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断国交日本挑战端 救蕃属清廷论出兵(下)
却说清廷得到日方的通告和断交照会,光绪于御殿之上对王公文武大臣说:“朝廷收到日倭提出断交照会的外交挑衅,说明日本断然不会从朝鲜撤兵。且其提出单方面改革朝鲜的内政,在朕看来,日倭出此妄言,显然是要不惜与我大清一战。我军是退还是与日一战,众爱卿有何良策可以应对?”
光绪帝之言,使朝堂之上哗然一片,纷纷提出要与日一战。
李鸿章并不想与日本开启战端,为了定一个朝论基调,便说:“日军连续不断地向朝鲜增兵,现已屯兵两万余,而我大清开到朝鲜的兵力仅二千余人。如果现在与日本宣战,两军兵力数量极为悬殊,肯定对我军大为不利。”
果然纷论如潮的朝堂在李鸿章这么一说后突然平静下来。可是光绪帝的老师,军机大臣翁同龢缓缓地说:“启奏皇上,事到这般地步,依臣看清日之间有必要大开一战,且宜速行先发制人之策,非彻底把这个东邻倭奴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不可,否则不能维护我大清国的体面。”
翁同龢系江苏常熟人,字叔平,咸丰六年的状元,乃同治、光绪两代皇帝的老师,同僚皆称其常熟。他勤勉清廉,却是保守派的主要人物,一直对慈禧主宰朝廷深为不满,内心总与慈禧对立。其虽然希望国家强大,却又不愿学西。主要担心皇上权力既遭慈禧控制又会被西方的内阁制而削弱。
现在光绪虽当政数年却并没有真正摆脱慈禧的紧箍咒,所以龢又矛盾地想改革弊政,其实是希望革除慈禧留下的困住光绪皇帝手脚的条框,并设法罢黜慈禧阻挡光绪行施皇权的势力。但是他很清楚要做到这些非常艰难,此时他之所以极力主张对日作战,希望能打一场胜仗,使光绪获得威信后得以摆脱慈禧的训政。
此时的朝堂上有三派势力,即帝党派、后党活和清流派。翁同龢是典型的帝党派代表人物,他仗着自己是两代皇帝的老师,虽表面恭敬慈禧,其实并不把慈禧放在眼里。为了帮光绪皇帝出头,每每在朝堂之上放胆直言,揭批朝廷弊政,甚至敢于指责慈禧太后的不是之处。
清流派则是奕訢在朝中的势力。奕訢本来于咸丰死后在帮助慈安、慈禧两太后发动辛酉政变中有功,但为了遏制慈禧扩权而培植了敢于针对慈禧放言的大臣。慈禧为打压奕訢,再度发起甲申易枢政变将奕訢一干人等革职。因清流派都是站在皇帝一边的大臣,与帝党派有心相惜之怜。奕訢倒台,清流派无主,于是龢便成了清流派和帝党的领军人物。
而后党派都是慈禧太后的近臣,帝党和后党之间一直为争权夺利而暗流涌动。众臣之中,清流派人物见翁同龢主战,便争相表达与日一战的决心。
清流派的代表人物,光绪帝爱妃的师傅,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紧跟着说:“由几个漂泊在东洋海面上的零散破岛而成的倭国,总在一起也不及我大清一个省大,不仅国僻地瘠而民贫,且终年灾难四起。那些无识之倭贼,自不省悟,夜郎自大,竟然野心澎涨,胆敢与我大清对抗。只要战端一起,其再多的兵力,也不过是螳臂挡车。臣恳请皇上下旨,迅速将其灭亡,以断将来祸患之根源。”
继而珍妃的兄长,礼部右侍郎志锐续说:“日倭凭什么向我大清宣最后通牒,威胁朝鲜,与我断交?这分明是在羞辱我大清。朝鲜与我大清陆地接壤,日本渡海来侵,有隔海之屏障,以我大清之威而驱之,必将使倭兵穷途末路而尽皆投海丧命。况且我大清是朝鲜的宗主国,如同唇齿,有义务保护朝鲜。如今朝鲜受到外侵,唇亡而齿寒,如不帮其解难,于道义上说不过去。”紧接着又有几个主战大臣滔滔不绝,高声呼战。李鸿章都不与声辩。
光绪见殿堂上一片讨战声,唯李鸿章此时不动声色,便对其说:“李爱卿主持北洋海军,倘若与日本一战,以大清之力对抗日倭有几分胜算?”
章答:“启奏皇上,臣以为日本自明治以来,仿学西洋,在国力、政治各方面皆有长足发展。我大清之力虽不在日倭之下,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臣以为还是通过外交来化解危机于两国有利。为臣已经在与英、俄等诸国公使联络,希望他们能出面调停,努力与日本交涉达成和解。如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不损我大清人力、财力和物力,谓为上策。”
此言一出,众大臣又纷议起来,翰林院编修丁立钧说:“中堂大人所言有失偏颇,与日本这等无信义的倭畜,还言什么化干戈为玉帛。日本虽明治以来仿学西方国制,就算国力有所增强,但小小岛国又能强到哪去?据我所知,日本向西洋各国借债无数以支撑国内变革。而其国内实行所谓议会政制,致对立党派林立,乱象横生,显然是外强中干。今日其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我大清眼皮底下逞残暴之能,欺我大清之属国,逼我大清用兵于朝鲜,此乃自取其祸。我大清以仁义之师而救属国,顺应天理,又何须其他国参与调停?”
编修黄绍基也应声而起说:“我看日本政治上所行改革,表面上日本军事力量似乎增强,但其国内财力依然虚亏,且立异党而论国是,致民心溃散。为臣料其无力支撑一场与我大清相对抗的大战,又岂敢行欺邦霸邻之道?臣以为,大清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将日本剿灭。不仅除掉我大清的卧榻之患,并以此震慑西方列强,不敢再轻视我大清。”
志锐又说:“日本经明治改革,虽跻身列强之位,而我大清开展洋务也有数十年,已是亚洲最强大国,小日本国力明显不及我大清。如果我大清连小小日本都不能荡平,又岂能与西方列强相抗横?若一战将日患清扫,使其不敢再来图谋,西洋列强也将对我大清刮目相看。那时我大清则更有信心奋发图强,振兴格局,早日列于世界强国之位。”
曾国藩之孙,编修曾广钧紧跟着说:“日本弹丸之地,兵力不及我十分之一,且其陆军弱不经战,其海军大多是些木头船,如何可以与我北洋水师的定远、镇远、济远等铁甲舰相比?不知中堂大人又有何惧哉?”
翁同龢更是乘势总结性地扬声而言:“众僚都说了小日倭不堪一击,虽有人认为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变革有所成效,我大清自洋务西学以来不也是取得很大的成就吗?要说西化习洋,我大清走在小日本之前长达十年,到现在为止我大清学西超过三十载,国力无不大增。特别是军事装备现代,尤其是北洋水师更是无人能敌。这些不都是在李中堂麾下吗?中堂大人为何不敢与之一战呢?”
这个昔日不主张发展洋务的清吏大臣,此时却悉数洋务取得的成绩,无不更加急起主战者们的情绪。
朝堂之上势力最大的后党派却一直没有发声,其中的代表人物刚毅、奕劻、荣禄等都是朝廷重臣。他们也一个个深恨列强各国对清国的侵略,内心也主张出兵朝鲜与日本一战。但见对立的翁同龢及清流派主战,便不愿为其后盾,再加上也没有得到西太后的真实意图,一直没有表态。
这时两江总督刘坤一说:“启奏皇上,据臣所知,日本此次派往朝鲜的士兵,多为临时抽调组合而成,可谓为乌合之众。若我大清派出大军劲旅入朝作战,小日本必心胆俱裂,我大清定然胜算在握。”
刘坤一,出自湘军,是个杀敌悍将,在朝中威望颇高,其言语很有影响力。经他这一鼓劲,至主战声音更加高涨。
李鸿章面对众同僚慷慨陈词,皆决与日本一战,此时他再也忍不住要出声了。只见他立于殿中拱手向着皇上,面容凝重地说:“臣启奏皇上,老夫受朝廷隆恩,效忠朝廷当万死不辞。适才诸位均向皇上尽表效国之忠心,陈言至情至理。对比我大清国与日倭之力量,概谓之清国大且人多,日本小且人少。但这些并非是作战力量绝对胜算之表现,而我大清到底能否战胜日本?所具优势何在?战术、调兵、筹饷等诸多方面该如何应对?这些皆议之肤浅。”
宣闹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李鸿章不紧不慢继续说着:“诸位都认为我大清海军有亚洲第一舰队的称誉,而实情却是,整个主力可以出阵作战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十来艘军舰,且都是服役多年的老舰,无论动力还是火力都远不如从前,恐怕难应仓促之战。而观日本海军,虽然看起来弱舰较多,但不同的是其不断在增购新舰,无论航速、火力等整体实力并不亚于我北洋水师。近来又抢购我大清想要购卖的堪称世上火力、航速最强的巡洋舰,更名为吉野,难不成还有人不知此事?就在昨日,我收到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来电,其声言要亲率战舰前往汉江一带向日舰示威,以震慑日军。我回电说,你显摆这样的架子又有何用?别人都说我海军强,你丁汝昌难道不知实情么?所以在我北洋军中,对比日军之实力和士气,皆认为难以抗衡日本,这叫知己知彼。试想光绪十年,福建水师在马尾遭全军覆没,此乃前车的鉴。我大清要与日本一战,还应未雨绸缪,励精图治数十载方可言战。”
此时殿上寂静得鸦雀无声,其虽是向皇上启奏,实际上都是说给翁同龢等主战派听的。
他稍作停滞,环视左右都在注目自己,又试看皇上也在全心倾听,便双眼微闭继续说道:“虽说我大清陆军号称百万,其中正规军仅有八旗军二十五万和绿营四十万。而实际上真正可拉出去能与强敌作战的,也只有四万来兵力的北洋淮军,另奉军及直隶练军中还有差不多两万来兵力。因此可堪一战的,总计也不过五至六万余人,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两万守卫炮台要塞的兵力,若将其除去,又有多少兵力可以投入朝鲜去与日军作战?”
李鸿章说到这里,早已按耐不住的翁同龢想打断李鸿章说下去。正要起势驳斥,光绪见状示意让李鸿章说完,龢只得作罢。
李鸿章顺着话说:“最为关键的是我大清军队中的官兵不如日本兵已受过现代军事训练,仍然还是旧式军队的编制,且装备没有大的更新。可是日军则全然不一样,其不仅在装备上优于我军,又以明治革新完成了现代军队的转训,有统一的编制,还有着完善的军事教育、国家战争动员的体制。就说现时眼下,日本完全可以一次性向朝鲜投入十余万军队与我大清作战,而且在其参谋本部的统一调度、指挥下使其战斗力得到充分发挥。所以,为避免损失我大清的国力,此次应力求不要与日本发生战争。我这样说绝非在长倭奴之势,微我大清之威。若臣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则为臣之大不忠也。臣斗胆呈志,要护卫大清疆域,以我北洋现有之力,加强陆军防务,我北洋海军则凭借现有的铁甲舰,加上现有炮船、鱼雷艇协同配合作战,辅以陆地上的炮台防御,即便不再添兵增饷,量小日本也不敢轻窥我大清边境。臣据实呈奏,深恐震怒龙颜,请我皇赐罪。”
李鸿章说完片刻后,御史叶应增轻蔑地说:“依中堂大人所言,我清国养兵千日却难以用于一时了。中堂大人列举我大清军队诸多劣势,而我清国海防已经有数十年,海军成立也有数载之久,皇上在今年四月的谕令中还称赞李大人督率北洋海军取得很大成绩并传令嘉奖。我们都以为北洋海军镇守大清海疆显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面对一个小小的日本,李大人却不敢应战,此事实在叫人不可理喻。”
王公大臣们无不觉得李鸿章怯懦不敢应战,主战派更是大为愤怒。
翁同龢特意走近李鸿章说:“李中堂治军数十年,可谓战功显赫,军功至伟。以前我枪炮落后李中堂也能扫荡大敌,如今北洋水师堪称亚洲一流,怎么对付个小日本还不堪一战?适才李大人出言惊座,说凭借什么与日本一战?如何调兵?如何筹饷?议之肤浅。依我之见,破日倭之计无数,俯拾即是。”
光绪一听对付日军计之无穷,两眼顿感光明说:“朕想听听翁相有何计可以胜敌?”
翁同龢得意地说:“眼下日军正大举调派入朝,国内必然空虚。我大清若令一骁勇悍将,率一支劲旅奇兵,直杀到日倭本土,来一个围魏救赵,釜底抽薪,逼迫日军尽从朝鲜撤回。此法可兵分两路,一路以数万军队从福建、广东一带渡海,登陆日本的横滨而直杀到东京;另一路则从山东起舰,经日本海,登陆其本州岛东北部的新泻,横贯本州而直指东京,从而实施两路夹击,看他明治还能逃往哪里?如此之举,日本全局岂不受到震荡?到那时,我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的铁甲舰队、炮船及鱼雷艇,长驱对马岛,截断侵朝日本海军的后援。那么,得知归路被截的侵朝日军,定然不战自溃。而我入朝大军则以破竹之势,一举将溃散的日军荡灭,如此可以稳操胜券。”
说完后又看了李鸿章一眼,特意最后加上一句:“只是没想到今天的中堂大人全然不见当年之勇了,既然不敢迎战,难不成是胆小怯敌,或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光绪听着主战的众臣与李鸿章的说词,表情是一紧一松,一驰一张,甚是纠结,唯翁同龢说计令其颜容绽放。李鸿章正想辩驳,光绪却说:“不久前李爱卿所奏,北洋海军合操汇演,舰船阵形整齐划一,操纵得法,变化自如;鱼雷艇袭营试演,攻守兼备,阵法奇奥无穷。各舰于快速驶行中,炮击穹远靶的,命中极高。尤其经远一舰,百发百中,可谓为神炮。其余各舰之所中者也皆在七八成以上。前来观阵之英、法、俄、日各国,皆无不称我北洋水师整治威武,战力强劲。然而对比今日之说,足见李爱卿之所忧,乃过于谨度。”
李鸿章想接话解释一下他向光绪曾经汇报的这番言辞,但光绪唯恐李鸿章再放怯战之言,故意调高语气说:“当下日倭无故以大军侵朝,行蛮横而突汉城,宣胡言而与我断交,放淫威而强逼朝鲜更改国政。各国都斥日本理诎,日倭却置若罔闻,为所欲为,从皆不理会。日倭之所以如此猖獗,就是在辱我大清无力。此气难平,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若强忍,则置我大清颜面何存!事已至此,朕当决意,若日本持兵不退,誓决与之一战!”
光绪主战的话音未落,突然面色惊恐,赶紧立身而起。众臣也都显有慌不择色之容,连忙施跪拜之礼。
何事令朝堂之上如此悚变,且听第三回慢慢道来。
第三回 李鸿章犹豫贻战机 小倭奴海上截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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