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的公司吗？有。宋远桥接通了一个陌生电话，先声夺人，“你好，贵公司是做什么的？”人事部门说道，“宋先生你好，我们是某某市诚实守信催收有限公司，专门协助各大银行处理逾期客户等相关工作事宜。我也看了宋先生的基本简历，您说自己从事过某银行信用卡业务员及线下消费金融服务的工作，我们觉得您非常符合本公司的要求，所以诚邀您明天下午两点半过市中心这边面试，届时宋先生有空余时间吗？”宋远桥说道，“面试是非常愿意的，只是我要先了解一下贵公司。你们是从事电话催收工作，还是从事上门催收工作？现在国家严厉扫黑除恶，拒绝暴力催收，我呢，是一个遵律守法的人，不干有为伦理道德和法律的事情。”人事说道，“宋先生说笑了，我们是合法合规的公司，从事法律允许范围内的催收工作，请绝对放心。”宋远桥说道，“行，明天我过去聊聊。”
诚实守信催收公司，会诚实守信吗？不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去会一会就知道了。催收公司坐落于金融大厦，托了金融大厦的福，所有人都以为它是干金融的，但也因为金融是空手套白狼的工作，所有人都以为它是打家劫舍的。宋远桥大摇大摆走进金融大厦，大厦的保安也大摇大摆走出来，好像截取生辰纲的晁盖，好像瓦当三板斧的程咬金，好像如莲居士笔下反唐的薛刚。保安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保安服务整个金融大厦，根本就不把诚实守信催收公司放在眼里，如同全国楼盘的业务。宋远桥说道，“我是过来找诚实守信催收公司谈合作的，几千万的物业。”保安说道，“几千万算什么，刚刚进电梯的业务员说是来谈全国GDP的。”宋远桥说道，“能不能进去？”保安说道，“请进。”
宋远桥去洗手间对着镜子“我呸”了一下，然后摆正衣冠，走去按催收公司的门铃。迎面而来是前台，她的工牌写着“小莉”两字。从工牌的位置，宋远桥就没有办法脱离沼泽地，因为她童颜巨乳，根本就没有人能从这片沼泽地里爬出来。以她的先天条件，应该当老师的，却选择当招财猫，算大材小用吗？小莉打破宁静，问道，“先生，你找谁？”宋远桥回了神，说道，“我是来人事部面试的。”小莉取出登记本，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宋远桥说道，“我叫宋远桥。”小莉在登记本找到了，说道，“对，有这个人。你先去面试室坐坐，等下龚主任就会过去与你面试。”
面试室里坐着一个男子。其实宋远桥不知道，他就是跟保安吹嘘来谈全国GDP的业务员，他手上握着简历。宋远桥与他保持距离，他却黏了上来，说道，“我叫陆泰远，你叫什么？”宋远桥说道，“我叫宋远桥。”陆泰远说道，“哦，宋英雄，原来是你。我就说嘛，你怎么那么眼熟呢！”宋远桥伸出食指，按住嘴唇，说道，“嘘！嘘！我已经隐姓埋名了，你千万不要张扬。”陆泰远说道，“这个我懂。康熙微服私访记就喜欢玩这个套路，我协助你泡妞。”宋远桥说道，“我是过来工作的，不要想歪了。”陆泰远说道，“远哥，前台小妹漂亮吗？我是为她而来上班的。”宋远桥说道，“你们认识？”陆泰远说道，“不认识。我以前是送快递的，有一天我配送快递，惊奇地发现了她，我就毅然决然辞掉工作，跑来这里面试。”宋远桥说道，“她的工牌写着小莉，你能拿下她？”陆泰远说道，“开玩笑，我送快递的时候，不管是四合院，还是别墅，我让他们开门就必须开门。小莉只是小菜一碟。”宋远桥竖起大拇指，说道，“加油！”
龚主任是一个大妈，徐娘半老乘以一点五，屁股很大，肚腩也很大，家里估计有一两个儿子，因为据说女人屁股大都会生儿子。龚主任说话就像我军的号角，特别响亮，说道，“宋远桥，陆泰远，让你们久等了。——我们时间有限，就不一一面试了，两个一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龚琳乸，因为名字有一个生僻字，这里的人统一叫我龚主任。我呢，兼任人事部，兼任市场部，如果你们入职了，业绩这块也是我抓的。——好了，你们也先自我介绍一下。”
陆泰远说道，“龚主任好，宋远桥好，我叫陆泰远，谐音路太远，通俗易懂。我呢，成人大专毕业，曾经送过外卖，跑过快递，现在洗心革面，要进军金融行业，希望诚实守信催收公司能够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谢谢。”
宋远桥说道，“龚主任好，陆泰远好，我叫宋远桥，毕业于行政管理，曾经从事过流水线打螺丝钉，某银行信用卡部业务员，线下消费金融服务。现在属于无业游民状态，迫切需要一份工作，希望诚实守信催收公司能够给我一个看门扫地的机会，谢谢。〞
龚主任笑出了大金牙，在金融大厦上班都如此财大气粗吗？她说道，“幽默。我们这里不缺保安和清洁阿姨，不需要看门扫地的，只需要人才。我问你们，平时有什么特殊爱好？”
陆泰远说道，“我平时喜欢刷短视频（龚主任心里评价：玩物丧志），偶尔刷小视频（思想不纯洁），打打麻将（涉赌博），看看八卦新闻（热衷于是非），看看穿越小说（可以拖出去斩了）。”
龚主任保持圣母玛利亚的形象，说道，“不错，活泼开朗，是一个业务员该干的事情。”
宋远桥说道，“我的爱好比较狭隘，平时挖苦一下网文（愤青），涉猎一下诗词歌赋（矫情），关注一下新闻大事（热衷政治），仅此而已。”
龚主任由圣母玛利亚转换成胜利女神，说道，“宋远桥是一个跑业务的苗子，如果被我们公司打通任督二脉不飞龙上天才怪。以后公司上市，去香港和纽约敲钟，就靠你了。”
业务员面试，其实就是吹牛扯淡。常言道，高手过招，一出手就知道你有没有。龚主任兼任人事部和市场部，必然有稳坐钓鱼的本事，她又露出剥削者的大金牙，抛出一个问题，“你们未来有什么打算？”
陆泰远说道，“我打算找一个老婆，而且我发现，我的真爱就在诚实守信催收公司。”
“谁？”龚主任怕引狼入室，然后幽了一默，说道，“不会是龚主任我吧？”
陆泰远说道，“龚主任，你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高攀不起。我先保密。”
龚主任说道，“泰远，这不行。我们公司的宗旨就是诚实守信，怎么可以藏着掖着呢，你快说。”
陆泰远左右为难，支支吾吾了一下。龚主任下猛药，说道，“你说出来，我告诉你她有没有男朋友，或者说她有没有结婚。”
陆泰远还是太嫩了，上了龚主任的当，说道，“小莉。”
龚主任说道，“她呀，单身，只不过追求者数不胜数。童颜巨乳，君子好逑。”
陆泰远略有沮丧，说道，“我有希望吗？”
龚主任说道，“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业绩好，为公司创造价值，我会酌情伸出援手。至于能不能抱得美人归，我不打包票的。”
陆泰远感激得痛哭流涕，就差跪下去拜一拜了，说道，“龚主任，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会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龚主任说道，“好好好，等面试通过了再说。——远桥，你呢？”
宋远桥说道，“我有一个五年计划。”
“是什么？”龚主任如同眼镜蛇听到了口哨，好奇到东张西望。
宋远桥说道，“一是找工作，二是找老婆。”
龚主任说道，“成家和立业，是每个男人的终身大事。远桥，你找到方向了吗？”
宋远桥说道，“已经有方向了。我是受到诚实守信催收公司的号召而来的，冥冥之中我与它就有不解之缘，所以今天我过来了。”
“真会说话。”龚主任满意地插了一句。
“我家族里有一个哲学家，他断定我的真爱会在梧州。起初我是怀疑的，甚至冷嘲热讽，但是最近，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女子，她就是梧州人，而且我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所以我对这位哲学家佩服不已，是我太肤浅了。”
龚主任说道，“现在的社会还有哲学家？”
宋远桥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然大才皆隐于世，说通俗一点就是，小丑在殿堂，大师在民间。”
龚主任说道，“她又是谁？”
宋远桥说道，“她不是金融大厦的工作人员，已经属于个人隐私了，恕难奉告。”
龚主任有偷窥他人隐私的癖好，不过话说回来，干催收工作的，谁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污点呢。她说道，“远桥，你又错了。我们公司的宗旨就是诚实守信，不可以藏着掖着。”
宋远桥说道，“我们还没有通过面试，也没有入职，是不需要遵守贵公司的规章制度的。”
“好，你们两个通过面试了。明天带上身份证和体检报告、毕业证、银行卡、一寸照过来办理入职手续。说吧，她是谁？”
宋远桥惊呆了，龚主任这个偷窥癖真的不好。如果有一天她问用什么动作什么招式鸳鸯戏水，说还是不说呢？宋远桥说道，“蔡文姬。”
龚主任误会了，哈哈大笑，说道，“历史人物呀，这属于意淫。我还幻想我的意中人是潘安、卫玠、子都、宋文公、宋玉、兰陵王、嵇康、韩子高、慕容冲、独孤信呢。”
宋远桥说道，“主任，你的胃口真大，把中国古代十大美男子都收入麾下意淫，我佩服万分。”
龚主任握起拳头，虚张声势，说道，“你们看我的结婚戒指，我很专一的。”
宋远桥大吹特吹，说道，“主任果然痴情。据说无名指戴婚戒是从古罗马时代以来的习惯，相传此指与心脏相连，最适合发表神圣的誓言。而无名指上有重要穴道，戒指戴其上可以适度按压肌肉，有安定情绪之效。由此可见，龚主任痴情于丈夫，忠贞不二。”
龚主任说道，“我丈夫死了，死于肝功能衰竭。”
宋远桥暗想，“你如狼似虎的年纪，只怕他死于伟哥。当年潘金莲为了满足自己，给西门庆喂了许多伟哥，流血不止，就剧终了。”宋远桥阳奉阴违，说道，“主任，请节哀顺变。找过一个吧。”
龚主任伸出右手表示拒绝，说道，“不，我是一个忠贞不二的人。因为丈夫走了，我把所有精力放在孩子和工作上，所以我成为了一个铁娘子。”
宋远桥说道，“还别说，龚主任，你真的有铁娘子撒切尔夫人的样子，不卑不亢，霸气侧漏。〞
第二天。
宋远桥和陆泰远办理入职手续。宋远桥吃过前公司的亏，非常注意劳动合同的一文一字。宋远桥前后左右观察过，这是直属劳动合同，没有陷阱才签字。其实，直属劳动合同就是陷阱。为什么？因为催收公司是高风险工作，非常容易被警方一锅端。签署直属劳动合同等同于要死就一起死，要坐牢就一起坐牢。催收公司幻想着法不责众，但是它低估了法制社会的意志，该一锅端还是会一锅端的——朱元璋就干过这种事情。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基本上把全国公务员一锅端了。宋远桥进入了工作误区，其实他应该签署劳务派遣合同或者中介合同的，如果催收公司被一锅端了，那么就说自己是临时工，反而为“临时工”这个负面词语带来胜利的曙光。
第三天。
宋远桥和陆泰远西装革履来上班了。前台小梨帮两人设置指纹打卡。陆泰远近距离与小莉接触，鼻血都快流出来了，所以囫囵吞枣。陆泰远对小莉的态度是，“若得妻如此，子非亲又何妨。〞小莉没有这方面的领悟，说道，“泰远，你的指纹是不是有问题？”
陆泰远唯唯诺诺，说道，“小莉，我紧张。”
小莉把抹胸拉高了一点，时不时捂住胸口。她这个动作非常有意思，既怕被穷人看到，又怕有钱人看不到。她说道，“不用怕，我们公司和平相处一家亲。”
陆泰远说道，“好，小莉你就是我的亲人。”
小莉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中，哪有听不出揩油的味道，说道，“泰远，你不要胡思乱想哟。〞
陆泰远有色心没色胆，推宋远桥当挡箭牌。宋远桥说道，“小莉，你的胸真大，我都快流鼻血了。〞陆泰远愣了半天，泡妞可以这样直接？其实不然，宋远桥对小莉根本没有想法，所以口无遮拦反而问心无愧。
小莉最美的地方被男人夸耀，是非常自豪的。女人在什么地方比较自信，就会露什么地方来炫耀。比如嘴唇最性感，她就会涂最红的口红；比如腿又长又白，她就会穿短裤；比如屁股特别圆润，她就会穿紧身裤；比如头发特别柔顺，她就会故意放下来随风摆。小莉说道，“远桥，你耍流氓。〞
宋远桥说道，“发现美就要赞美，我对小莉的魔鬼身材是不会吝啬赞美之词的。”
“讨厌。”
宋远桥说道，“哎哟，小莉这一说讨厌，人更加好看了。脸红了，嘿，脸红更加好看，像水蜜桃一样，娇娇欲滴。”
“你们去上班。”
宋远桥说道，“小莉，如果我们迟到了，记得帮我们补考勤，我们请你吃宵夜。”
“好好好。”
出来工作后，往往选择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工作。比如李白一生以游侠自居，看轻天下所有当官的人。可唐玄宗的一道圣旨，李白竟然屁颠屁颠跑去长安，还厚颜无耻夸杨贵妃“云想衣裳花想容”，戏剧性从事了自己最讨厌的工作。人生多半如此。宋远桥第一天来催收公司上班，也有一点诚惶诚恐，毕竟跳槽穷三月，跳行穷三年。新人报道，总要在众人面前自我介绍，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知道源起于何处。但是龚主任就是龚主任，她大包小包都揽去了，只见她在讲台上刮浮夸风——
“我要隆重地给各位同事介绍一下，他叫宋远桥……”
“宋远桥是百年一遇的人才，号称电子厂打螺丝钉最快的吉尼斯纪录保持者，某银行信用卡部最扛把子存在的业务员，线下消费金融服务最左右逢源的摆渡人。”
幸亏宋远桥隐藏了泡菜国的事情，要不然浮夸风会被吹到太平洋。陆泰远也跟着紧张起来，真不知道龚主任会怎样歌颂自己，毕竟从小到大，陆泰远就没有被别人夸过。
“我也要隆重地给各位同事介绍一下，他叫陆泰远……”
“陆泰远是千古绝唱的情种，为爱而来，为爱而战，为爱而亡。他好比如菲利普亲王，嫁给伊丽莎白二世，放弃希腊王位。他好比如英国爱德华八世，爱上美国女人辛普森夫人，放弃王位。他们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
下面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突然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声音，说道，“他是为谁而来？”
“龚主任，你是不是引狼入室？”
“快说……”
龚主任卖了一个关子，才保住陆泰远的命。她说道，“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上班了。”
宋远桥被龚主任安排在孟如男的旁边。孟如男是谁？就是那个不伦不类的声音。龚主任千叮万嘱孟如男，要悉心照顾宋远桥，孟如男领悟歪了，以为是以身相许。宋远桥以为孟如男会嫌弃新人笨手笨脚的，万万没想到他把宋远桥当未婚夫来照顾——且住，两个男人？够让人胡思乱想的。孟如男如一切宫廷剧的太监翘着兰花指——民族英雄郑和除外。他把公司的流程手把手教了一遍，宋远桥已经快窒息了，男男相处在我国是违背伦理道德的。有一个问题也是深思极恐的，刘关张三兄弟食则同器寝则同床，请问刘关张三兄弟的老婆是谁去暖床的？而刘关张的子女又是怎么来的？可见，史书记载的食则同器寝则同床不是指乱伦。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宋远桥不是Gay，这点很重要。但是，我们就应该用有色眼镜看待这类人群吗？不。根据《宪法》第三十三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孟如男也是享受平等待遇的。宋远桥说道，“谢谢你。如男。”
孟如男说道，“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宋远桥毛骨耸立，如同六月飞雪，如同粤犬吠雪，如同蜀犬吠日，说道，“如男，我们只是同事。”
孟如男说道，“对呀，我们公司相敬如宾，把同事当家人的，你不要闭关锁国哟，把心扉打开。”
把心扉打开就触碰伦理道德了。宋远桥不上一个当。说道，“如男，我请教一下你，催收电话怎么打？”
孟如男说道，“这个简单，我与你情景交际演练一下。我们假设，我是催收人员，你是一个拖欠贷款的男老赖。来，我们试一下。”
“好，请开始。”
孟如男假装打通了电话，说道，“你好，请问是宋先生吗？”
“是的。”
“宋先生，我们是某某某银行工作人员，工号xxxx——”
“如男，你冒充银行工作人员？”
“你先不要打断，我们重来。——宋先生，你于某年某月拖欠本银行的一百万人民币，什么时候可以还进来呢？”
“我什么时候欠这个钱了？”
“宋先生，你于某年某月某日在xx市xx镇xx路某某银行成功办理了一百万人民币贷款。银行有你的资料以及你本人的签名画押，这是不可质疑的事实，请宋先生不要矢口否认，否则会承担相应的法律。”
“嘿，你这是威胁恐吓吗？”
“宋先生请不要激动，我们有根有据，不会乱说话的。根据《刑法》关于诈骗罪的条文，如下：‘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本法另有规定的，依照规定。’宋先生，你已经逾期一年了，恶意不接电话，已经涉嫌金融诈骗。”
“你不要吓我，我不吃这套。”
“宋先生，所以公司委托我，尽量协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我身上没有钱，烂命一条，你拿去吧。”
“宋先生，你不要意气用事。你给个期限，我帮你登记一下。”
“我没有钱……”
“要不这样，我帮你把贷款再分期付款，你看如何？”
“岂不是利滚利？”
“宋先生，你如今一直逾期，每个月也会产生违约金和滞纳金，与分期付款比起来，一直逾期是非常不划算的行为。”
“不，我先拖着，当老赖先。”
“宋先生，当老赖也是很危险的。根据《民法典》第676条的规定，借款人未按约定的期限返还借款的，应当按照约定或者国家有关规定支付逾期利息。人民法院会将老赖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并依法对其进行信用惩戒。比如说，禁止部分高消费行为，包括禁止乘坐飞机、列车软卧、乘坐高铁。”
“我不怕，你来抓我吧。”
“宋先生，这样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都说了我没有钱……”
“宋先生，据房管局显示，你的名下有一套别墅。为什么不卖掉呢？”
“我把房子卖掉了，我住哪里？”
“宋先生，但是你也不能一直拖欠银行贷款。如果走法律流程，贵别墅会被法院贴封条的。我也是为你好。”
“哼，为我好？我已经站在天桥上了，你在催我，我就跳下去了。”
“别别别，宋先生，人命关天，你先冷静。那我先挂掉电话了。”
无赖就是无赖。宋远桥在演练中也不让自己吃亏，在演练中颇有心得，原来催收工作是这样子开展的。宋远桥也发现了几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说道，“如男，为什么要冒充银行工作人员？”
孟如男说道，“我们是不是协助银行催收？是的。那么我们也没有冒充，只是善意的谎言。我打个比方，一个人得了绝症，活不过三天。医生怎么回答？说患者呀，你活不过三天啦。只怕医生饭碗都要丢掉。医生该怎么回答？医生一般会说，没事的，没事的，好好吃，好好睡。医生是诈骗吗？不是，这只是善意的谎言。”
宋远桥又问，“说老赖涉嫌金融诈骗，算威胁恐吓吗？”
孟如男说道，“我们把《刑法》关于诈骗罪的条文一字不漏读给他听，怎么可能构成威胁恐吓呢。这只是涉嫌，又不是定罪，我们没有这个权利。所以开展工作的时候，先把相关法律条文打印出来，防身和急用。”
宋远桥说道，“关于老赖的说法呢？”
孟如男说道，“我也是照着《民法典》的条文读的，有法可依，怕什么。”
宋远桥服了。果然隔行如隔山，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宋远桥渐入佳境，也打了几通狐假虎威的电话。催收玩的是心里战术，忽悠中带一些法律，法律中带一些漏洞，漏洞中带一些杀气，反正最终的目的是让老赖还钱。老赖敢做老赖，自然不惧怕威逼利诱，反而心里战术比催收人员还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比如宋远桥打了一个电话，老赖反问，“我有心脏病，你承担得起吗？”宋远桥就被吓跑了。
龚主任拎着一沓A4纸走来办公室。她的神情有点凝重，好像A4纸是他丈夫的临终遗言。但是看铁娘子的手段，A4纸更像他丈夫嫖娼出轨的罪证。龚主任兼任人事部和市场部，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好比如一个将军把后勤和士兵都抓在手里，随时都可以凌驾于君王之上。公司高层也配合龚主任，说，“公司的人事任命是开源节流，把人力成本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所以决定把公司法人的位置也让给龚主任。”宋远桥一听，暗道高层就是高层，一只千年狐妖。法人是用来干什么的？法人是用来承担法律风险的。如果诚实守信催收公司不小心暴力催收，享受牢狱之灾的一定是法人。龚主任当局者迷，引以为荣，恨不得告知列祖列宗，其实，她离牢狱之灾不远了。龚主任摇晃了一下A4纸，说道，“这是公司最高机密，万万不可泄露。”
众人正襟危坐，听取最高指示。
龚主任说道，“这些是逾期顾客的资料。——我郑重声明，不可以拍照，不可以外传，不可以遗弃，不可以携带出办公室，清楚了吗？”
众口铄金道，“听到了，听到了。”
龚主任说道，“我一而再再而三强调，一定要注意你们的文明用词。不可以过激，不可以威胁恐吓，不可以粗言烂语，不可以指桑骂槐，不可以冒充公检法，不可以上门泼油漆，不可以触碰法律底线。如果有人胆敢违规，公司概不承担。清楚了吗？”
众心成城道，“听到了，听到了。”
然后龚主任下发A4纸，跟九年义务教育考试发试卷一样。
宋远桥初来乍到，有十万个为什么，问孟如男这是为什么？
孟如男已经有以身相许的倾向，吐露真情，说道，“远桥，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保密。顾客的资料呢，说起来可大可小。其中涉及到侵犯他人隐私的问题，也涉及到买卖用户信息的问题，比较敏感。龚主任比较谨慎是对的。”
“哦哦。——为什么不可以上门催收？”
孟如男说道，“出过事情，而且国家严厉打击暴力催收，所以公司不允许员工外出。”
“哦哦。——岂不是很枯燥无味？”
孟如男说道，“这里其乐融融，怎么会枯燥无味呢。我们早会和午会都会有互动游戏，增加同事友谊和劳逸结合。”
“一般玩什么游戏？”
孟如男说道，“早会一般是唱歌跳舞，午会一般是猜歌游戏。”
“怎么个猜法？”
孟如男说道，“比如播放一个前奏，谁猜出来了就加一分，谁最多分就可以取胜。胜利者得电磁炉或者电饭锅一个。”
“哦哦，有趣有趣。”
孟如男说道，“所以我把这里当成我的家。其实我没有家，现在有了。我知恩图报。”
“你的身世坎坷？”
孟如男说道，“我不告诉你，上班。”
能把男人身折磨成不男不女，原生家庭肯定是罪魁祸首。孟如男虽然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也坦白了。比如古时候的太监，很多都是被战争俘虏过来的男丁（11岁以下）。他们都幻想过光宗耀祖，生儿育女，可是战争伤害了他们，所以不能怪他们扰乱朝纲。伟大如郑和，他是一个穆斯林，从小幻想去麦加朝圣。可是朱元璋的大军来到云南，11岁的郑和被俘虏去皇宫当太监。因为对麦加朝圣的初心未改，恰逢朱棣担心侄子朱允炆流亡海外就派遣郑和下西洋。在第七次下西洋的时候，郑和才成功到达麦加朝圣，如此死而无憾，所以郑和死在第七次回家的路上。宋远桥扫了一眼A4纸，有两个名字跃然纸上——郭静宜，陶荣芝。
“宜姐芝姐！居然是老赖！”
宋远桥震惊不已。这只是一个开头，还有更多的震惊不已等着宋远桥。他心里头默念道，“郭静宜于某银行欠款两百万，逾期半年。陶荣芝于某银行欠款一百五十万，逾期半年。”
宋远桥反手转了转圆珠笔，托腮思考。如果按图索翼打电话有用的话，就不会拖欠大半年了。宋远桥决定登门拜访。宋远桥这个决定吓了龚主任一跳。龚主任让宋远桥来一趟办公室，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龚主任担心外出造成的人身安全，宋远桥担心蹲在写字楼的枯燥无味，真是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亏大！
宋远桥夸下海口，说道，“我与郭静宜、陶荣芝是老朋友了。我以喝茶为借口，她们不会动手动脚的。”
龚主任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啊。”
宋远桥说道，“我不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人。〞
龚主任说道，“远桥，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看见过太多案例了。平时吃吃喝喝是朋友，但是你上门催收绝对是敌人。相信我，会有生命危险。”
宋远桥无非是外出透透气，顺便与蔡文若喝喝下午茶，何乐而不为。他说道，“龚主任请放心，一切后悔我个人承担。”
龚主任就等这句话。龚主任不装了，说道，“行，你先转一百元给我。”
宋远桥不解，说道，“为什么？”
龚主任说道，“我给你买一天意外险。”
宋远桥说道，“主任，你有点黑。据我所知，某骑手公司，一天意外险才十元人民币。”
龚主任说道，“你误会了。还有九十元用来买一瓶跌打肿痛的活络油，利于疏通经骨。〞
宋远桥瞬间无语，说道，“主任，你不要危言耸听，世界那么黑暗吗？”
龚主任说道，“黑。”
宋远桥化身顾城，说道，“怕什么！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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