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绕过两张桌子,像张飘落的树叶。她瘦了好多,将面前的花茶倒掉些,又掺了些,勉强笑一笑,算是招呼,开讲新红楼梦:
S大学位于南国古都,背靠先哲隐居的清风山,脚踮古迹石头城,以飞檐斗翘的古典园林建筑闻名全国,全校师资力量最强、最有名望的是国际商贸学院。林黛玉是全院学生会宣传部长,兼着我们的班长。欣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这些出众的相貌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成绩每次都是第一,难得考第二,管宣传么,肯定也多才多艺。贾宝玉是学生会主席,高挑的个子,英俊的相貌也可以不说,组织、领导着全院的各种活动,真可谓德、才、貌兼备。我们同学有时也开玩笑说,老天偏心啊,便宜都让你们俩占了。
其实老天还是公平的,不会将蜜糖涂在谁一个人身上,你听下去就知道了。你说这样的两个人是不是很般配,绝代双骄呢,黄金搭档。本来,学校对学生处对象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但总不会支持吧?但这一对例外,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学业又无可挑剔,我们院长见了也“嗯嗯”含笑点头。他们从二年级起,可以说形影不离,除了睡觉(表姐笑了笑),不用说,饭票早掺在了一起。
那是快最后一学期了,贾宝玉家突然出了桩天大的喜事。有个姨父什么的在韩国,故去了,留下巨额遗产,继承人居然被通知是贾宝玉。这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我们问宝玉可有此事?他结结巴巴告诉了我们一个他父亲告诉的故事。
小日本溃败那年——许多电视放到日本投降,都是那个天皇骨里骨笃一派结巴子似的,我们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胜利。不是这样的,我那个亲戚,我父亲说我应该叫表姨父,是在日本宣布投降后遭的殃。驻守在我们那里的日军,并没有立即放下武器,而是大肆烧杀抢掠了一番,沿着沪宁线且战且退,并且抓获了大批青壮年为他们扛枪拉炮掮物资。
我那个表姨父,就在被抓之列。表姨哭哭啼啼,跑到我家后,我父亲、我母亲和表姨三人,沿着日军逃窜的方向一路追寻,一路打听,后来在离家五十多里的一个叫大坟背的地方,找到具尸体,已血肉模糊,无法辨认。表姨哭昏了几次,说,衣裳和脚上的鞋和姨父离开时一样,没办法,他们祇能权且认了。邻村是残壁断垣,也没个可帮忙的,他们三个只得在野地里用手刨用树枝掘,弄了个坑草草掩埋了,回家筑了个衣冠冢。后来,表姨也病故了。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不想那人不是表姨父,在异域……
表姐把宝玉从家乡带来的故事称谓不明地复述了一遍,接着说:宝玉临行前,跟我们班四十名同学都打了招呼,除了多此一举地要我们照应林妹妹,还许诺我们:去去就回,假期带我们班集体去韩国旅游。
这样贾哥哥就与林妹妹挥泪暂别。暂别的那晚在操场边的小山上说了什么,亲热到哪种程度,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在现场(表姐为了使这个沉重的故事听起来不太沉重吧,插了句戏言),但是那夜她很晚才回宿舍,倒是真的,还是我帮她开的灯,我的床在门边。
言归正传:遗产继承得却不顺利。先是被韩国告知相关法律文书不齐。你说突如其来的,哪个知道他们国家的继承法?我们学贸易的至多也只知道一点经济法的皮毛,这样他就飞来飞去的找旁证呀盖公章什么的,动静弄得大了,夜长梦多,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冒出一个什么亲戚,也飞到韩国。
贾哥哥有点焦头烂额了,这时遗产已在半空飞,不知花落谁家,哪里还好意思联系林妹妹,更别说我们的集体旅游了。不用说,这两家打起了跨国官司。而且,那家做了十几年图书批发生意,经济条件比贾家好,话说得很难听,文明的说法叫拖也要拖垮贾家,不文明的说法叫,叫,我说不出口。糟糕的是,贾家竟然输了!你说这事弄得!啧,这不是生生作弄人吗?不用说这飞来飞去的钱呀,官司的费用呀,在国外的一应开支呀等等,贾哥哥是他父亲的骄傲,独子。父亲是中学老教师,母亲病退在家,本来日子还过得去,就因为那一纸福音,到这里可以说真的拖垮了。还有小知识分子的脸面呢,哪里搁?贾哥哥在学校这么个,少年得志,天之骄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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