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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剑飘香(五)

时间:2007/2/11 作者: 玉剑飘香 热度: 72359
    第九回  文种献计  受害在百姓 大王探病  殷勤化凶残
 
    一天,越王正在后宫习剑,阿蓼在旁边指点,王后、玉女都在一旁观看。
 
    一名宫女走上来,欲言又止,终于壮了壮胆,说道:“禀大王,文大夫在外庭求见。”
 
    越王睬也不睬,好象没有听见似的,宫女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头也不回地把手一挥:“不见,寡人有事在身。”          
 
    宫女顿了一顿:“是!”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她又上来,说:“回禀大王,文大夫说是有要事禀告。”
 
    越王很不耐烦地说:“唯,告诉他,寡人身体欠佳,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宫女迟疑地:“大王……”
 
    越王怒目而视:“还不快退下!”
 
    宫女无奈,只得答道:“是——”正欲离去,阿蓼在一旁制止了她,说道:“且慢——”她转向越王,进前一步,说道:“大王,学剑,乃一人之小事;理政,为全国之大事。请大王斟酌。”
 
    这时,王后也走上前来,说道:“大王,剑师之言有理。文大夫不知有何要事,是否请他前来相见。”
 
    越王把剑一扔,很不情愿地说:“唯,让他来吧。”
 
    宫女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一会,文种匆匆而入,向越王、王后施礼说:“大王、王后在上,小臣文种参见。”
 
    越王冷冷地说:“唯,有何事?快说!”
 
    文种垂手恭立,说道:“大王,小臣前来请示还粮之事。”
 
    越王的两道浓眉跳了一下,依然冷冷地说:“还粮?还何人粮食?”
 
    文种毕恭毕敬地说:“回大王,前年我们越国发生灾荒,向吴国借粮,度过了灾荒难关。去年我国谷子长得又大又好,获得丰收。我们该还吴国粮食了。”
 
    越王猛地扭头,鹰钩鼻变得又长又弯,眉眼间凝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说道:“唯,你说什么?还吴国粮食?难道我们借粮应该还吗?吴国又从我们越国劫掠去多少东西!他们难道也会还吗?莫非还要用越国的粮食去壮大吴国的力量?”他发出一连串的反问,那气势好象吴王就站在他的面前。
 
    文种平静地说:“大王,借粮是务必要还的,不然,越国就会失信于天下。我们要还吴国粮食,而且要拣颗粒饱满、最大最好的去还给他们。”
 
    越王再也忍受不住文种这样心平气和的回答,他狂怒地咆哮起来:“不!寡人不愿意!”他眼露凶光,咄咄逼人,“你还说要把最大最好的还给吴国,你莫非与吴国有私?”
 
    文种看着越王暴跳如雷的样子,一点也不惊慌,依然从容不迫地说:“请大王息怒,听小臣慢慢讲来。我们要把最大最好的谷子还给吴国,既能取信于天下,又能取悦于吴王。然而,在送去之前,先把谷子全部用火蒸过。这样,一是谷子经过水煮火蒸,一斗能膨胀出二升;二是时令即将播种,吴国看见我国的谷粒饱满,必然用来作种。那谁都知道,火蒸过的种子是不能发芽的,这样就……”
 
    “等等,”越王打断他,细细品味他的话语,“用火蒸一下……这样,吴国就会颗粒无收,就会闹饥荒,百姓就会……是不是?哈哈哈……”他发出阴险凶狠的笑声,“唯,这个主意真妙,妙极了!文大夫,你不愧是寡人的得力辅弼。”
 
    “为大王尽忠效劳。”是的,这个主意未免歹毒了些。但作为越国谋士的文种,心中只有大王,只有越国,越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为此他是苦心孤诣,朝思暮想。当年他献给大王的九个谋略是为了强越弱吴;今日,他谋划的这个计策,又何尝不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呢?目的只有一个,手段是不择的。对于自己的耿耿忠心,让后人去褒贬评说吧!
 
    王后在旁叹了口气:“文大夫的画策可谓巧妙之至,可未免太歹毒了,有悖古人忠厚仁义之道。”
 
    越王侧目而视,不屑一顾:“唯,真是妇人之见。只要能削弱吴国,强大越国,寡人就要无所不用其极。侈谈什么忠厚仁义之道,古人之先训,歹毒不歹毒,真是迂腐之极。那阖闾刺杀他的兄长,谋夺王位,岂不歹毒?那伍员掘墓鞭尸,焚骨扬灰,又具什么忠厚仁义?当今之世,哪一个国家兵强马壮,多谋诡变,就能称王称霸,又有谁去讲过真正的忠厚仁义之道呢?”
 
    阿蓼忧切地喃喃自语:“最后遭灾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越王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冷笑道:“百姓,百姓又算什么?吴国的百姓于我又有何用?让他们多死掉一些,岂不对越国更有利!”
 
    他兴奋起来,脱掉外衣,提剑在手,对阿蓼用力一挥:“唯,剑师,让我们来对刺一阵,看寡人的剑术有否长进?”
 
    阿蓼痛楚而无力地应道:“是,大王。”
 
    过了一天,田平巡查回来,看到武士们都在对练,唯独不见阿蓼剑师的身影。他以为又去内宫教剑,便信口问了一句:“剑师又去内宫了吗?”
 
    一对武士停住对练,答道:“早操前,听阿芸说,剑师病了,卧床不起。”
 
    田平心中咯地一惊,病了,不会吧!她昨日还和自己对刺了三百剑,今日怎么就卧床不起了呢?他环顾操场,操场上热气腾腾,龙腾虎跃,武士们一个个汗水涔涔。但他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心中空荡荡的,再也没心思去操剑,便一跺脚走了出去。
 
    阿蓼真的病了。这几天乍暖还寒,再加上衣食不周,心情不佳,偶感风寒,便觉得有些鼻塞头重。起先还硬撑着,可昨日开始,自感不胜,午后终于躺倒了。把阿芸忙得又是倒茶,又是送水的。幸好,她还知道几味草药,便关照阿芸去采摘了来,煎给她吃。山翼真能体察人意,偎依着她,在阿芸不在时,还能倒水给她喝。又挤眉弄眼,做出种种鬼脸,来引她发笑,倒也减轻了她不少烦恼。夜里服过二剂,一直睡到天亮,觉得头已轻了许多,便挣扎着穿衣下榻。阿芸急忙去扶,她笑着对阿芸说:“阿芸,我能总让你侍候吗?下来走走,也好得快些。”
 
    吃了阿芸煎的汤药,又喝了熬煮的稷子稀饭,更觉神清气爽,便伏在几案上逗山翼玩耍。
 
    这时,田平手捧一大摞新鲜山果,来到门外。白茸正在屋外啃吃干草,见到他,便欢悦地跑来,在他身边挨挨擦擦。田平来过几次,白茸对他较为熟识。他高兴地把一个野山梨扔了给它。正想叩扉,不觉又迟疑起来。犹豫好一会,终于上去轻轻地敲击了两下。
 
    开门的是阿芸,一看他拿着这么多野果,惊喜地说:“是田将军。剑师生病,正好嘴里乏味。这个季节,你到哪里去弄来这么些野果,快进来吧!”
 
    田平悄声问道:“剑师起来了吗?”
 
    “她呀,一大早就起来了。”阿芸还在为阿蓼不要她侍候赌气。
 
    阿蓼在里面问道:“阿芸,是何人前来?怎么不请人家进来。”
 
    阿芸高声回答:“是田将军来看你了。”她退后一步,“快进来吧。”
 
    阿蓼倚窗而坐,见田平进屋,忙站起身来,笑着说:“哦,是田将军。快请上榻。”
 
    田平看到阿蓼形容憔悴,不觉心中一阵难过,爱怜之情,油然而生。他把山果放上几案,说道:“听说剑师贵体欠佳,心中很觉不安,故特地前来探望,不知可好些否?”
 
    阿蓼的脸红了,她轻声答道:“剑女无甚大病,只是偶感风寒,岂敢有劳将军!”
 
    田平坦率地说:“说哪里话,剑师在此无亲无故,还要多加保重才是。”
 
    阿芸见他们对着说话,便随手抓了几颗板栗,说道:“我去和白茸玩。”她对阿蓼、田平调皮地睒睒眼睛,挤挤鼻子,一溜烟跑了。
 
    山翼吱吱呀呀地跳上田平肩头,眼睛盯着山果,但没有主人命令,又不敢擅自去取。田平笑着拿出一把松子,说道;“又是山翼,那样心慌,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还要将军破费,剑女于心不安。”
 
    “山梨野果,信手拈来,何费之有。剑师请用。”他捡出一只黄澄澄的大山梨,双手捧起,送到阿蓼面前,两眼脉脉含情地注视着阿蓼。
 
    阿蓼刚想伸手去接,但一抬眼,碰上田平灼热的目光,不觉把个粉脸羞得通红,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阿芸的喊声:“大王来了!”
 
    田平和阿蓼顿时都怔住了。
 
    外面,越王在几个司宫的前呼后拥下来到房前。
 
    一个司宫高声宣喝:“大王驾到——”
 
    屋内,阿蓼情急生智,推开窗棂,说道:“田将军,委屈你,先避一避吧!”
 
    田平点头:“剑师,学生无礼了!”急忙越窗而出。
 
    几乎在这同时,一个司宫推开柴扉,越王大摇大摆地进来。
 
    阿蓼拱手而立:“剑女不知大王尊驾前来,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越王摆摆手:“免礼,免礼。今日寡人等你教剑,久候不至,方听说你病了,故特来看望。”
 
    “剑女些许小恙,怎敢惊动大王御驾亲临。”阿蓼惊心未定,勉强应付道。
 
    “问伤养生,吊忧贺喜,也是寡人从吴国返回后定下的一条国策,岂敢言而无信。更何况你是寡人的剑师。”越王显得格外亲近、关心,“唯,要否让御医给你诊治一下?”
 
    阿蓼忙婉言谢绝:“剑女只是偶感风寒,不敢动劳御医。”
   
    山翼又蹦跳上来,爬到越王肩上讨食吃,又抓又挠地吱吱乱叫。越王恼怒地连连甩手:“唯,这畜生好生无礼!”
   
    阿蓼忙断喝道:“山翼,快下来。”上前抱住猴子,在几上抓起一把果子给它。
 
    越王这才注意到几案上的山果,问道:“唯,有人来过了?”
 
    阿蓼急忙掩饰:“无有。这是剑女在附近山上采摘的。请大王登榻安坐。”
 
    越王登榻落坐,两只黑亮的小眼睛又落在了阿蓼身上。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一天不见这个姑娘的面,心里就似乎少了点什么,脾气也会格外烦躁。平心而论,越王不是一位荒淫无耻、纵情声色的昏君。他也没有象吴王夫差,象其他诸多国君那样,拥有无数嫔妃美姬。他只有一位王后,而且就是与这位王后,也极少有男女之间欢悦的情爱,而是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的冷漠厮守,更多的还是治国理政上的共同商讨、齐心协力。在遇到阿蓼之前,他一直认为夫妻之间理应如此,任何越轨的言谈举止,都是丑陋肮脏的邪恶。因此,他对于周幽王之宠幸褒姒,商纣王之宠幸妲己,吴王夫差之宠幸西施,都觉得难以理解,当然也更不可饶恕。他们的败亡和即将败亡,都是罪有应得,天道不容,理所当然的。然而,阿蓼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这种心理平衡,使他确有些心迷意乱了。是的,讲俊美,她比不上西施;论理政,她及不上王后。但她却别具一种魅力,一种风情,一种特殊的吸引人的迷惑力。而且,随着接触的增多,这种感觉就越加明显,对她的感情也就越加深挚。哦,她具有一种特殊的美,很难用语言表述的美。如果说西施是一朵牡丹,王后是一棵孤松,那她就是一株翠竹,一株亭亭玉立、摇曳生姿的秀竹,一株任何人见了都会难以忘怀的修竹。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痴情的人们为了女人至死也不悔悟,甚至误家误国也不觉醒,那就是情爱,一种深挚的情爱的原因啊!要得到她,一定要占有她,我有这个权力,这个需要。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越来越强烈,使他难以遏制,象火焰炙烤他的身,他的心,朝朝暮暮,时时刻刻。现在,眼前就是那姑娘俏丽俊逸、风姿绰约的身影,尽管病体恹恹,娇弱不胜,但也远胜那捧心颦容的西施十分。他又感到浑身燥热难耐,不能自制,两只眼睛燃烧着炽烈的欲火。
   
    阿蓼被越王看得局促不安,心情忐忑。她红着脸,微微把身子侧了过去。
 
    越王从心旌飘摇中猛醒过来,又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恼怒。他很不自然地用手摸着榻上的铺垫,那只是一层薄薄的衾帛,他顿时来了精神,说道:“唯,剑师,你的陈设怎么如此简陋,铺垫竟是如此单薄,这叫寡人于心何忍。来人,把王后纺织的绢帛给剑师送几匹来,以表寡人一片心意。”
 
    阿蓼急忙谢绝:“大王,不用了,剑女乃村野民妇,不敢承受如此厚爱。”
 
    越王把手一摆:“无妨,只要你忠心于寡人,寡人还要多多抬举于你。”
 
    阿蓼默然无语,只是抱着山翼,眼睛关切地向窗棂外望去。
 
    窗外蓝天白云。一只叫天子鸣叫着,箭一般地直射云天。
 

    第十回  仲武断臂  夫差是前鉴  好梦难成  勾践情迷心
 
    春天来了, 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悄悄地来到了。河边的垂柳,郊外的草地,最先得到春的讯息,于是萌出了芽尖,吐出了嫩绿的茸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沁人心脾的气息。
 
    三月十二是寒食节,这是一个踏青寻春、祭奠亡灵的日子。都城的百姓三三两两,手持竹草,带着酒食,来到亲人的坟茔边,摆上几味亡者生前喜爱的食品,烧化串串纸钱,追悼亲人,借以寄托自己的哀思。田平也早早地来到小河边,因为郑旦的遗骸埋在了异国他乡,他只能来到僻静的小河边,这最能勾起他满腔情思的地方,来祭奠屈死的芳魂。他摆出郑旦原先最爱吃的糯食,洒上一觞酒,呆呆地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出神。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阿蓼,手挎竹箪,拉着阿芸,白茸跟着,前面蹦跳着山翼。他奇怪地问:“剑师,你如何也来了,你是祭奠何人?”
 
    阿蓼今天穿一身素白的衣衫,淡蓝色绢帕挽住了一头青丝,显得清雅素洁,楚楚动人。她凄然一笑:“我来祭奠我的父亲、我的母亲,阿芸的父亲、大父,还有白茸的,所有遗我而去的亲人。”
 
    阿芸毕竟是孩子,很高兴有这样的郊游机会,她新奇而饶有兴趣地取下阿蓼挎的竹箪,把干果食品一样一样地摆出来。
   
    田平缄口了,默默地帮阿芸摆好,过一会才说:“哦,我们正是同病相怜,同忧相戚哪!”
 
    “还有小臣呐!”两人回头一看,范蠡也手提竹箪,带着食品,笑吟吟地站在身后。两人异口同声地问:“范大夫,你又是祭奠何人?”
 
    范蠡席地坐了下来,一边往外取东西,一边庄重而缓慢地说:“我是来给一位情操高尚,为越国强盛不惜杀身成仁,以死激励爱女意志的老丈敬一觞薄酒。”
 
    阿蓼感动地说:“范大夫,你……”她两眼含悲,不禁泪花涟涟了。
 
    阿芸偎依在她身边,抬起头,看她眼中晶莹的泪花,懂事地说:“阿蓼姐,你哭了?”
 
    田平似有所悟:“范大夫,你说的可是剑师的——”
 
    “是的,是阿蓼的父亲,我们越国最好、品质最崇高的一名普通百姓。”范蠡难以抑止自己的敬仰之情。
 
    阿蓼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要知道,我父亲并不是越国人,他是吴国人哪!”
 
    “吴国人?!”田平不禁大吃一惊,身不由己地跳了起来。对吴国本能的仇恨使他下意识地去握剑柄,眼里露出疑虑、敌视的目光。
 
    阿芸害怕地看着田平,紧紧抓住阿蓼的胳膊。在她印象中,田平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人可怕。
 
    范蠡虽也有些感到意外,但他毕竟要老成持重得多,所以不动声色,并喝住田平:“田将军!”
 
    随后依然用温和的口吻向阿蓼说:“剑师,如此说来,你莫非也是吴国人?”
 
    阿蓼神情悲戚,眼中含着泪水,她痛苦地摇摇头:“不,我是越国人。我并不是我父亲亲生的呵!”
 
    田平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两眼看着阿蓼,又看看范蠡,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范蠡也感到事情有些奇特,他温婉地对阿蓼说:“剑师,不!阿蓼姑娘,你父亲临终前曾把你托付给小臣,你能告诉我们其中的缘故吗?”
 
    范蠡的问话,勾起了阿蓼遥远而又痛苦的记忆。她拭去眼泪,搂着偎在她跟前的阿芸缓慢而又深沉地说:“哦,那还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听我父亲说,他本是吴王阖闾手下的一名武士,……”
 
    仲武本是吴王阖闾手下的一名侍卫武士。那时他正当盛年,除了操练巡查,经常与一班意气相投的故知挚友,或出茶楼,或进酒肆,饮酒谈笑,舞剑放歌,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这天,他来到街市,两边是高声叫卖的店肆。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正准备找个酒肆,喝上几觞,忽听得有人高声叫他:“仲武兄!仲武兄!”
 
    回头一看,是个肤色黧黑,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那是要离,是他所有交往朋友中最为相知的一个。他们两人都是孤身一个,无家无业,而且剑艺相当,谈吐相契,遂成莫逆之交。今日街市遇见,自然分外高兴,便一起来到靠近城郊的一家僻静酒肆,这也是他们常来常往的地方。沽了几觥酒,他们便对饮起来。
 
    几觞下肚,话语便多了起来,仲武问道:“要离,你这一向去了何处?许久未见人影。”
 
    要离一拍大腿:“噫!我是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到外面去转了转。要不是大王派人传我回来,我还有心学孔夫子历遍中原呢!”
 
    “大王传你,又有何事?”仲武感到很是诧异。
 
    “尚且不知,命我待命。”要离饮上一口,夹了一块卤干,使劲嚼了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可知外面百姓对大王有何议论吗?”
 
    仲武在宫中供职,极少出去,当然不知。他摇摇头说:“有何议论?愚兄不知。”
 
    “百姓说,原以为王僚无道,公子光当了国君,会体恤百姓。可谁知依然连年征战,苦难更甚。”
 
    “唉,肉食者鄙啊!”仲武尽管不知百姓议论,但对此也是深有同感。
 
    “专诸兄的血白流了。”要离感伤地说。
 
    一提到专诸,两人都缄默了。专诸,是他们两人亲如手足的共同挚友啊!
 
    还是仲武打破了这伤感的沉闷空气,他饮了一大觞,说:“来,要离,我们许久没有对练了,今日难得一见,对上一阵,如何?”
 
    要离也一拍大腿:“言之有理。今日对酒当歌,舞剑作乐,明日雨打浮萍,不知又落何方。来,小弟奉陪。”
 
    两人满饮一觞,拔剑在手,就在小酒肆前的空地上对刺起来。但见你来我往,剑影飞舞,双方旗鼓相当,不相上下,斗了一百余合,也没见胜负。两人相视一笑,掷剑于地,痛饮起来。
 
    但仲武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第三天,大王召见要离,要离在殿堂之上公然顶撞,引得大王大怒,当堂就将要离的右臂斫了下来。看到要离痛得在地下打滚的样子,他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当晚,他俩又在小酒肆见面了。这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黯淡的小油灯,更增添几分凄凉的气氛。要离脸色惨白,形容憔悴,身上血迹斑斑。看到要离空荡荡的右袖筒,仲武肝肠寸断。他为要离斟上一觞酒,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问了出来:“要离,今日白天之事……”
 
    要离一摆左手,不让他问下去,瘦削的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他端起酒来,大口大口地饮着,酒液沿着下颏,滴滴答答地流到衣襟上。
 
    仲武又给他满上。自己也默默地饮了起来。
 
    三觞酒毕,要离站了起来,解下自己的佩剑,送到仲武面前,凄恻地说:“仲武兄,小弟形体已残,寸心已灰。今日一别,死生未卜。此剑,留给你吧!”他顿了一下,又凄楚地说:“专诸的坟茔,全拜托你了。小弟如有不测,望兄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逢年过节,遥注小弟一柱线香。则九泉之下,死也瞑目了。”
 
    仲武再也忍受不住,抱住要离,失声痛哭起来:“要离好兄弟,你这是何苦,这又是为什么呢?……”
 
    但要离一直到分别,矢口不提白天之事。仲武为他斟满一觞酒,齐眉高举,双手奉上,说道:“请满饮此觞!”
 
    他涕泪横流,拔剑起舞,边舞边唱:“夜沉沉兮月不明,弦已断兮琴不鸣,长歌当哭兮送君行。”
 
    一直到庆忌被刺,仲武才知要离断臂的良苦用心。
 
    吴王的爱女滕玉年幼夭亡,吴王大恸。不知是谁出了个歹毒主意,说殉葬的活人越多,亡灵就越是能早日升天为神。吴王就布置了一个极其毒辣的罪恶阴谋。
 
    这天,一只白羽红顶的丹顶鹤在吴国都城上空翩翩起舞。“快去看大王放白鹤啰!”人们纷纷奔走相告,人群蜂拥而至。只见白鹤在空中转了几圈,翻了几个跟斗,便径直朝姑苏台下一座高大深幽的墓门飞了进去。人群也簇拥着相随而入。
 
    突然,墓顶的机关一松,一扇巨大的石门轰然落地,把上千名追看白鹤的百姓全然活活地关闭在墓道里。四周早就准备好了的众多武士,立即用土把墓门,连带整个墓葬掩埋起来。尚留在外面的百姓,连惊带吓,全都呆住了。紧接着,那些被活埋在墓道中人们的亲属呼天抢地,使劲扑过去,有的阻止武士埋土,有的用头和手撞击着坚固结实的石门。号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
 
    这时,在姑苏台上,这一暴行的制造者吴王阖闾,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这一下寡人的爱女,定可以及早升天为神了!”
 
    仲武也手执金戈正在值勤,他眼睁睁地目睹这一惨绝人寰的暴行,真是咬碎钢牙,义愤填膺,两行热泪顺颊而下。他再也看不下去,向姑苏台飞奔而上,来到吴王脚下,涕泪满面,俯伏着使劲叩头,说道:“求求大王,快把墓门打开吧,里面可是一千多名无辜的百姓啊!”
 
    吴王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得意忘形,狂笑不止。听到仲武的求告,不禁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你,一个小小的武士,竟敢拦阻寡人?来人,把他推出斩了!”
 
    几名武士如虎似狼地上来,押住仲武就往下走,仲武泪流满面,高呼着:“大王,民爱之则王,民恶之则仇。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能做残害吴国百姓的事啊!”
 
    有的大臣对吴王的暴行也是目不忍睹,对仲武的就戮深表同情,但慑于吴王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一位大臣对吴王禀道:“大王,这名武士是要离的好友,请大王看在要离面上,饶他一命。”
 
    要离的名字起了作用,吴王想了想,喝一声:“回来!”
 
    武士们又把仲武押了回来。
 
    吴王背着手,踱了几步:“唔,听说你为要离之好友。好吧,看在要离有功于吴国的面上,寡人饶你一死。”他转而发出阴冷的狞笑,“但死罪可赦,活罪难免。来人,把他的一条胳膊砍掉,让你也尝尝要离断臂的滋味。”
 
    几名凶神恶煞般的武士上来,卷起仲武的袖子,举起雪亮的大刀,“咔嚓!”手起刀落,半截右胳膊便斫了下来。
 
    仲武痛得大叫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晕死了过去。鲜血染红了身上的武士袍。
 
    吴王高兴得“哈哈哈”地狂笑。
 
    仲武清醒过来,时间已是夜里。姑苏台上阗无一人,姑苏台下,公主滕玉的墓葬前,还围聚着不少人在嘤嘤哭泣。他挣扎着走回舍下,一头倒在榻上。断臂发出阵阵巨痛,使他难以入睡。他决定天亮就出城,离开吴国,离开这凶残横暴的吴王。到一个寥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去,了此残生。
 
    天一亮,他便脱下那沾满鲜血的盔甲,换上一套布衣,带着要离留给他的宝剑,昏昏沉沉地离开了都城。他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摔到多少次,又挣扎着爬起来,也不知往什么方向去,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啊,走啊,谁知竟来到了与吴国接壤的越国。
 
    他拄着拐杖,在山路上蹒跚而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揪心的哭声,他停住脚步,循声寻去,来到一座低矮破旧的茅屋边。婴孩的哭声,正是从茅屋里传出来的。
 
    他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却听见吴语的声音,是吴国人,他赶紧往树后一闪。一会儿,就看见几个吴国士兵嬉笑着从茅屋里走出来,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很明显,是从这座茅屋里抢劫来的。他见了气愤至极,真想拔剑而出,杀掉这几个残害邻国百姓的军兵。但一低头看见自己残缺的右胳膊,不禁又无力地垂下了头。
 
    吴国军兵走了,但那婴孩的哭声却一阵紧似一阵,声声直往他耳里钻。他再也忍耐不住,扔掉拐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茅屋前。眼前是一片劫后的狼籍景象,破衣烂衫,农具物品,四处皆是。透过洞开的柴扉,可见一个山村农妇打扮的年轻女子,躺倒在血泊之中。旁边是一个嚎哭的小女孩,约莫两三岁,正牵扯着母亲的衣衫。
 
    他赶紧抢上一步,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去拉农妇,拉了两下没拉动,一摸,早就没气了。她大概是在吴兵抢掠东西时上前劝阻,被凶残的军兵杀害的。仲武真是悲愤交加,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担心军兵去而复返,只得一只手艰难地抱着女孩,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走着走着,一路上差不多乞讨为生。好心的越国百姓见他伤残于身,又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纷纷拿出自己的食品送给他,这样才救助了仲武和小女孩。仲武一直往南走,他要远远地离开吴国,那块充满凶残罪恶的地方。他来到南林,爱上了这儿的秀丽山水,在半山坡上的一间破草棚里安下了家。只是为了这急待哺养的小生命,他才决定在这个小山村定居,而并非是原来计划寥无人烟的地方。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破草棚改建成了茅屋。仲武先是挖草药,后来打猎,和小女孩两人相依为命。山上长着许多蓼蓝,乡亲们常常把它椭圆形的叶子采下来,捣碎了来染蓝衣服,他便给女孩起了个名字叫阿蓼。阿蓼长得活泼可爱,给他们贫苦的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也鼓起了他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在阿蓼长到四、五岁时,他就削了小竹剑、小弓箭来教授她剑术和弓弩,还教她认字读书。他决心把自己全部的本领无保留地教给阿蓼,并希望她有朝一日超过自己,就象青色染料,取自于蓼蓝而胜过蓼蓝一样。
 
    阿蓼是个懂事的孩子,学习相当刻苦,长到十一、二岁,知书识理,剑术也有很大长进,不但能跟仲武对刺,还能帮着父亲一起上山打猎。长到十五、六岁,再练对刺时,仲武就很少能赢她了。
 
    有一天她在屋前练习,仲武站在旁边指点。阿蓼舞到酣处,越舞越快,渐渐地,只见剑影不见人影。仲武忍不住叫了出来:“好!”
 
    阿蓼舞完一路,收住剑撒娇地说:“父亲,好什么呀,比起要离叔叔和你来,还差得远呢!”
 
    仲武此时已变得苍老多了,须发皆白。他高兴地手捋银须,哈哈笑道:“哎,好还是好嘛!为父的何时说过虚妄之言?当然,你要离叔叔的剑术确是出神入化,精妙绝伦。”他收住笑容,脸色变得庄重起来,“不过真正的剑术,要靠自己的揣摸。去向飞禽走兽,花草鱼虫,所有自然的一事一物学习。潜心钻研,懂得其中的道理,悟出其中的奥秘。这样,才能神鬼莫测,出奇制胜。”
 
    他说的这一篇话阿蓼似乎明白了一点,便问道:“父亲,你常说要离叔叔经常向飞鸟、向游鱼学习剑术,莫非就是这个道理?”
 
    “是啊!”仲武趁机开导她,“鱼这东西灵警异常,稍有形影就避之深水;鸟亦相当机灵,稍有动静便趋之高空。你要离叔叔时时观察揣摩,取其道理用之剑术,使自己的剑待之于虚静,乘之以未备,飘然而急取之,则无往而不胜矣。以有形示之无形,无形胜似有形,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虚实相间,真假相辅,则防不胜防矣。学剑,只能学一般之术,至于如何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则因人而异,在于自己努力了。”
 
    阿蓼今日方始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剑术近来一直止步不前,诀窍原来在此呵。她细细体味着父亲意味深长的话语,感到如嚼青果,余味无穷。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眼睛射出异样的光芒,说道:“父亲所言极是,女儿当向飞鸟游鱼,自然之每事每物学习,定要使你和要离叔的剑术后继有人,发扬光大。”
 
    从此,她也象要离那样,向飞鸟,向游鱼,向所有能启发她智慧的东西学习,剑术有了更大的进步。
 
    “至于后来的事,范大夫全然尽知了。”阿蓼叙述完了。众人依然一动也不动,是沉浸在刚才的故事之中,还是感慨于故事本身的动人悲壮?阿芸明亮的大眼睛中,还滚动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只有山翼,从树上跳下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范蠡激动地斟了一觞酒,站起身来,高举过头,对空遥祭:“好,仲武,你是真正的大丈夫,我范蠡敬你一觞!”
 
    田平面露愧色,站起身向阿蓼深深地作了一揖,说道:“剑师, 我田平一介武夫,行为粗鲁,顽劣无知,刚才多有冒犯,请剑师见谅。”
 
    他也满斟一觞酒,端举在胸,说道:“仲武老伯,阿蓼父母的深仇,你的大恨,我田平来报,定要让吴王以血还血,以命还命!”
 
    阿蓼也站起身来说:“吴王,不但是我们越国百姓的仇敌,也是吴国百姓的仇敌呵!”她洒酒而祭,“愿父亲英灵,在九天安息!”
 
    范蠡看看田平,又看看阿蓼, 这一对并肩而立,相对而视的年轻人,心里发出由衷的赞赏,一个蕴育了很久的想法终于说了出来:“你们两人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仲武老兄如若有知,也定当含笑九泉了。”
 
    范蠡一句话把阿蓼说了个大红脸。然而,这难道不是她久久萦怀于心的真诚愿望么?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轻声地说:“范大夫,看你说的,羞死人了。”
 
    田平也涨红了脸,看看阿蓼,憨厚地咧开嘴笑了。
 
    阿芸似乎也明白了大人们的事,她高兴地拍着手,欢跳起来,嬉笑着说:“阿蓼姐,我以后该叫田将军什么呢?”
 
    阿蓼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她紧紧地搂住阿芸,羞涩地笑了。
 
    田平抱起山翼,欢笑着狂奔而去,惊得在一旁吃草的白茸跳了起来。
 
    范蠡发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
 
    小河边杨柳依依,青烟缭绕。水中鱼儿双双遨游。就在这天夜里,阿蓼和田平幽会又来到小河边。
 
    明月皎皎,情意绵绵。阿蓼把一柄宝剑双手捧给田平,含情脉脉地说:“田将军,这剑是要离叔的遗物,也是父亲留给我的一件物品。今日赠送于你,望你用它驰骋疆场,保国安民,为越国百姓,为父亲、要离叔,也为吴国百姓报仇雪恨!”
 
    田平激动地接过宝剑,说道:“剑师,不,阿蓼!我定不辜负你的希望,要对得起这把宝剑。”他回头摘下自己剑上的一块玉石剑佩,双手捧给阿蓼:“阿蓼,此玉佩不值什么,但为家传之物,也请收下,略表田平一番赤心。”
 
    阿蓼珍重地接过玉佩,系在越王所赐的青萍宝剑上。
 
    凉风习习,柳树发出飒飒的响声,仿佛也在为这一对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的情侣低声欢唱。
 
    远处传来布谷鸟清脆的叫声,“布谷——布谷——”一片轻柔的白云飘来,遮住一轮明月,大地蒙上了一层弥漫的青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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