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你陪史五六去趟大鹏……被人举报了。”这天一上班,女科长对胡李生说。
大鹏?还真卯上了啊?大鹏服装集团公司在这个县城的董事长高昌五十来岁,像只充足了气的皮球。
那年,村主任来到西郊建筑工地,对烈日里蜘蛛一样挂在墙上的喊:“昌猢狲,村里还有个征用土地的名额,就你了,到大……阿嚏……大鹏,跑供销。”说着抹了一下嘴角,自言自语道,“也实在没有合适的男人了。”墙上的听到喊,脸转到太阳里,泥刀挡着额头:“叫我吗?什么事?”村主任将烟头“啪”的吐在地上:“夜饭到你家喝酒,日你娘!”“好来——”墙上的高声应了下,泥刀往墙上一笃,顺着竹竿吱溜而下……
企业改制时,身体已经膨胀的供销科长高昌神不知鬼不觉祇用了一招,呵呵,就让逾千万资产的大鹏收归囊中:将×书记的二公子从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转到澳洲悉尼——让挖空心思虎视眈眈的各路英豪瞠目结舌,自叹不如。
东风浩荡,乌云翻卷,将雨不雨,路边刚成活的一排樱花,被风吹成了病西施。“你同学告诉你的是旧版本。啧,啧。”史五六舔了舔嘴唇,对骑在身边的胡李生说。胡李生看见预兆,知道史五六马上要说女人了——史五六的故事总与女人有关,而且个个鲜活生动,招蜂惹蝶,垂涎欲滴。
“哎,问你个事。那天,芦苇,也就是章福生,跟你说了什么?”居然还有个小引子,胡李生看看史五六,想着该如何回答。
“神经有毛病。斗败的公鸡。小老弟,我也不把你当外人,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别跟别人说啊。离芦苇远点,跟着他,嘿,就像小吴,这辈子看到头了。”史五六等不及回答,先交了底。
“高昌的第一桶金不是跑供销来的,是他老婆的。啧,啧。那个来的。”史五六舔了舔嘴唇,转入正题。“你知道吗?他老婆叫丁一娜。嗨,那个骚劲!腰身就像玉米棒,两只奶子荡啊荡,哪个男人见了不……二十年前就红了半个城。”胡李生看不见史五六的表情,但看见他的自行车扭了几扭。史五六跳下来,支撑着,喘着粗气,自行车在他的蒲扇大的手掌里,忽然装甲车一般笨重。
“老史,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胡李生有些不解,有些慌张,以为他发了什么病,刚刚还是兴致勃勃的,怎么一会儿……他跳下车,慌忙说。
“不用。唔唔……”史五六喘息了一阵,嘟囔了几句,看着路上的行人,车辆,和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花,像在追忆自己的经历——
开放改革的春风稀哩哗拉吹到这个县城的时候,就像雨后桃花,一夜之间,夜总会啦,卡拉OK厅啦,练歌房等等,花花绿绿开遍了街街角角,夜夜歌舞升平,欢声笑语。那时候,丁一娜。啧。啧。娜娜,还不到二十年纪,与第三任丈夫,也就是现在的高昌,把全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在很不起眼的城西三道巷里,开了个“梦巴黎”。
门面只有一间屋,但越往里走越……鬼也不知道这骚狐狸用了什么手段。没出几月,我们脚下的这个城市,集体中了邪:喝酒啦,聊天啦,或者办公室里一有空,三句话离不开“梦巴黎”,好像谁没有去过那地方,就像小狗没开眼似的,就是出土文物似的。这其实还是表面的,大众消费,明的。这女人还有另一条财路,另一批顾客,很神秘。没名没姓,前半夜悄悄地来,天亮前一行车流水一样流走了,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服务到位,从来不在乎钱——就像不是自己的。
一个星期六,夜里,又来了一行车流。今夜来得这么迟?丁一娜坐在巴台后面,轻声嘀咕了一句,心里当然挺高兴的。偏偏那夜生意比平常还好,小姐不够用,怎么办?“快想办法,快,没有我们就走了,下次不来了!”煮熟的鸭子能让它飞走?在接连不断的醉醺醺的催促下,老板娘丁一娜急中生智,亲自上阵,闭着眼睛乒乒乓乓只当重操旧业。啧,啧。天亮时分,矮胖子醒了,发现躺在身边的,是救场如救火的老板娘,脑子一热,给了她一张名片:上海某服装进出口集团公司总裁。
“究竟还是飞走了!”来得急的,走得也快,就像眼前的风,刚才还是山雨欲来,转眼间变成了清风徐徐……史五六说到这里,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句,听得胡李生意外。好久,他才走出伤感的回忆,说:“烫手的山芋最香最甜,不能总焐在手心。要见好就收,否则,现在还在牢里的,明珠夜总会的老板,就是个教训。娜娜聪明,运气也好,赚了个盆满杯溢后,乘扫黄没扫到她头上,盘给了别人,做起了正当生意,就是现在那个公司的雏形。”
“阿哥啊,你也说得太神了吧,钻在他们床下的?”胡李生取笑着,“我同学李春秋就在他们公司,可一句都没有跟我讲过这些呀。”
“嗬嗬。从小在一起,我俩……给你看,给你看样东西。”史五六停下来,嘴里含糊着,手在怀里掏,掏了半天,“没,没带着。有烟吗?”
“故事很精彩,比章科的陈词滥调好听多了,但有一个明显的漏洞。”胡李生摸出香烟,说,“既然你说丁一娜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谜,三十年前高昌在哪里?我听说还是个泥瓦匠,长得又没卵样,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大家都喊他昌猢狲。”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伙子。女人的资源是张面孔。男人除了金钱,权势,所谓事业,还有一大资源呢,你知道是什么吗?地域优势。就是你老娘把你生在哪疙瘩的,是河南的粪缸披里还是紫金城的金銮殿?我敢保证,北上广的傻子瘫子在网上征婚,响应的美女一定如云。丁一娜虽然长得漂亮,但家在我们兔子走过不拉屎的大坟背。老爹阿大伢是有名的酒鬼。他将女来路不明的补贴,都换成了小店里的酒精,家里唯一值钱的猪崽,就咕咕拴在饭桌下,把四条桌腿啃得像小孩吃的甘蔗。”
史五六舔舔嘴唇,继续说:“而昌猢狲呢,虽说卵柄一段,但他住在东门。城郊你懂吗?邓大人的政策一见了效,城郊的农户立马见了优势:吃饭吃菜自种的,多余的芥菜萝卜隔夜泡在排水沟里,雪白粉嫩,天一亮就是钱;猪囤里刷几把石灰,装个马桶,就变成了房屋出租户,租给小姐卖×;村上的边边角角一开发,一征用,按田亩和人头数,哪家不是点得手指发酸?城里的工人都纷纷下岗,又买不起房,农民下什么岗?你要是个女的,不愿意嫁?”
“有道理。不过,我同学向我透露,他们老板的夫妻感情并不好。一个长年在上海,一个在公司,一年到头也不在一起。”
“嘁——小伙子,你还年轻。现在的城里人,还有什么叫感情不感情的?你找你的小蜜,我寻我的情郎,懒得离婚。谁在外面没有个……你没有,只能证明你混得不好,老弟。你去看看那些个贪官,大人物,包工头,情人二奶1234567……早出台了管理办法呢,只差发红头文件了。不这样,一只茶壶一百多个杯,不乱了套?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局长……”史五六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口。
两人说着话,到了大鹏的门口。
“谁呀谁呀?不识字?闲人免进!”门卫松鼠似的尖脑袋上,眼睛红红的,手里端着半碗乌饭,用筷子指指身边竖着的一块铁皮牌,说。
“老同志,我们是劳动局的,根据举报……”史五六说。“劳动局……猪泡?我不知道。这年头儿,假货多着呢。”松鼠坐上了小方凳,眨着两眼望着天花板,“那么,介绍信呢?”
嗨——这年头,谁还用这玩意?但也确实无法证实自己的身份:劳动局没有制服(正在研究),科里唯一的公车归了施榴琴。“老师傅,麻烦你到楼上通报一声,就说……”胡李生给了他一支烟,说。 松鼠接了烟,借着门口的光转来转去地看,看了半天,说:“我不去。我不能脱岗。有厂规厂纪呢。”
真是阎王好当,小鬼难缠。胡李生想给李春秋打个电话,让他出来接一下,又觉得在老同学面前丢脸。他有些气丧,并且第一次发现:并不是每个部委办局都能神气活现。难道自己一年多来,大包小盒半夜出半夜进,竟投错了衙门?他忽然间想起一句难听的乡下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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