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洛林瘟鸡似的焉头耷脑，赶到哥德巴赫，小汪已叫好了两杯花茶、一杯咖啡在等他。“真不好意思呀，欠债这么久，还要你们催。”就是明天跳楼，今天也不能丢脸。洛林提醒着自己，算是先幽了一默。小汪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顺势讥讽说，“没事啊。你不是山上修炼去了吗？”“呵呵”洛林看看多出的一杯茶，问，“表姐呢？”小汪说，“还有点官司的小尾巴，马上就来。”“官司？”“是啊，真是黑色夏季。你上山，我们接连打了两场官司。不过现在完了，可以告诉你了，要不，怎么会不去探望我们救美的英雄呢？ 洛林皱了皱脸皮，算是笑。小汪接着说：“李居一本来可以成为我表姐夫的。”

　　啊？怎么回事？

　　小汪说：“两个人好好的，谈了这么多年，年龄也不小了，该发喜糖了。后来出了点叉枝，跟我表姐闹起了别扭。说来也不能全怪他。他喝醉了。你知道的，他不是有事没事喜欢弄点酒吗？其实也不知道有没有那回事，那种事，谁说得清呢。你以为他真是采花蝶呀，那是在怄气，做给我表姐看的。人，就是这样奇怪，因为爱，才容易受伤害，要不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谁管你杀人放火。但是那疯子。……也是命中注定。前一夜，我已经做通了表姐的工作，打算第二天去找他和好，谁也别闹了。但那个湖北佬怀了孕。”洛林想起了上次的事，皱了皱眉头。

　　“湖北佬写了一份协议，逼居一签字，要他把以后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二归她母女，你说居一会答应吗？于是她抱着孩子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那天，旁听席上席无虚坐。名人么，贾平凹莫言一样有轰动效应。在湖北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添油加醋的控诉下——你说这种女人会有几句真话？老头子老太婆们唏嘘不已，纷纷指责居一道德败坏，玩弄女性，都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其实谁玩谁呢？结果可想而知，一审判决居一败诉。

　　败诉就败诉呗，好汉做事好汉当，况且，还可以做亲子鉴定呢。但居一又气又羞。气湖北佬反面无情，羞见我表姐呗。爬上了中国银行的顶楼，居一跳楼前，写了两份东西，一份是遗嘱。他将生前所有财产转赠给我们的工作室。喔，顺便告诉你，那工作室法人是我，表姐是合伙人。你知道的，他本来就是孤儿，这样湖北佬就又告了我们。这次她自讨没趣，洋相出尽。

　　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亲子鉴定。本来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知道这家伙酒后会断片。但我清楚地记得，他有次铁着脸告诉我说，应该是真话：小汪啊，想不到你也不相信我。吃吃喝喝搂搂抱抱是会的，但我李居一是有底线的。吃酒最失忆，那种事做没做会不知道？这基本是原话，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也就赌一把，亲子鉴定，结果出人意料，孩子跟居一没有关系。前阵子，我们正在处理居一的遗产：几大柜书就留在工作室，呵呵，装个门面，编上号，做个登记；一块镇纸是宋代的，留给表姐；待会儿表姐来了，我们就不要说居一的事了，她已经够……你还记得我们原来那个厂子吗？“

　　洛林愣愣地听着，叹息着。小汪啜了一点水，继续道：

　　“我们那个厂子被封了。当初你是被招聘去的，你知道我是怎样去的吗？缪开国的爸和我爸是老战友，老朋友。原来我们两家一直有来往，缪总把他爸气走后关系才远些，其实你走后没多长时间，我也就出来了。有两个原因吧，一是我总觉得那地方有点不对劲，又说不清楚，回去跟我爸说了，缪总是我爸从小看着长大的，也可能他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我爸说，那就离开吧，免得以后被扯上。还有一个原因……”

　　洛林见她沉吟，就追问说，“什么呢？”小汪脸上生起一片红，剜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继续说道——

　　“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大门已经被警车堵住了。我的手续早已经办好，该交给施洋洋的都老早就给了他。我去是收拾私人物品，那天也没拿着。也合该出事，城南的民警追查总是被盗的窨井盖和消防栓，查到我厂的老顾客吴玉明。还记得这个人吗？五短身材的，小眼睛。这人不简单，租着吊车穿着工作服，吆五喝六地雇着一帮民工，到烂尾楼甚至没交付的小区去拆门扒窗，动静那么大谁会想到是小偷？没大活干就干脆到入住的居民区，开着大卡车说是调换，拉走居民楼里一车车消防器材等，他干这行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每次都将那些东西砸得粉碎，哪里还辩得出？如果你不走，恐怕也不会出事。

　　你走后，司磅还是老李。老李被叫到派出所，本来也就是问问，做个询问笔录。那天一个小民警闲着无事。叭叽叭叽在网上玩，忽然看见网上的一个光头通缉犯眼睛像老李。老李就被挖了出来，身上有命案。缪总倒不是命案，是窝点，吴玉民的勾当他早就知道。他的货不是特别贱吗？第二天就被老李供出了，现在还关着。可能还有其他事，传翻了天，但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洛林惊呆了，要不是这些事是小汪现在亲口告诉他，并且自己也曾有过蛛丝马迹的怀疑，他真疑心是在听天方夜谭，在读一部拙劣的小说。“你不是说李居一跳楼前写了两份东西吗？还有一份呢？”洛林问。小汪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摸出个开口信封，说。“我从那里辞职后，一直在工作室。你还记得我学的专业吗？中文，阴差阳错，却做了小会计。《无字的情歌》下月出版，我请居一写了篇《序》，不想已成了绝笔。”

　　洛林拿过绝笔来看。小汪说，“别，带回家慢慢看吧，表姐来了，我们不提这事了。我告诉你的是天方夜谭，表姐会讲新红楼梦你听，你听了不要伤心啊，男子汉要敢于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