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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流年(第四部 许身意愿 一 理想之帆意气风发)

时间:2022/2/8 作者: 山河女儿 热度: 119012
  第四部 许身意愿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鹊踏枝》冯延巳

  一 理想之帆意气风发

  史微虽然感觉顺利地通过了毕业考试,但考场上英语的卡壳却成了她的心病。她向父亲提出想把英语拉上去。看到女儿那股子倔强劲头,史文远痛快地答应了,并立即给在长沙师范大学教授英语的史文昊去了信。史文昊家眷在辰阳渔场时每年都回,史微十岁暑假曾被带去他家做客,两堂姐还带她去沅江戏水玩耍。教育改革后,他升了职,把家搬去长沙,从此才回来得少。如今两个女儿都考上了大学,学的也都是英语。

  史微在等伯伯回信的这段日子里,就和父亲一起劳作,空闲了才看书学习。七月里的史家村阳光明媚,招人的树阴儿却偏偏躲在农人劳作时难及的田埂地头。收割还要十来天,可老天很久没有下雨了,晚稻秧已经干渴难忍,再不浇灌,只怕难以支撑下去。

  这天早晨,史文远吩咐史微去灌水。秧田做在月亮塘塘坝下,因为水源方便,周围都是晚稻秧。史文远把水沟疏通后,史微站在月亮塘里,用大脸盆一盆一盆端起水往上灌。史微很喜欢看田里的秧苗,她没见过有什么比六、七月田里的秧苗长得更快。春笋长势凶猛,但春笋常常躲在不易看见的旮旯。秧苗却象艺术家的作品放在艺术家的跟前一样,是专供农人瞧望、揣摩、思度。史文远每天都要去秧田走一遭,看看它的长势,缺不缺水?少不少肥?遭不遭虫害?有没有被畜生破坏?他若没空去,就交代史微去。早晨,绿油油嫩生生的秧苗带着细细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生机勃勃,这时你会发现,它比昨天傍晚你来看它时又长高了一寸。这真叫人喜悦。现在秧已长齐,专等稻田空出来供它舒展;当务之急是灌水。

  月亮塘的水因为不断有人用,已经干枯了一、两尺。史微弯腰舀水,初始时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她就浑身无力了。她想休息一下,但她想到了一鼓作气、愚公移山,想到了父亲经年累月的劳作,想到了人生的意义在于贡献而不是索取;因此,在腰酸、臂软、腿颤的当儿,她在水中只是直了直腰杆又继续她的任务。这活计看似简单,但对于没怎么做过体力活的她来说,不断地重复一个动作,而且是要把一丘水田灌满水,这是很艰苦的。所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一点儿都不假;史微要完成任务,必须有毅力。人不是机器,枯燥的体力劳动需要一种精神做支撑。农村双抢季节,您看到人们那么繁忙,汗流浃背的他们在水田里还是欢声笑语;其实这欢声笑语、甚至包括那些粗野的荤话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润滑剂,它分散了人们感受身体疲劳的注意力,使人在精神愉快的状况下完成艰苦的体力劳动。几小时后,太阳蹿得老高,史微去秧田转了一圈,见水已满才取道而返。

  擦汗时,望着被汗水浸透的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史微笑了。梳头时,看到额头上湿淋淋的刘海儿,以及满面红光的脸、亮晶晶的眼、红嘟嘟的嘴唇,她觉得自己真像别人说的那样美丽。往常别人夸她俊俏,她想验证,却见镜中的姑娘故意作状,她是厌恶极了。而今天,她看到了一个像秧苗一样生机盎然的自己。劳动使人自豪、踏实;美丽源于内心由然而然的充实和舒畅。

  史微家的两亩田多半在坡上,下半年雨水少,那里抽水不方便,栽不成晚稻,她家栽双季稻的五担谷水田在黄金洲上。史文谦早稻收后打谷机闲了,史微家立即收割。收割这天史文远请了几个帮手。通常,三个主劳力加四个帮手,一天时间能收两、三亩水稻;因此他家半天时间就收割完了。

  第二天一大早,史文远去洲上给收割出来的稻田整理田塍、灌水,史微则在家做饭、晒谷。听了父亲的吩咐,她问:“爸爸,要煮多少米饭?”这几年父女俩很少在一起生活,加上她常年在校寄宿,吃惯了食堂的“方块饭”,开始几天做饭不是饭多就是饭少,因此总要问一声父亲。“和点心一起就煮一斤半米。”说完史文远扛起锄头走了。

  史微做完早饭就去晒谷。她家稻谷昨天就近晒在了芝姑家宽大的晒谷场,晚上也堆放在那儿。揭开遮盖的塑料布,几堆黄灿灿的稻谷沐浴着早晨的霞光,犹如一座座小型金字塔。芝姑刚端碗饭出来坐下,史微一边和她闲聊,一边推开谷堆把稻子平摊均匀。当她做完这些,日头已升得老高。回到家里,她没等父亲,一个人先吃了锅巴饭,又吃了一碗剩饭,肚子饱了。史文远回来得很晚。他原准备回家吃饭,但田里需要水的人很多,他不得不在那里候着。他以为女儿不见他回家会给他送饭的,可左等右等,路上就是没有女儿的影子。饥饿使他烦躁,烦躁使他内心生出许多对女儿的不满。他走到饭桌边,看见一点都还没有动过的新鲜饭和旁边的一碗剩饭,很不高兴:“怎么又煮那么多饭?现饭还没有吃完?你想让我天天吃剩饭啊?”

  史微正在洗衣服,见父亲说话不顾事实,不禁接口:“天天都是您吃剩饭啊?”

  史文远一脸不悦,他压住火气提高嗓门说:“我刚才不应该说你,是吗?你自己好好看一看,你放假回来都帮了我什么忙?人家思振(村里读书厉害的一个男娃)在洲上给别人帮忙打禾,有刚(史微考上大学的远方堂哥)从长沙读书回来还在帮助家里做;你呢?你都要求自己做了些什么?哪个娃儿有你懒惰?我什么时候得你帮过一点忙?都半日过了,在洲上的人都有人来送饭,你是死人啊?你想把我饿死啊?”

  史文远的怨气铺天盖地,如果史微这会儿再开口,就是蛾子扑火自己找死。她一边戳洗衣服,一边暗自掉泪。双抢刚开始,史微就要去帮别人打禾,她甚至和玉兰、银铃商量好了,去给她们家割禾,等她家收割时,她们反过来帮她。这叫换工,大家都这么做。可史文远不让,好像她去给别人割禾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疼爱她。即便史微要去帮伯伯收割,他也不顾她的意愿找借口把她吱去做不要紧的事情。现在他倒过来说别人勤快,说她懒惰,她觉得非常冤枉。至于剩饭剩菜,她也总是先吃。这些事情,父亲并不是不知道。史微实在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这么说她?

  在史家村,史文远疼爱史微、要把史微盘书盘出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话题和事实。史微要星星,他决不摘月亮。可另一方面,史微稍许的差错就能令他勃然大怒。史微自认生来就是父亲的出气筒,通常不顶撞,待父亲的牢骚发完,他的怨气也就消尽了。这种原本存在的深刻矛盾,只是随着史文远的外出、史微的求学而暂时没有显露。

  是的,自史微升入初中至初中毕业,这五年他父女俩就是每年春节在一起的时间稍稍多些。匆匆的、宝贵的十来天,他们非常珍惜,没有事情可争可吵。

  史文远今年把责任田从史文谦手里接管过来自己做,只农闲出去过两次。这半年里,史微和史萸多次发生口角。史萸一直主张史微考中专,说女娃儿终究要嫁出去、不用心高读那么多书,说“养儿求低亲,养女攀高门,女儿要看二重门”,说做女儿要孝顺、要多为你父亲晚年生活考虑、打算。只要回家,史微就要听这样的训教。当着史萸的面,史微问父亲:“小姑说的话是不是您的意思?”史文远笑着连口否定,并连连表示,只要她能考上大学,他当然希望她读高中、考大学。史微非常厌恶小姑这种腔调,小姑让她联想到姑父赵志强讲解《钗头凤》时说起的陆游母亲,那可是个难缠的恶婆婆。讨了父亲的口风,她对小姑说,她偏不考中专,她就要读高中;她偏不攀“高门”、不走“二重门”,她就要象男娃儿那样在史家村承继香火、担负家庭重担;她说她明儿就把名字改了,像有志那样按照辈分起个男娃儿名字。史文远笑容满面地站在旁边当看客,仅说女儿用那种语气和姑母说话没礼貌。史萸想说服侄女,最后考试过去了,史微没有如她所希望地那样报考中专,她也就不那么殷勤地来史家村了。史文远似乎很高兴,女儿那一股决不回头的志气,确实让他暗暗高兴。不过,史萸的话有没有他的一丝想法呢?还真不得而知。如此,生活又恢复到五年前的模样。

  这天中午,史文远刚从洲上回来,史微就兴奋地叫开了:“爸爸,伯伯回信了。”

  史文昊早就回信了,只因农村交通不便这时才到。

  史文远不经意地笑了笑,仍然忙着他的活儿。他知道,对于他的要求,亲戚朋友大都是尽力满足。他们因为顾念他而顾念他的女儿。这种强烈的家族观念,驱使他们去扶持家族中的弱小,护卫大家庭的威望。

  “爸爸,伯伯叫我到长沙去,英华姐来这儿住不惯。”史微仍然兴奋地说着。

  “只剩下一、二十天了,你能学些什么?”

  “没关系,爸爸,我明天就动身;开学时,您把我的入学手续办好,我九月四号回来直接去学校上学,这样还有一个月。”

  “你看你只管高兴,爸爸还很忙,抽不出身来,谁送你去?”

  “不要紧,我自己去。”

  “你是一个女孩子,年纪又还那么小,以前又从没出过远门,你想一想,爸爸只有你这一个,怎放得下心?”

  “女孩子又怎么啦?哪一个不要命的就只管来。”

  “你先别嘴硬,现在社会上的坏人很多,万一碰上了怎么办?别害我了,放寒假爸爸一定送你去。”

  “我要去。”

  史文远拗不过女儿,最后还是把她送上了火车。

  史微一到长沙,便进入紧张的复习中。这是一九八四年八月上旬,第二十三届奥运会正在美国洛杉机举行。中国女排,以其势不可挡的雄风饮誉体坛,给人以极大鼓励,使国人热血澎湃,振臂欢呼。史微的堂伯父、堂姐们,也都把自己的热情投入到观看奥运会中。而史微,这个从农村来的姑娘,没有见过很多电视,更没有看过多少电视节目,虽然从报刊、广播里早已熟知女排威名,却还鼓不起这样的热情;她更为自己的境况心忧:“伯伯学校里还有其他事务,他即使不看奥运会,也没有多少时间教我;英华姐前几天还好,可这几天和她不爱理人的妹妹天天看排球比赛,我怎么办?我只有二十几天时间,要把整个初中英语知识掌握,从何处入手?怪只怪自己底子太薄,即使拿着书本也不知道复习些什么;可爸爸借钱借粮让我千里迢迢来这儿,可不是让我坐在这里来发愣。”想到这里,独自坐在一间小屋的史微不禁鼻子酸溜溜地,竟默默地哭了。这样过了两天,她骂自己:“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他们知道你在哭吗?得想办法让他们知道你希望得到他们更多的帮助、指教。”如此一想,像难题突然有了解决办法,她立即拿起笔,给伯伯、堂姐写了一封短信,表示“我并不是想您们整天守着我,我知道女排姑娘的威名和魅力,我仅仅希望您们挤出一定的时间来给我指点一下,好吗?”

  史文昊一家深受感动。第二天,史英华克制自己看奥运会的欲望,主动来为史微讲解英语。不过,奥运会上激动人心的场面常常使她情不自禁地隔着房间高声询问在电视机前观看比赛、大声叫好的妹妹。自这以后,史文昊父女俩轮流上场,每天都给史微讲上三、四个小时的课。史微在长沙二十六天,只在伯父的昌议下,由他父女俩做伴,游了烈士公园、新华书店和岳麓山。她的扎实、努力和专心,赢得了史文昊一家的一致好评。

  回家这天,史微还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堂哥史有鉴。史有鉴是史文昊的亲侄子、史文昌的三儿子。他该读大四了,还准备考研究生。史文远找副业最先就是依傍史文昌。史有鉴早知道有她这个堂妹。史微对他几兄弟也是了如指掌:他大哥参军从部队考入重庆军官学校;他二哥先他一年考上南京一所大学。史文远对女儿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充满了羡慕,也充满了渴望。史微对史有鉴印象很好,她看得出这个堂哥也很喜欢自己;因为他叫她上了高中后给他写信,他要给她买参考书。

  史微临行前,贤德的伯娘拿出一块粉红布料说:“我们也没有什么打发你,就买了几尺布。你爸爸是裁缝,让他给你做一件新衣服。”她去时手空脑空,回时心满意满。

  史微回来刚赶上开学报到。

  早在毕业前,史微就梦想着能和曹园菊同上高中,现在她这个愿望更加强烈了。她几乎确信自己是站在张贴班次名单表的办公室外墙前,在一个班级里看到了曹园菊的名字,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曹园菊,我是多么地想念你;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见,这个该死的分离总该结束了吧。她仿佛正从教学大楼走出来,准备穿过操场去校门口,这时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是曹园菊。她叫喊着她的名字,急冲冲地迎过去,拉住她的手,拥抱她,又笑又哭。孤独让史微冥想,冥想让史微产生幻象。除了史文远这个父亲,曹园菊是她现时精神世界里唯一的身影。

  其时,史微正和父亲坐在去辰阳的船上,准备去学校报到。初中毕业时,她把寄宿的全部东西都带回家了,史文远才又像第一次送她去一中上学那样,挑着被子和木箱;她则背着书包,跟前放着满满的一提桶大米。

  来到学校,他们马上被开学时的特有气氛感染。校园里到处是史文远这样的家长。孩子能够考上一中,做父母的有说不出的高兴。这由衷的高兴全都溢于言表,明朗地写在脸上。他们呼儿唤女,吩咐个不停,也忙碌个不停。史文远守着东西,史微自己去报到、交费、领书、送米。她轻车熟路,还是花了两个小时。回来后父女俩一起去新宿舍大楼找寝室。等这一切都安顿好,已经是中午一点多钟,他们决定去史茱家。

  史微在高一新生六个班的红榜名单中没有找到曹园菊,心中很失落。打听得知她考进了二中,心中又得了安慰:二中很近,如果想她,星期六晚上就可以跑过去看她。

  史微一路想着曹园菊的事情,没有在意傍边走着的父亲。父亲问她话,她也是心不在焉。她没有察觉,父亲的情绪开始变了。这时父亲又问她:“你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您放心,都收拾好了。”“你把学杂费的收据可别丢了。看一看,放在哪儿?”“放在口袋里呢。我拿给您看。”史微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口袋。可是,她把身上的口袋都摸遍了,也没有找着那张学杂费收据。就在她心里发慌,一边继续寻找,一边思忖着是不是把它放在了哪本书里时,父亲的一个巴掌已经扇了过来,又重又沉。措手不及的史微,只感觉到挨打的那一边脸登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无言地停止了忙碌。

  大路上,前后往来于学校的行人一批又一批,但没有谁注意他们。

  “丑种子,别不识好歹!我拼死拼活地做,就让你这样来糟蹋?”史文远给了女儿一耳光子之后并没有解恨,他开始骂了。

  史微一声不吭。这四、五年来,父亲没有再打过她;是没有时间?还是没有机会?她已经长成了一个高个儿姑娘,也没有犯什么大事,在这大路上,父亲何来这么大的脾气?学杂费的收据即使真丢了,也没有什么大碍,用得着发那么大的脾气吗?史微弄不明白,也永远无法弄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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