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距离梧州只有三百公里,走高速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国庆是一定会堵车的,但是,国庆第三天从广东去广西是一定不会堵的,因为国庆期间就如同一条鱼,除了头尾比较紧凑,肚子中间是比较宽广的。宋远桥遥想这一年,北上内蒙古大草原,南下澳门赌场,东在广东徘徊,西去广西老窝,期间被劝退,被离婚,再送葬,再东征,再起诉,再遇见,如今功德圆满,把东南西北走了一圈,华丽落叶归根。
梧州,是一个老地方了。宋远桥在这里上过厕所,也在这里偶遇阮龄玉。阮龄玉是越南人,萍水相逢的一个过客,偏偏让她反反复复出场,其实是有原因的。越南以前是中国的一个省,而不是一个藩属国。越南曾经大量保存中国文化,因为越南觉得自己才是正统的华夏文明,而中国早已经被北方游牧民族变了颜色。关于这点,宋远桥是一万个不认可的,就如同元朝,是一万个不认可是被殖民的,而是民族融合。高中年代,宋远桥喜欢阅读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但凡余秋雨去过的地方,他都可以用笔杆子扒出该地方的祖宗十八代,以画龙点睛的手法,把早已经死亡的地方写成信徒心中的耶路撒冷。宋远桥在高速公路上看见“李济深故乡”的广告牌,就开始学余秋雨谈笑风生,说道,“李济深是一个大人物,广西梧州人。曾是黄埔军校的副校长,原国民党高级将领。曾联共反蒋,曾拥蒋抗日,曾组建民革,曾筹建政协,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伟人。好样的,梧州人。”
蔡文若虽然是梧州人,却不知道李济深是梧州人,如同中国人不知道流入日本的《菜根谭》《了凡四训》是中国人写的一样。蔡文若说道,“是吗?”
宋远桥说道,“梧州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伟人数不胜数。”
“还有谁?”
宋远桥说道,“大人物,袁崇焕。”
“不是东莞人吗?”
宋远桥说道,“袁崇焕的爷爷,从东莞把家搬去广西藤县了(藤县现在属于梧州的辖区),所以袁崇焕是在藤县出生的,落户自然是广西藤县。”
“真的吗?”
宋远桥指着高速公路的广告牌——“袁崇焕故乡”,说道,“千真万确,有史可查。大人物嘛,生前未必给家乡带来财富,死后却是家乡的摇钱树,你争我抢了几百年,也是可以理解的。”
“还有谁?”
宋远桥被问住了。
什么叫大人物?就是全国上下,甚至全宇宙都知道的人。扶老太太过马路的张三李四,宋远桥是不敢说出来的。他突然灵光一闪,既然蔡文若连李济深袁崇焕都不知道,那么把曾国藩说是广西人她也未必分得清楚,毕竟曾国藩是靠打广西人才当上“半个圣人”的。宋远桥说道,“广西瑶族皇后纪氏。”——其实是,广西贺州人。
“皇后?谁?”
宋远桥说道,“明孝宗朱佑樘的母亲。”
“朱佑樘又是谁?”
女人,偏偏对历史一知半解。
宋远桥说道,“文若,朱佑樘你都不知道,就不应该当女权主义者。我换另外一个说法吧,这样子方便你去理解。中国一共有多少个皇帝?从秦始皇算起408个。如果加上秦始皇之前的,和李自成、张献忠、吴三桂、洪秀全等乱臣贼子就829个。在那么多个皇帝里,实行一夫一妻制的,仅此朱佑樘一人而已。我们常常调侃,王莽篡汉发明了游标卡尺,是一个穿越者。其实,王莽和朱佑樘比起来,前者是打酱油的,后者才是实践者。朱佑樘先生抱着一本新中国的《婚姻法》,穿越回明朝当了皇帝,成了明朝的中兴之主。”
“哇——”
宋远桥说道,“朱佑樘很伟大,是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纪氏很伟大,是因为她是广西梧州人。是吧,梧州人杰地灵。”
“我今天才知道广西出了一个皇后。”
宋远桥说道,“你这个问题,庄子在《养生主》解释了。庄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这又是什么意思?”
宋远桥说道,“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穷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的知识,就会搞得精疲力竭。我推荐你看一本书,余秋雨的《文化苦旅》。”
“好,有空我去看看。”
宋远桥驶出高速公路,进入国道,进入县道,进入乡道。蔡家在一个小村庄里,平时没有什么外来人,就如同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当然,也不知说蔡家人不知道汉魏晋,而是说蔡家人比较怡然自得。可能太久没有外来人了,村里的鸡鸭猫狗猪牛羊全部叫了起来,好像锣鼓喧天热烈欢迎拆迁大队来写“拆”字。礼毕之后,就是一片宁静,好像说你们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或者说哪里凉快就往哪里去。宋远桥把车停在水塘旁边,不敢下车。
不敢下车也是正常的,新姑爷谁不怕娘家人的?宋远桥故作镇定了大半天,在高速公路上谈笑风生,真到蔡家了,慌了一逼,烟点了几次都没有燃,好像钢筋铁骨的超人闻到石头的味道,马上鲤鱼打挺,浑身无力。随着时间推移,宋远桥比超人还要严重,直接瘫痪驾驶室,坐等120送入ICU。蔡文若看出来端倪,用了一个激将法,说道,“上次余惟然来,还敢走进我家大门,怎么,你连车也不敢下?”
放肆!打了一辈子的仗,就不可以放松放松?来,接着奏乐接着舞。宋远桥推开车门,走出车门,再关上车门,一气呵成,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好,欢迎来蔡家。”
宋远桥壮了胆,好像A股开盘,涨停了,突然,又出现跌停的趋势,这是一支天地股。他说道,“你爸爸妈妈凶吗?”
“不凶。”
宋远桥说道,“没有骗我?”
“很凶。”
宋远桥说道,“真的吗?”
“等下你就知道的啦。”
宋远桥说道,“不不不,你先让我临时抱佛脚,你爸爸妈妈有什么特殊爱好?”
“赌博。”
宋远桥说道,“赌博?我岂不是与赌徒谈判?简直就是虎口拔牙。”
“你呀,多虑了。”
宋远桥说道,“不不不,小心使得万年船,阴沟翻船很丢人。”
“行,把后备箱打开。”
二人取出一瓶茅台酒,一瓶五粮液,一条中华烟,一盒普洱茶,一箱特仑苏牛奶,一箱江西脐橙。接着,锁上后备箱,走向蔡家宅院。——应该不是走,宋远桥是行同狗豨。
宋远桥东张西望,发现一个勾心斗角。
在五米宽的乡道上,有两纵整齐划一的街房。左一大门口立了两只大石狮,张牙舞爪。右一大门口立了两座红衣大炮,一触即发。这种情况下,石狮不敢闯进右一大门,却会乱咬人。所以右二大门口立了两把尚方宝剑,斩妖除魔。左二大门口觉得不对劲,挂了两把开过光的照妖镜,更贴上急急如律令的鬼画符。右三也觉得不对劲,这样子石狮走投无路会闯进自己的家,便在大门口立了秦叔宝和尉迟恭的铜人雕像。左三就不高兴了,拿铜人来镇我家,便在大门口立了关云长和张翼德的铜人,要打要杀,尽管放马过来。右四也不高兴,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便在大门口立了两枚巨型手榴弹。左四就不同意了,这是要同归于尽的节奏,便在大门口垒了一辆坦克,大炮对准左四。右五不甘示弱,在大门口挂了一幅三米高的画,画中是阎罗王审讯小鬼。左五没有一个文字,摆了两副棺材。
右六……
左十……
宋远桥被吓到了,这里经常神仙打架吗?
宋远桥还没有从神仙打架中反应过来,两门红衣大炮守护的宅院打开了大门。走出来一个愣头愣脑的男子,样子有点神志不清,估计患有小儿麻痹症。不过,小儿麻痹症也不是绝症,也可以正常生育,比如朱棣的儿子朱高炽,臃肿肥大,一样患有小儿麻痹症,却生了决定朱高炽命运的“好圣孙”。男子旁边,有一个一瘸一拐的女子,虽然眉清目秀,由于身体残缺,带着强烈的自卑。她的自卑是挥之不去的,如同“朱三太子”,困扰了顺治,康熙,雍正近一百年。他们异口异声说道,“姐。——大姑。”
他们是蔡文若的弟弟蔡文强,和蔡文强的老婆。蔡文若说道,“文强,婶子。爸爸妈妈呢?”
蔡文强说道,“哦,爸爸妈妈去祠堂里玩‘三公’了。你们要去吗?”
文强还真特别,不先请客人坐,反而先问客人要去赌吗?当然,小儿麻痹症能够清楚表达,已经是不错的表现了。婶子有请客人,说道,“大姑,这位是姐夫?”
宋远桥说道,“快了,婶子提前叫,也是可以的。”
婶子说道,“那我要恭喜大姑,恭喜姐夫了。”
宋远桥把烟酒水果放在圆桌上。圆桌有一个铁制的桌盖,防止苍蝇和老鼠,他轻轻掀开,看见吃剩的鸡肉和瘦肉炒干豆腐,这说明,农村未必奔小康,但是,绝对不可以饿小孩。正所谓年年有余,也必须餐餐有剩。宋远桥环顾四周,发现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口。东南角有一张婴儿床,有一把婴儿车,有几个皮球,就是没有婴儿。他以为婴儿长大,应该出去玩耍了,就没有多嘴。
结果,文强和婶子被脐橙和特仑苏支开,蔡文若说道,“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我就一个弟弟,两姐弟。我弟弟小时候发了高烧,没有处理妥当,得了小儿麻痹症。虽然文强一切功能正常,但是心智只停留在十一二岁,读了小学就读不下去了。我弟这种情况,是找不到十全十美的老婆的,就由父母包办婚姻娶了婶子。婶子的家境,确实一般,还比较刻薄寡恩。她们的父母,把烫手山芋甩手了,就千叮万嘱婶子,以后就不用回家探亲了,已经是泼出去的水。说难听一点,就是养你那么大,现在帮你找到婆家了,就不要再回来纠缠娘家人了,好聚好散。婶子怀过一次孕。家里人开心得不得了,便早早买了婴儿床婴儿车等用品,谁知道苦命人天不扶,婶子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大出血,流产了。婶子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娘家人真的就把她当水泼出去了,看也不看一眼。婶子何止伤心,甚至自杀都有,我们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月,才把她救回来。”
宋远桥入乡随俗,说道,“会不会是门口那些东西闹的?”
“不好说,反正解释不清楚。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手拉车的故事吗?”
宋远桥说道,“不记得了。”
“我在五六岁的时候,邻居家有个老人病情恶化,急需运送去医院。当时各家各户条件都有限,邻居问了许多家后,仍然借不到手拉车,站在我家门口干着急。当时我不懂,想着大家邻里邻外的,便趁父母不在做了主,借了手拉车给邻居。第二天,老人死在医院。邻居把手拉车还给我,我父母铁青着脸,拒绝签收,说要封一百元的红包,并且绑着柏枝叶,才可以消除脏东西。就因为这个小事情,邻居做不了了,从此各扫门前雪,老死不相往来。没错,向我借手拉车的人,就是立石狮的人。”
宋远桥恍然大悟,说道,“因为这个小事,邻居家公然进入敌我对峙状态,村长不管吗?”
“怎么会不管呢。这家人给出的理由很强势,说他们家是做石材雕塑生意的,有合法的营业执照,为什么不可以摆呢。我爸又送礼又登门道歉了几年,村长也苦苦劝说了几年,依然无果。自从婶子流产,我爸忍无可忍,就立了两门红衣大炮。左邻右舍见势不妙,怕殃及池鱼,也立了尚方宝剑和铜人等。”
宋远桥说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按族谱算下来,他家还应该叫我爸一声堂哥。我爸那个年代是有‘排名论辈’的说法,整个祠堂的男丁都是‘见’字辈。我爸叫蔡见国,石狮家叫蔡见鬼,尚方宝剑家叫蔡见华,照妖镜家叫蔡见岳,秦尉铜人家叫蔡见军,关张铜人家叫蔡见党,手榴弹家叫蔡见澳,坦克家叫蔡见港,阎罗王家叫蔡见日,棺材家叫蔡见韩,还有蔡见黑,蔡见白,蔡见蠢等。”
有人就调侃了,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但是呢,农村道路滑,人心更复杂。宋远桥也是农村人,知道深浅,说道,“这样子僵持下去,会出人命的。”
“可不是嘛,村长感觉不对劲,年初的时候提交了辞职报告,但是被退回来了。上面的意思是,先把烂摊子收拾了再走,不要让别人擦屁股。村长屁颠屁颠跑过来化解矛盾,谁知道,化解变成导火索,引爆了神仙打架。石狮点燃了蜡烛,棺材掀开了盖,坦克的炮头对准村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宋远桥说道,“农村陋习真的要改一改。”
蔡文若无奈地笑了笑。
有那么容易改掉?要不知道,农村陋习之一的三妻四妾,几千年才改掉的。可能还有残余,换了一个称呼寄生着。
蔡文强与老婆发生了争执。
蔡文强抱怨姐姐,说道,“橙子是酸的,扔掉。”
婶子骂他,说道,“你不要胡说,不吃就放着。”
蔡文强不服,说道,“爸爸妈妈买的橙子都是甜的。”
婶子说道,“小声点,别人听见了不好。”
蔡文强说道,“门都关上了,怕什么。”
婶子说道,“你说话那么大声,把门关上也没用。”
蔡文强说道,“我不管,我不要酸的。”
婶子说道,“不要就不要,饿得又不是我。”
蔡文强说道,“你是我老婆就应该听我的,扔掉。”
婶子伸出五指山,说道,“再胡说,我就打下去。”
蔡文强说道,“你再打我,我就不要你了。”
房间里传来阵阵抽泣声。娘家人不要她了,小儿麻痹症的丈夫也不要她了,活着真心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残疾人何苦为难残疾人。
蔡文若怒了,一定要教育弟弟。
推开房门就尴尬了,抽泣的人不是婶子,而是蔡文强。原因也简单,残疾人自尊心特别强,谁惹了,都会与之拼命。所以走在大街上,父母都会告诫孩子,不要嘲笑别人。有些人是身体残缺,比较好认;有些人是心里残缺,比较阴险。所以闭嘴,就是最好的为人处事方法。
尴尬已经发生,宋远桥打算说一个笑话。这个笑话,脱胎于“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他说道,“文强,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其实,橙子是有甜有酸的。橙子在江西是甜的,来到广西就酸了。为什么呢?因为水土不服。文强以前是很听话的,现在开始不听话了,为什么呢?因为姐姐要嫁人了。”
还真是歪打正着。
蔡文强听说姐姐要嫁人了,故意说橙子是酸的。明面上是说橙子,暗地里骂宋远桥混蛋。这小九九被未来姐夫看穿了,马上紧张了起来,说道,“哦,哦,这样呀。”
大门口“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如果是用手拍,最多就是“啪啪”或者“咚咚”声,至于“噼里啪啦”,那真是见了鬼。鬼是不会说人话的,偏偏传了一声,“文强,文强,你爸和蔡见鬼在祠堂打起来了啦。”
宋远桥和蔡文若飞快跑了出去,门开了,看见一个吊儿郎当的中年人。他的脚下有一堆爆竹碎屑,估计是他烧的。他通风报信就通风报信,干什么来别人大门口放爆竹呢?除非,他脑子有点问题。宋远桥一想,不对劲,他急匆匆跑来蔡家找一个小儿麻痹症去劝架,他的智商在线吗?再往下看,用吊儿郎当来形容他,有点褒义词了,应该是猥琐不堪。首先,蓬头垢面,好像是丐帮长老。然后,门牙外露,估计牙齿适应不了他的口臭。接着,不修边幅,西裤的拉链还故意敞开。最后,拖鞋是一公一母,引领巴黎时尚。宋远桥综合分析,此人是一个守村人,完全可以和宋不为媲美,如此看来,宋家和蔡家,门当户对。
他叫蔡见蠢,蔡父的堂弟。
在这里,又必须夸一下蔡见蠢的父母,他们非常有远见。他们断定自己的儿子可以承受得起这个名字,就毅然决然把这个名字登记在册。他们鹤驾西归前,发出了一个感慨,说道,“聪明蠢,糊涂亦蠢,由聪明而转入糊涂见蠢。”经过村里人的口口相传,蔡见蠢成为了郑板桥式的人物,也是,天才和白痴就一步之遥,蔡见蠢属于后者。
蔡见蠢从厨房拿了一根两米长的竹棍,看他的样子不是去劝架的,而是拉人头去群殴。蔡文若说道,“蠢叔,你拿竹棍干什么?”
蔡见蠢说道,“我从小苦练打狗棒法,棒棒都打狗。荒废多年,今天要派上用场了。”
蔡文若说道,“蠢叔,我小时候养的二黑,是不是你打断腿的?”
蔡见蠢说道,“文若,你是怎么知道的。对,是我干的。”
蔡文若说道,“蠢叔,你还打断过谁家的狗腿?”
蔡见蠢说道,“这就多了去了。反正隔壁的玉林狗肉节就多亏了我,要不然这个节都举办不了。”
宋远桥说道,“蠢叔,你这是打劫加盗窃。”
蔡见蠢说道,“对,我知道。我就喜欢被警察抓。因为我又没有女朋友,又没事做,就去监狱吃饱睡、睡饱吃了。我超喜欢蹲监狱的,里面的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爱监狱。”
蔡见蠢是这里的名人——“窃·格瓦拉”。古巴革命领导人切·格瓦拉也曾说过,“我是个梦想家,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我烦透了医院、学校、考试这些无聊透顶的事情。”由此可见,蔡见蠢深得切·格瓦拉的真传,讨厌医院,讨厌学校,讨厌考试,就喜欢无拘无束的监狱生活。
蔡氏祠堂到了。
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
宋远桥还不是蔡氏祠堂姑爷,未过门,先进门,是不是大不敬了?现在忍住不进,一切可谈。忍不住进去了,一切免谈。宋远桥不单止一点点犹豫,是前赴后继的犹豫,举步不前。蔡文若看出了端倪,说道,“人命关天,进去啊,不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爱情是疯狂的,但是繁文缛节,长辈更疯狂。比如,迎亲的时候,新郎给新娘一双不合适的高跟鞋,女方说,“男方给我穿小鞋。”扯淡吗?非常扯淡,但有真实案例。宋远桥考虑的不是爱情疯不疯狂,而是礼法合不合适。他说道,“好,人命关天。”
只见,牛高马大的蔡见国与威猛魁梧的蔡见鬼互掐脖子滚在中庭。
这个动作已经突破了世界纪录,比任何胸口碎大石要精彩纷呈。
旁观者都是蔡氏家族的成员,看得是津津有味,就差下注买大买小了。
生活本来是枯燥无味的,所以上天都会往每个村,派遣了一两个插科打诨的。
蔡见蠢把两米长的竹棍立在中庭,突然语出惊人,说道,“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蔡见日有小日本的笑里藏刀,说道,“我买国哥赢,赔率多少?”
蔡见蠢说道,“亲兄弟,不能偏袒谁,所以赔率一比一。”
蔡见韩有韩国人的尖嘴猴腮,说道,“我买鬼哥赢,我下注500元。”
蔡见日说道,“阿蠢,怎样才算赢,怎样才算输?再说了,你刚从监狱出来,有做庄的本钱吗?我可告诉你,你别再打我家旺财的主意。”
蔡见蠢把竹棍藏在身后,呈唯唯诺诺状,好像小学生被老师训话,说道,“我没钱。”
蔡见韩骂道,“我亮出500元大钞就要见血,否则,你跪在祖宗面前向我道歉。”
蔡见日为蔡见蠢打抱不平,又念及与蔡见韩的新仇旧账,说道,“韩棒子,不要欺负我家阿蠢。虽然他蠢,但是他是我堂弟。”
蔡见韩勾勒起家门口对面的阎罗王画像,对蔡见日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说道,“狗日的,什么时候把画像烧了?”
蔡见日也勾勒起家门口对面的两副棺材,说道,“韩棒子,什么时候把棺材埋了?”
蔡见韩拿出窃取他国非文化物质遗产的看家本事,说道,“我从事弘扬中国文化的工作,上得祖宗许可,下得村长点赞,我摆两副国粹在家门口有错吗?”
蔡见日秉承日本人偷天换日的本领,说道,“我从事新时代图书工作,有合规合法的营业执照,我开门做生意,挂一个蒙娜丽莎的艺术品有错吗?”
阎罗王画像类比蒙娜丽莎艺术品?果然有日本人的风格。曾记得《下水道的美人鱼》,也算日本人的国粹了。而韩国人把白色的花圈当成婚礼现场,也算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何来的弘扬中国文化?耍嘴皮子够了,两人就把“君子动口不动手”反了过来,又见两人滚在了中庭,一个锁咽喉,一个插鼻孔。
这是两处闹剧,简直就是祸起萧墙。
蔡文若终于从目瞪口呆中惊醒,大声疾呼,说道,“爸,不要打了。”
爸?蔡见国,蔡见鬼,蔡见日,蔡见韩输什么都行,绝对不能输没有女儿。现在的女儿,是菜市场里的猪肉,逐年升价。而现在的儿子,是菜市场的青菜,烂大街了。四人不约而同闻声而去,原来是蔡文若。蔡见国就倒霉了,被女儿分心了,彻底输给了蔡见鬼。蔡父也有街头无赖的傲气,说道,“见鬼,以后我们没完。”
蔡见鬼见鬼了,说道,“堂哥,不是我说你,我让你一只手,我都分分钟制服你。”
蔡见国大怒。
穷寇莫追,为什么?因为敌人走投无路,就会置之死地而反扑。蔡见国已经认输,还被侮辱,这是赤裸裸逼人造反。蔡父说道,“亏你还知道我是你堂哥!什么时候把石狮搬走?”
蔡见鬼说道,“此言差矣。我做石材生意的,摆在自己家门口,如来佛祖也干涉不了。我这叫,商品陈列。”
蔡父说道,“这无关如来佛祖,只关道德。”
蔡见鬼说道,“道德不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我有营业执照,恕难从命。”
蔡父说道,“见鬼,你错了。法律是道德的最低标准。道德是至高无上的。”
蔡见鬼把脸拧巴成李小龙,撇了一下鼻子,说道,“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蔡父还没有接话,蔡母林氏就冷嘲热讽了起来,说道,“你知道自己读书少,就应该回去读多几年小学。”可见,男人之间的深仇大恨,很大一部分是女人促成的。
蔡见鬼之妻郭氏拔地而起,把双眼皮拉成了单眼皮,说道,“读书多有什么用,就是为了生一个智障吗。”
吵架就吵架,还涉及无辜,小儿麻痹症表示,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四个男人停了下来,两个女人又滚在了中庭,果然民风彪悍,要不然也培养不了袁崇焕和李济深,或者说,要不然就促成不了太平天国运动和大藤峡起义。
女人打架是从抓头发开始的,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头开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蔡见鬼又见鬼了,说道,“小郭,相扑,用力摔。”
蔡父也瞬间成为国足总教练,自己脚臭,也让老婆脚臭起来,说道,“小林,下蹲抱脚,用力上拉。”
蔡见鬼的身材如同越南的海岸线,也得了越南人的傲气,把中国男足挖苦了一番,说道,“快锁喉,直捣黄龙。”
蔡见国也有自己的无奈,踢假球也身不由己,说道,“快插鼻,斩草除根。”
女人打斗正酣,蔡见港和蔡见澳发现了一个外来人。家丑是不可外扬,现在,有一个外来人没有开通爱奇艺会员就全程观看,是不是有点过份了?要知道,蔡氏家族早就开通了爱奇艺会员,却只能看个花絮,气不气人!
蔡见港和蔡见澳是不怀好意的,问宋远桥,“朋友,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宋远桥千叮万嘱自己要“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没有过门就先进门,理亏了,支支吾吾说道,“我是过来赌两把的,还玩‘三公’吗?”
蔡见澳也有澳门赌场的财大气粗,说道,“三公是小孩子玩的,我们大人只玩‘十三张’,你会吗?”
宋远桥直言不讳,说道,“我也去过一趟澳门,十三张略知一二。”
蔡见港挖苦了一句,说道,“哟,取真经回来了?来——”
祠堂的入门右边有一张八仙桌。
八仙桌是红白喜事的文案桌子,归村长登记份子钱所属。现在各村各寨光棍多如田鼠,八仙桌已经荒废成了赌桌。再说了,田鼠还会打洞,光棍只会打牌。蔡见港和蔡见澳说道,“两位嫂子,开台了。——嫂子加油,我们一边打牌,一边观战。”
入乡随俗,一定要入乡随俗。
宋远桥想到贾平凹写的《高老庄》。说大学教授高子路回到农村高老庄,发生了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高老庄是封闭守旧的,这种冥顽不化的环境把大学教授给潜移默化了。所以入乡随俗,是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则。宋远桥说道,“请叔叔伯伯们高抬贵手。”
叔叔伯伯?谁家的女婿?
蔡见港说道,“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宋远桥说道,“我叫宋远桥,广西南宁人。”
蔡见澳明知故问,说道,“南宁人,来梧州干什么?”
宋远桥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说自己是来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更像是来看岳父岳母打架的。蔡文若回答了这个问题,说道,“澳叔,我带他过来的。”
蔡见澳说道,“文若带过来的?莫非,文若要嫁人了?”
蔡文若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蔡见澳说道,“可以,当然可以。不过我也可以告诉这位朋友,如果文若在南宁遭受了什么不公平待遇,无论天涯海角,我澳叔也会飞过去摆平了。”
恐吓!下马威!来自女方的威胁。
不过呢,婚闹的人,往往是左邻右舍,无非是搞破坏。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在背后捅一刀就阿弥陀佛了。
蔡见蠢是一个逗比,一边为林氏郭氏摇旗呐喊,一边为赌桌高歌颂德。他这样做的目的,除了图个乐,还图收个红包。由于痴心妄想了,老天爷要惩罚一下他,就肚子痛了。蔡见蠢就想在中庭脱掉裤子,好让列祖列宗看看,蔡氏祠堂出了一个好孙子。村长怒了,两只拖鞋掷地有声,说道,“阿蠢,滚出去——”
蔡见蠢跑出了祠堂,不一会儿,又跑进了祠堂,大声疾呼,“不好啦,不好啦,警车来了。”
警车来了?家里人打架跟闹着玩似的,至于吗。
在这里又必须夸一下蔡见蠢。他的名字虽然蠢,人未必真蠢。无论在蔡文若的家门口放爆竹,还是在蔡氏祠堂通风报信,他都是一个合格的通讯员。要知道,当年傻不拉叽的希特勒,就是因为在一战前线当了通讯员,才开始飞黄腾达的。
蔡见华年纪最大,所以德高望重。他放下茶杯,慢条斯理说道,“大家不用怕,不用慌,蔡见黑和蔡见白也在派出所工作,如果真的因为打架惊动了派出所,他们也会电话通知我的。”
蔡见岳与蔡见华并排坐,他提出了反对意见,说道,“不对,见黑和见白没有电话通知你,说明警车不是来劝架的,而是捉赌的,快跑!”
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所有人一哄而散。
蔡见华由于德高望重,骨头也德高望重起来,所以成了古董,走不动了,摔了个人仰马翻。
蔡见岳也靠近德高望重,一直享受“封岳”的快感,现在泰山崩于前,必须走投无路,也被绊倒中庭。
蔡见军与蔡见党则不同,练过家子,飞檐走壁,远离是非之地。
蔡见日与蔡见韩如同惊弓之鸟,就差往粪坑里跳了。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真理,蔡见国和蔡见鬼志同道合把老婆扔在中庭了。
最倒霉莫过于宋远桥与蔡文若。他们的初衷是过来劝架,现在成了亡命之徒,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不能言,就赶紧跑。
万事总有例外。
蔡见蠢坐等警察来捉,又可以吃国家免费的午餐,何乐而不为呢。
而林氏和郭氏,由于仇恨太深,如同蚌鹤相争,就算让渔翁得利,也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死死掐在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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