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姐和芝姐盘膝而坐，念叨着《观自在菩萨般若波罗蜜心经》。旁边有一位大师，肥头大耳，好像弥勒佛。大师在用毛笔写对联，突然拍案叫绝，打乱宜姐芝姐的清修。大师说道，“我对出来了，东莞楹联处70万酬金，我拿定了。”大师得意忘形，才发现身边有人，改口说道，“我佛慈悲，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同落叶一样飘荡。”宜姐芝姐围了过来，说道，“大师，你对出了下联？”大师的字，圆润滑头，如同他的嘴。大师说道，“施主请看。”只见大师写道——观音山上观山水，观音山下观山水。宜姐芝姐保持沉默，这不是侮辱人吗！大师就知道她们不懂，所以需要佛祖来普度众生，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先写一个千古绝对给你们看。”——上联：长长长长长长长；下联：长长长长长长长。大师就是大师，把宜姐芝姐弄糊涂了，不敢出声，深怕亵渎神灵。大师说道，“能把十四个‘长’字读通顺都是才子佳人。它有三种读法，我读其中一种给你们听：上联：cháng cháng zhǎng zhǎng cháng cháng zhǎng ；下联：zhǎng zhǎng cháng cháng zhǎng zhǎng cháng 。〞宜姐芝姐豁然开朗，塞了一百元进功德箱。大师眼收斜视，说道，“我佛慈悲。请施主再看观音联。虽然只改了上和下，已经有天壤之别。你们说，可以得到东莞楹联处的肯定吗？”宜姐与芝姐牛头不对马嘴，哭笑不得，然后借肚子痛离开了观音阁。
观音阁的大门口有一个凉亭。凉亭的旁边有一棵许愿树，挂了许多红纸和红绳，由于世人的痴心妄想太重彻底把许愿树压得喘不过气，所以许愿树断了一大截在地上，两个真假难辨的尼姑在打扫落叶。宋远桥也郁闷了，学校把男女混合在一起，是为了增加彼此对异性的了解，难不成和尚与尼姑也一样与时俱进了？我佛是海纳百川的。宋远桥坐在凉亭摇着桃花扇，如同侯方域邂逅李香君，说道，“宜姐芝姐，好巧啊。”宜姐说道，“远桥，你来这里干什么。”——宜姐的言外之意，宋远桥没有资格来观音阁。
宋远桥说道，“我是过来许愿的。”奔驰妹快言快语，说道，“你都把蔡文姬拐走了，还来许什么愿！我还想问你呢，蔡文姬三天没有上班了，你藏哪里了？”宋远桥始料未及的事情，关心则乱，说道，“芝姐，蔡文姬为什么三天没有上班？”奔驰妹也被问住了，两个不知所措的人加起来就是一片茫然，说道，“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短信不回，如同人间蒸发了。我刚刚问了观音，蔡文姬今天还不现身，我就报警人口失踪了。”——难怪宋远桥连续三天微信她，都没有回复，是事出有因。
奔驰妹的电话突然响了，这个节骨眼上，更像是观音菩萨打过来的。奔驰妹接通后笑颜逐开，说道，“哦哦，原来你的手机进水里了，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好，好，请节哀顺变。”宋远桥有喜有忧，说道，“芝姐，是蔡文姬吗？是什么节哀顺变？”奔驰妹看出了端倪，亵渎神灵的人怎么可能来观音阁，说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先告诉我们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我再酌情告诉你蔡文姬发生了什么。”
宋远桥不会那么傻，张口就说上门催收，估计观音菩萨也保佑不了他。中国人最喜欢说“我要听真话，你不要拐弯抹角”，但是你真的傻逼逼快言快语了，你离死亡不远了。中国人不是不接受忠言逆耳，而是你要曲中求直，说话需要拐个弯。比如一条高速公路，从南到北都是直线，这是非常危险的，据交通局统计，高速公路交通事故多半出现在直线，因为人在直线中最容易分心。只有在拐弯的时候，人人提心吊胆，反而不会发生交通事故。所以全世界，任何一条高速公路都是曲中有直、直中有曲，以此达到平衡。中国人说话也是一样的。比如一个患者得了绝症，只有三天的寿命，医生说没事没事，好好吃好好睡，这不是圆滑，这是圆通。业务员的油腔滑调也不是圆滑，而是圆通。宋远桥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说道，“我突然想到一个脑筋急转弯。为什么北方的佛要比南方的多？”
这是赤裸裸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奔驰妹说道，“请自尊自重，这里是佛门圣地。”
宋远桥说道，“因为南无阿弥陀佛。〞
宜姐看不下去了，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用警察审问罪恶分子的语气说道，“远桥，你就不要兜圈子了，宜姐喜欢听真话。”
真话必须拐个弯说。宋远桥说道，“实不相瞒，我进了一家催收公司，主要工作是协助银行追讨逾期贷款。”
这是拐弯吗？拐了，只是幅度很小。凉亭瞬间鸦雀无声，静得让人不寒而栗。为了配合这种气氛，许愿树的红纸红绳不停往下掉，如同胡锡进先生声援联想之后粉丝掉了几百万，不慌是不可能的。有趣的是，扫地的尼姑下班时间到了，把僧袍塞进捷豹和路虎的后备箱，扬长而去，留下一阵土豪之尾气。宜姐秀外慧中，已经知道了一切，说道，“对，宜姐和芝姐都欠了银行的钱。”
《菜根谭》有一副对联，出自洪应明之手，说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宜姐坐怀不乱，就是洪应明眼中的场景。两军对垒，取胜得往往不是人数，而是钢铁意志。宋远桥畏惧宜姐的眼神，如临深渊，战战兢兢说道，“宜姐不要误会，我只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宜姐呵呵一笑，说道，“都已经堵上门了，仅仅是过来了解情况吗？”
男人是理性的动物，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宋远桥开始使用感情牌，说道，“宜姐误会大了。我们怎么说都已经合作了三四年，这份友情弥足珍贵。曾经一起许愿池放生，一起护栏丛采花，一起高速飙车，一起草原驰骋，一桩桩一件件皆历历在目，难道因为这小小的误会就变得疏远吗？”
宜姐说道，“既然你念旧情，为什么要来气我们？”
宋远桥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难道我做错了？我这是工作。我记得——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宜姐芝姐，我对工作如此，算盗亦有道吗？〞
“别扯犊子！”
宋远桥又开始狡辩，运用公孙龙“白马非马”的逻辑来应付。白马非马是一个耍无赖的典故，据说战国时期，名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公孙龙先生打算出关旅游。可是当时出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老子出关还被迫写了五千字《德道经》，可想而知出关的难度。公孙龙骑着白马，被关吏拦住了，关吏说道，“按照我国规定，出关的人可以通行，但是马不行。”公孙龙说：“白马并不是马。因为白马有两个特征，一是白色的，二是具有马的外形，可是马只有一个特征，就是具有马的外形。那么具有两个特征的白马怎会是只具有一个特征的马呢？所以白马根本就不是马。”宋远桥有样学样，说道，“宜姐芝姐，上门催收有两个特征，一是先打电话，二是人到现场。我没有打过电话，只有人到现场这个特征。那么只有一个特征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是两个特征的催收人员呢，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上门催收。”
“你不是上门催收，是什么？”
宋远桥说道，“喝茶，叙旧，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这里是观音阁，这里是凉亭，有喝茶的地方吗？撒谎也不打草稿。归根结底还是上门催收。”
宋远桥说道，“宜姐言重了。其实你不知道，催收行业水很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能怎么办。一句话，一入侯门深似海。〞
崔郊的《赠去婢》有诗云，“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首诗歪打正着触碰宜姐的心灵，她想起自己的初恋，想起自己的婚变，想起可怜的司马逸，想起了垂垂老矣的徐豹，想起居心叵测的工程师，没有一个好男人，偏偏自己在罪恶里不能自拔。如同一入侯门深似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活得苟延残喘。宜姐流下了鳄鱼的眼泪，其罕见程度，堪称之为世界第九大奇观。宜姐哭声如雷，声情并茂兼着大雨磅礴，把青绿色的汉服当垂杨柳一样灌溉，让人产生怜香惜玉的伟大情操。
奔驰妹大有邯郸学步之扭捏姿态，雷声大雨点小，捶胸顿足不够力度，纯属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宋远桥左手扶着宜姐，右手扶着奔驰妹，声如蚊蝇的安慰词，根本盖不住昏天暗地的悲伤。雨水泛滥成灾之后，宜姐奔驰妹终于止住了哭声，开始泼妇骂街，“我们烂命一条，你拿去给银行填窟窿吧。”
这就是标准的老赖！
宋远桥狗咬乌龟，无从下嘴。又一次强调，“宜姐芝姐，我过来了解情况而已。”
“你要了解什么情况？”
宋远桥说道，“为什么欠了这些钱？”
“说出来你帮我还吗？”
宋远桥说道，“帮你们登记，延缓延缓。”
“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延缓有屁用。”
宋远桥说道，“具体是怎么欠两百万的？”
“开手机连锁店砸了一百万，开清吧砸了一点，又筹备开一个茶庄，就欠那么多了。”
这也是春秋笔法，笼统得很，没有经过，没有细节，没有后续。宋远桥说道，“不用抵押吗？银行怎么可能放款两百万呢。”
“走后门了。”
这四个字需要自己领悟的。以宜姐的交际圈和处事风格，估计把某银行行长给睡了，那么就水到渠成了。宋远桥想起司马逸，说道，“资不抵债？不可能，你有宝马酒庄复式楼的。”
“无可奉告。”
宋远桥转问奔驰妹，“芝姐，你的一百五十万呢？”
“奔驰车五十万，银行贷款的。清吧投资一百万，也是银行贷款的。”
宋远桥说道，“不用抵押吗？银行——”
奔驰妹从寇驰的挎包里掏出一个身份证，重重地拍在凉亭的石桌上。她以身份证的内容为荣，也以身份证的肖像为耻，说道，“就这张身份证，任何一家银行都会为我开通绿色通道。”
嚣张！宋远桥捡来一看，晴天霹雳，如同《猩球崛起》的凯撒突然在片尾说了一句人话，如同《搏击俱乐部》精神分裂的杰克就是泰勒之惊人反转，如同《沉默的羔羊》汉尼拔津津有味吃人肉的惊人场面。宋远桥说道，“芝姐，你是广州猎德村村民？”
“是的，如假包换。”
宋远桥说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猎德村素有迪拜的美誉，每家每户都是千万级别的富翁，认识芝姐，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少来拍马屁。”奔驰妹把身份证放回挎包，如传国玉玺一样要严加看管。
宋远桥说道，“你们都是不缺钱的主，应该适当还一些进去的。”
“不是不催收的吗，露出马脚了吧。”
宋远桥说道，“我就随口说说。”
“你答应我不要再纠缠蔡文姬，我可以考虑先还一部分。”
宋远桥说道，“不不不，我可以丢掉工作，不可以丢掉我的真爱。”
“呸呸呸，八字还没一撇呢。”
宋远桥说道，“为什么不让我纠缠她？迪拜爱上我了？不可能。”
“不要给点颜色就妄想开染坊。你把蔡文姬拐走了，我们的清吧由你来驻唱吗？”
宋远桥说道，“她就不可以谈恋爱吗？”
“可以，但是不是你。”
宋远桥说道，“你是见不得人好。换一个条件。如果你们还钱了，民以食为天，我请你们吃饭。”
“谁稀罕……”
宋远桥不知死活，说了一句自找死路的话，“时间、地点、人物都可以让你们选。”宋远桥严重低估了女人对美食的胃口，请客之日，便是倾家荡产之时。宋远桥又说，“蔡文姬在那里？为什么要节哀顺变？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就不告诉你。宜姐，我们回家。”
蔡文若出什么事情了吗？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宋远桥不小心得了这个怪病，大限将至的征兆，令其整日郁郁寡欢，茶不思夜不寐，只怕，这就是单相思吧。宋远桥打电话给她不接，微信不回，短信不回，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可奈何来到水闸旁。
水闸旁有一个小公园，公园有一块大石头，刻着“许愿池”三个大字并且涂抹了红色的油漆，勾勒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气象，让人望而生畏，遐想连篇。宋远桥曾于此协助宜姐芝姐放生，又装模作样念着《西游记》的台词“唵嘛呢叭呢吽”，现在轮到自己装模作样，真是风水轮流转。
此情此景念及蔡文若清吧驻唱的艰辛，宋远桥萌生唱广西山歌的想法。为什么呢？因为宋远桥身为广西南宁人，广西更素有“刘三姐之故乡”的美誉，不唱一首山歌都对不起刘三姐。便捏了捏喉咙，得了宋不为的精髓，百无禁忌唱道，“唱山歌——这边唱来那边和。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湾又多。”
山歌唱着唱着就会上瘾。为什么呢？因为广西十万大山，爬山又累又无聊，只能边走路边唱歌，一来可以壮胆，二来可以吓跑野兽，三来可以证明自己是一个人，避免猎人的误伤。宋远桥又唱道，“什么结籽高又高咧，哎高又高。什么结籽半中腰咧，哎半中腰。什么结籽成双对咧，什么结籽棒棒敲咧，哎什么结籽成双对咧，什么结籽棒棒敲咧。”
更加胡闹的是，大石头旁边有一个台阶，有个老头牵着旺财在洗澡，此人似曾相识，开口接了宋远桥的山歌，“高梁结籽高又高咧，哎高又高。玉米结籽半中腰咧，哎半中腰。豆角结籽成双对咧，熟了芝麻棒棒敲咧，哎豆角结籽成双对咧，熟了芝麻棒棒敲咧。”
宋远桥与老头大眼瞪小眼，王八对绿豆，场面一度尴尬。老头吃过的盐比宋远桥吃过的饭还多，冷不防一句，“小伙子，这水闸不深，跳下去淹不死人的。”
误会真大。
宋远桥说道，“大叔，我唱山歌而已，并没有想不开。”
老头拍了拍旺财，说道，“我说小伙子，你不用蒙我，老头的眼睛可雪亮雪亮了。就在昨天，公安局刚从这里捞出一具男尸。警方通报说，该男子因为失恋，饮酒过多，迷迷糊糊轻生了。你大白天在这里唱山歌，我懂的。”
宋远桥说道，“大叔，你刚刚不是说水闸不深，淹不死人的吗，怎么又捞出一具男尸？有点自相矛盾。”
老头来气了，说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个道理你不懂？李白也是喝了酒，淹死在小河流之中的，你跟我较什么劲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老头翻了翻白眼，牵着旺财走了，一路暗骂宋远桥“想死谁会拦你！切……”
宋远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世界真的莫名其妙，多事佬就是多事佬，唯恐天下不乱。宋远桥记得有一次，陪一岁半的女儿宋修远在体育馆奔跑，为了保护女儿，宋远桥摔了一跤，把双手双脚擦伤了，流血不止。不一会儿，一个大妈悄悄密密走过来，亲切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被家暴了？不用怕，告诉大姐，是不是被家暴了？”
宋远桥“呵呵”一笑，狼狈不堪回到车子，双手摆在方向盘上，喃喃自问去哪里找蔡文若呢。哎，人人都道相思苦，为何人人苦相思！
唐代女诗人李冶，有一首《相思怨》，说道，“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其意思大概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文若伤我情。”宋远桥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终究不属于自己，强扭的瓜不甜。在宋远桥选择自我放弃的时候，蔡文若发来了一个微信，“宋远桥，我在不周山的乱坟岗，你过来吗？”
朝思暮想的女人，就算是阴曹地府也应该闯一闯，怕什么呢。宋远桥说道，“我马上到。”
宋远桥路过陈舒远国画书法工作室，又路过半山亭，可是在找老婆的道路上，谁有空去招呼老同学呢。 车至乱坟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宋远桥遥遥看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泣不成声，又忙着烧衣物，让我见犹怜。宋远桥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旺财老头和体育馆大妈，说道，“文若，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如雪走了。”蔡文若撕心裂肺。
宋远桥只闻其名，未见其狗，说道，“为什么？”——如雪从未露面，如同孙柔嘉子虚乌有的家书，把方鸿渐拐走了。
蔡文若说道，“周六的时候，我带如雪去兽医院打预防针。回家的路上，我让如雪在林荫道上溜达溜达。谁知道，一个外卖小哥开着电动车，急匆匆撞过来，如雪当场全身抽搐，马上奄奄一息。我大急，缠着外卖小哥赔我如雪。外卖小哥一把推开我，说我故意碰瓷，想用一条狗命勒索巨额赔款，他贼喊捉贼说要报警。并且反咬我一口，说我遛狗没有给狗戴口罩，狗的獠牙吓到他电动车失灵，差点出人命，所以狗的主人要赔他精神损失费，否则对薄公堂。小哥趁着人乱，堂而皇之跑了。”
宋远桥说道，“你报警了吗？”
蔡文若苦苦一笑，说道，“报警有用吗。狗命而已，又不是人命，纯属浪费国家司法部门的资源。你说吧，报交警，又不属于肇事逃逸；报110，又不属于畏罪潜逃。严格来说，就属于民事纠纷，这不就是《让子弹飞》中一碗凉粉的荒唐事吗。所以，算了吧。”
宋远桥说道，“逝者已矣，只能先入土为安了。”
蔡文若说道，“远桥，你平日诗词歌赋张口就来，帮我写一篇悼词吧。”
给狗写悼词？从未有之。更何况，宋爷爷逝世的时候，就抄袭了一首非常糟糕的悼词。从古至今，悼词都是文邹邹的，需要抚今追昔，需要呜呼哀哉，需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强人所难。宋远桥知难而退，说道，“我怕亵渎如雪。”
蔡文若说道，“不怕的。”
既然如此，宋远桥只能献丑了。宋远桥先百科一下，然后在手机备忘录落笔，最后惊天地泣鬼神说道，“伏维上也，入秋今日，吾爱犬如雪，不幸于外卖小哥之车轮下。噩耗初晓，声泪俱下，不胜伤悲。故慰逝者，作文乃哀哀而祭——与君初相识，同床同浴如恋人，吾主外，君主内，其乐融融；风雨三载胜旧人，吾主唱，君副歌，高山流水遇知音。温饱思长欲，清梦醉太虚，阡陌任我行，纵横天地间。俱往矣，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宋远桥无耻，悼词最后剽窃了陈平之的《如梦令·不周山》，说道，“今日照顾不周，悼词几字最苦。今日埋此山，红尘是我耽误。尚飨，尚飨，与君饮尽此壶。”
蔡文若说道，“远桥，谢谢你。”
宋远桥说道，“谢什么，我车你回家。”接着又说，“对了，这荒山野岭的，你是怎么过来的？〞
蔡文若说道，“我扶棺走过来的。〞
宋远桥说道，“为什么不通知我车你过来？”
蔡文若说道，“这是你前妻的婚车。如雪不吉利，所以没有打扰你。”
宋远桥说道，“我与沈从心已经离婚了。这是离车，不是婚车，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蔡文若说道，“我记得我在五六岁的时候，邻居家有个老人病情恶化，急需运送去医院。当时各家各户条件都有限，邻居问了许多家后，仍然借不到手拉车，站在我家门口干着急。当时我不懂，想着大家邻里邻外的，便趁父母不在做了主，借了手拉车给邻居。第二天，老人死在医院。邻居把手拉车还给我，我父母铁青着脸，拒绝签收，说要封一百元的红包，并且绑着柏枝叶，才可以消除脏东西。就因为这个小事情，邻居做不了了，从此各扫门前雪，老死不相往来。有这个童年阴影在，远桥，我于心不忍。”
宋远桥安慰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而且他们是他们，我宋远桥是宋远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文若，我愿意做你的如雪！”——表白于乱坟岗，也不知道宋远桥是怎样想的。不过这个问题，《三重门·后记》就说了，“表白为什么一定要在鲜花盛开的地方，在公共厕所不可以吗？”由此可见，在乱坟岗也是可以的。
蔡文若先脸红，后傻笑，说道，“就你这样子还如雪，走。”
车子启动后，宋远桥说道，“听歌吗？”
蔡文若说道，“可以，放个《大悲咒》吧。”
《大悲咒》播放后，凯美瑞跟殡仪车一样，这是丰田在华被黑得最惨的一刻。宋远桥没事找事，说道，“芝姐说，你已经三天没有去清吧驻唱了，为什么？芝姐还说，你的手机掉进水里了，是怎么回事？”
蔡文若说道，“心情不好，就不想去上班了。如雪走了，我精神恍惚，不小心手机就掉进马桶了。你说我该伸手进去掏吗？”
“不应该，不雅。”
她说， “但是手机里有很重要的文件。”
“那就伸手进去掏。”
她说，“但是很恶心，我就冲水了，手机也不见了。”
“文若，我在电子厂上班的时候，诺基亚掉进厕所了，我真的伸手进去掏了。”
她说，“好恶心。”
“你还别说，诺基亚进了粪坑，掏出来还可以正常使用。现在的智能手机，碰到水主板就失灵了。”
她说，“所以你怀旧？”
“怀旧只是情怀，我更喜欢怀春。”
她说，“流氓。”
“文若，你一定要给我表现自己的机会。”
她说，“不给。”
“文若，我们去旅游吧。”
她说，“不去。”
“旅游呢，可以去散散心，可以看看风景，可以逛美食节，可以忘乎所以，可以肝胆相照，可以推心置腹，可以惺惺相惜，可以花前月下，可以遨游天地间。”
她说，“我想睡懒觉。”
“睡懒觉容易长胖，胖了就嫁不出去。”
她说，“嫁不出去就不嫁，单身更好，无忧无虑。”
“但是你老了，别人周围都是孙子，而你只有孤零零的拐杖。而且根据《寻梦环游记》的说法，被人遗忘才是生命真正的终点。你不怕被人遗忘吗？”
她说，“遗忘就遗忘。”
“文若，你请放心，我不会遗忘你的。”
她说，“谁要你记住了。”
“我单相思不可以吗？反正单相思不犯法。”
她说，“那随你便。”
“文若，你有喜欢的男子吗？”
她说，“我不告诉你。”
“文若，我要切歌了。放赵咏华《最浪漫的事》吧，合适我们。”
她说，“不好，还是放《大悲咒》吧。”
“已经听出茧了。”
她说，“那播放王菲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送如雪一程。”
“好，听你的。文若，我还是觉得出去旅游一趟会容易治愈悲伤，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她说，“什么科学依据？”
“史蒂芬霍金说的。”
她说，“瞎说。他坐在轮椅上，怎么去旅游。”
“爱因斯坦说的。”
她说，“又瞎说。正经点开车吧。”
“文若，我们去珠海渔女，吹吹海风。如果时间允许，我还想去新圆明园，再去珠海长隆。”
她说，“好。”
“文若，你矜持了那么久，还是露馅了。一言为定，明天我们就去珠海。”
她说，“你套路我？”
“这不是套路，而是打开隔阂。”
她说，“你就是套路我。”
“行，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套路你，而是要进一步打开隔阂。”
她说，“黄昏了，开夜灯吗？”
“不用急，我们追着夕阳跑。”
她说，“你这样跑，会不会像《一步之遥》把车子飞向月亮？”
“《一步之遥》是吃了鸦片，产生了幻觉。我们文明驾驶，不会飞去月亮的。”
她说，“那你一点都不懂得浪漫。”
“浪漫是一个技术活，我想到了，明天带你去许愿池放生。”
她说，“我又不是宜姐芝姐，不信这个。”
“浪漫呀，骗老头骗女孩子的不二选择。”
她说，“太矫揉造作了。”
“不，这是浪漫。”
她说，“我不喜欢这种浪漫。”
“你喜欢哪种浪漫？”
她说，“我喜欢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大话西游》看多了吗？不切实际。”
她说，“你不懂。”
“我就是英雄啊，起诉泡菜国的宋英雄。我有一套七彩祥云的运动鞋，如果哪天不记是星期几，低头看一看运动鞋就知道了。”
她说，“你这段话听着耳熟。”
“什么话都有人说过的。他们又没有申请专利，为什么不可以让我们说呢。”
她说，“天快黑了。”
“这是隧道。”
她说，“隧道没有灯的吗？”
“估计是坏了。”
她说，“路灯已经亮了。”
“那就是天黑了。”
她说，“我想到一首词，你要听吗？”
“求之不得。”
她说，“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首词叫《长相思》，谢谢，我也是一样的。”
她说，“你不要想歪了。”
“我不管，我就要想歪了。”
她说，“那随你便。”
“文若，你看前面是什么？”
她说，“是什么？”
“是希望……”
车子消融在泼墨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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