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地张卫国双眼通红，也许是气急了，他一推搡，将自己的母亲推倒在床上，抡起拳头，对着刘育芬的脑门，差点就打了上去！
“快点拿出来！那是我和玉秀两个人挣的钱！”
可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拳头举在半空中，握了又握，紧了又紧，还是收了回来。
刘育芬从来没有见过儿子这样，他居然想打自己，儿子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孝顺的好儿子呀！她一时怔住了，停止了哭闹。
张卫国看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母亲，心中的酸楚涌上心头，他走到屋子中间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坐下来，降低音调，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妈，这个钱是我和玉秀打了快二十年的工，辛辛苦苦攒下的，本来就有她的一半！当初说好了，只是将存折放在你这里保管，并不是给你的钱！即便是明天我留不住她，钱也应该给她一半！
刘育芬听见儿子叫了这声“妈”，她就知道，她的好儿子一直都在。她内心想到：正因为是这么好的儿子，妈妈才要为你保住这笔钱呀！你不能没了媳妇还没有了钱，将来你可怎么办呀！
“我不给！为什么要给她？是她不要脸，丢人现眼，还好意思来要钱！”刘育芬提高了声调，继续吵闹起来！
张卫国看着母亲胡搅蛮缠的样子，想起她和玉秀之间的种种矛盾，他知道，很多都是因为母亲的原因造成的，面对这个不讲理又不能赶走的女人，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说服她了，站起身，又上前去抢木头箱子。
“天啦！天呀！打人啦！你个不孝子，你敢打你妈呀！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呀？.....”刘育芬看见儿子上前，故意扯开嗓子，大声的嚎叫起来。
这时，房间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从背后抱住了张卫国，她大声喊到：千错万错都是姐的错，你不要打妈妈！
张卫国直起身体，一动不动，他紧锁着眉头，静静地听着两个女人的哭叫声。
刘育芬看见女儿张静来了，她的心安定了下来，她知道，只要有女儿在，今天这个钱就算是稳妥了。女儿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一定会为弟弟保住这笔钱的。
看见弟弟没有动手，张静松开了手，拉着弟弟在小方桌边坐了下来。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弟娃，妈不给你这个钱，一方面是为了你将来的生活着想，另一方面，不给也有不给的道理。你想，这一年，她跑了多少次了？你苦口婆心地把她接回来，我和妈喜笑颜开地接待，大气都不敢出，生害怕惹她不开心又跑！开始回来还可以呆一两个月，后来呆几天又跑，她是安心不要这个家了呀！
张卫国坐在桌边，沉默地低着头。
他姐姐继续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一个已经当外婆的女人了，还出去不三不四的乱搞，这像什么话呀？让你怎么抬头做人呀？虽然这钱是你俩共同挣的，但有错的是她，不是你！给你造成的精神伤害我们都不说了！但你要想到，你还有女儿，还有外甥呀！她跟着人跑了，你不可能不管你的女儿还有外甥呀！这些钱，就当是她留给女儿和外甥的吧！
“静静说的对呢！她乱搞还想要钱，门都没有！哎，哪晓得她是这样的女人呢！我们张家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呀......”刘育芬坐在床沿，摇着头絮叨起来。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要不是你上次那样闹，她怎么会这样？”张卫国打断母亲，生气地说道。
“哪个女人像她那样嘛？当外婆的人了，还在一门心思顾娘家！从她嫁进张家起，只要有一点点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拿回去给她妈老汉！有一句古话都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既然嫁了人，就应该专心扶持自己的家！哪个还像她那样，买把面都恨不得分一半给她妈老汉！这么多年，你自己算一下，她拿给她娘家的香肠，腊肉，鸡，鸭，肉那些，还少吗？”刘育芬抱怨道。
“她心疼一下自己的妈老汉也没得啥子呀！况且都是她自己挣的钱，又没有让你拿钱！”
张卫国反驳道。
“弟娃，上次的事情，也不全怪妈！”张静接过话，说道：“她妈摔断了腿，你们买奶买肉买水果还拿钱，这是应该的。但我是没有义务去看她的妈嘛？为了让她高兴，让你不为难，我还专门去一趟她家，看她妈，还单独给她妈送了钱，姐姐没有做错吧？”
张卫国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说都是自己的妈，哪个不心疼呢？她在她娘家一住就是半个月，买菜买肉都是她出钱，洗衣做饭都是她干！她还开心得很！可她回到自己的家呢？你是看见的，那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扫把倒了都不舍得扶一下，还时不时就拉长着脸！哎，你说她这样对我，我也忍了，毕竟我们的妈，也是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育长大的呀，你又于心何忍呢？”张静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只晓得睡懒觉，看电视，没见过那么懒的婆娘......”刘育芬附和道。
“你说你用自己的钱买东西也就算了，结果那天呢？也遇巧了，那个该死的王烧腊，喊到妈说，你们两口子买了三百多块钱的凉菜，家里做啥子喜事？结果呢？你两口子背起卤菜回家来，连一片猪耳朵都舍不得留给妈，反而还带走了她的一口袋花生，你说她该不该生气嘛？”张静生气地问道。
“那天是玉秀的几个初中同学在她妈家聚会，本来说买花生，我说家里有，就回来取了花生再过去的！”张卫国解释道。
“我是很生气嘛！你好久舍得买几百块钱的卤菜跟我吃嘛！看到她晚上回来那个笑嘻嘻的样子，我就来气！我气到了，踢了一下椅子，摔了一个碗，有啥子嘛？！哦呦，她就不得了了，质问我发什么疯？我咕嘟了几句，她还想动手来打我呢......”刘育芬听出女儿大概是说她没有错的意思，马上来了劲，开始了她的数落。
“你那是咕嘟了几句吗？！”张卫国打断道：“这么多年来，你要是对人家娘家人大方一点，她又怎会如此？人家父母来咱们家，你把甘蔗啊，橘子啊那些水果，偷偷藏到床底下，生害怕别人父母吃了，结果呢？转过头就忘记了，在你床下扫出来的放烂了的水果还少吗？舅舅来我们家，你炒的菜里三层外三层，她姐夫来，让你多炒点菜，你就炒个萝卜丝，炒个土豆丝，你还好意思说，你看嘛，两盘都多到堆起尖尖了！人家父母冬天来家里住，你给人家拿凉拖鞋；让你拿床电热毯，你翻箱倒柜找电热毯，结果你是在藏电热毯！”张卫国看见刘育芬羞愧地低下了头，不好再继续数落自己的母亲，也闭了口。
“这是妈的不对！”张静接过话题，对着她妈妈说道：“妈呀，你尽干些贪小便宜的事情！结果嘛，便宜没贪到，反而惹了别人一辈子的不高兴！”她又扭过头，对着弟弟说：“不过，弟娃，妈毕竟年龄大了，有时候难免糊涂一些，这些你就跟玉秀多解释一下嘛！我真的没想到，过去那么久的事情，她还记得那么清楚！就那样吵了一架，她居然可以回娘家呆了三个月，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她那时候就在外面有人了？”
“哪可能嘛？那之前天天都和我在一起的！”张卫国说道。
“你说那天吵架可能确实是我们不对，但是从那以后，我和妈简直把她当皇太后那样尊重着，生害怕一不小心就惹她生气，一生气又要回娘家，其实，她回娘家，最难受的还是弟弟你，所以，我常跟妈讲，要对媳妇好一点！哪里晓得，我们越是忍让，她越是不满意，你看看这一年，她有几天在屋头呆着嘛？”张静有点生气地说道。
“她是因为这次吵架，想起了以前的往事，自己心里上过不去。”张卫国犹豫着说道。
“呵呵！”张静冷笑了两声，自嘲道：“我晓得，她还是在生我的气！过去十几年的事情了，她还在生气！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有错呀！因为这件事我十年没有回过家，我还一肚子气呢！”
“弟娃，你说说看，你们带老二，我也高兴！我开开心心，大包小包地给你们买礼物，给你们送钱，天远地远地跑回来恭贺你们，姐姐有什么错？我自己的钱，我想给谁买礼物就给谁买礼物，我想送什么礼物就送什么礼物，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呢？送礼还送出仇人来了！”张静激动地说道：“我自己的父母，我给他们买套新衣服，是应该的吧？我的两个侄女，我给她们买两套衣服，是爱吧？我的亲弟弟，我看你穿得太寒酸了，她不给你买穿的，我这个当姐姐的给你买套好衣服，难道也有错？”
“她是觉得你给我们所有人都买了，却独独不给她买，把她当成了外人。”张卫国说道。
“你们试衣服的时候，我就看见她脸色不好看，所以，我想走的时候给她拿点钱，让她自己买。结果呢，还没等到我走呢，她就各种不高兴，还故意把门关得砰砰响！那不是在赶我走嘛？我走的时候，送不都送一下，真是把我气安逸了！我一片好心回来看你们，你们却这样对我，所以，我一气之下，十年都没有回来。”张静气愤地说道。
“就是，你姐本来是想考验一下她的！”刘育芬补充道：“你走了后，她还给我摆了多久的脸色呢！”
“哎......”张卫国低着头，轻声地叹着气。
“哎，说句真心话，要不是前年你姐夫也走了，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我是不会回来的！”张静想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哽咽起来，“你知道你姐命苦，失去豆豆让我痛不欲生，好不容易才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没过几天好日子，你姐夫又走了......”
“哎......”刘育芬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家都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张静继续说道：“最初我并不打算回来的，可是，我还有妈，我还有弟弟，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也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我不回自己的家，我又去哪里呢？况且，虽然说修这个房子，我没有直接出钱，但是这十几年，我给妈老汉拿的钱也不算少，那时候条件好，给父母一拿就是几千几千的，我不要这个房子，但是，我住一下总是应该的嘛！”
“修这个房子都是我和玉秀挣的钱，妈他们没有拿钱出来呢！”张卫国解释道。
“妈老汉辛苦一辈子，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攒下吧？他们跟着你，也许没有给你们拿过大数额的钱，但是零零碎碎的用度肯定是帮衬过你们的！他们一辈子都很节约，又没有大病大灾，这十几年就我给他们拿的钱，少说也有几大万嘛！”张静平静地说道。
“老公，钱的事情一定要说清楚，尤其是一家人！你看大部分家庭吵架都是因为钱！亲人之间一旦攀扯上钱，就容易闹矛盾，最后导致家庭破裂！”玉秀说过的话，突然闪进了张卫国的脑海，他沉痛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父母跟着他们二十来年，仅仅只是在两个女儿生日和过年的时候，会给娃儿们一两百块钱，平时是一分钱都没有给过他的。队上的人都说自己的父母会挣钱，他家娃儿读书，修房子都有父母的帮衬。为此，玉秀跟他吵过好多次架。
他也多次让父母告诉姐姐实情，可父母说，姐姐条件比你们好多了，怎会在乎这些呢？现在姐姐说出这样的话，张卫国朝着母亲，生气地说：你跟姐姐说，你们给我们拿了多少钱？
刘育芬说：没有拿过钱，一分都没有拿过！但总给你们做过事哇？这么多年，你两口子经常出去打工，我们不吃饭哦？
张卫国质问道：我们每年也给你们拿了钱的呀！娃儿读书，你们过生，逢年过节，哪样不是我们拿的钱？
“弟娃，我们一家人就不争这些了！说起钱大家就不亲热了！”张静打断弟弟的话，继续说道”姐姐的养老钱我自己有，我只是住一下这个房子而已，难道你也要赶姐姐走吗？要是豆豆还活着，我何苦来搅扰你的生活，何苦来受你媳妇的脸色，这三年来，我小心翼翼，生害怕哪里做得不对，又惹你媳妇生气，她一不高兴就拉长着脸，那脸色真难看呀！姐姐我生活得很辛苦，寄人篱下的感觉真不好受呀！”张静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刘育芬看见女儿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她呜咽道：静静的命太苦了！
张卫国看见满头白发的母亲和一脸沧桑的姐姐，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我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老公，现在只有你和妈妈两个亲人，如果你们都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呀！”张静伤心地边哭边说道：“血浓于水，亲情是永远割舍不掉的呀！我经常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你摔断了腿，不能下地行走，我每天放学后，就背着你去找你同学玩，整整背了你一个月！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等我老了，我的弟弟会不会也像我今天背他这样背着我呢？”
张卫国假装用双手掌揉眼睛，擦去了眼眶内的泪水，顺势使劲揉搓起全脸来，他知道，他又输了！
玉秀在家的时候，每次三个女人发生矛盾，他总是不忍心说母亲，却又说不过姐姐，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用柔情劝解玉秀，慢慢地，矛盾越积越多，玉秀开始回娘家了！
开始的时候，回去一两天，只要他的身影出现在玉秀娘家门口，玉秀就会温顺地跟他回家；回家呆上一两个月，又会出现新的矛盾，吵闹，玉秀不善于吵架，她总是生着闷气回娘家；渐渐地，矛盾几天就爆发，玉秀回娘家住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年前，因为一袋花生，爆发了三个女人的一次剧烈争吵，玉秀回娘家呆了整整三个月，他去了几十趟，说破了嘴皮，玉秀都不愿意回来。再后来，就听说玉秀找了一个男人，是个包工头！
他夹杂在母亲，姐姐，玉秀之间，心力交瘁，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错，似乎又都没有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柔情已经留不住玉秀了！
明天，玉秀就要跟那个包工头出去打工了！他本想拿出他和玉秀挣的钱，希望能留住玉秀，哪怕不能留住玉秀，这钱也应该给她一半，这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
他不忍心说母亲，却又说不过姐姐，他同以往处理矛盾的每一次一样......
他站起身，冷漠地说了句：姐，你别太伤心了！我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卫国就上街去见玉秀了，没有再问母亲要钱。
刘育芬焦急地在家等待着结果，他既希望儿子能像以往很多次那样，顺利把媳妇带回来，这样儿子就不用打光棍；她又不太希望媳妇回来，这个媳妇养不家，跟她们不是一条心，想不到一块去，也说不到一块去。
直到天快黑了，张卫国才回来。他一个人，拉着一个大大的音响，进了屋，吃了饭，上了床。
刘育芬问不出他们见面的情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在，儿子安全无恙的回到了家，也不吵也不闹，这样她就放心了。
从那以后，张卫国话变得更少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觉，看电视，到了晚上七点，他就拖着他的大音响，走到公路旁的赵二贵家门口，打开音响，大声的唱歌，他唱歌的时候并不关掉原音，他跑调很厉害，经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唱到高潮部分的时候，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又经常惹得大家厌烦。
当然，不管大家喜欢还是厌烦，都不影响他第二天晚上七点，继续歌唱。
刘育芬的朋友对她说：你们家卫国是不是疯了？每天晚上都来唱歌，耳朵都被他吼聋了！
刘育芬笑笑说：我也不知道他在鬼哭狼嚎个啥，不过，他可没有疯！在家里不吵不闹，该做啥就做啥，他现在好得很呢！
刘育芬感觉现在很幸福，经常打骂她的老头死了，经常让她生气的媳妇走了，自己深爱的儿子和女儿回到了身边，他们像小时候那样需要她，她知道，等到她老的时候，她们也会像她照顾她们小时候一样照顾她！
如果你要问刘育芬：什么是幸福的生活？
她肯定会笑着回答：我正在过着的就是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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