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喝了酒，四人决定睡一觉再走。北上的时候，大家怀着旅游的心情，充满憧憬。准备南下的时候，反而生出了无限遗憾的挫败感，就好像高考结束了，曾经深恶痛绝的学校，一直萦绕梦中，挥之不去。暴风雨来临之际，周围的花草树木都特别安静，芸芸众生仿佛坐等老天的训话。四人头上都挂着一片乌云，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如同自己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试问，老天会不会是“郑伯克段于鄢”这种大阴谋家呢？欲令其亡，先令其狂。奔走在高速公路上的四辆车，已经有偃旗息鼓状态，传呼机也形同虚设。
到天门服务区出高速，又在“夜来香”大宾馆休息一晚上。四人商量了一下，从珠三角到天门服务区跑了一千公里就休息了，现在从呼和浩特跑了一千五百公里才休息，真是归心似箭，不可同日而语。这种情况更像“朝三暮四”的骗局，骗了世人的笑点。《庄子·齐物论》说道：“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如有雷同，自有典故。
清晨打扫卫生的时候，清洁阿姨生平第一次看不见成人用品。杨则安一样塞了二十元人民币小费，说道，“阿姨，新婚燕尔再说一遍。”
清洁阿姨把扫把一扔，顺手把参差不齐的头发放下来，说道，“要不，我把新婚燕尔给你吧。我家老鬼总是疑神疑鬼，我累死累活赚个三百元，他都以为我兼职技师一个钟，把我当什么了！现在逼急我了，我要如他所愿。”
杨则安后退了两步，伸出“饶命”的双手，说道，“阿姨你要冷静，我不是随便的人。再说了，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我是不会答应的。”
清洁阿姨说道，“傻瓜，我是骗你的，我也不是随便的人。好了，我要打扫卫生了。”
杨则安恭送清洁阿姨出去，匆匆洗漱一番，又匆匆充饥一番，与三人奔赴珠三角。到广佛肇高速的时候，四人一拍八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第一个飞来横祸降临在宋远桥头上。
线下消费金融服务公司的老古打来了十万火急的电话，说道，“远桥，你回来了吗？”
老古是宋远桥的上司。宋远桥从学校走出社会，第一份工作被骗去电子厂打螺丝钉，第二份工作从事某银行信用卡部业务员，而老古就是第二份工作的主任。老古为人会打小算盘，在某银行信用卡部期间利用职务之便，用小姨子的身份证注册了一个刷卡机公司，把国有资源变成自己的后花园。被银行查出端倪之后，老古死猪不怕开水烫，扬言大不了卷入舆论的漩涡，谁怕谁！银行迫于蛀虫的危害，杀敌一千，自损形象八百，就把老古开除了。老古被开除之前，忽悠了宋远桥，说道，“国家现在严查高利贷，有杀错，不放过，所以走为上策。你知道吗？忽悠别人办理信用卡，等同于放高利贷，一样难辞其咎。远桥，跟我走，我找了后路。”宋远桥问道，“什么后路？”老古说道，“线下消费金融服务公司。”宋远桥说道，“你说简单一点。”老古说道，“花贝分期。”
宋远桥驶出环珠三角高速，确认前无劲敌，后无追兵的时候，说道，“老古，怎么了？〞
老古说道，“远桥，不是我说你。现在互联网对线下实体店冲击特别大，苟延残喘者不胜其数，能正常发工资者就是上上佳企业了。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为什么不提交请假条就跑去内蒙古呢！你去一两天就算了，你高速路上用了四天，草原玩了两天，图个什么？你不知道公司现在变相裁员吗？我保不住你了。”
宋远桥一想到女儿的奶粉钱就手忙脚乱，如同大妈在菜市场把亲孙子弄丢了，慌得昏天暗地。但是，宋远桥保持了一个男人最后的倔强，说道，“老古，你弄错了吧。我亲手把请假条交给你呢，怎么说没有写请假条呢。再说了，我去内蒙古还是去北冰洋都是我的自由，难不成，公司的规章制度凌驾于法律之上，限制个人出行和个人隐私？”
老古直戳要害，说道，“你的请假条虽然递交给我了，但是赵总签字了吗？赵总没有签字，形同废纸。”
宋远桥负隅顽抗，说道，“以前，所有请假条都不需要赵总签字的！”
老古说道，“那是以前！以前业绩好，老板赚钱了，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同了，亏损了，老板总是变着法子让你走。领导的签字可有可无，但是从规章制度来说，又必须签字才算合规合法。所以老板让你走，就让你走远一点，去内蒙古吧。”
宋远桥说道，“开除还是辞退？”
老古说道，“远桥你想得美。开除和辞退，公司都要赔钱给员工。老板非常会赚钱，懂得巧立名目，叫——自离！”
宋远桥说道，“如果是这样，我要去劳动局仲裁。”
老古说道，“我还有老婆和孩子要养，我就不陪你去劳动局了。不过我建议你先回一趟公司，看看能不能死马当活马医。”
宋远桥说道，“老古，我感觉这是一个圈套，你有没有参与？”
老古说道，“没有！绝对没有——”突然，电话中断了。宋远桥回拨，老古居然关机了。
宋远桥失魂落魄回到公寓，无暇顾及波多野吉衣，倒头大睡。一个心烦意乱的人，怎么可能睡得着呢，除非装睡的人。宋远桥掏出手机，发现通讯录有五个未接电话，全部是妻子沈从心拨的。宋远桥回拨了妻子的电话，同样得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待遇，悲伤更上一层楼。
第二天回公司，被老古拖去了厕所。
办公室的厕所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尤其是董事长与女秘书的厕所。宋远桥虽然遭遇了工作上的降维打击，但是一个男人的晚节必须保住，忙用双手捂住裤裆，如同希特勒的护裆癖——据野史记载，希特勒只有一颗睾丸，所以要严加保护。宋远桥说道，“老古，干什么！”
老古拍了拍胸脯，又捶了捶胸脯，说道，“记住，我们永远是兄弟。兄弟永远不会出卖兄弟。没错，这是一个圈套，我也是后知后觉的。”
宋远桥十万个为什么，说道，“为什么是我？”
老古说道，“杀鸡儆猴啊，你活成了反面教材。起初，老板与赵总聊裁员的事情，赵总就下达任务给我们几个主任。我以为有《劳动法》在，他们不会乱来，就将信将疑吧。谁知道你这个愣头青是一只出头鸟，居然把请假条给了我，我转交赵总的时候，我就知道出事了。但是呢，你已经跑上高速了，我就想了，等你玩够了，我再宣布你的死刑，会不会惊讶，会不会愤怒呢！”
宋远桥说道，“好，既然是兄弟，我就一句话，你有没有从中得到好处？”
“开什么玩笑！”老古重拳打在厕所的夹芯板上，感觉力度不够，又重捶了一下，说道，“我是卖友求荣的王八蛋吗？”
“我不敢保证。”
老古说道，“远桥，你不能这样看待我。你刚进信用卡部的时候跟傻逼没有区别，是我手把手带你走进错综复杂的市场，你才告别了傻逼。在国家严打高利贷的时候，又是我把你救出水深火热之中，你才堂堂正正进入线下消费金融服务公司，活成了一根老油条。你现在翅膀硬了，有老婆有女儿了，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大恩人！”
宋远桥说道，“行，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我无话可说了。我问你，赵总在办公室吗？我去会会他。”
老古拉住自己的战友，暗示战友不要想不开，说道，“在的，只是——”
宋远桥打断道，“不用只是了！”推开赵总的办公室，才发现女秘书不慌不忙抬起了头，又擦了擦嘴，然后意犹未尽走出了办公室。
赵总雷霆大怒，拍打在办公桌上的右手深红见血，说道，“刚好，你回来收拾一下包袱。”赵总愤怒到，不愿意提宋远桥的名字。
宋远桥打开天窗说亮话，说道，“赵总，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古主任居然通知我，我自离了！这算怎么回事。”
赵总“哼哼”了两声，拉直了拉链，说道，“算什么！你擅离职守，给公司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损失。公司没有找律师起诉你，算是天大恩赐了，你要懂得感恩。你没有写请假条就跑去内蒙古，直接无视公司的规章制度，狂妄至极，根据公司的规章制度，你这属于自离！所以，你现在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了，请出去。如果不愿意出去，我让保安请你出去。”
宋远桥说道，“赵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服。”
赵总语出惊人，说道，“你不服就去劳动局告我呗，劳动局在前方两公里，记得写可怜一点。我在这里等你的仲裁文书。”
太嚣张了！这种人物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一集。宋远桥说道，“赵狗——不，是赵勾。你不要飞扬跋扈，小心遭雷劈。”
赵总说道，“我的天灵盖有避雷针，我不怕。”敢公然藐视法律的无非两种人，一是有权，一是有钱。因为有权，法律便是为他服务的；因为有钱，法律便是为他变通的。既没权也没钱，那么法律规则就是为你制定的。人人平等是喊出来的，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呢！比尔盖茨的儿子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可以天天换女朋友；而你生下来还活在温饱线上，天天想着如何赚三百元去找个技师，所以人与人之间是不会平起平坐的。至于赵总的底气来自哪里，未得而知。
宋远桥咽不下这口气，回到公寓翻箱倒柜，发誓一定要找到赵总的把柄。一份历史久远的“劳动合同”被揪出来，就傻愣傻愣跑去了劳动局。
劳动局分两个大厅，一个是综合大厅，一个是仲裁大厅。宋远桥先去综合大厅挂号。负责挂号的保安是一个临时工，但是保安不认为自己的临时工，好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般，腰杆子比5G信号塔还要笔直。保安大手一挥，说道，“你先去劳动纠纷的窗口排队。”
《人民的名义》播出后，“丁义珍式窗口”被取消了，改为银行柜台式窗口。窗口前放置了一把小板凳。小板凳刚够一个人的屁股，不够一个人的怨气。其中坐着一个男子，左右手打着石膏，虽然狼狈不堪，却没有痛苦的表情，横看竖看，更像是来领取1.2亿体育彩票的。男子对着工作人员说道，“我是工人代表。我们的工厂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我们去办公室找老板理论，老板说我带头寻衅滋事，我就被打成这样了。”
工作人员说道，“刑事案件，我们劳动局管不了。至于劳动纠纷，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我给你一张劳动纠纷备案表，你先去桌子照着样板填写，稍后我为你备案。——好，下一位！”
一女子坐上小板凳，苦瓜着脸，说道，“警察叔叔，我被办公室老板强奸了！我要举报他包养二奶！〞
工作人员说道，“靓女，你来错地方了吧，这里是劳动局，不是警察局。你的信息量有点大，我帮不了你。——好，下一位！”
一老头步履蹒跚走过来，东倒西歪坐在凳子上，顿了顿拐杖，说道，“我来投诉某某有限公司，我的退休金迟发三天了！我拿什么去广场舞找老伴呢，岂有此理！”
工作人员说道，“老同志，你来错窗口了吧。关于退休金的事情，应该去五险一金窗口。——好，下一位！”
老头大怒，敲了敲拐杖，说道，“小同志，你不要踢皮球。这里是综合大厅，还分这个窗口那个窗口？别糊弄我，哼——”这个“哼”字，拉到海豚音的音阶，振聋发聩。
工作人员说道，“老同志，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呢。”
老头说道，“关我什么事，我的事情没有处理好，我就赖着不走。”
工作人员没辙，把老头的资料递交给五险一金窗口。五险一金窗口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眼摄像头，就硬着头皮三请老头。老头虽然倚老卖老，但是话说“见好就收”，所以欣然接受刘备的三顾茅庐。老头走之前不忘记振振有词，抛下一句话，“我是看在‘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的份上才答应的！”
等了好久，终于轮到宋远桥。
宋远桥把“劳动合同”递给工作人员，说道，“你好，我被公司下套了，我现在来寻求劳动局的帮助。”
工作人员说道，“就是产生了劳动纠纷！”——工作人员纠正“下套”这个措辞。
宋远桥说道，“对，劳动纠纷。公司变相裁员，让我自离！”
工作人员说道，“有劳动合同和相关变相裁员的证据吗？”
“有。”然后把“劳动合同”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接住“劳动合同”后大为吃惊，然后观察了一下宋远桥的承受能力，说道，“你这个劳动合同不是《劳动合同》，是《承揽协议》。只怕要走法院诉讼，而不是劳动仲裁。”
宋远桥不解。周围的“青团骑手”和“饱了吗骑手”也不解，因为他们手上也握着一份《承揽协议》。宋远桥说道，“有区别吗？入职的时候，签署的就是这份合同。”
工作人员说道，“劳动合同出自《劳动法》，而承揽协议出自《合同法》，性质是不一样的。这样吧，你先百度一下什么叫承揽协议。——好，下一位！”
青团骑手坐下小板凳，也把《承揽协议》当成《劳动合同》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让他先去百度一下什么叫承揽协议。青团骑手挨近宋远桥，问道，“朋友，你百度了吗？”
宋远桥把手机递给骑手，说道，“你自己看——”
青团骑手怕别人不知道他读过小学，朗声读道，“承揽协议也叫承揽合同。根据《合同法》第十五章第251条对承揽合同所下定义为：‘承揽人按照定作人的要求完成工作，交付工作成果，定作人给付报酬的合同。’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宋远桥说道，“意思是说，我们与公司是合作关系，不是雇佣关系。既不用给员工买五险一金，也不用畏惧劳动局的监管。他们偶尔发给保底工资，只不过可怜叫花子而已，我们还应该感谢他们的菩萨心肠。如果产生纠纷，这属于经济纠纷而不是劳动纠纷。如果要起诉，请去人民法院，而不是劳动局。他们钻了《劳动法》的漏洞，拿《合同法》压榨我们的劳动成果。”宋远桥终于明白赵总的有恃无恐了，原来一开始就是被下了套，现在只不过是收网而已。
青团骑手说道，“那我们去人民法院起诉！”
宋远桥指了指承揽协议的最下方，说道，“如果甲乙双方发生经济纠纷，请乙方到本合同的归属地（北京）二级法院起诉。”
青团骑手说道，“我们这里是珠三角，为了几千块工资还跑去北京起诉？来回车费都折腾完了。”
宋远桥说道，“这就是公司的高明之处。人都怕麻烦，所以就不了了之了。高，实在是高。”
饱了吗骑手走过来，拨了拨眼镜，说道，“还有更高明之处，请看——”
两人只见《承揽协议》抬头写道：北京XXXX人力资源有限公司。青团骑手急火攻心，破口大骂，说道，“这是中介公司！不是本公司。”
宋远桥说道，“大凡上市公司和国有企业，或者有规模的企业，都惧怕社会舆论对公司造成的伤害，所以关于人力资源，他们都会让第三方人力资源公司承揽。好处有很多，比如出现了社会负面舆论，就说他是临时工，这招屡试不爽。比如发生了劳动纠纷，那么不好意思，第三方人力资源才是你的公司。高，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或者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饱了吗骑手说道，“看来，我们只能吃哑巴亏了。”
“估计也只能如此。”
宋远桥放弃劳动仲裁，他在将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张躲躲藏藏的老面孔——杨则安。宋远桥如释重负，原来倒霉的不止自己，笑盈盈走过来，说道，“则安，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则安龟缩着头，说道，“远桥，好巧。”
宋远桥指了指杨则安捂住的劳动备案表，说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杨则安一反常态，跟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被父母发现早恋的小纸条一样。
宋远桥说道，“你被公司开除了？托磊告的密？”
第二个飞来横祸降临在杨则安头上。既然被戳穿了西洋镜，那么就没必要扭扭捏捏了，说道，“除了这个王八羔子，还会有谁！”
“来龙去脉是什么？”
杨则安说道，“托磊写了一封电子告密信给公司高层，我被公司劝退了。”
“怎么写的？拍照了吗？”
“我拍照了。给，你看我的手机相册——”
给XX投资公司高层的一封信
展信佳：
亲爱的XX投资公司高层，我是内蒙古跑得快轮胎厂有限公司负责人托磊。我要实名举报贵公司员工杨则安！
贵公司派遣天使杨则安来本公司实地考察期间，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令人发指。杨则安于京港澳高速挑逗我、威逼我与其飙车追逐，导致我的辉腾冲入稻田，不胜残缺。杨则安于轮胎厂无尘车间挑拨员工作乱，令生产线至今未能正常运行，导致我亏损上百万，不胜愤慨。杨则安于办公室向我索贿，一张银行卡不够，还要一张信用卡，狮子大开口，导致我捉襟见肘，不胜其烦。杨则安于天上人间大酒楼点公主，左拥右抱，让我买单，可恶至极，又险被扫黄，不胜其扰。杨则安于北上期间，携家眷三人同行，曰宋远桥，曰宜姐，曰芝姐，挪用公款吃喝嫖赌，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贵公司员工杨则安，严重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望贵公司严惩不贷，我再考虑接受贵公司的天使投资方案！否则，饿死事小，失节为大！
写信人兼举报人：托磊
于呼和浩特某年某月某日
宋远桥把手机还给杨则安，梳理了一下来龙去脉，然后说道，“托磊这招叫以退为进！估计又是车间主管这个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
杨则安说道，“我猜也是他。托磊可能觉得我不受贿又不受嫖，很难建立患难与共的革命友谊，所以先把我革命了。”
宋远桥说道，“托磊提到的几个‘不胜’都是反着来写的，也不怕构成诽谤和诬陷。”
杨则安说道，“但是公司高层不是这样想的。公司高层觉得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怎么可能无凭无据被实名举报呢。公司高层也有杀一儆百的做法，谁胆敢痴心妄想，那么杨则安就是最好的例子。我莫名其妙成了反面教材。”
宋远桥说道，“如此说来，我们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哈哈，还真巧，不知道宜姐芝姐有没有飞来横祸。”
杨则安说道，“这两朵交际花我可不想管，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宋远桥说道，“公司劝退你，来劳动局干什么，走就是了。”
杨则安说道，“但是我不想走！”
宋远桥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杨则安说道，“现在市场不景气，找一份心仪的工作是很困难的。如果有，那么再苦再累也要熬下去，有时候熬下去，单凭工龄就可以完胜辈分。”
宋远桥说道，“劳动局这种地方，好像不负责挽留的，你来错地方了吧？应该找工商协会的知心小姐。”
杨则安说道，“咦，我只是过来做做样子，让公司高层知道我的不服气。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用劳动局的压力逼公司撤销这个错误决定。”
宋远桥说道，“或者这也是一个圈套。公司高层一直想把你除而后快，一直苦于找不到借口。虽然托磊的举报信有待考证，但是借口来了，公司就可以名正言顺踢你出局了。或许你曾经对公司有贡献，但是《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淮南子·说林训》又说：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一句话，你现在是多余的。”
杨则安说道，“不可能，总经理与我穿一条裤子，一定会保我的。”
宋远桥说道，“总经理要保你，你还来劳动局干什么，你这是自欺欺人。裤子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的总经理，肯定说不认识你，谁不怕惹祸上身呢。”
杨则安说道，“远桥，你这是落井下石。”
宋远桥说道，“不，我这是唤醒装在套子里的人（契诃夫的小说）。”
杨则安说道，“被你一说，我心碎了一地。我不管，你今天车我回家。”
“你的保时捷卡宴呢？”
杨则安撕破最后的伪装，说道，“实不相瞒，保时捷卡宴是我在租赁公司租赁的，七百块一天。我前前后后租赁了十天，报公款，财务痛骂我打肿脸充胖子，做内外账都是填不了漏洞，让我AA。”
宋远桥今天吃的惊比屈原的《天问》的问号还要多。到头来，北上的四辆车，保时捷卡宴是租赁的，宝马5系是骗来的，奔驰E级不得而知，宋远桥的丰田凯美瑞才是货真价实的个人财富。这就解释了一个现象——欠银行钱的人比存钱进银行的人要活得风光。宋远桥说道，“租赁的呀？我一直以为是你的个人财富。”
杨则安说道，“出来混，装逼最重要。很多人单身，就是不会装逼。你还别说，这辆保时捷我已经租赁了十几次，每逢大节小节都会有一两个妹子坐上去，这就是车子的魅力，而不是男人的魅力。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保时捷4S店，每卖一台汽车就会消失一个女销售员！哈哈，女人钓金龟婿就应该躲在保时捷4S店里装销售，稳稳妥妥买一送一，皆大欢喜。”
宋远桥说道，“你的思想不纯洁，与什么什么价值观相左。”
杨则安说道，“生于社会底层，上不被关注，下不被饿死，浑浑噩噩游荡人世间，我能如何。”
宋远桥说道，“走，我们去‘想你的夜’，看看交际花遭遇了什么飞来横祸。”
杨则安说道，“我邀请你们去草原已经掏空我的私房钱，我是不会再请客了！这点最重要。”
“行，我请客。”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保安队长又训话隐士，隐士特别享受孙子骂爷爷的快乐。看见宋远桥与杨则安，隐士不顾保安队长的训话，跑来过问二人要华子。杨则安已经暴露自己的空虚，根本不敢随身携带华子了，摸出一包13元的红双喜，隐士大为失色。隐士说道，“被宜姐芝姐榨干了？这破烟。”
隐士这种性格，跟北京的大龄剩女一样，接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根本看不起在深圳有一两套房的人。但是呢，自己的工资才五六千，甚至三四千。宋远桥递给隐士一根黄鹤楼，说道，“还说自己大隐隐于市，太草率了。我问你，今天晚上，我的轮胎会不会漏气！”
隐士说道，“小老弟，绝对放心。”
保安队长连连呼叫隐士，说道，“周伯，司马子微这小子又来闹事了，我们干他！”
宋远桥追问，“队长，司马子微是谁？”
保安队长说道，“司马逸的侄子。司马逸被遣返回国，但是仇恨不死心，出资侄子，让侄子天天来清吧闹事。”
“原来如此。”宋远桥与杨则安对望了一下。此次北上再南下，没一个满载而归，反倒每一个都伤痕累累。
大厅已经人满为患，开始群魔乱舞。唯独司马子微衣衫褴褛，要多不伦不类就多不伦不类，一点都没有伯父司马逸的气质——斯文败类。司马子微可能是有意为之，绕着驻唱歌手蔡文姬翩翩起舞，好像是来伴舞的。关于这种挥之不去的赖皮虫，有伟人诗云，“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宜姐芝姐互相讨论，把司马子微赶走吧，他又不是来砸场子的，不把司马子微赶走吧，他又难登大雅之堂，如同五星级酒店的世纪婚宴出现一个乞讨的乞丐，无可奈何。这是司马逸出的难题，如同阴魂不散，让人格外讨厌。
保安队长挡住了司马子微，说道，“朋友，这里不可以衣衫不整。”
司马子微充耳不闻，接着伴舞。酒徒们唯恐天下不乱，齐呼“彩彩彩”。保安队长又说道，“朋友，你每天晚上都过来伴舞，我们可没有工资发给你。”
司马子微仍是充耳不闻，跟《巴黎圣母院》的钟楼怪人一样，又丑陋又聋又哑。他应该得了刘皇叔的大彻大悟——终是皇叔负了蜀，接着奏乐接着舞。
保安队长狗咬乌龟，败下阵来。后推隐士出马，隐士觉得又不能加工资，故反其道而行之，跟着司马子微接着奏乐接着舞。保安队长看不下去了，拖着隐士去停车场数天上的星星。
宋远桥与杨则安没有除害虫的义务，反倒坐等宜姐芝姐与司马子微发生冲突，才可以填充自己的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普通人是不会嫉妒世界首富马斯克的，因为这是天壤之别。但是普通人会嫉妒同水平的人，因为这是天道不公。夜，就这样参杂在华而不实的躁动之中。
宋远桥回到公寓，已经接近凌晨。此时夜深人静，最适合反思自己的患得患失。宋远桥再一次查看手机，又五个未接电话，全部是妻子沈从心拨的。宋远桥也没有顾及凌晨，回拨了妻子的电话，又提示对方已关机——此刻，宋远桥隐隐约约感觉到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的可能性。是女儿孤独症病变了吗？是丈母娘骂街骂断气了吗？是妻子索要下个月的奶粉钱了吗？是怀了隔壁老王的孩子现在坦白吗？是小舅子泡妞没有零花钱了吗？哎，剪不断，理还乱，是家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第二天，宋远桥收到妻子沈从心的一条微信。是一段冰冷的文字，毫无表情——“我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发到你的邮箱了，希望你平静下来之后再去阅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远桥吓了一跳，根本没有打开邮箱的勇气。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很浪漫吗？其实等于慢性自杀。分隔两地，最容易婚变，恒古未变。宋远桥知道这一天会降临，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如果电子邮箱是婚变的内容，那么该何去何从呢！
失业加失恋，等于失败。爱迪生说，失败是成功之母。那么，成功之父是谁？把失败比做一只老虎，把成功之父比做一只狮子，那么“成功”就是成活率极低极低的虎狮兽。——也可以把成功理解为杂种。宋远桥目前只有做成功之母的命，没有当杂种的福气。《老子·五十八章》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把老子的话说通俗一点就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宋远桥知道自己怎么逃避也逃不过这一劫难，长痛不如短痛，就打开了电子邮箱——
丈夫远桥亲启：
我本来打算电话跟你说的，但是打了五个电话给你你未接，又打了五个电话给你你又未接，左思右想，我决定发电子邮件给你。
是这样的，我变心了。请你先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他”又出现了。“他”是谁，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请原谅我的背叛。（下面开始，我用半古不白的文字吧，因为这种文字模凌两可，对人的杀伤力比较小。）
先言君之过。分居两地，可避免一日三餐之争吵，却最易婚变。其罪一也。
今结婚三载，育一女，名为修远，患重度孤独症，长行特殊培训治疗。春节至今，未见修远之父西归。其罪二也。
君草原策马奔腾，酒楼歌舞升平，相比之下，吾与修远寄娘家篱下，奔走医院高楼之不胜其寒，吾悲而不能言语。其罪三也。
婚后生活拮据，一年如此，两年如此，三年如此，莫非二三十年亦如此？吾认之、忍之，可修远日胜一日，如何认之、忍之！吾哀吾不幸，吾怒君不争。其罪四也。
吾非不食人间烟火之游魂，有血有肉，生而有夫，却如守寡，君避广东而远之。其罪五也。
婆媳关系如秦晋之好。夫秦晋二国，世缔婚姻，而世代干戈。其罪魁祸首，乃丈夫之窝囊，图渔翁之利，让秦晋交恶。其罪六也。
吾父母不喜君久已，君竟不知孝敬二老，致二老愤愤难平，非议不止。其罪七也。
好吧，我也说说我的不是吧。我爱慕虚荣，我唯利是图，我背信弃义，我厚颜无耻，我吃里扒外，我蛇蝎心肠，我红杏出墙，我破坏家庭，我不知廉耻，我罪该万死，我死不足惜，我千刀万剐，我人人诛之，我千夫所指，我水性杨花，我红颜祸水，我残花败柳，我淫荡无耻，我狼心狗肺，我最毒妇人心，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回来了。你应该知道的，虽然你从未谋面。某月某日于医院走廊，偶遇江苏读书的初恋情人，其名为鲲。与其医院攀谈，旧日情愫竟死灰复燃——暂无肉体接触，请平息愤怒。其本广西人，现回广西创业，有大展宏图之志，壮怀激烈。其非陋室，居复式楼，存款颇丰，却又离异。其常有仁爱之心，接送修远，不辞辛苦——修远是你的骨肉，请勿多疑。其允诺，修远之一切费用，可倾囊相授，吾备受感动。
离婚协议这般，你看可否？
一，离婚后，不得干扰对方。
二，双方无家产纠纷。
三，儿女归母，婚车归父。
四，逢周六日，其父有探望女儿之权。
五，女儿一切抚养费，不需父方出。
六，此协议一式两份，签名画押。
缘份已尽，回家一趟吧，我们好聚好散。
妻子沈从心
于南宁碧桂园某年某月某日
宋远桥看罢竟然哭不出来——哭不出来的悲伤，反而是最痛苦的悲伤。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画面，演员徐曼玉一镜头封神。宋远桥没有影帝的天赋，哭脸开始走样，有波多野结衣漏气的无奈。岳父岳母的碧桂园，果然打心眼瞧不起自己。谈恋爱的时候，谁都不屑于门当户对，只要自己喜欢就好。等结婚之后，谁都受到门当户对的伤害，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其实，不管门当户对是不是老封建，它都是最佳的择偶标准。试问，王思聪会娶祥林嫂吗？宗馥莉会嫁孔乙己吗？不会，他们都会美其名曰——钱不钱的我不会在乎，漂不漂亮我也不会在乎，我只在乎有没有共同语言。许多人不愿意相信，到头来事实胜于雄辩。狂人李敖说道，“女不可下嫁，男不能高娶。一旦谁犯了规，男人会被讽为吃软饭，女人会被嘲笑没眼光。婚姻就像黑社会，没加入者不知道其黑暗，一旦加入又不敢吐露实情，逃出来的保命尚且不暇，哪敢多话？所以婚姻的内幕永不为外人所知。此乃围城也。”
妻子沈从心还特意罗列了宋远桥的七宗罪，有电影《七宗罪》的味道。这种文字吧，更像古人写的讨贼檄文。最出名的莫过于陈琳写的《讨曹檄文》，把曹操的祖宗十八代一五一十罗列出来，其罪一也，其罪二也，曹操灭掉袁绍之后，直夸陈琳文采斐然，将敌人收入麾下自用。按照时间来计算，距离如今最近的檄文作品，应当是孙文写的《中国革命军大元帅檄》、《第二次讨袁宣言》，梁启超写的《中华民国讨逆军檄告天下》。宋远桥有幸百度过，杀伐果断，字字见血，估计妻子沈从心也深谙其道，真可怕。
宋远桥想到一个解决方法——拖！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不过，这是“但愿如此”而不是“立竿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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