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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鼻子的300万次点击

时间:2022/3/20 作者: 谢雨泽 热度: 93034
  这应当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写作姿势,更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奇迹的生命行走状态!

  她身体部位几乎全部失灵,唯有头部能有限转动,医生预言她活不过3岁,但她顽强地活下来了!而且,没上过学、手脚不能动的她,竟凭借鼻子点击手机按键,构建出一个五彩缤纷的文学世界,如今已出版3部小说,近60万字!

  她,就是28岁的湖南岳阳女孩黄扬。在采访中,我们一次次被她感动,让我们用心倾听她是如何创造奇迹的吧!

  “世界于我,只有小小的14”

  与其他小天使幸福地降临不同,我自出生,就面临疾病和被抛弃的命运。

  在我的老家湖南岳阳黄沙街区,1985年阴历七月廿四,身怀六甲的妈妈拼尽全力生了三天三夜,不争气的我依然不肯出来。最后医生用产钳把我从妈妈的子宫口夹出来。由于缺氧时间太长,我出生后浑身发紫,哭不出声。两岁那年,别的孩子都能跑能跳、能说会道,可我却连妈妈都不会喊。妈妈把我抱到县人民医院检查,被诊断为宫内缺氧引起的徐动型脑瘫,不能站立,医生预言我活不过3岁!

  “扔掉扔掉!趁天黑把她扔到福利院门口,让政府来管!”所有亲友都发出同样的声音。

  然而,妈妈却铁青着脸,留下了我。

  妈妈干农活时将我背在肩头,睡觉时将我揽进怀抱,她走到哪里将我带到哪里。寒来暑往,年复一年,在妈妈的精心照顾下,我居然好好地活过了3岁!为给我治病,妈妈把妹妹和弟弟留在农村老家,和爸爸来到了岳阳市,一边谋生,一边带我走上茫然无望的寻医问药之路……

  不知进过多少医院,也不知见过多少医生,失望过无数次,妈妈却依然没放弃。

  不论刮风下雨,妈妈右手夹着我,左手提着一把木椅子,来到岳阳南岳坡,请一位大师教我练气功。练了4年气功,我终于可以借助椅子和绳子的帮助,坐上半小时左右。

  12岁那年,“大姨妈”驾到,我正儿八经成年。这天,当妈妈发现我的初潮之后,愣了一下,抱住我,流下了心情复杂的泪水。妈妈小跑着为我买来卫生巾,收拾妥当,她告诉惊恐不安的我:“孩子,别怕,每一个小女孩有了例假之后,就是大姑娘了……”话音刚落,妈妈自知失语,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知道,妈妈在后悔自己说到了我的痛处:大姑娘,多么暖心润肺的一个称谓呀!但是,我能像大姑娘一样穿漂亮的花衣裳,在蓝天白云下肆意张扬青春吗?我好向往学校五彩斑斓的生活,我能上学吗?

  妈妈跑遍了岳阳市所有的小学,可没有一所收脑瘫儿。不知道妈妈在这个过程中受了多少委屈,我只知道,她每天神情黯然地回家。见妈这样子,我哭着说:“妈,我不上学了!你给我买台电视机吧。”妈妈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第二天,一台14的二手彩电搬进我的房间。我的世界一下打开了,我从中了解世界,也学习文化知识。很多电视节目都有字幕,我听剧中人物说话,与字幕一一对上号,就这样学会了识字。1996年,亲戚们凑5万元钱给我家在岳阳市冷水铺盖了一栋民房,每年寒假和暑假时,来家里小住的弟弟妹妹还可以轮番教我拼音认字……

  在这本应神采飞扬的青春岁月,世界于我,却只有14。

  鼻尖找路:“我的世界我证明”

  通过电视和新华字典,外加妹妹与弟弟两位老师,我学到了常用的汉字与词汇。20岁前后,我有了强烈的写作冲动。望着窗外的天空,我想写点什么。望着夜空的明月,我想写点什么。爸爸在生活重压之下过早衰老的样子,我想写下来。妈妈照看我的点点滴滴,我同样想写下来。一天到晚,我不能动,呆呆地坐,也呆呆地想,更是一天比一天急迫地想“写”。

  有时候看电视剧,我总在想:如果我来写,人物台词如何说,故事情节该如何编排。有一天晚上,月光从西窗泻进来,渐渐淹没我的床、我的桌以及我,我突然眼睛发湿,突然想要“写”下这月光。我心跳加速,想抬起手,也想移动脚……只一会儿,我的眼光落到自己像飞燕一样倒背着的双臂,无力地垂在腰间的双手,再移向木头一样的双脚,我合上眼皮,真的哭了。我一个废人,除了头部能够小幅度转动,我还能做什么?我还想写?以什么写?凭什么来写?!

  现实如此残酷,但我仍不甘心。

  有一天,电视里一个读书栏目诵读史铁生的一组文章,我听后,彻底被打动了。这位“生病是主业,写作只是业余”的轮椅上的作家,是我最为崇拜的人。他的“在所有生活出路都被堵住时,要用笔撞出一条路来”的生命宣言,更是一次次将我震撼。就在这一天,我发誓:我也要写,写出自己的路来……

  可是,我到底如何来写?

  2010年7月的一天,25岁生日前,我不慎从床上摔下来,痛得哇哇大叫。我摔倒时鼻尖着地,刚好触碰了地上的遥控器按键,竟然给电视换了台!平时,我都是躺在床上或者被妈妈绑在椅子上看电视,调换台由妈妈用遥控器操作。如果妈妈出去了,我就只能一个台看到底。现在,我的鼻尖能“换台”了!我为我的发现惊喜之极。就在这一刻,我萌发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有手机,我就能用鼻尖在手机按键上用拼音打出相应的字,这样,我不就能写书了吗?

  我兴奋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妈妈!妈妈比我还要兴奋,她连饭都没做,就旋风般地冲到手机市场,给我买了一个二手翻盖手机!接着,我们进行了首次意义重大的探索:妈妈将我绑在椅子上,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一只手按住我的背,让我艰难地把鼻尖凑近手机键盘。

  一次、两次……多少次,但每次都不成功。我累得气喘如牛,汗水“叭叭”地砸在手机屏幕上。十来分钟过去后,终于,在妈妈的帮助下,我的鼻尖找到了“M”这个字母。接下来,我迫切地寻找“A”,找到之后,我在一行字里选择了“妈”,并将它移到手机屏幕上。这一天,我在失败无数次后,终于在傍晚时分,用鼻尖在手机上打出了5个字:“妈妈我爱你。”我含着激动的泪水,反复用鼻尖打这5个字,直到手机的屏幕全部被这5个字占据。妈妈喂猪回来,看到我的铺满这5个字的手机屏幕,眼泪夺眶而出,抱住了我:“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此后,我继续练习用鼻尖找字母。很快,我的鼻尖灵活起来。后来,我基本不用看手机键盘,我的鼻尖就能灵敏如一只警犬,准确地“嗅”到我所需要的字母了。

  有了这个基础,我觉得,“我的时代”到了。

  这年7月24日,我25岁生日这天,我在手机上敲出了构思已久的职场小说《阴谋》的第一个字。担心辛苦“写”下的小说因为保存不当丢失,我让妈妈开通了手机上网功能,每写100多字,就发到“文学网”上。

  然而,说来轻巧,用鼻尖要码出那么多字,谈何容易!我要先用眼睛瞄到手机按键,才能够用鼻尖点击它,这就要求我必须先低头再抬头、再抬头再低头,如此循环往复,往往10分钟不到,我的眼球就酸痛得几近暴裂……半小时,我的颈椎就痛不可支。

  起初写作,我离不开妈妈的帮助。我需要妈妈一手扶住我的肩膀,一手稳住我的头才能用鼻尖打字。然而,妈妈要喂100多头猪,哪有时间陪着我呢?我就对妈妈说:“您将我绑在椅子上,就去忙吧!我慢慢来,也没啥问题。”妈妈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写得极其缓慢,但总归可以不需要妈妈的帮忙了,这让我非常高兴。可是,这一天,不到1小时,我的双脚和双手就开始发麻。原来,妈妈怕我滑落在地,将我绑得太紧了,导致我的血液循环受阻。渐渐地,我手脚乌紫,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那一瞬间,濒临死亡的恐惧将我湮灭,我奋力挣扎,可是,妈妈去喂猪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我哭了,然后,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一声闷响过后,我就人事不醒了……

  醒来已经是半夜时分。妈妈红肿着眼睛,一遍遍地用温水给我擦拭手脚,爸爸则坐在一旁埋怨我:“你那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也该认命了。小学都没上过,你还指望自己用鼻子拱出个作家来?”妈妈替我辩白:“媛媛争气,想做一个有用的人,这有什么错?我们做父母的应当支持才对呀!”爸爸这才不吱声了。

  在妈妈的支持下,我又开始写作。当然,妈妈外出时再也不敢把我绑得太紧了,只用一根棉布搓成的绳子将我松松地绑上三圈。没想到,这样做也有弊端,一天,妈妈出门了,回家后怎么也找不到我。她又焦急又纳闷:我连坐都坐不稳,怎么会不翼而飞呢?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连猪圈都找遍了,最后愕然发现:由于绑得太松,摔得太重,桌子又用长桌布盖着,我整个人从椅子里溜到了桌子下面。而我,又没有向她呼救的力气……

  自此,妈妈处于两难境地,既怕把我绑松了,又怕把我绑紧了。她总是拿捏不准松和紧的尺度,我也因此频频发生意外。

  最凶险的一次是2011年那个春天的尽头,我写作写到入迷,整个人从绳索中溜出来都浑然不觉,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松松的绳索恰好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的手脚形同虚设,只能晃动头部,试图摆脱绳子,谁知越挣扎越紧,绳索将我的脖子死死地勒住。在身体的重量下,脖子被绳子越勒越紧,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死神的狰狞模样。我在心底追问自己:黄扬,你今天就要成一个屈死的吊死鬼了,你这个样子,自不量力,写什么写呀?能写什么呀?这时,另一个强大声音在我心中炸响:不!绝不!我不能这样死去,我还年轻,我还有好多好多故事要写……

  那一刻,我倾尽毕生之力,带动椅子侧翻在地,没有了身体下坠的重量,我才得以颤颤巍巍地张开口,用牙齿费力将脖子上的绳索“解开”……

  妈妈知道后,哭着对我说:“媛媛,别写了。妈向你保证,妈一定要死在你后头,你活一天,妈就养你一天。”我笑着摇摇头,为了让妈妈放心,我想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烤火架。这种烤火架为我们岳阳独有,由8根木头桩子和一个桌面组成。我想,如果我坐在烤火架旁边,两腿叉开伸在中间那根木桩两边,身体往下滑的时候,木桩刚好能挡到我的裤裆,这样就不会发生以上危险事故了。我的想法得到了妈妈的赞同。

  自从在这个烤火架上写作后,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危险。我还开通了微博,经常在上面写一些人生感悟。

  我通常在早上5点,就起床开始写,实在太困了,就由妈妈抱到床上睡。有时状态好,要写到凌晨。因为我要靠妈妈抱才能上床,妈妈也不敢睡。妈妈白天累一天,自然很困,每逢这时,她就坐在我床边打着盹陪我。但每当手机键盘不再有声音,她立马就醒了。

  我用来写作的手机,自开机,它的屏幕几乎都处于明亮状态。世上恐怕没有哪个人以我这样的频率使用手机。

  2011年春天,伴随着窗外桃红柳绿,我的小说写完了前半部分,计15万多字。看着手机屏上密密麻麻的字,回想起这大半年来的日日夜夜,我忍不住哭了。

  这天,哭声引来了在我家做客的小姨。小姨在文化部门工作,得知我天天在家用鼻尖写作,她惊呆了,连忙上网看我的“书”。小姨看了半天,眼含泪水,认真地对我说:“媛媛,我真没想到,你能写得这样好,你的想象力、你构建故事的能力,都相当强。你看,这些文字多好,‘夕阳落了,黎明在路上。‘‘偶尔我会想,世上快乐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多我一个?我只是希望在东来西往的人群中,奏起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这个表达多真切:‘我小时候很怕把手脚悬在床边,老是觉得下面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把我拉下去,后来我有意无意地把手悬着,结果渐渐就不怕了……‘”

  听了小姨的鼓励,这一刻,我看到世界给我让出了一条路来。

  在鼻尖上盛开一朵最美的花

  此后,我更加努力地写作。

  2011年底,为了在春节前将一个章节赶出来,我不眠不休见缝插针地写。高强度的工作让我的鼻尖不堪重负,先是红肿,后来竟磨出一个明亮的水泡,鼻尖一触碰手机按键就痛得钻心。后来,水泡磨破了,里面的液体渗了出来。我不舍得休息,就用挂彩的鼻子继续写作。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我的鼻尖居然化脓感染了!我高烧41度,鼻尖肿得像一颗打了膨大剂的草莓,时不时还有脓液从这颗“草莓”上渗出来。妈妈被我的惨状吓坏了,哭着把我送到岳阳市第一医院救命。

  在医院急诊科,医生感慨地说:“我从医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鼻部蜂窝组织炎。必须立即住院抢救!”得知我用鼻尖写作导致感染的时候,医生惊讶极了,对我说:“今后你再也不能用鼻尖写作了,因为鼻子至口腔连线所形成的区域在医学上叫‘危险三角区’,这里的静脉没有静脉瓣,一旦发生哪怕轻微的炎症,致病菌都可以向颅内扩散,发生化脓性脑膜炎、败血症,从而危及生命。”

  爸爸妈妈一听,吓坏了,对我说:“孩子,咱们今后再也不写了!”我顿时哭了:“不!妈妈,我要写!”

  出院后,我飞蛾扑火般继续用鼻尖写作。时光如水一般静静流淌,每当我的鼻尖磨起了泡,我就吃一块钱一板的消炎药。水泡破了,我就待它结成薄痂,继续写作。久而久之,我的鼻尖磨出一个尖尖的厚厚的茧子,重重地划在手背上,能把手背划出一道血痕,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金刚钻”!此后触碰键盘,它终于不再化脓感染了!

  就这样,也不知迎来多少日出,也不知送走多少夕阳,我独自在房间里,头如鸡啄米,用鼻尖作笔,写呀写……

  2012年初,我终于完成了32万字的长篇小说《阴谋》。紧接着,我又开始创作12万字的长篇武侠小说《千年屠刀》。以每个汉字4个拼音字母组成计,写成这40多万的文字,我的鼻尖共完成300来万次血与肉的点击。

  我所骄傲的是,我终于等来世界的掌声。我欣喜地看到,我的小说在“文学网”引起了强烈反响,我拥有了数万“喜羊羊”。这是我的粉丝自取名,寓意喜欢我和我的小说。

  有一个大学生给我发来信息:“我被黄扬的那份乐观感染。她像一朵开在路边的野菊花,可能绿草遮住了它的光彩,但是拨开一看,它那倔强的花盘和灿烂的金黄会印入人们心中。”哈,甚至有一位痴情的上海帅哥慕名来到岳阳寻觅我的踪迹,向我求爱……

  2012年11月,我的两部长篇小说终于出版。湖南和信影视传媒有限公司准备把我的小说和人生传奇改编成影视剧。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自从用鼻尖写作之后,我的运动能力竟奇迹般地突飞猛进:我的双臂不再内收,身子不再瘫软,体重上升到了95斤,不需要用绳子绑着就能够坐稳达两小时以上了。乍一看上去,我甚至与一个正常的大姑娘无异。

  当这一切梦一般发生在被预言活不过3岁的我身上,奔涌不息的泪水中,我一次次问自己:这是真的吗?当我确认它们一点也不假时,我笑了。我为证明了自己的生命价值而笑,我更悟出一个道理:任何一个生命,必有它的存在价值。

  2013年8月14日,我的第三部作品《许我以微笑问候》在上海书展首发。我用鼻尖在iPad上打出了这几个字—“谢谢你们”。感谢妈妈一直不放弃,感谢有这么多朋友支持我,也感谢我自己在种种磨砺之后终于圆梦!

  “我的舞台在键盘上,那些文字就是我的翅膀。不管能否一飞冲天,我的心都已在那无边的苍穹。”这一生,纵使双手无法用力,我也要用鼻尖敲打出希望,追逐最灿烂的梦想。

  黄扬口述 湘人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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