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罪!这可是小说里电视里的事啊。难道我八字不好,命里有牢狱之灾?二十锒铛年纪,就要开始漫长的铁窗生涯。十二三年,四千多个日夜啊!脚镣手铐,远离亲人,与一群人渣在一起,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青春……他不寒而栗了,泪沾衣襟。但眼前的这个人,既然向他亮出了底牌,自己还有退路吗?追随了这么多年,白的变成黑的,方的变成圆的,为了混口饭吃,帮凶的事干得还少?
不过,自己虽然一把咸鸡骨头,从头到尾一筷子,但包括七个分公司,愈万人,除了杜总,哪个不要给我毛猴点脸面?凭什么,近亲结婚的都知道,狐假虎威,草屋顶上的羊啊!
当初,从人山人海的招聘市场牲口似的被黄麻子拎出来,一行人战战兢兢,一身臭汗,相挨着让眼前的这个人过目,本科的,一表人才的,英语八级的,哪个不比自己强?恨不得立马溜回家,还掉二狗子的皮鞋,直接跟老爹养鱼。悔读南华啊!
祖宗有灵。就因为前面那个白面书生,眼镜比台玻厚还像个瞎子,慌里慌张碰倒了桌上的一只玻璃企鹅,自己随手扶起,第二天就被通知上班,还出钱让我学了驾驶——我管他前面的那个司机,那个倒楣鬼,因为什么现在还在牢里呢?老板越大,秘密越多,不该知道的千万别瞎打听。这点常识都不懂,我能有今天!所有这些,感恩戴德,两肋插刀难道不应该?
思考的时间是混乱和极短的。“好!杜总,我听你的。”毛猴应承道,“不过,他们会相信吗?公安,法院,还有……”
“这不是你的事,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又补充说,“现在还有几个傻子?再说,死无对证呢。”
路边的一带夹竹桃郁郁青青,顶部开满了一层白的花,红的花,白的像孝,红的似血。 一辆宝马从身边缓缓经过,扎着彩,大概担心快了会刮跑满身鲜花,婚车开得像灵车。
“我还没有结婚……”毛猴看着窗外,吐出一口烟,仿佛自言自语地伤感了一句。
“结婚——?”如天才艺术家突然灵感飞溅,杜双喜本来对自己导演的这幕丑剧还不甚满意,多少有点漏洞:毛猴顶事,自己出钱,实在摆不平,只能把多年供着的祖宗请出来用一用。这是他的底线。就那么回事。现在,毛猴无意的提醒,将给这幕丑剧添上天衣无缝的一笔,就说:“行。我今夜就让你结婚!”
“今夜——结婚?”
“怎么?不相信我了——嗯?”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在毛猴的记忆里,好像还没有杜总办不到的事。他嗫嚅着说,“是,是我没准备”
“我来替你准备。不就是几个小钱么?”杜双喜摩搓着自己的板寸头,此时可以说完全恢复了自信——说实在的,在他的历程里,这点事,确也算不了什么。如果说,个把小时以前,他眼前突然鲜血四溅(这匹烈马,真要为她立丰碑啊!杜双喜的另一面禁不住赞叹了一声),让他方寸大乱,六神无主的话,那么,出门时服务员攥着他的一小叠钱的惶恐,语无伦次,就让他很快从手足无措中找回了些威仪和信心——他要感谢那小丫头,让她渺小代价,撞上鸿运,改变命运——至于他接通了毛猴的电话的时候,更是一团乱麻里找到了线头。到这里,他深信事情已大功告成。
“走!”
“去哪里?”
“回宾馆。” 杜双喜打开电话,嘴里漏出“三角头”三个字,和毛猴一前一后回先前的总统房。立在门口的红袄服务员脸上的笑容早撑不住了:一桌残羹冷炙还没有收拾呢。但杜总有过交待,她们不敢进去——类似的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杜总一发脾气,她们的三角头老板像被阉了,只好炒了三个鱿鱼。
“杜总!你们回来了?”服务员迎来了救星。
“唔。”杜总爱理不理,没有立即进去,站下了,像转换了小毛的考古专业,在研究文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服务员。服务员身材高高的,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虽是丘陵山区农家的孩子,但职高毕业后就进了宾馆,所以并不粗糙。小姑娘被他看得扭怩着,脸上新娘似的红润。半晌,杜双喜傲慢地说,“不错,你叫——桃花吧?”
“是是……杜总!”桃花受宠若惊,没想到阎王会记住小鬼的名字,不自觉地按按口袋。“喔,你进来一下,丫头你撞上好运了。”
“……事情就是这样。” 杜双喜故作轻松地说,“现在效率社会么,追求的就是速度,钞票。你要是同意呢,今夜我就安排你回小毛家。我刚刚已经跟你们三角头通过电话了,你在这里的瓶瓶罐罐,芝麻勒虱,全部打包,丢进垃圾桶。你要是不同意呢……唔,帮我添点茶,也没关系,那就是隔壁包间的叫,叫……”杜双喜拈着桌上的一粒铁观音,两个指肚犘着,磨得粉碎,细细的像股沙漏,漏在桌上的一堆蟹壳鱼骨上。
“小丽。”桃花接了说。
“对对,小丽。你们是去年八月黄家垭一同出来的吧?上星期二吵架了?为加班费,十二块五毛。”杜双喜每两句话之间都留了一点空隙,但并不需要回答。因此他的每句话,都使服务员像着了一把暗器,根根扎在肉里,于是她像动物世界里的瞪羚劈面遇着了狮子。 桃花低着头,又看一眼手里捧着的支票,全身发抖——那是几小时前给阮月樱的数目——那一群蝌蚪似的“0”,让她一生绝望。她第二次心跳加速,心慌意乱,胸前一块在走廊里刚刚褪去的酱红又席卷而来。
“噢,给你的,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小毛家里的一应开支另有安排。从明天起,你就是我天成化工集团总裁办公室的,唔——秘书。接接电话,挡挡我不想见的人,每天七点五十煮一壶铁观音,会做吗这点?工资这里付多少,我出三倍。奖金看表现。嗯?你看怎样?”
桃花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劈头盖脸的好运砸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只顾木偶似的一个劲点头,喉管里发出类似于断气前的呻吟“呃。哦。”同时羞怯地瞥一眼旁边类人猿似的小毛——真是前世姻缘天注定啊,这只每月来订二十回餐的猴子精,居然突然之间,毫无征兆,成了自己的丈夫,以前被他零零碎碎捏去的……
“要跟父母打个电话吗?家里还有什么人?弟弟哥哥都有工作吗?顶好会开车。”
桃花摇摇头,又摇摇头,忽然意识到光摇头似乎不对,就两腿一软,来了句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服务员的语言:“一切全凭杜总做主!”
“那好那好,”杜总满意地笑了,说,“喔,结婚证我过几天送在你手里。婚礼上只有伴郎,没有新郎。”说完,站了起来,拍拍头顶,“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现在该做什么,天亮后警察面前该怎么说,小毛——噢,你老公,毛一新会告诉你。”
走到门口,又回头交待了毛猴一句:“弄完了打个电话我。立即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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