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妹说道，“你们公司好奇怪，为什么投资对象都是边陲地带？”
杨则安感觉公司是自己的，不容他人质疑，说道，“这个你们就不懂了，西部是潜力股。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现在要到西部富起来了。公司高层的目光是独到的，敢为天下人先，我也佩服不已，好比如日本投资人孙正义，偏偏投资当时孤陋寡闻的阿里巴巴，这就是魄力。”
宜姐说道，“风险投资如大海行舟，未知前程。”
杨则安说道，“宜姐的比喻总是清新脱俗，我喜欢聆听。”
宜姐说道，“是吗，晚上再秉烛夜游了。”
杨则安说道，“好呀，求之不得。”
宋远桥坐在马背上，指着北京水立方一样的车间说道，“霸气，内蒙古帝国轮毂有限公司。”
杨则安哑然失笑，说道，“远桥，错了，是旁边又矮又小的‘跑得快轮胎厂’。”
宋远桥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说道，“又矮又小，还跑得快？”
杨则安说道，“这个你又不懂了。《鹿鼎记》原文看过吗？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拉了一匹滇马去北京。康熙有杀人动机的时候，吴应熊就是靠这些又矮又小又跑得快的滇马成功脱身的。又矮又小是浓缩，浓缩更是精华，所以公司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潜力。”
四人来到“跑得快轮胎厂”大门口，杨则安从马背上摔了一下。三人不知所以然，忙问怎么了？杨则安用奄奄一息的手指指着一辆辉腾汽车。辉腾伤痕累累，有美军陆战队深陷越南战争的疲倦，有欧洲海岸线的曲折离奇，有澳大利亚反华时的面目狰狞。杨则安说道，“糟糕了，它是京港澳高速的辉腾。”
宋远桥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不用杞人忧天。他有求于你公司——”
杨则安打断道，“他有求于公司，不是有求于我，我如何不急呢。”
宋远桥说道，“则安，你多虑了。在京港澳高速上，他根本记不住你的脸。再说了，我们骑马来，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保时捷卡宴。”
杨则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草屑，说道，“但愿如此。”然后拨打了负责人的电话。
负责人叫托磊，自称黄金家族托雷的后人。托磊硕大无比，按道理来说心宽体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但是，托磊是博克·巴依勒德呼（蒙古摔跤手的尊称），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劲。托磊是轮胎厂的法人，出于礼貌和庄重，特意穿了一套西装革履。由于西装革履是洋人量身定制的衣服，东方人穿了如同沐猴而冠，兼之他的大腹便便，把摇摇欲坠的纽扣挑逗得面红耳赤，有炸弹倒计时的征兆。很显然，托磊记不住四人，气吞山河说道，“朋友，欢迎欢迎。”
杨则安做贼心虚，故作镇定，说道，“磊总，我以为你会说蒙古话。”
托磊说道，“我们早汉化了，普通话杠杠的，反倒是蒙古话，语焉不详。”
杨则安说道，“嗯，这种情况我也深有体会。我儿子从小到大说普通话，现在连家乡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有时候，我与儿子的爷爷奶奶说家乡话，儿子一头雾水，问这是什么山话！爷爷奶奶也责怪我，为什么不教儿子说家乡话呢，我竟无语以对，我想这也是一种汉化吧。”
托磊热情好客，请四人进办公室，倒了四杯马奶酒。办公室的正上方，挂着成吉思汗的画像，好像成吉思汗才是董事长。董事长的下面有一把老虎皮椅子，仿佛《智取威虎山》三爷的军火库王座，又仿佛《权利的游戏》插剑的铁王座。托磊解开面红耳赤的纽扣，坐在老虎皮上，说道，“杨小弟，你们初到草原，感觉如何？”
杨则安说道，“感觉就像第一次结婚，对爱情充满敬畏，对另一半充满信心，既激动，又开怀。”
托磊说道，“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今天，我们只喝酒，不谈工作。”
杨则安说道，“磊总快言快语，我反手一个赞。不过，一边喝酒一边谈工作，更加快活。因为谈崩了，我们就当喝醉酒，说了一些胡话，当不得真。如果谈拢了，我们就当吃庆功宴的香槟，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何乐而不为呢。”
托磊环顾了四人，说道，“杨小弟，其余三人也是贵公司的人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宋远桥等三人可以先出去。
谁知道杨则安语出惊人，说道，“他们三人是我的私人助理，负责实地考察。”杨则安也有他的考量。如果托磊关上门后记起京港澳高速的事情，说不准这是关门打狗。
托磊说道，“原来如此。前几天我也去过珠三角，贵公司确实财大气粗，难怪天使也可以拥有三个私人助理，佩服佩服。”
杨则安说道，“噢？磊总居然去了珠三角。这一南一北，可累坏了吧。”
托磊叹了一口气，把华子熄灭，说道，“可不是吗！回来的路上，车子冲进稻田了。”
杨则安故作愕然，说道，“为什么？”
托磊说道，“飙车追逐，一不留神就飞出高速了。也幸亏安全气囊充实，要不然头破血流了。”
杨则安说道，“报交警了吗？”
托磊说道，“没有。这属于飙车追逐，一旦报交警，双方都要进去面壁思过。加之，贵公司说安排一个天使过来考察，所以我先饶了保时捷卡宴的狗命。”
杨则安说道，“茫茫人海，怎么找他的晦气？”
托磊说道，“没事，我的行车记录仪里还有他的车牌号，我不会放过他的。”拖磊揉碎了一张纸，仿佛这张纸就是保时捷卡宴的狗命。
杨则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估计也不够托磊大力金刚爪揉碎，说道，“磊总，我们今天是过来考察，不是过来签合同的，贵车间方便进去走走看看吗？”
拖磊说道，“当然方便，我给你们带路。”
五人来到无尘车间门口，被保安拦住了。——杨则安正与托磊调侃无尘车间。无尘车间体现在电子厂里，用在轮胎厂车间就大材小用了。拖磊说这是为了国际化，提高自己的品质，所以下了重金。突然被保安冒失的拦住，调侃卡住了。保安说道，“老板，你拖欠我们三个月工资，今天该发了吧？”
托磊脸色苍白，说道，“老黑，你不要胡说八道，谁拖欠三个月工资了。我每个月准时发工资给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托磊一石激起千层浪，二三十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围了过来。一个员工代表站在老黑前面，说道，“磊老板，你也拖欠了我三个月工资。”
托磊挂着成吉思汗的画像，却得不到他老人家的庇护，有几分失望，说道，“你们不要起哄，这不是天使投资人过来考察了嘛，你们这样一闹，哎……”这个省略号仿佛ICU的氧气管，危在旦夕。
托磊好大喜功，搞什么无尘车间，这是自取灭亡。就如同养猪，围个猪圈就可以了，非要开辟一个避暑山庄给猪游玩。托磊这几天精心安排车间主管和线长做表面功夫，迎接天使的考察。百密一疏就是忘记了底层员工的怨气，导致如今被底层员工无情打脸。主管带领各大线长急匆匆跑过来，说道，“老板，我们刚刚在开会！”
托磊感觉自己养了一帮饭桶，死不瞑目，说道，“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开什么会？”
主管不知道杨则安四人是天使，说道，“开会研究，如何迎接天使。”
托磊指了指四人，说道，“他们就是。”
主管极具表演天赋，差点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出来，突然改口说道，“幸会幸会幸会。”
杨则安说道，“你好主管，你方便说说车间的具体情况吗？”
主管把这几天背下来的台词说出来，“我们车间历史悠久，成立于成吉思汗的诞辰，占地50亩，约33333平方米，是业内数一数二的标杆企业。我们车间具有国际化一流的生产线和精益求精的无尘车间，可比肩深圳的富士康代加工车间和比亚迪代加工车间。实不相瞒，米其林轮胎、马牌轮胎、邓禄普轮胎、普利司通轮胎、固特异轮胎、倍耐力轮胎、玛吉斯轮胎、佳通轮胎、昆仑轮胎等品牌，初道加工都出自我们无尘车间，可谓是，年去年来来去忙，为他人作嫁衣裳。”
四人一听，主管夸大其词的成分非常大，还特别明显，真是嘴巴没毛，办事不牢。杨则安皱着眉头，托磊不甘示弱，皱的眉头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托磊说道，“主管，你要实事求是。”
主管说道，“老板，天使，我这是真凭实据的，绝不乱说。〞
杨则安说道，“好，辛苦主管了。我们进去走一走，可以吗？”
主管说可以，保安说不可以，场面一度尴尬。按道理来说，保安是没有插话的可能性的，但是托磊拖欠员工三个月工资，员工反过来把车间当成了自己的资产——投资也要先问过他们。员工代表说道，“先把我们的工资结清了再说。”
托磊说道，“你们先别闹，缓一缓。”
员工代表说道，“还缓一缓？前不久还买了辉腾！有钱买辉腾，就没有钱发工资吗，这是赤裸裸的剥削！〞
托磊说道，“那是我表哥的车子。这不是要招商引资嘛，我特意借来的。现在废铁一堆，我都不知道怎么还给我表哥。你们拿去抵工资吧。”
员工代表不傻，说道，“既然产权人是你表哥，我们拿来干什么！招商引资或者天使投资，我们员工也要持有股份。”
托磊说道，“行，我七成，你们三成。”
员工代表说道，“不行，我们五五分。”
托磊说道，“不行，我七成，你们三成。”
员工代表说道，“不行，我们五五分。”
杨则安第一次遇见如此滑稽的场面，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们居然开始讨论股权分配的事情。再说了，天使投资融入资本，不需要占据股份比例吗？托磊与员工的分庭抗礼，仿佛杨则安是慈善机构的天使，是来送钱的。现在他们分赃不均，彼此吵得不可开交。杨则安如晴天霹雳，打断双方的话，说道，“今天我们只是过来考察，并没有带钱过来。”
“没钱？”员工代表和保安不约而同呼叫，又说道，“没钱你来这里干什么！”
杨则安进退维谷。如此狼狈不堪回公司，估计会被辞退。但是轮胎厂如此不堪，投资的价值又等于零。左右为难的时候，杨则安采用迂回战术，说道，“磊总，假如我们公司收购你们车间呢？”——杨则安没有拍板的权利，只是试探。
托磊摇了摇手，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杨则安伸出五根手指，说道，“只要磊总点头，我保证贵车间被收获后，磊总的工资会是现在的五倍。”
这个车间是托磊毕生的心血和骨肉，断无变卖自己子女的可能，说道，“美国开利集团，当年也是这样许诺格力空调的。结果怎样？市委书记的桌子，董明珠也敢拍。托某不才，愿意做第二个董小姐。”
杨则安说道，“磊总，贵车间只是一个代加工厂，并没有独立研发技术的资本。如果人家故意拖欠贵车间一两个月的货款，贵公司就会出现资金链断裂。我代表公司抛出橄榄枝，就是帮助磊总与米其林、马牌、邓禄普等平起平坐，何乐而不为呢。”
托磊仰天长啸，后又无可奈何，说道，“话虽如此，话虽如此而已。”说完这句话，仿佛电视剧里的死亡镜头，可以闭眼去死了。
杨则安说道，“有正式合同，有法律程序，合规合法，何愁？”
托磊说道，“被阿里收购的饿了么、优酷土豆、天天动听等，有几个是有起色的。这是资本吞噬，把品质做没了。”
杨则安说道，“磊总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想在资本运作中独善其身，难，非常难。如同技师从事夜店工作还是处女，我把脑袋给你。”
托磊拉杨则安去一个角落，然后声情并茂酝酿雷阵雨，有大男人破天荒哭一场的冲动，说道，“杨小弟，你也把该看见的和不该看见的都看见了，你汇报考察给公司的时候，能不能给个好评？”然后塞了一张银行卡给杨则安。
关于受贿，这是很有技术性的赚钱方式，一般人体会不到。比如张三是一个大官，李四为了贿赂他，便给张三开通一个某宝账号，挂上一些字画，然后李四通过某宝买字画的方式贿赂，又纳税又对公账号，把黑的变成白的，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比如张三是某国有企业的老总，李四要贿赂张三，就帮他开一个“影子公司”，法人是李四，张三则把国有资源运输到影子公司，到分赃的时候，总有一块蛋糕是张三的。如果纪委查，由于是影子公司，根本就抓不到张三的把柄。这种富含技术性的贿赂和受贿，杨则安生平第一次遇到，大为吃惊，说道，“这是干什么！”
托磊以为杨则安心黑，这点钱喂不饱他，又塞了一张信用卡给他，说道，“两张都没有密码，直接刷。”
杨则安摸了摸自己的良心，问心自己还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果断推开银行卡。说道，“磊总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一定秉公处理。”
托磊说道，“千万别秉公处理！秉公处理我就拿不到天使投资。”
杨则安说道，“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被收购的好处呢？”杨则安起初只是为了试探而说出来的话，现在感觉蛮有道理。投资改为收购，这份功劳，绝对比去西藏、去新疆、去青海的同事强，说不准明天就可以走马上任总经理了，为此笑不拢嘴。
托磊大失所望之状，说道，“好吧，让我考虑一两天。”
托磊约四人去酒楼洗脚按摩，当做接风洗尘。这年头陪嫖陪睡，谈什么业务都水到渠成，实在不行，鱼死网破搞个仙人跳，看你合作不合作！杨则安觉得有宜姐芝姐在，没必要触碰高压线，所以又一次拒绝了托磊的好心好意。
托磊大为不满回到办公室。
主管和线长立在成吉思汗画像下面，静等老板的训话。托磊一反常态，居然款款道来，说道，“主管，线长们，你们赞不赞成车间被收购？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主管说道，“老板，我记得《三国演义》的孙权也是这样问群臣。鲁肃说，大臣可以投降，君主却万万不能投降！一样的道理。被收购了，我们还是打工的，但是老板你就不一样了，还是老板吗？”
托磊说道，“我们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天使投资人，我也不会投资这个无尘车间。但是杨则安钱、色都不沾，我该怎么办？”
主管说道，“老板，你可以威胁恐吓他。”
托磊说道，“怎么威胁恐吓他？”
主管贴着托磊的耳朵，叽里咕噜了一番……
四人把租赁来的马儿还给了黄金家族后裔，并且赎回押金。四人兴高采烈回到宾馆，开始鸳鸯浴，不胜愉悦。
人道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说明，没有经过包装的人，甚至高高在上的佛，也会因此失去光彩。谈到包装和气质这一块，杨则安拿捏得恰到好处，穿了一套武松打虎装，又在宾馆里播放交响曲——甭管他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反正表面上是人生的赢家。
杨则安开始大放厥词，对宜姐说道，“富贵险中求，我吃定了他！”
宜姐说道，“你公司，应该没有给你这种权利。”
杨则安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把投资改为收购，公司高层一定会夸我巴菲特。”
宜姐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开始得意忘言了。”
杨则安伸出探戈的手，说道，“宜姐，我们来跳舞。”
宜姐接住探戈的手，不伦不类扭着不伦不类的探戈，说道，“你呀，忘乎所以，会倒大霉的。”
男人一旦飘起来，尾巴藏也藏不住，恨不得天下皆知。杨则安说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山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宜姐说道，“我服了你，恬不知耻。”
杨则安说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是恒古不变的定律。为什么坏男人讨女人喜欢呢？因为他懂得浪漫。好男人为什么单身呢？因为他老实。”
宜姐说道，“你偷腥还洋洋得意，会遭雷劈的。我问你，你老婆知道了会怎样？”
杨则安说道，“她不会知道的。”
宜姐直戳心灵，说道，“如果她真的知道了呢！你会怎样？”
这种问题，谁会在偷腥的时候去思考呢，只会在贤者时间的时候去忏悔！杨则安雅兴被扫，如同吃饭吃到一只蟑螂，说道，“今晚我与远桥一个房间，我叫芝姐过来陪你。”
宜姐格格作笑，说道，“开始良心谴责了吗？你还是放不开。放不开的人，没什么大作为的。”
杨则安也不掩饰自己的无作为，欣然接受批评，说道，“明天我们要托磊答复，然后南下珠三角。你早点休息。”
宜姐说道，“托磊一定会有惊喜给你的。”
杨则安误以为宜姐夸自己，说道，“承蒙吉言。”
杨则安敲门的时候，宋芝正在床上玩扑克牌。这是农村版的小游戏，叫“七鬼五二一”，要是谁输了，就弹一下对方额头。芝姐从小在大城市长大，根本找不到这种小游戏，如同城里人看见农村的粪坑也大呼小叫，甚为过瘾。正意犹未尽，敲门声不断，宋远桥说道，“谁呀？”
杨则安捏着喉咙，严肃说道，“警察查房！请开门。”
明明知道不可能是警察，但是两人都紧张了起来。宋远桥把扑克牌塞进床底，挺直腰杆，看了看猫眼，原来是杨则安这滚蛋！宋远桥开门大骂，说道，“你小子装神弄鬼，找死。”
芝姐抓了一把扑克牌掷了过来，说道，“吓死我了。你这个混蛋。”
杨则安说道，“说错了，我是过来抓赌的。现在人赃并获了，这些扑克牌我要作为呈堂供词。”
芝姐说道，“怎么，你被宜姐赶出来了？”
杨则安说道，“什么话！宜姐想你了，你赶紧过去陪陪她。今晚我与远桥秉烛夜游，畅谈古今中外，掏心掏肺一番。”
“呸！”芝姐向扑克牌呸了一下，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指桑骂槐。
房间只剩下两个男人。男人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女人，除非涉及天下事。贾平凹的《暂坐》说道，“经济不好的城市饭馆多，混得艰难的男人关心政治。”宋远桥与杨则安旗鼓相当，都挣扎在脱贫的指标上，所以又关心政治又挤在饭馆多的地方当饭桶。很多人误以为有车有房了，日子就是滋润的，其实不然，车贷房贷压垮了无数家庭，日子未必有贫困指标的人快活。杨则安点燃了一根华子，并递了一根给远桥，说道，“糟糠之妻不可弃，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杨则安再滚蛋，也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东西。〞
宋远桥说道，“吃错药了吗？”
杨则安说道，“没有，我只是想念妻子和儿子了。一想到他们，我就特别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宋远桥说道，“进入贤者时间都会这样的。你进得太快了，我都没有来得及准备。”
杨则安吐了一口烟，意味深长，说道，“贤者时间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高雅。”
宋远桥说道，“高雅的背后，往往是龌龊。贤者时间是指男人手（吟）或者与女人XXOO后，男人会不由自主进入空洞状态，往往会谴责自己，如同圣贤一般，思考人生大道理。”
杨则安说道，“一个漂亮的玩笑话，淫而不荡，还有一点清新脱俗。对了，你进入这个状态会思考什么？说来听听。〞
宋远桥说道，“有时候我在想，王阳明在龙场顿悟。这个顿悟是什么？怎么突然就明白一切呢！喝，这老哥估计进入了贤者时间，把世间一切繁琐碎事置之脑后，悟出了心学，把儒家思想推向顶峰。有时候我在想，《左传》的一句话，善始者众，善终者寡。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是春秋笔法。春秋笔法的意思就是一个字有五六个意思，反正你理解的根本就不是本意。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为人处事开始热情假朋友多，与人交往退减热情真朋友无。有时候我在想，人这辈子兜兜转转是为了什么？庄子说，我们每个人来人间都是一个任务，赤裸裸来，两手空空去。一个人突然死了，不应该悲伤，应该高兴，他是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所以庄子这个人，是不如意者的精神鸦片，可以得到暂时的畅快淋漓。”
“彩！”杨则安为宋远桥倒了一杯白开水，说道，“口干舌燥了吧，不用谢。听了远桥这番话，果真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宋远桥说道，“既然不用谢，那么再来一杯。”
杨则安又吐了一口烟雾，萦绕梁顶，烟雾报警器红灯频繁闪烁，如同两颗浮躁不安的心。杨则安说道，“你想念你的妻子和孩子吗？”
宋远桥愣住了，放下水杯，说道，“想，无时无刻。”
杨则安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呢？”
宋远桥说道，“胡说，我没有！”
杨则安说道，“我也是男人，我非常理解，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不如这样，为了加深彼此的了解，我们敞开心扉自我介绍一下。”
宋远桥说道，“主题是什么？”
“三问三初！”
“什么是三问三初？”
杨则安说道，“三个问题，初吻初夜初恋。”
宋远桥说道，“你先来！”
杨则安说道，“此情此景，我想到李商隐的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好，那我就敞开心扉说了，不要脸红。——本人姓杨，名则安，网名杨过。（一）初吻。丧失于十八岁。高三那年，小树林旁，与她互背方程式，趁她不注意，我霸王先上弓，结果把她给吓哭了。青春很羞涩也很甜蜜，时时想来，怪自己不够勇敢，非得拖到十八岁。（二）初夜。发生在高考之后。闲来无事，观看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主人公的成人礼是父亲带去夜店破处，思来想去，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父亲呢。那时候东莞还没有出事，我就自己给自己壮胆，结果被一个大妈骗走了初夜。这是我一生之耻辱，永世难忘。（三）初恋。发生在大一，时年十九岁。她叫周瑾瑜，跟我互背方程式的姑娘。如果说十八岁的初吻是非礼耍流氓，那么十九岁的初恋才是爱情的起跑线。大学毕业后，步入婚姻殿堂，从此被困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无法自拔，被车贷房贷压得喘不过气，苦不堪言。自我介绍完毕。”
宋远桥说道，“彩！那我也有样学样了。——本人姓宋，名远桥，字乔木。（一）初吻（二）初夜（三）初恋。我是典型的‘大器晚成’，丧失于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后在电子厂打螺丝钉，囊中羞涩，不敢接触女性。在出租房思来想去，得了阿Q的人生问号，是该有个女人了。如阿Q般，错误先去试探了吴妈，错过了摸小尼姑。而此时，月老同志牵了一条红线，直达京广铁路。她叫沈从心，奉父命从江苏南下，广州途中，我们不期而遇。人生三大快事之一，他乡遇故知。我先打感情牌，帮她回忆故乡的山水，然后忆同学少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接着带她去香港、澳门、泰国、新加坡旅游。旅游，是最能看清一个人的方式。同时，一个女孩子愿意跟一个男孩子去旅游，等于把自己托付了对方。所以旅游途中，初吻给了她，初夜给了她，初恋给了她。后来突破岳父岳母娘家人三座大山，顺利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再后来，生了一个女儿，患有孤独症，现在在南宁的人民医院里。不过分隔两地也好，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为柴米油盐吵架。自我介绍完毕。”
杨则安说道，“分隔两地！孤独症！这些都是危险的信号，不回家看看吗？”
宋远桥说道，“谁愿意他乡流浪呢！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哎……”
杨则安说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宋远桥说道，“这是普希金的诗句。”
杨则安说道，“这种心灵鸡汤，我经常喝，有益身体健康，尤其是心理健康。”
宋远桥说道，“嗯，我也要多喝喝。我记得冰心八九十岁了还翻看《唐诗三百首》，这说明心灵鸡汤还是老的补。”
杨则安说道，“好，好，认识你真高兴。”杨则安又吐了一口烟，烟雾报警器忍无可忍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楼道阿姨也非常幽默，拿着扫把敲了敲门，带着浓重的内蒙古口音说道，“你们是不是涉黄，赶紧跑，警车来了！”
杨则安把房门打开，对楼道阿姨说道，“不是警车来了，是烟雾报警器响了。”
楼道阿姨说道，“每次扫黄都是这个声音，不要骗我！”
尴尬的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七八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上了楼道，对着303房简单又粗暴破门而入，只见两对赤身裸体的男女，落荒蹲在床沿，又一次等待法律的制裁。这种醉生梦死的4P项目，在日本小电影里才可以完美呈现，没想到这里藏龙卧虎。
四人逐一被推上警车。
一旁的托磊干着急，把烟头掷在地上，对主管说道，“为什么不是杨则安四人？”
主管说道，“我问前台，前台告诉我303房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搞错。”
托磊说道，“你这个馊主意，害人不浅。”
主管在车间的时候察言观色，断定杨则安四人屁股不干净，摸上宾馆举报四人嫖娼卖淫，又想着以此要挟杨则安，让他把天使投资的实地考察报告写漂亮一点。谁知道杨则安四人上了宾馆，后脚又上来了两男两女，前台把后者的房号卖给了主管。更为离奇的是，杨则安因为念及妻儿，离开了宜姐的房间，所以城门失火也不会殃及池鱼。主管说道，“老板，我们怎么办？”
托磊说道，“怎么办，回家呗。”两人坐上破破烂烂的辉腾，然后以福尔摩斯的嗅觉又下了车。托磊绕着隔壁的保时捷卡宴转了两圈，又回放行车记录仪，嗬，原来是他！托磊把乱七八糟的碎片记忆重新组合，那眼色，那嘴脸，那侧颜，得出一个惊人的答案——杨则安就是肇事逃逸者。
托磊是这样认为的。肇事逃逸也不是托磊说是就是的，他还没有一手遮天的本事。再说了，案发现场没有即时报案，已经过了追诉期。不过无所谓，托磊已经抓到杨则安的把柄，足够谈判的筹码。
第二天的时候，又是在成吉思汗的画像下面。办公室里只剩下托磊杨则安两人，气氛略显凝固，谁也不愿意先开口。下五子棋的时候，谁先落子，谁的赢面就会大一些。但是谈判不同，谁先开口，谁的输面就会大一些。最终托磊剑走偏锋，说道，“杨小弟，昨晚睡得怎样？”
杨则安说道，“有吃有喝，非常好。”
托磊说道，“可是我，一点也睡不着。”
杨则安说道， “为什么？”
托磊说道，“不是因为投资，也不是因为收购，而是我发现了保时捷卡宴这个肇事逃逸者，我打算举报他。”
“纸终究包不住火！”杨则安是这样想的。他小心翼翼观察托磊，冥冥之中感觉他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改口说道，“保时捷卡宴撞到你的辉腾了吗？”
托磊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在高速上飙车追逐，也是违法的行为。我想过了，大不了一起去拘留所面壁思过。”
杨则安说道，“磊总，你这是同归于尽。”
托磊说道，“我无所谓，因为我是老板，从拘留所出来了还是老板，但是保时捷是打工的，从拘留所出来一定会丢掉饭碗。”
托磊明明是说杨则安，偏偏不点名，这如同讽刺小说，总是喜欢用“某某”代替一些避讳的词，让人抓狂不已。杨则安感觉自己被托磊威胁恐吓了，但是捕风捉影的话又不能成为证据，无奈说道，“托磊想得到什么？〞
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会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目的。托磊说道，“我一点目的都没有。”——这种目的，潜台词是不能让自己说出来。好比如张三抓奸在床，张三要李四五万元才可以解恨。如果张三张口就来，那么就构成敲诈勒索。但是李四自己提出来给五万元私了，那么就心安理得了。这种发财的生意，张三愿意天天接单。
杨则安说道，“磊总，一点目的都没有，是想要得到更大的目的吧。〞
托磊亮出了底牌，说道，“实不相瞒，我希望天使投资顺利通过。”
杨则安说道，“行，我尽力而为，不让你失望。”
托磊为杨则安点上华子，笑盈盈说道，“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
杨则安说道，“不，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托磊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我为你们饯行。杨炯有云：鸡山法众，饯行於素滻之滨；麟阁良朋，祖送於青门之外。托某不才，也愿意如此这般。”
杨则安说道，“草原果然热情好客，名不虚传。好，我们接受磊总的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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