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的甘蔗,十月份的时候就有一米高了。当然,广西也有很多竹子,北方的朋友把竹子当成甘蔗也是可以的。此时的甘蔗,一点也不甜,味同嚼蜡,需要等十二月份打霜了,甘蔗就从头甜到尾。也有心急吃热豆腐的人,这种人是田鼠和小偷。所以不管是真的喷了农药,还是假的喷了农药,都起到警告的作用。确认警察没有再追来,宋远桥和蔡文若累趴在甘蔗地,成为了铁人三项的冠军。经过剧烈的运动,宋远桥和蔡文若得到一个感悟,就是健身房派发的宣传单也应该保留一两份的,而不是转身就扔进垃圾桶。后悔了吧?比如刘玄德在41岁的时候哀叹髀肉横生,这就是不信健身房的后果。在恍恍惚惚之中,两人抬头看见一张纸箱皮写就的广告牌——已喷农药呋喃丹!偷盗者后果自负!
望梅可以止渴,就没有听说过望甘蔗止渴的。宋远桥和蔡文若不屑于偷甘蔗,但是,偏偏有人热衷于偷甘蔗。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二人以为是田鼠,就继续累趴。但是窸窸窣窣演变成稀里哗啦的口水声,二人断定甘蔗地有小偷。但是,身临其境,在别人眼里,自己更像小偷。果不其然,果不其然,一个被手榴弹轰炸过的发型,昭然若揭啃着甘蔗,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食神》里的“黯然销魂饭”,直呼好,好,好吃。宋远桥再一次看了看广告牌,对这位发型五彩斑斓的葬爱家族成员说道,“朋友,甘蔗喷有呋喃丹,剧毒!”
蔡文若好像想起了什么,伸出了手指,又停顿了一下——好像打喷嚏一样,刚想打出来,又缩了回去,真是懊恼。这个喷嚏酝酿足了,就打了出来,说道,“你是,蔡二?”
蔡二甩了一下非主流的发型,露出希斯·莱杰饰演小丑的笑容,说道,“文若姐想起我了?真好,我就是蔡二。甘蔗我也啃了一个礼拜了,你们要来一根吗?”
蔡文若说道,“不是有农药吗?”
蔡二说道,“咦,少见多怪,广告牌是贴出来吓人的,就好像十字路口的摄像头,多半是假的,只有出人命了,摄像头才会睁开眼睛。”
蔡文若说道,“你就不怕真的喷了农药?”
蔡二说道,“怕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忧。”
蔡文若说道,“这是你家的甘蔗地?”
蔡二说道,“不是我家的。”
蔡文若说道,“你这是——”
蔡二敢作敢当,说道,“没错,我是小偷。”
宋远桥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鲁迅的《社戏》也是以偷农作物为乐的。如此看来,宋远桥还是蔡二的知己。但是蔡二是高傲自大的,他觉得没有五彩斑斓发型的男人,都是土鳖,土不拉叽,作呕,令人作呕。蔡文若说道,“蔡二,你这样直接,这话我没法答。”
蔡二说道,“没法答也是正常的,以你们城里人的打扮,是肉食者鄙。你们,包里带笔了吗?”
蔡文若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背着一个挎包,还以为跳粪坑的时候填海造陆了呢。她取出一支中性笔,说道,“蔡二,你要笔干什么?”
蔡二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妙计?蔡二在广告牌留了一行字,“隔壁蔡二不曾偷!”
蔡二拍了拍屁股走了,就如同徐志摩,“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蔡文若是吃了一惊,宋远桥是吃了一吨,彼此的“累趴”都被吓跑了。宋远桥恢复元气,站了起来,说道,“蔡家真是卧虎藏龙啊。”
“你不要挖苦,这里人杰地灵,真正的高人你还没有遇见。”
宋远桥说道,“行,我就去会会他们。”
“好呀,跟我回家。”
宋远桥说道,“为什么?”
“我爸就是高人之一。”
宋远桥萎缩了。蔡父把蔡母扔在中庭,自己逃之夭夭,确实有当刘邦的潜质。因为刘邦在逃命的时候,也是一脚把刘盈和刘乐踢下马车的。宋远桥说道,“你爸牛高马大,我还真有点怕他。”
王洋在《路居士山水歌》是这样子调侃老丈人的,说道,“我年三十始相识,丈人年已几六十。……丈人丈人有馀墨,莫惜逢场时戏剧。”这诗句与蔡父也应景,与宋远桥也应景,一个六十岁,一个三十岁,懂得逢场作戏。
陈舜俞在《销暑楼》是这样子调侃老丈人的,说道,“狂客笑吟聊自若,丈人强健不须扶。”这诗句与蔡父也应景,老当益壮,完全可以把蔡见鬼举起来,如同嬴荡举鼎——不过,嬴荡被鼎压得肛裂而死。
寺公大师《醉义歌》是这样子调侃老丈人的,说道,“我爱南村农丈人,山溪幽隐潜修真。”这诗句与蔡父也应景,不爱慕虚荣,简简单单当一个农家人,只是偶尔擦拭两口红衣大炮而已。这叫,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蔡见国把擦拭红衣大炮的毛巾停下来,喜出望外,说道,“文若,你们终于回家了,我还以为你们上警车了,吓死人了。”
蔡文若哪壶不开提哪壶,说道,“我妈呢?”
这是一个污点,政治污点。
蔡父顾左右而言其他,说道,“饿了吧,赶紧回家。小伙子,你也进来。”
蔡文若严肃起来,说道,“爸,我妈呢?”
蔡父搔头抓耳,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用了一个对比,说道,“你妈又进派出所了,不过,你妈也不孤单,郭氏和见蠢也进去了。三个人,刚好在派出所斗地主。”
蔡文若说道,“又,呵,又进去了,拘留几天?”
蔡父说道,“以往经验,三天之内。我等下去找村长,让他找找见黑和见白,写个悔改书,缴付保证金,估计明天就可以放出来。”
蔡文若说道,“爸,我妈出来一定会让你好看,你太狠心了。”
蔡父说道,“文若,你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当时混乱,我条件反射就跑了。这是条件反射,你不能怪我太狠心。我跟你说,条件反射是一种本能——”
蔡文若打断了,说道,“爸,你这理论,你跟妈说吧,我可不懂。”
蔡父彻底慌了,说道,“要不这样,我先去广东搬几天砖,等风平浪静了,我再回来。”
蔡文若说道,“我弟我婶子呢?”
蔡父说道,“是喔,如果是这样,文若,你就不得不帮我了。你看,如果我拉着你妈一起跑,那么两个人都进派出所了,文强和文强老婆谁来照顾呢?嘿,我就是顾及这点,才马不停蹄跑回家的。这个误会,你一定要和你妈解释清楚,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蔡文若说道,“行行行,你都找了那么多正当理由了,我帮你翻译一下了。”
蔡父说道,“谢谢文若。对了小伙子,你刚刚是一个人跑的,还是和文若一起跑的?”
宋远桥在牛高马大的蔡父面前,本身就矮了一截,初来女方家,更矮一截,现在快成侏儒了,慎言慎行说道,“叔叔,我们一起跑的。”
蔡父说道,“嗯,一起跑好呀,我最痛恨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哼。如果刚才你是一个人跑的,那么门我也不让你进来。”
宋远桥除了装孙子,还必须认真装孙子,说道,“是是是,叔叔说得是。”
蔡文若看不下去了,反问了一句,说道,“爸,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呢?”
蔡父马上顾左右而言其他,说道,“对了,我去下厨。对了,我是君子,君子远离庖厨的,我根本不会下厨。这样,今天晚上吃粥,对,吃粥清热解暑。”
蔡父是真的不会下厨,端了一锅半生不熟的菜粥上来。青菜放在锅里的时间颇久,彻底黄了,好像人到中年的黄脸婆。蔡父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君子,把油和盐也忘记放了,他能犯这种错误,也不是他的错,是孟子的错。按道理来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偏偏,蔡父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就是不会切猪肉。蔡父也知道自己的厨艺拿不出手,所以把大门关上了,就如同丑女人,用一块布遮着脸,也是可以下咽的。蔡父非常热情好客,连连挥手,说道,“小伙子,请吃,请吃。”
宋远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入乡随俗嘛,曾记得云南的少数民族,一上来就一大碗酒,不喝下去就是对少数民族的不尊重。宋远桥现在感同身受,把心一横,跟自刎似的,说道,“好吃,好吃。”
好吃?这不是黯然销魂饭,这是催命夺魂粥。能违心说出“好吃”,说明姑爷的日子是惨不忍睹的。
蔡父平生终于遇到知己,连连说道,“好吃就多吃点,不用客气。”
这真是五雷轰顶,说“好吃”倒霉,说“难吃”更倒霉。左右都是一个死,索性“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说道,“好的,我吃了这碗,再来一碗。”
童言无忌的,还是蔡文强。他有一说一,放在小学里,绝对可以领“三好学生”奖状。他说道,“爸,粥好难吃啊。”
蔡父甚为扫兴,说道,“难吃是难吃了一点,不过,你也不是第一次吃了。每次你妈进派出所,就只能吃这种粥了,所以我左思右想,想出一个方法,文强,你一定要让你妈戒赌。”
蔡文强左右为难,他有这种水平,就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往大了说,把蔡文强扔在大街上,绝对找不到回家的路。他说道,“好,我说说她。”
蔡父甚为欣慰,说道,“嗯,文强长大了,可喜可贺。”
蔡文强来了一个急刹车,说道,“戒赌是什么意思?”
蔡父不再言语,跑去厨房洗碗。
洗碗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对于蔡父来说绝对不是平常的事情。这种人是有迹可循的,如同电影《末代皇帝》的溥仪,就连上厕所,自己都不会擦屁股。蔡父没有溥仪的命,却得了溥仪的病。他挤了一点洗洁精,信心满满,谁知道手一滑,一个青花瓷碗落地开花了。他拿扫把清理碎片,起初镇定自若,谁知道扫把断了。粥煮坏了,碗打烂了,扫把断了,总总迹象表明,蔡父是一个废物。但是,这样盖棺定论又欠妥当,因为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副眼镜。这副眼镜,有北京大学毕业证的神奇功效,瞬间把蔡父的个人形象拉升到尖子生的高度,这种人,教科书称之为栋梁。
蔡栋梁把接力棒递给女儿,说道,“文若,你来处理一下厨房,我去找一下村长。”
蔡父一去,国家好像损失了一员大将,天都黑了。
农村的晚上,是比较静谧的。
这里没有城市的躁动不安,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没有城市的尔虞我诈。
但是,静谧被葬爱家族打破了。
葬爱家族有七个成员,每一个人的脑袋都被原子弹轰炸过,冒起五彩斑斓的蘑菇云。蔡二扛着一袋水泥灰,边跳边洒;蔡三扛着一个大音响,边跳边唱;蔡四拿着一根木棍,边跳边说;蔡五拿着一个洗脸盆,边跳边拍;蔡六含着一个哨子,边跳边吹;蔡七抱着一个木吉他,边跳边弹;蔡八凌空翻跟斗,好像杂技团里的猴子。如此叹为观止,后生可畏。他们是一支王牌乐队,可比肩甲壳虫乐队,秒杀韩国全部娘炮乐队。
蔡二把水泥灰洒完了,剩下一个寂寞,张口就唱道,“你总说,是我的错。可你自己总太过自我,争吵的时候你习惯沉默,这样怎么能揭开迷惑……”
六人接力唱道,“错错错,是我的错……”
蔡二唱到情深处,彻底忘我,拉紧了丹田,把裤子也唱脱落了。蔡二也很机灵,如同女人条件反射捂胸一样,轻轻提起裤子,防止肥水流入外人田,对目瞪口呆的宋远桥和蔡文若说道,“你们会跳——街舞吗——切克闹。”
宋远桥说道,“我会洒水泥。”
蔡二问了一个技术性问题,说道,“你知道一包水泥多少钱吗,切克闹,嘿,切克闹。”
宋远桥直接人身攻击,说道,“250。”
蔡二领悟不到只有城里人才能运用的词汇,说道,“错了,切克闹。城里人就是阔气,切克闹。一吨水泥450元,一包才几十块而已,切克闹。”
这个切克闹,宋远桥已经听出茧了,这是说唱歌手的专业用词,它有韩国人每一句后面都带一个“思密达”的神奇功效,非常和蔼可亲,所以每个思密达都被拉去整容了,可爱嘛。
今夜其乐融融,却是月朗星稀。
青蛙和蛤蟆,进入冬眠之前,拼命在池塘周边呱呱呱呱,搅碎一池秋水。
飞蛾和蝼蛄,围绕路灯起舞,拼命绽放饥寒交迫的生命,等待抛尸荒野。
家狗和野猫,猎艳不期而遇,拼命攻击对方的下流勾当,把村庄变成床。
葬爱家族的音乐戛然而止。
村长仅剩的几根头发迎风飞扬,好像《笑傲江湖》里的风清扬。有一点需要注意,是几根头发像风清扬,而不是人。村长过了花甲,奔向古稀,经过党和国家的洗礼,变得胸怀天下。他已经超过六十岁,也申请过退休,由于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村委一致认为,姜子牙八十岁才出来工作,现在才六十几岁,应该先把屁股擦干净再走。蔡见国站在村长旁边,不敢出声,因为村长要发飙了。村长说道,“蔡二,是不是你偷我的甘蔗?”
蔡二说道,“村长,无凭无据,不要血口喷人。”
村长说道,“蔡二,你还挺嚣张的,给我留言了——隔壁蔡二不曾偷。”
蔡二说道,“诬陷,谁会偷了东西留下自己名字的?”
村长说道,“我喷了呋喃丹,你就不怕农药?”
蔡二说道,“村长,屁的农药,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村长说道,“蔡二你不打自招了。”
蔡二说道,“村长,你套路我。”
村长说道,“蔡二,我也不为难你,我给你两个选择题。一,我报警,让你以盗窃罪去派出所陪陪蔡见蠢三人。二,明天开始,帮我去甘蔗地除草,将功补罪。”
正常人都会选择第二个,因为村长根本就没有想惩罚蔡二。但是,蔡二不是正常人,他说道,“村长,我选择第一个。”
村长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差扇两巴掌蔡二了。村长说道,“好,好,好,你有种。”然后拂袖而去。
蔡二感觉自己胜利,坐等警察的手铐,悲壮地唱起,“错错错,你总说,是我的错。可你自己总太过自我,争吵的时候你习惯沉默,这样怎么能揭开迷惑……”
葬爱家族心心相惜,接力唱道,“错错错,是我的错……”
葬爱家族把村长气走了,把夜也气走了,一下子就到第二天早上。
宋远桥一夜未曾睡好,不安的灵魂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自然辗转反侧。请问,谁第一次去女方家可以呼呼大睡的?猪八戒在高老庄的时候,呼呼大睡就睡出了猪头,把准老婆准岳父都吓傻了,婚都搞砸了。既然有前车之鉴,为了安全起见,宋远桥睡三楼,蔡文若睡二楼,蔡父睡一楼,可谓是,相敬如宾。——反正就是不允许在女方家睡别人闺女,这是高老庄定律。
太阳出来了,一扫雾霾。
岭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 秋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岭南?
宋远桥特意下楼洗脸,只因为一口井。
这口井位于前院。前院还栽种有一些桂花树,龙眼树,黄皮树,还有一些玫瑰花。宋远桥看见这些玫瑰花,不禁想起与宜姐奔驰妹第一次当采花大盗,偷国道护栏丛的玫瑰花。思及极暖,回味无穷,就对蔡文若说道,“你家的玫瑰花真美,娇娇欲滴。”
蔡文若噗嗤一笑,接着把漱口盅笑掉了,说道,“你确定没有逗我?”
这一笑,一切莫名其妙都汇聚了过来,把宋远桥愣了许久,说道,“什么跟什么?”
蔡文若说道,“拜托,这是月季。”
月季?一直对宜姐和奔驰妹冷嘲热讽的宋远桥,信仰开始崩溃。原来,宋远桥笑名媛沽名钓誉,而名媛从来没有笑他文盲,这就是区别,如同我们一直笑郭敬明矮,而郭敬明从来没有笑我们穷。宋远桥说道,“月季和玫瑰花那么像啊。”
蔡文若说道,“只是像一点点而已。如果说像,蔷薇更像月季。”
宋远桥天旋地转了,玫瑰花都没有弄清楚,又怎么分得清月季和蔷薇呢,这就是情人节过得少的代价。他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哦,我刷牙洗脸先。”
这口井,是有血的代价的。
蔡父挖这口井的时候,被公安约谈了。理由是什么?公安部门解释说,“你未取得采矿证就私自挖井,构成了非法采矿罪。”蔡父一头雾水,水是矿?公安部门把《宪法》和《矿产资源管理法》递给蔡父,他又吃一惊,原来法律条文里,井水的定义就是矿。蔡父马上承认错误,写了悔改书,缴纳了罚款,就出来了。蔡父回到家,继续挖井,完全忘记了悔改书。结果第二天,市政自来水也通进蔡府了。打螺丝钉有打螺丝钉的工作指标,村干部也有村干部的工作指标,其中通水通电是脱贫的首要任务,自然要杜绝非法采矿罪了。所以律师界有一句话,出门在外,还是带几本法律书籍比较安全,要不然,一不小心就吃了国家保护动物,一不小心就非法采矿罪了。——喝水可以理解成采矿吗?能。给钱律师就可以。宋远桥夸玫瑰花失败之后,心有不甘,又夸井水,说道,“井水果然比自来水清甜。”
“你不能直接喝,井水会有寄生虫的,需要煮开。”
宋远桥说道,“原来如此。”
这也是宋远桥的无奈之举,第一次来女方家,只能夸这夸那了,要不然都找不到存在感。第一印象嘛,活泼一点总比闷骚好。
“我要上去梳头了,你自己转转。”
宋远桥说道,“我做早餐吧,我也会煮粥。”
“不用了,我爸去村头打包粉儿了。”
蔡父果然有自知之明,昨天的晚餐就应当如此。宋远桥违心说道,“叔叔不用这样破费的。”
“你就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老实说,昨天晚上拉几次肚子?”
宋远桥又不傻,岂能把拉了三次说出口,这是自掘坟墓。说道,“没有,文若你多虑了,赶紧去梳头。”
蔡父拎着早餐,载歌载舞走进院子。他心情是愉快的,因为经过村长鬼斧神工的疏通关系,蔡母今天就可以出狱了。不但如此,蔡见蠢和郭氏也一并放了。蔡父对未来女婿说道,“小伙子,试试当地特色,好吃的腐竹叉烧河粉。”
蔡文若把文强,婶子也叫了出来,说道,“爸,你帮妈准备早餐了吗?”
蔡父提起一个袋子,约莫有一个篮球大,说道,“早就准备好了,我还准备了要更换的衣服。吃了早餐,我们就去接她回家。〞
吃了催命夺魂粥,再吃腐竹叉烧河粉,感觉吃了霸王餐,终身难忘。味道其实很普通,但是有了不普通的铺垫,普通就变成了美味佳肴。宋远桥确实饿了。昨晚不敢说出真心话,惧怕流言蜚语说来到女方家没有东西吃。此话一出,对男方家也罢,对女方家也罢,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宋远桥选择忍饥挨饿,这或许,是未来岳父对未来女婿的一种另类考验。
去水塘取车的时候,又发生了插曲。
挡风玻璃夹着一张单子。宋远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声疾呼,“交警也太勤快了吧,农村也贴罚单。”把单子取下来后,众人恼羞成怒,只见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隔壁蔡二不曾屙。
屙?屙字除了屙尿和屙屎,还有第三个解释吗?
蔡文若说道,“蔡二太过份了。”
蔡父说道,“蔡二确实要教育一下。”
在未来岳父面前,宋远桥觉得是一个表现自我的机会,就精神胜利法了一次富兰克林·罗斯福。据说罗斯福的家不幸被小偷偷东西,朋友纷纷安慰,他却说道,“第一,小偷只是偷东西,没有伤害人。第二,小偷只是偷了一部分东西,而不是全部。第三,他当小偷,又不是我当小偷,我开心得很。”装逼就应当如此。宋远桥说道,“咦,屙屎屙尿而已,又不是放气,不用生气。反正做坏事的是蔡二,又不是我们,走,去接阿姨。”
这里是小农村,镇也是小镇。它很小,就如同梵蒂冈的国土面积。小镇的派出所就如同一只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门口有一个辅警,好像海瑞,全程一个人击鼓,一个人缉拿,一个人审案,一个人断案,一个人写公文。他虽然兢兢业业,却只是一个临时工,众人都替他打抱不平。蔡父对辅警说道,“见白,你嫂子还好吗?”
辅警蔡见白说道,“还好,把你打一顿绰绰有余。”
蔡父说道,“见黑呢?”
辅警蔡见白说道,“见黑给嫂子做心理辅导,尽量不要伤及你的筋骨。”
蔡父慌了。当初刘邦把儿子女儿踢下马车,也被吕雉骂了几天几夜。现在好了,蔡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么就是吕雉的升级版——武则天。走进门槛,不管是刘邦还是吕雉和武则天,全部被“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折服,众人屁也不敢放一个以箭步走去讯问室。
蔡见黑打开讯问室的铁门,不拖泥带水走开了。铁门关起来是国事,铁门打开了是家事,所以蔡见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这是人情世故。
三张迥异的面孔望着众人。
蔡见蠢嬉皮笑脸,好像国家的免费午餐很丰盛,有流连忘返的意思。
蔡母林氏白眼翻出了天际,要不是顾及这里有摄像头,早就动手扒了蔡父一层皮了。
蔡见鬼妻郭氏则不屑一顾,就差“我呸”出来了,在讯问室举头望明月。
蔡见鬼昨天晚上又见鬼了,玩了一晚上的王者荣耀,竟然忘了郭氏这茬事。早上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发现少了一个递纸巾的人,就暴跳如雷,早餐也顾不及吃,急匆匆跑来派出所。到了讯问室,发现冤家路窄,就整了整衣冠,假装咳嗽了一下,说道,“今天晴转多云,走,小郭我们回家。”
郭氏输什么都不能输气质,优雅转身,说道,“那我们就打道回府。”
郭氏这架势,有凯旋而归的荣誉感。古往今来,只有“三杨”中的杨溥靠坐牢成大明星的。别人吹牛的时候,问你坐过什么牢?一人说拘留所,一人说六扇门,一人说天牢,杨溥说锦衣卫诏狱,在大哥面前,所有人都闭嘴了。可见坐牢,也是分奢侈品和山寨货的。
蔡见蠢也挤上凯美瑞,与讯问室依依惜别。
蔡父怕被蔡母凌迟,就插科打诨,说道,“阿蠢,怎么,你想在派出所过年?”
蔡见蠢说道,“如果派出所愿意收留,我是可以在这里过年的。这里的人,说话又好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我超喜欢这种感觉的。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打工的。”
众人笑不拢嘴。尤其是蔡父,有故意逗蔡母开心的嫌疑,笑得比周星驰电影拉长的“假笑”还要娓娓道来,就差颁一个金鸡奖了。蔡父虽然不会下厨,却会对症下药,把蔡母的钢铁愤怒逗成软绵绵的棉花糖。男人有这种本事,武则天也是把持不住的。蔡母是高中毕业,以前是村里最有文化的女人,谁知道嫁了一个比自己更有文化的男人,结果官大一级压死人,文凭一本气死人,就糊里糊涂生下了蔡文若和蔡文强。常言道,婚姻需要有共同语言。起初,蔡母与蔡父的共同语言是诗词歌赋,后来觉得诗人已死,就改为共同赌博。赌博是会上瘾的,结果儿子发高烧了,竟然忘记及时扑火,就导致了小儿麻痹症的发生。为了忏悔自己的过错,夫妻俩用了最极端最残忍的方法鞭笞自己——继续赌博。
蔡母已经气消了一半,加上车里有一个陌生男子,就忍住了河东狮孔。如此说来,蔡父还劝宋远桥一份人情。蔡母与贤良淑德无关,说了一句贤良淑德的话,让蔡父心碎了一地,她说道,“昨天晚上你们吃什么?”
这是一句安慰话,被蔡父听成了情话。蔡父说道,“吃粥,我亲自下厨的。”
蔡母也有写杂文的天赋,短小精悍,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说道,“你下厨?煮的是巴豆吧。”
宋远桥不禁感叹,蔡母是我的知己啊,蔡父的粥,不是人吃的。要知道,朱常洛就是因为吃了一碗巴豆,拉了一晚上肚子,登基一个月就驾崩了。
蔡父没有思想觉悟。常言道,母不嫌儿丑,父也不嫌粥丑,说道,“胡说,远桥就吃了两碗。你拉肚子了吗?”
这真是一个烫手山芋,被蔡父成功抛出去了。宋远桥回答“拉了”,等于找死,回答“没拉”,等于说谎。在未来岳母面前找死或者说谎,都是自取灭亡。他采用了一个中庸的办法,说道,“肚子尚在。”
这是一个滑头的说辞。拉了,又没有拉死,没拉,又好像拉了,反正肚子尚在。这种才华,只有天才政治家才可以想出来,诸见各大地方政府通告。
蔡母谈不上对宋远桥刮目相看,也谈不上对宋远桥横眉冷对,说道,“你叫远桥?”
宋远桥说道,“是的,阿姨。”
阿姨?没有胆量叫妈,就一辈子叫阿姨。
蔡母确实有武则天的风度,君临天下,说道,“今天杀鸡,窑鸡,窑番薯,蒸扣肉,再把窖藏的女儿红挖出来,叫上村长,见华见岳见日见韩见港见澳他们,一起吃个饭。”
如此隆重,热烈欢迎新姑爷?
或许,热烈欢迎蔡母成功出狱?
还别说,蔡父果然有逗蔡母的本事,在大门口铺了红地毯,毕恭毕敬请老婆大人入主后宫。婚后不是没有浪漫,只是男人懒得再去做作。女人则不同,越做作越感觉嫁给了爱情。蔡母也不含糊,对儿子和儿媳妇左拥右抱,就差一个“太后懿旨赏——”了。
蔡父去请人。
宋远桥和蔡文若去街上买锡纸胡椒粉等佐料。
无所事事的葬爱家族又冒了出来。
葬爱家族这群人,让他们集体掏出一百元,估计把底裤翻出来也凑不够一百元。但是很奇怪,他们一个电话就可以约出七八个妹子。你说他们傻,他们觉得你更傻,连叫七八个妹子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家国理想。
蔡二拦住了车子,说道,“远桥哥,文若姐,你们是不是窑鸡窑番薯?”
宋远桥想起“屙屎屙尿”就来气,说道,“蔡二,你是不是对我车子做了什么?”
蔡二是不能用正常人思维来定义的,他说道,“是的,我屙的,在车头。”
宋远桥怒形于色,说道,“为什么?”
蔡二说道,“这是我们葬爱家族的迎宾之礼。〞
迎宾之礼?宋远桥恍然大悟了,蔡二估计看金庸小说看多了。人家丐帮迎接新帮主是吐口水,吐痰,而且吐得越厉害,说明越欢迎新帮主。至于蔡二,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宋远桥说道,“好,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是一句深奥的话,拿来装逼最合适。谁曾想,蔡二读过初中,说道,“魏源的《海国图志》,我看过,我睡着了。”
宋远桥服了,说道,“上车,我们去窑鸡窑番薯。”
葬爱家族也不含糊,终于亮出看家本领,七人全部挤进了后座。他们在踩水泥灰的同时,也曾计划上“中国好声音”选拔赛,就去了一趟深圳。谁曾想,他们门都找不到,竟然把深圳挤地铁的先进技术带回了梧州。他们好比如明朝中期的西洋传教士,《圣经》没有推销出几本,结果把天花和梅毒带了过来。——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康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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