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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爱情(四)

时间:2022/2/11 作者: 黄杏醉南风 热度: 92334
  四

  L市依山傍水,历史悠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保留了一些老建筑,据载出过几个名臣,流传着一些动人的传说:姜子牙垂钓碧溪,伍子胥石桥别蹄,孟浩然酒家题诗,汉蔡邕焦尾琴弦,还有诗仙。……

  在城河梢的老城区,有一条大约五百米长的街巷叫无奈巷。相传:明代有位宰相回家省亲,路过此巷时,看到许多叫花子、流浪艺人、落泊文人聚集在此,衣裳褴褛地一边相互捉跳蚤,一边哀叹世道艰难,一副人间惨相。那正是大明王朝的鼎盛时期。宰相叹道,如此看来,人世的不幸是任何朝代都免不了的,这才叫真正的无奈……一直流传至今。

  每天天不亮,这里汇聚了摊贩,小吃,土特产和豆角秧。茶馆开门了,乒乒乓乓的木板门卸下,条凳一字儿排开,“张哥啊,早得么,呃咳,吱——”“李叔啊,你也不晏(读a二声)呢,早饭吃没拉?喔呔喔呔——”黎明前的黑暗里,老虎灶上吊着的电灯泡的黄晕,在腾腾热气里映出先到的喝茶的老人。“吱拉拉——你格懒×婆娘不会死快点呀?”大胖胸前白色的围裙白天也看不见白,一手将昨天剩下的油条扔进平底锅,一手飞快地揉着面团,像往常一样夜里没有满足,一清早嘴上就踉里踉呛骂开了老婆。捡来的四川老婆又瘦又黄,是经不起折腾的半成品,颤颤地搬动着家什。平底锅架在柴油桶改建的炉灶上,鼓风机对着喷着红亮的方口,“呜呜”的声音像拉响了防空警报,响彻了整条无奈街。

  洛林的书摊在最里边,往地上铺块塑料布,书就摊在上面。书是从省城进来的,一百个字中不会超过五个错别字,比他曾经见过的好多了。这条街上连他共有三个书摊。他来实地考察过好多遍,小汪也陪他来过两次,他档次最低,比他稍好一点的眼镜婆,书是早上老公骑电动三轮车一捆捆送来的。经营得最好的是两间店面,主要做乡镇的批发,祇有珍稀绝版古本(还有禁书)等才神神秘秘零售。店主人三十多岁的胖子,赤膊,短腿,一根草绳似的项链坠得脖子缩在胸脯里,胸前黑黝黝的毛像拦河的鱼网一般牵上连下,被一条花花绿绿的牛筋短裤遮断了。

  “做批发?”洛林望望拦河网的批发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洛林的旁边是一位贵州小姑娘,小个子,红茄克,头发扎得像一株杜鹃花。她不停地用南腔北调吆喝:“花儿—珠子—挂链—五元一件,一件五元,快来看快来买——”像支悠远的山歌。小贵州的吆喝还真有效,不时有个中年妇女,挎着菜篮,蹲下身子,摸摸这个,挑挑那个,最后叮铃当啷讨价还价地摸出张纸币。有时勾肩搭背过来几个年轻人,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小女孩刺猬似的蜷缩着,眼睛不在她的小商品上,成了条朝上的斜线。年轻人用脚稀里哗啦翻拣着,但总会买一点什么,也从不还价。遇到星期天,会有三五一群的女中学生,像林子里叽叽喳喳几个笼子遛鸟,热闹得很,一件小饰品,一般都会你看我看四五个人的意见,但人人都会买一份,相互欣赏着……洛林想模仿着吆喝,喉咙里就像被什么卡着,怎么也喊不出来。日头翻过屋脊,升得越高,影子就越短。“大哥,一上午你还没开张啥?”小姑娘操着贵州普通话,好心地问。

  “我,我……”洛林嗫嚅着。

  “你叫呀,叫撒。大哥你还是第一次吧?”小姑娘看出了大哥的稚嫩,帮着吆喝起来。“卖书来卖书,快来看快来瞧——”还是那支悠远的山歌,换了唱词。叫过一阵,真的有人驻足过来翻翻,又随手一扔,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扬长而去。洛林越发窘廹。明明废铁,偏要炼钢!就把气撒在正在一本本打盹的书上,边踢边骂。“有种你们不要睡!你,《周公解梦》,自己还在白日做梦呢。你,《生活的准则》,快饿死了还谈什么准则?你,《销售高手》,连自己都推销不出去。”

  “小同志,你这是……?”正病得不轻,一个老者站在身边,弯着腰。“噢,噢,没什么,风大,灰多,我在搞,搞卫生。”“哦。哦。”老人蹲下身子,脱下眼镜拣书,“这个,怎么卖?”《四书五经》?洛林翻过封底,“十,十块钱。”声音像秋天的蚊子。“哦,哦。没想到在这里买到。”老人戴上眼镜,轻轻拂拭着书面,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币。

  洛林接过纸币,泪水飘逸而出。他想起了当年那场臭名昭著的足球赛,全校同学个个气疯了,彻夜难眠。他们宿舍六个人,进口的玻璃杯抢着摔,就为听个响。那时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满以为自己就是阿基米德,只要有个支点,可以撬起整个地球,哪里知道满怀理想的彩球,一投进现实社会的筐……啊哈!他想起几天前与老婆婚后的第一次争吵。

  他知道自己连头带尾配不上晓霞,对他来说,晓霞肯嫁他,的确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因此他时时小心,处处谨慎,虽然他心里一直不踏实,觉得自己的婚姻就像住星级酒店:豪华,气派,有面子,但总有退房的一天。这是晓霞的错吗?谁能怨凤凰天生不是山鸡?不,只怪自己没出息,只怪自己不争气。他深知,现在的社会,个子小点算什么,形貌丑点算什么?至于其他,就更不在话下了,廿八岁的不也喜颠颠嫁八十二的吗?关键祇有一点:混得好。啊天意弄人,没想到……唉!

  因此他处处都在弥补着,家里的大小家务活舍不得她操心,将她捧在手里,祭在心里。就连几年来行那事,老婆一直要他带套他也依。他是妻子“高性“他“高性“,妻子进门锁了眉,他就趁早床边偎呀。

  但是这次下岗后,他无论如何不听妻子的劝阻,坚持要掰点什么:“老婆啊,我已经被磨得没棱没角没脾气了!我想做点事,从小做起,总有一天……”“你不嫌丢人我还。引车卖浆之流!”老婆还是没能理解,究竟还是吵开了。

  他没有忘记,就是这批书,他吃辛吃苦从省城批了后,捆捆扎扎找了辆三轮车,谈妥价钱送长途车站,途中上坡时,他见骑车的老头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就好心地下车帮着推。哪知推过了坡顶下坡时,老人突然快马一鞭,不等他上车拼命向前冲。他狂奔着叫喊着,那是他全部的下岗金啊!天下人,什么时候开始,连这样的老人都变黑心了呢?他又气又急,恨不得……幸好天不灭人,看见前面有个公交车站点,他冲上车连乘两站,在路口截老人,幸亏那老人不知道中途转弯……洛林手抖抖的,捏着十块钱。

  “咯咯咯——”一阵笑声荡漾开洛林的顾影自怜。

  小汪和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美女正站在身后。“咦——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欢迎我们?”小汪笑着问。“怎么会?欢迎欢迎。”洛林早涨红了脸。“我表姐,不用介绍了吧,你们早认识。”好像还真见过。“咯咯,姐夫还没富贵先忘事了啊?告诉你吧,我跟晓霞姐是同学,还吃过你家的蛋糕呢。”喔,想起来了,还真有那么回事。那年,晓霞过生日,请同学来家玩,被这个疯丫头花花绿绿抹了一脸的奶油。想不到她是小汪的表姐。人生何处不相逢,怪不得老婆的大学生涯,小汪知道的比他这个做丈夫的还多,尽管她从不多嘴多舌。

  “这么说,你说该不该罚你请客”小汪说。“应该,应该。什么时候,我请你们哥德巴赫吃咖啡。”“怎么样,生意还好吗?”话题进入了正题。“嗨,别提了。”洛林不好意思提那十块钱。“我可帮你带来个大生意啊。”“大生意?在哪里?”洛林不解地问。“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我表姐,尊夫人的同学啊。”“你们这是——”“实话告诉你啊,明天,我表姐的文字工作室开张,到你这里添置固定资产来了,有多少货拿出来我们瞧瞧吧。”“这样啊。”洛林喜出望外。

  洛林将她们挑出的一堆书——几乎全是文史哲类(有几本是心灵鸡汤),分成三份捆了,喜孜孜地望着小汪,问,“怎么走?要我送吗?”小汪说,“不用。我们两人分开拿,表姐先走,我马上会去帮她。”

  小汪望着表姐付过钱,提着两捆书消失在人群里,说,“我也要走了,祝你生意兴隆。噢对了,顺便给你提个小小建议,以后文学类的书籍少进。现在还有几个人弄这玩意儿?都在发财呢。又有几个搞文学的人会来这种破地方买书?”停了停,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洛林一眼,郑重其事道,“这顿咖啡不要忘了喔,表姐找你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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