也去做?最好想都不要去想。对吧,冯董事长?来,我和张秘书敬你一杯。”
冯爱军抬眼看了一眼张桥,他有些感慨。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凑到一块很快就有说不完的话。张桥现在已经是周玉淑一方的人了,可以把我当作客人一样地敬酒了。
真是嫉妒呀,年轻人才是拥有者。
鲜花只能开在夏季,那才属于自然。冬天里盛开的鲜花,即使鲜艳无比,也只能是人的刻意所为。对于年轻,冯爱军只能心存占有之意喽。岁月赋予这个中年人的,只有父爱和金钱。
一想到父爱,冯爱军不由自主又抬眼看了张桥一下。这一看,冯爱军更沮丧了,他发现,周玉淑正附在张桥的耳边亲密地说着什么,而眼睛却朝自己扫了好几回。
冯爱军脑子“嗡”地一声,他断定,这两个人肯定正在说着嘲笑他的话,是在说他老驴琢磨着要吃嫩草?
从心理上分析,凡是老驴都爱吃嫩草,都想吃嫩草,最好是能够吃上嫩草。从结果上来归纳,有三种情况。一是想了,但不敢有任何的行动;二是想了,也行动了,但是却没有吃上;三是想了,也行动了,最终也吃上了。从道德的角度来评判,第一种情况最道德,因为既不想,也不干的情况根本不存在。第三种情况也合乎道德。吃上了,就说明有两厢情愿的因素。既合理,又合法。最不道德的就是第三种人,丑恶的灵魂暴露无遗,除了做反面教材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冯爱军想了这么多,但他错了,周玉淑只不过在问张桥不愿来的原因。
冯爱军无意再喝酒了。
他清醒了许多,他想:在周玉淑看来,他这个四十八岁的董事长,连张桥都不如。她的眼睛里,除了年轻的男性或男性的年轻以外,就是金钱了。金钱只有数额的大小,却没有年龄的大小。和张桥相比,他只是个半大老头。冯爱军的心变成了一盏灯笼,只需一口气那么大的风,就可以吹灭它,让它发不了光。吹得稍微歪一点,那豆大的烛火还会把整盏灯笼烧得不复存在。坐在这间房子里,坐在这间房子里的这张餐桌旁,离周玉淑越近,冯爱军越觉得自己和掉到地上的星星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一块烧黑了的石头。你在声称自己是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也绝对没有人相信。不把你当成神经病,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冯爱军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走了,梦游一般。
周玉淑和张桥呆若木鸡。
“喝醉了?”张桥问周玉淑。
周玉淑拿起酒瓶子一看,500克的一瓶茅台酒,还剩下三分之一。
“不可能喝醉呀!”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糟糕!”张桥拔腿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周玉淑突然拥抱住了张桥,嘴里还喃喃地说:“你千万不要怕,有我在,什么都不会发生。怪我,你不会……”
这太出乎张桥的意料了。
他浑身的热血开了锅一样,一切由不得他自己了。他伸出嘴去,在周玉淑粉红的脸颊上琢了一下。当皮肤接触到了的瞬间,张桥清醒了。他推开周玉淑,想听到夹子声的老狼,夹起尾巴一路逃窜。
思想家的思想,是在书房里写出来,而后在讲台上说出来。可思想家对女人,尤其是对漂亮女人的感情,恐怕也是从眼睛里产生出来的吧。因此,张桥跑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已经心安理得了。他甚至还有些后悔,为什么跑出来这么快?为什么不在周玉淑的嘴唇上亲一下?与众不同的是,张桥没有返回身去弥补他的后悔,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亲他的老婆了。这一时刻,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什么董事长冯爱军。这就是张桥,这就是张桥的高尚之处,也是张桥的龌龊之处。
周玉淑伏在门上,闭着眼睛冷静了一会,然后露出了笑容。
她笑得很幸福,像新媳妇怀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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