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红屁股一样不知害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地躲进山后面去了。那夕阳的无奈，那舒云的浪漫，那秋雁的思乡，那麻雀的无助，那流浪狗、流浪猫的无家可归，那捡废品的，做小买卖的，看车收费的，那扫大街的环卫工人，公共卫生间的保洁员，那小区的保安，骑电动车送快餐和送快递的，那满大街发小广告的……傍晚的城市黄昏，这些流动的幻影交织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生动而现实的影像图面，深深地刺进我的脑海里，让我挥之不去，甚至进入我的梦幻，梦里经常再现这些变异的画面，有时变成一只飞鸟，有时变成一只妖灵，把我从梦中拖起，狠狠地摔向现实的深渊。

　　那天下午，我与两个诗友，坐在一个二层的咖啡屋，一边谈诗，一边望窗外的街景。年轻的母亲在忙碌接送自己的孩子上周末补习班。闪送小哥骑着电动车逆行穿梭在自行车窄道上。牵狗的女人，一副忧郁的眼神，那只狗，那个绳子，和那个梦，走了很远。

　　我有时坐着，有时站着，冷眼望着眼前所有这些一切生存竞争的万花筒，有时眼前像飘来一缕蓝烟，把所有的景象都卷进去，旋转乾起来，我好像看见一张张丑恶狰狞的鬼脸，全身汗毛立马就竖立起来，吓出我一身冷汗。

　　她和丈夫好像离婚了几百年。为什么会离婚呢？她跟我说过，丈夫出轨有了外遇。我在咖啡屋远远地望着她，我的一个朋友。单身女人真的很难吗？我不知道。

　　有一次，我碰见她遛狗，站着那儿聊了一会儿。她表面上看好像无所谓，但从她伤感的眼角我能读懂她内心的苦闷。一个单身女人的苦水，她不会轻易与别人倾述。

　　她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她现在特别喜欢一个人听风读雨。还挑逗我说，要不要与我一起听听浪风闲雨呀？我表面轻笑了一下，内心还真掀波澜。与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起在风里雨里，该会怎样浪漫呢？但很快道德就绑架了制高点，这样有出轨的危险。如何穿越回到了宋朝，也许可以尝试风流一番。但在今天信息爆炸的年代，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她嘿嘿一笑，看出了我的内心：你们男人就这样，有贼心没贼胆。我就怕一个女人把你什么都看透，灵魂都无处可藏。

　　九月里梧桐树上的叶子还没有掉光。环卫工人正清扫树下的一堆堆枯叶。洒水车在马路上喷出水雾，水珠把枯叶弄得泪痕闪闪。一个流浪汉醉酒躺在一棵树下。几个老人围在一起打扑克牌。黄昏近了，马路旁的银行已经停止营业，银行外面柜员机有一个黑影在自助取钱。

　　一个毛头小伙子急促赶路，不小心碰了一下遛狗女人的小狗。小伙子赶紧停下脚步，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女人瞪了一眼，没有吱声。然后低下头对小狗说：“宝贝儿，没事吧！”

　　我们坐在咖啡厅的二楼，把楼下的风景看得清清楚楚。一个诗友说，生活就是一首诗。另一个诗友说，苟且的生活不如一只小狗！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想到唐朝肥胖的贵妇人骑着高高的大马和慈禧的丫鬟牵着一群京巴狗。生活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呢？唐妃的受宠和慈禧的富贵，谁能长久呢？如同那高铁列车，把时间与记忆都碾碎，远远地丢在如烟如幻的流逝中，连个美好的浪花都没有留下，所留下的是无限的悲情和愚蠢的一笑。

　　窗外的风，把枯叶吹到二楼的窗户玻璃上，打个滚就轻轻摔了下去。实际按叔本华虚无哲学看人生，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与那片树叶、那只小狗也没有什么区别。怪只怪人类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一滴水，一粒微尘，本来就无足轻重。人类偏偏把自己说成重于泰山，自大狂妄。还有，男人和女人，本来与小猫小狗一样，生存交配，自自然然。非要演绎一场轰轰烈烈和撕心裂肺爱情， 自私到顶峰的一夫一妻制，把自然生理需求与道德底线牢牢地绑架在一起。崇高的不能再崇高，生离死别喊着海誓山盟，最后也没有同归于尽。大雁的殉情和丹顶鹤的坚贞，都寄予神话的传说在银河两岸的遥遥星空。

　　“写首诗吧！”诗友提议说。我轻轻地喝口咖啡，苦涩味立马占据我的整个口腔。庞德意象重叠的诗写得多好：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我们正谈论着诗，慢慢品尝苦涩的咖啡，这是浪漫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