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发现了其中的阴险。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办公室的八卦竟然从这句话开始，可见窝里斗绝不局限于宫廷剧。他对陆泰远说道，“这是公司金蝉脱壳之计，龚主任危在旦夕。”
陆泰远为了讨好小莉，把宋远桥的发现据为己有，对小莉大吹特吹，说道，“小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同事。公司让龚主任兼任法人，其实是金蝉脱壳之计。法人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承担法律风险的。现在公司染上社会负面舆论，龚主任危在旦夕。〞
小莉对陆泰远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她又把陆泰远的理论翻译了一下，对最近的保安说道，“龚主任兼任人事部，市场部，法人，呈树大招风，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必然危在旦夕。从总总迹象来看，公司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让龚主任当替罪羔羊。”
保安若有所思，在洗手间门口与清洁阿姨擦肩而过，保安略施美男计，说道，“阿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龚主任荣升法人，其实危在旦夕。要是我，我就会安安分分守着大门口，绝对不会痴心妄想，搞得自己成为出头鸟。”
清洁阿姨说道，“你没志气就没志气，还学人家挖墙脚。我儿子比你还要高。”——乱，礼崩乐坏的时代。为什么会如此？因为互联网的加持，花花世界的诱惑太大。
大早会如期进行。
龚主任与往日不同。她涂抹了口红，如同两瓣桃花。她踩了高跟鞋，身高如同揠苗助长。她虎背熊腰，把背景墙遮挡住了，只见“文明催收，人人谨记”缩写成“催收，人人谨记”，好像龚主任的身躯就是“文明”，又好像“文明”两字见不得光。她在演讲台走来走去，就是笑而不语。众人一头雾水，愣了许久——她不会是又打算改嫁吧？她说道，“有两个好消息告诉大家。第一，恭喜宋远桥。”
众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好像龚主任要改嫁的对象是宋远桥。当事人宋远桥则一头雾水，喜从何来？龚主任说道，“宋远桥成功追讨回一百五十万，分别是郭静宜还款了一百万，陶荣芝还款了五十万。宋远桥为公司带来了荣誉，也为公司创造了价值，所以公司高层决定现金奖励宋远桥一千元，并且送上‘披荆斩刺’的荣誉勋章。掌声。”
众人嗤之以鼻的目光投射宋远桥，好像这种目光是紫外线，有杀菌的作用。宋远桥不敢出声了，但是龚主任非要让他发表获奖感言，形式主义真的害人不浅。——不过，形式主义往往只是外表，权利斗争才是真面孔。宋远桥在被群嘲的状态下接过一千元现金，说了一些玩笑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祖国尚未统一，心情相当忧郁。我亦如是。谢谢公司的栽培，谢谢龚主任的帮助，谢谢同事们的鼓励。”
龚主任圆场，说道，“远桥，再接再厉。大家也一样，再接再厉。还有第二个好消息——”
“是什么？”
龚主任吊足众人胃口。如果你以为她就此收手，那么你就太小看统治阶级的伎俩了。她又抛下诱饵，说道，“你们猜猜看。”
“恭喜龚主任荣升公司法人，红包拿来。”
“应该是高层出狱了。”
“是谁红杏出墙获得贞节牌坊了吗？”
“百分百是中秋节和国庆快到了，放半个月的假。”
“我看是龚主任抱孙子了。”
“莫不是加工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拆字弄假成真了？”
“莫非，有人得了艾滋病？”
众人起哄，是一定良莠不齐的。有的人确实去猜了，而有的人纯属来捣乱的，龚主任摆了摆手，说道，“已经有人猜对一半了。我就不卖关子了。是公司决定，组织一次泰国旅游——”
“哇——”
“哟西，人妖……”
“哇噻，出国呀！”
“去泰国嫖娼合法吗？”
“我一定要去芭提雅！”
“自费还是公费？”
龚主任说道，“我们暂时订在国庆7天假期，来回公费。你们没有护照的，就要赶紧回归属地办理了，过期不候。”
“为什么公司突然慷慨了？”这是众人的疑问，好比如“狼来了”这个故事，人吃过亏，就没人相信了。
龚主任说道，“公司让我兼任法人，我答应了。但是我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组织一次出国旅游。最后公司同意了。”
“谢谢龚主任……”
“龚主任大公无私……”
“龚主任是一个好人……”
“我又看见了雷锋……”
“千万不要告诉我，我在做梦！”
龚主任说道，“千真万确。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你们要好好工作报答我，知道吗？——好了，好好上班，天天向上。——催收催收，文明催收。”
又进去枯燥无味的工作。
工作是最无聊的一件事情，但是不工作又不行。比如铁娘子撒切尔夫人与克林顿，退休了就老年痴呆了，可见工作虽然辛苦一点，但是不会闲着蛋疼。宋远桥一直以为世界很大，大到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踏出省份。而今天看来世界又很小，小到翻开催收名单都是左邻右舍。宋远桥对着A4纸摇了摇头——陈平之套现信用卡五十万未还，逾期三个月；罗婷小额贷款三十万未还，逾期三个月。——果然这社会，不欠银行几十万都不敢出门做生意。
宋远桥决定走出办公室。有一种鸟是不合适在鸟笼里的，虽然鸟笼很漂亮很舒服，但是大自然的风吹浪打更具有生命意义。宋远桥趁着龚主任“龙颜大悦”，就报备了上门催收。
孟如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说了一句不三不四的话，“远桥，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
宋远桥说道，“大吉利是。”
孟如男进一步冲破道德伦理，如同在王阳明心学的巨大影响下产生了伟大的文学作品《金瓶梅》——挽了宋远桥的手，说道，“外面危险。”
宋远桥没有呵护《金瓶梅》的想法，甩开他的手，说道，“不怕，我与陈平之罗婷是老朋友。”
孟如男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了，你现在上门催收，等同于捅破人情世故的窗户纸。”
宋远桥说道，“上次我也是这样去找郭静宜陶荣芝的，还不是得了荣誉勋章。”
孟如男说道，“那行，我也去。”
宋远桥说道， “你去干什么？”
孟如男说道， “当你的保镖。”
宋远桥说道，“谢谢，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孟如男依依惜别，好像一条弹簧，越是被挤压，越是加倍反弹，这就是牵挂吧。孟如男一如既往的骚动，说道，“远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宋远桥懒得理他，因为听他的口气，这不是送别，而是送终。
陈舒远国画书法工作室，已然今非昔比。只见两个花圈似的盆景更像花圈了，飘零几片落叶，更有家破人亡的凄凉。又见钢化玻璃门交叉贴了某某高法院的封条，它虽然只是一张纸，但是它有亚当夏娃贴在阴部那一片树叶的功效，神圣不可侵犯。
宋远桥早就有这种预感。但凡靠近政治，不是为国为民，就是被为名为利的人定义为犯罪分子。政治只允许阅读，不允许发表，更不允许付之行动，因为你不配姓赵。在宋远桥的理解范围内，罗婷是支持文艺复兴的，而许多人把她当成复古。复古自然不可取，因为糟粕居多。但是文艺复兴非常必要，因为文明不可以断。宋远桥拨打了罗婷的电话，无法拨通，又拨打了陈平之的电话，无人接听。无法拨通和无人接听是有区别的，前者可能蹲了监狱，后者可能在劫狱。
在茫茫人海，如何判断两个人在哪里呢？当初顺利找到宜姐芝姐蹲在观音阁，是因为假名媛都喜欢在朋友圈炫耀，所以宋远桥按图索翼就找到观音了。可是，宋远桥翻遍两人的朋友圈，歪歪斜斜的每个字符上都写着“文艺复兴”几个字。他横竖看不懂，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端倪来，满屏幕都写着两个字“维艰”。挖苦也罢，诉苦也罢，能把嬉笑怒骂写成畅销书的，古往今来只有三人而已——鲁迅，李敖，韩寒。最让宋远桥无语的就是陈平之，穿道士袍就算了，还学关汉卿，朋友圈骚得不行，“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现在好了，铜豌豆成为了爆米花，人间蒸发了。宋远桥判断他们躲在半山亭，就爬了上去，苍蝇没有一只，更何况人影。宋远桥又判断他们在乱坟岗，就勇闯了鬼门关。可得来的不是如雪的在天之灵，而是白天也撞见了搬山道人。搬山道人说了暗语，“天王盖地虎？”
宋远桥说道，“宝塔镇河妖。”
搬山道人说道，“同行。”
宋远桥说道，“误会，我不是来盗墓的。”
搬山道人说道，“谁是盗墓了！我们是考古队。”
宋远桥非常明白，非常理解。搬山道人会寻龙分金，研究的《易经》《十六字风水阴阳秘术》远胜于考古队的探测器，等挖出盗洞了，警察就来了，然后让考古队进入盗洞。所以宋远桥怀疑，罗斯福是故意让山本五十六偷袭珍珠港的，这样子就师出有名加入二战了。警察也是另一个罗斯福。与其叫盗墓贼，还不如叫考古队的急先锋。宋远桥说道，“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宋远桥原路返回，来到自己的小车。
小车的前面是工作室的大门口，大门口有三级台阶，坐着一个男子。该男子逢头垢面，估计用错了洗头水，赶紧去消费者协会举报吧。宋远桥认得他，也坐了下去，递了一根烟，说道，“罗婷呢？”
陈平之成为了犀利哥，脸上带着无穷无尽的沮丧，好像被拉去计生队结扎了。他说道，“走了。”
走了？走了有很多种意思，比如死了，比如回家，比如分手，比如离婚，比如分别。宋远桥联系到封条和乱坟岗，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一问一答。但是他们偏偏沟通了下去，如同早期的QQ设置了自动回复，A问你吃了吗？B说嗯嗯。A问想我了吗？B说嗯嗯。A问嫁给我可以吗？B说嗯嗯。如此聊了一天，A则心花怒放，B则呆若木鸡。陈平之说道，“中午。”
宋远桥说道，“去看了吗？”——是“去医院看了吗”的缩写。
陈平之说道，“没看。”
宋远桥说道，“太狠心了。”
陈平之说道，“是的。”
宋远桥说道，“为什么会这样？”
陈平之说道，“没话说了。”
宋远桥说道，“火化还是土葬？”
陈平之被烟雾呛到了，跟着一些烟雾进了脑袋，所以一头雾水。他说道，“什么火化和土葬？宋远桥你说什么的！〞
宋远桥也被吓到了，鸡同鸭讲真的会出事情。说道，“你不是说罗婷走了吗？”
陈平之说道，“我是说，罗婷回宿舍了。”
宋远桥说道，“你们闹情绪了？”
陈平之说道，“是的，吵了一架。”
宋远桥说道，“因为封条的事情？”
陈平之说道，“是的，说来话长。”
我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宋远桥明白了，两人因封条的事情吵架，罗婷关了手机，所以无法拨通，陈平之心烦意乱，所以无人接听。宋远桥说道，“为什么被贴封条？”
陈平之说道，“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说了，不要搞什么公车上书，不要搞什么文艺复兴，这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该管的事情。但是她呢，非要河东狮吼。”
宋远桥在别人的悲伤里插科打诨，说道，“平之，你要学会忍耐。伟大如民族英雄戚继光，一样被老婆管得死死的。论单打独斗，戚继光还未必打得过老婆。戚继光偷偷在外面娶了小妾，被老婆发现了，马上负荆请罪，跪下来痛哭流涕——其实戚继光穿了防弹衣，要不然真的被老婆砍死。”
陈平之说道，“罗婷她，确实患有心理疾病，叫做臆想症。这个病呢，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就不严重，你可以参考美国电影《小丑》。”
宋远桥说道，“我还是不知所以然。平之，到底是涉政，还是违法？”
陈平之说道，“罗婷联名上书被警方定义为寻衅滋事，所以被拉去训话了。由于出发点是好的，就没有被拘留。但是呢，工作室涉嫌非法集会，就被法院查封了。”
宋远桥说道，“非法集会？”
陈平之说道，“是的。警方说，群众举报我们的工作室不是工作室，而是非法集会的窝点，恶意曲解中国文化，被提起公诉。”
宋远桥说道，“恶意曲解中国文化，还有这种罪名？”
陈平之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打个比方，我们去劳动局仲裁，别人说这是恶意讨薪！我们回家过年，别人说这是恶意返乡！至于恶意曲解中国文化，比如你骂X子是傻逼，骂XXX主义是有瑕疵的，那么不好意思，你寻衅滋事了。如果出现负面社会舆论，为保乌纱帽，他们就发个通告道歉一下，反正你又奈何不了体制。当官嘛，不用一下手上的权利，还来当什么官呢。从古至今，勿谈国事绝对是正确的，反之就是找死。”
宋远桥说道，“平之，你让我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柏杨写的《C陋的中国人》，你转发了，属于辱华。模特照片以及电影宣传片如果存在眯眯眼，不好意思，你也是辱华。一个国家不够自信，就会自卑，自卑就会生出刺猬自我保护的长刺，所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譬如泡菜国，动不动就窃取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想在国际上刷存在感。因为它不够自信，所以就偷偷摸摸来证明夜郎的自大。”
陈平之说道，“你们起诉泡菜国很不错。杨则安呢？”
宋远桥说道，“已经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陈平之说道，“为什么有这样的分歧？”
宋远桥说道，“归根结底，玩弄舆论者，必将被舆论玩死。我想留个全尸，就急流勇退了。而杨则安不这样想，他不想留全尸，他要灰飞烟灭，放飞自我。他已经吃到了明星的甜头，也非常享受当英雄的快感，凭借名气可以骗吃骗喝还可以骗嫖，这种有前途的工作，拿着手电筒也找不到。”
陈平之说道，“确实不错。如今的莘莘学子，那个不梦想当明星呢，其实他们不懂，戏子多误国。”
宋远桥说道，“你这个观点我是赞同的。明星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它有价值的时候就活跃，没有价值的时候就被淘汰。我见过无数明星大腕沦落为网红，还不遗余力直播带货骗粉丝的小礼物，说白了，也是为了一日三餐坑蒙拐骗的普通人，何来明星大腕之说，只不过是个有些光环的流氓。”
陈平之说道，“你愤青了！”
宋远桥说道，“不，这不是愤青，而是心声。”
陈平之说道，“心声？”
宋远桥说道，“没错，就是心声。我也曾经披着英雄的光环骗吃骗喝过，我现在深刻忏悔和自我反省，巴金的《随想录》也是这样写的。——平之，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怂恿我去起诉泡菜国？”
陈平之说道，“拿你们当小白鼠，投石问路，看看舆论猛于虎能不能被人驾驭。你们可以成功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愚蠢，而我们彻底失败是因为我们自以为聪明。造化弄人啊，一般不想出名的，偏偏就流芳百世，而沽名钓誉的，偏偏就遗臭万年。”
宋远桥说道，“工作室被查封了，何去何从呢？”
陈平之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打算金盆洗手，另谋出路，而罗婷非要坚持公车上书和文艺复兴，这简直就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但是呢，她的臆想症又发了，口号都喊了出来——驱除西夷，恢复中华。如今，吵架成了家常便饭，远胜于喝西北风。”
宋远桥说道，“我想见见罗婷。”
陈平之说道，“我可不带路，你要去就自己去。”
宋远桥想了想，又选择了放弃。因为别人夫妻之间吵架，过去不是和稀泥，而是碰水泥。
罗婷，一个患有臆想症的女子，该如何去评价她呢？——她是一个有家国情怀的人。真正的英雄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国为民，如于谦。宋远桥和杨则安在罗婷面前只是跳梁小丑，称之为英雄简直就是对英雄的侮辱。因为他们少了一颗纯洁的心，多了一个心眼，而罗婷不计较个人得失去干以卵击石的傻事。虽然傻，得不到任何人的承认，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必将成为文艺复兴的先驱。比如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进了大清的监狱，已经判了死刑。但是孙中山推翻了清政府，名不经传的小刺客就成为了革命先驱，革命英雄。——他后来成为汉奸是另外一回事。在浮躁不安的社会，传统称呼已经被蹂躏得体无完肤，如老师非老师，教授非教授，小姐非小姐，鸡非鸡鸭非鸭，英雄也被阿猫阿狗拿去装门面了。对于罗婷深层次的评价，用《孟子》的话来形容更加贴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为与不为之道也。”此刻，宋远桥能做的就是把上门催收的事情深埋心底，默默为未来的英雄遮风挡雨。即使背叛了催收公司又何妨，卖友求荣的事情，宋远桥至今做不出来。
几天之后，宋远桥决定去找一个人。
宋远桥推开出租公寓的小门——大门不属于公寓。他看见大草原的景色——要不然也容不下千万只草泥马。其中一幅东施效颦的肖像画特别引人喷饭，它模仿了马背上的拿破仑。可惜拿破仑杀气腾腾剑指阿尔卑斯山脉，他却流里流气指着电脑桌的纸巾，如此这般，左右手已经成为呈堂供词。马屁股下面有一个直播架，最适合当马桶。旁边有一个衣架，挂了许多情趣制服，而站在摄像头搔首弄姿的人是杨则安。
宋远桥已经司空见惯，说道，“查房！”
杨则安迅速扭头，说道，“嗨，我还以为是谁呢，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宋远桥说道，“门都没有锁，我就吹进来了。——现在的直播，尺度那么大吗？”
杨则安说道，“你误会了。英雄顶天立地，怎么可能为五斗米折腰呢。这些情趣制服是包臀裙孟婉清的。”
宋远桥说道，“那我要赶紧离开犯罪窝点。”
杨则安说道，“不用紧张，她已经永远离开了。”
宋远桥说道，“为什么？”
杨则安说道，“包臀裙是用来坐拥后宫的，不是用来坐马桶的，所以小庙容不下这尊大佛。”
宋远桥说道，“好吧，现在直播顺利吗？”
杨则安说道，“我现在被社会舆论反噬了，快精神崩溃了。还是你聪明，早早就急流勇退了，不用承受网民的千刀万剐。”
宋远桥说道，“网曝是非常可怕的。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比如寻亲男孩刘学州，生来则轻，还时亦净。——你被网曝什么了？”
杨则安说道，“网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在圣光之下指指点点，把英雄设立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它们被媒体带了节奏，得知我从中牟利，就发起讨伐奸恶小人的檄文。我身为受害者，还不能还嘴，因为在它们的人设里，英雄是不会粗言烂语的，英雄也不会吃喝拉撒——只吃观音土。”
宋远桥说道，“理解。没有绯闻的公众人物就不是公众人物，你看开点吧。——你刚刚在直播什么？”
杨则安说道，“呵，黄导演和吴听南拍了一个网剧，叫什么《儒林外史》。他们妄想用三百块打发叫花子，让我宣传一下。”
宋远桥说道，“才三百块？欺人太甚。”
杨则安说道，“不过呢，我现在被社会舆论反噬，他们还敢找我宣传，我就犹豫了。当吴听南抛出一个诱饵，我就欣然接受了。”
宋远桥说道，“什么诱饵？”
杨则安说道，“《儒林外史》已经拍摄竣工了。现在筹备《笑林广记》，邀请我掩饰男二号。”
宋远桥说道，“薪酬多少？”
杨则安说道，“三百。”
宋远桥愣住了，直播架也愣住了，双双人仰马翻。他记得一个新闻，某官员在反腐倡廉的大会上铁面无私，慷慨激扬痛骂腐败分子，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因为自己贪污腐败被纪检委铐走了。这就是大跌眼镜。宋远桥说道，“落差巨大，你怎么混成了这样？我们去帝王商业楼盘剪彩，国际英才太学院，想你的夜清吧，出场费都是二十万。”
杨则安维持男人最后的尊严，说道，“你不要这样说，我这是友情客串，钱不钱的，我不在乎。”
宋远桥说道，“行，有梦想总比没有梦想强。但《笑林广记》是古代的一本笑话集，你掩饰的男二号是谁？”
杨则安说道，“垛子。”
宋远桥说道，“垛子助阵？”
杨则安说道，“是的。一武官出兵打仗，眼看要败下阵，忽然神兵来帮助，终于打了胜仗。武官叩头请问神的姓名，神说：‘我是靶子。’官说：‘我何德何能，敢劳累尊神相救?’靶子说：‘感谢你平时在教场练武，从不曾有一箭伤着我。’——古代的黑色幽默。”
宋远桥说道，“有趣。黄导演还是有一些文化功底的，把古典文学用短视频的方式呈现出来，为中华文化的传播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杨则安说道，“混口饭吃而已，没那么伟大。”
宋远桥说道，“这你就不懂的，任何一部电影和电视剧不打上弘扬中华文化的旗号，根本没有人看。”
杨则安之前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所以头脑简单。现在被口诛笔伐就改用脑袋思考问题，结果半身不遂。他拖着下半身走了出公寓，山顶洞人终于看见了阳光，说道，“远桥，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宋远桥说道，“分道扬镳后，叙叙旧罢了。”
杨则安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一台手机知天下事，说道，“你进了一家催收公司。你是来上门催收的吧。”
宋远桥说道，“没有没有。”
杨则安不用下半身思考问题后，还真活力焕发，说道，“斩钉截铁，说一个‘没有’就可以了。你偏偏说了两个‘没有’，就是不打自招。”
宋远桥说道，“没有！”
杨则安说道，“贼被捉到了，第一句话往往是——我没有偷！而不是我错了。我确实欠了银行五十万。”
宋远桥说道，“你怎么欠的？”
杨则安说道，“暴露无遗了吧，还装。如果不是上门催收，那么你会找借口跑的。”
宋远桥说道，“我为什么要跑？〞
杨则安说道，“因为正常人的逻辑，说自己欠了五十万，下一句就是跟你借钱，你不跑就不是中国人了。”
宋远桥说道，“我声明一下，我不是上门催收，我只是上门了解情况。”
杨则安说道，“没有区别。话也说到这里了，我就不瞒你了，我贷款赌博了。”
宋远桥说道，“赌博？这是犯罪。”
杨则安说道，“我这是合法赌博。”
宋远桥说道，“是什么？”
杨则安说道，“A股。”
说股市是赌场，其实一点也不为过。无数赌徒不是来投资的，而是来当韭菜的，为金融大亨包二奶提供了经济援助。股市是一个金字塔。在金字塔的上面坐着一个人，他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是招财猫，热烈欢迎大家来当韭菜，这里的粪坑臭，最宜生长。另一只手握着镰刀，不管你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还是炎黄子孙，肥了就要割。——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割韭菜或是割鹿，都是金字塔上面的人。宋远桥感同身受，毕竟自己也是一个股民，说道，“你买什么股票？”
杨过说道，“买了夕阳产业。”
宋远桥说道，“什么是夕阳产业？”
杨过说道，“孤陋寡闻了吧，读书不要局限于书本，宁信书不如无书，电影也可以。我看《西红柿首富》就得到了灵感。男主角王多鱼说，‘夕阳产业再不买，第二天就买不到了。’果不其然，我买了夕阳产业第二天停牌了。到后面，五十万就不翼而飞了。”
侦探小说最神秘的案件就是密室杀人。无论是Sarah Malcolm案件，还是Isidore Fink案件，或是Laetitia Toureaux案件和Eugene Izzi案件，警方多次无奈表示，“这是无法解决的神秘事件”。股民的仓库不翼而飞，何尝不是密室杀人呢，至今未曾破案。宋远桥说道，“要致富，必先远离黄赌毒。”
杨则安说道，“为时已晚，无药可救。”
宋远桥说道，“我建议，你还是找一份工作吧。活在虚拟网络里，与现实社会脱轨，跟一个废人没有区别。”
杨则安说道，“确实，我已经半身不遂了。”
宋远桥与杨则安倚靠在走廊的墙壁，看着天空中疲于奔命的麻雀，油然而生一段失落。麻雀为了食物，每天都要飞翔，而人为了食物，每天都要算计。杨则安化身怀才不遇的辛弃疾，一边走去拍栏杆一边说道，“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宋远桥明白了，这不是怀才不遇，而是怀金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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