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不小心翻开《五灯会元·古灵神赞禅师》这页，觅得典故的出处，发现与语文老师吹嘘的“黄金屋”“颜如玉”不谋而合，更加坚信“祖宗之法不可弃”，逐渐闭门造车进入中庸之道，彻底成为一个平庸之人。填写大学志愿的时候，因为自己左右摇摆，被宋母循循诱导，糊里糊涂选择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专业——行政管理。宋母天才般画了一个大饼，告诉儿子行政管理者，毕业后分配机关单位，便可以光宗耀祖，报拳拳爱国之心。可是事与愿违，幻想很丰满，现实很不满，落得一个仓皇北顾的下场。
大学四年，又误入歧途四年。宋远桥与信息时代格格不入，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另类。宋另类也知道父母生计维艰，便趁着网文的盛行开始半工半读写小说，构想着凭借自己丰富的阅读量，弹指一挥就可以月过百万，缓解非小康家庭的压力。谁知道“埋首故纸堆”的腐儒气太重，多达四十个网文平台下达了驱逐令。有一个编辑于心不忍，放下杀人不见血的屠刀，说道，“贵作虽旁征博引，却略有牵强，与时代不符，兹亟待修改。”宋另类第一次怀孕，就面临胎死腹中，久久不能释怀，痛骂主刀编辑学艺不精，纯属误人子弟。宋远桥余情未了，又一次怀了小说的孕，投了五十个平台，惨遭文字狱。一主刀编辑短信回复宋远桥，说道，“贵作过于引经据典，恐有剽窃之嫌疑，又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左，故此未通过审核。”经历两次丧子之痛，宋远桥怒发冲冠，誓与网文不共戴天。
宋远桥非常纳闷，三教九流一起写修真、写修仙、写穿越，大幅度篡改历史必然成为热搜，平台称之为脑洞大开，具有非凡的想象力。宋远桥不小心写了现实题材的读物，毫不客气被打上涉黄、涉政、涉低俗描写的标签。譬如“煮席”两字，忘记了避讳，直呼其名，得了个大不敬的罪名。小说中多了个接吻的镜头，忘记了擦嘴，得了个“黄色描写”的千古奇冤。
俱往矣，数愚昧岁月，还看今朝。
为了找出自我救赎的答案，宋远桥在大学图书馆翻破了二十四史，仍未寻得良方。最后，机缘巧合看了一次《新闻联播》，人生的任督二脉被巨人打通。只见新闻联播的主持人说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得到新国标之后，宋远桥从校园走出社会，满腔热血，常常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挂在嘴边，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读了一两本书。结果，第一份工作光荣被骗去电子厂打螺丝钉，第二份工作从事某银行信用卡业务员，第三份工作从事线下消费金融服务。如今的宋远桥，绝非吴下阿蒙，像泥鳅一样滑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果不其然，现实社会是一个大染缸，把一切正人君子和魑魅魍魉染上了五颜六色，个个变得尖嘴猴腮。
荒唐不羁的故事，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宋远桥沐浴更衣出来，习惯性躺在出租公寓的弹簧床上，在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手机，习惯性浏览一下新闻大事，然后温故一下诗词歌赋，最后进入快餐式的网文阅读。宋远桥对两次丧子之痛仍然耿耿于怀，虽然自己不会再笔耕了，但是看别人出丑可以得到精神鸦片的痛快。宋远桥在公寓里喃喃自语，逐渐开始精神分裂，后对充气娃娃柔情似水，说道，“波多野吉衣呀，首先声明一下，我不是精神分裂。我是一个正常人，只不过与妻子分隔两地，难解相思之痛，所以给你打了气，你不要误会。不怕你嫌我唠叨，我又要吐槽一下网文了。某些人拿了一些稿费就以大神自诩，道貌岸然提出了黄金三章的说法，无论书籍如何妙笔生花，或者字字珠玑，但是前三章没有引起编辑的共鸣必然胎死腹中，没有引起读者的共鸣必然石沉大海，这就是浮躁不安的快餐式阅读。如果有人写你的真集，估计第二天早上，就被请去讯问室喝茶了。你说，文字还真是一个麻烦，哎，麻烦……”
宋远桥揉了揉眼睛，打了三个惯性哈欠，睡意越来越浓，出现甄士隐梦游太虚境的错觉，不禁后背发凉。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工作，为了应酬，宋远桥强忍着睡着，备一些功课，方便第二天吹嘘扯淡。又突然，床中惊坐起，因为他刷朋友圈，刷到一个老同学。
她叫罗婷，宋远桥初中同学。
朋友圈的动态是这样的：罗婷上传了九张图片，呈九宫格。图一，她穿着汉服，有杨玉环戴近视眼镜的不伦不类。图二，她在题词，毛笔字行云流水，有大家之风骨。图三，她在叠宣纸，是一个字帖，有颜真卿《多宝塔碑》的痕迹。图四，她在绘画，纯国画，落款写仿徐悲鸿的《迎客松》。图五，她在欣赏黄公望的《富山村居图》，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图六，她在焚香抚琴，凝眸岁月，有对牛弹琴的神来之笔。图七，画风突然，出现一个牛鼻子老道，可恶至极。图八，她焚香抚琴，他吹箫眸前，如高山遇见流水，阳春罕见白雪，双双自我陶醉。图九，她与一群佳丽合影，背景墙写着“名媛俱乐部广州分部”字眼。
嗬，名媛俱乐部！震惊就在这里。
宋远桥想到两个人。一个是“佛媛”郭氏宜姐，一个是“车媛”陶氏芝姐。是这样的，宋远桥从事业务类工作，逢人喊哥喊姐，或者某总某总，所以很多时候只知道其哥其姐其总，根本就不清楚他们的全名。宋远桥对宜姐和芝姐的误解，导致对名媛俱乐部有了一些偏见，说她们，“打着高雅之旗号，行坑蒙拐骗之伎俩，谈龌龊不堪的交易。”
往事一幕幕被宋远桥掀开……
宜姐是工作上的合作对象，是一个手机连锁店的法人。宜姐的办公室，与罗婷的逼格有异曲同工之妙，反正一个字：装！只见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按照马致远的《天净沙》布局，可见高雅非凡。又佛经一架，玉佛一尊，茶具一套，如日本妇女盘膝而坐，如嘉靖皇帝半修仙半做皇帝，十分惬意。对面是芝姐，侧面是宋远桥。
宜姐奉来两杯茶，春光满面，说道，“芝姐，喝茶。远桥，喝茶。”
“谢宜姐。”芝姐回答。芝姐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子，宋远桥背地里喊她为“奔驰妹”，这是赤裸裸的蔑称。但是芝姐无所谓，纠正说，“奔驰妹是尊称，芝姐才是蔑称。”
宋远桥已经从“埋首故纸堆”窘境走出来，拍须遛马说道，“宜姐，这是我三生之荣幸。谢宜姐，请让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宜姐问道，“会开车吗？车我们去放生！”递来一把奔驰钥匙，重如泰山压顶。
宋远桥憨傻一问，“放生，放什么？”
皇帝不急太监急。奔驰太监莞尔一笑，说道，“放屁呀。”
宋远桥可以驾驭波多野结衣，当然可以驾驭口无遮拦的奔驰妹。然后把庄子的“道在尿溺”进行延伸其义，说道，“放屁好！别人问庄子，道在哪里？庄子说，在头上，在地下，在屎里，在屁中。放生是积德，放屁也是积德，为何？因为道在屁中，放屁即为布道。”
宜姐口头警告宋远桥，说道，“这有点扯淡了，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左，请注意言辞。”
这顶大帽子，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某些大老虎也抗不住，更何况生如蝼蚁的宋远桥。宋远桥顿时哑口无言，宜姐仿佛是网文平台的化身，再次扒开流产的伤疤。
尔后，车停在菜市场门口。
治保会东拍照，西拍照，又电话交警大队。反正奔驰车不是自己的，宋远桥坐在驾驶室无动于衷。治保会让宋远桥掏出驾驶证，宋远桥才惊慌失措，说道，“治保会大哥，您不是交警大队，没有执法权。”
九品芝麻官也是官。治保会大怒，说道，“你把车停在菜市场门口，严重堵塞安全出口，如果发生安全事故，你承担得起吗？根据《交通法》，这属于违停，记0分，罚款200元。”然后撕一张条子给宋远桥。
宋远桥不愿意给钱。治保会暗示宋远桥，交警大队在赶来的路上，如果不服从执法，那么就定一个妨碍执法的罪名，吊销驾驶证。宋远桥秒怂，乖乖掏出200元。治保会走后，宜姐芝姐提着一袋龙虾，一袋鳊鱼走出来。宋远桥把治保会的罚单给她们，意思是给我报销了，谁知道宜姐大笑，说道，“你真傻。治保会没有交警大队的执法权，这个违停的条子是假的。”——暗示宋远桥你被骗了，关我什么事。
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宋哑巴拐上高架桥，强颜欢笑，说道，“宜姐芝姐，又是龙虾又是鳊鱼，这是放生还是打边炉？正好，我饿了。”
宜姐说道，“远桥，不可以打诳语。去小公园。”
车至水闸旁，有一个小公园。称之为小，因为真的小，一个巴掌这样吧。可偏偏容纳了两尊大活佛，你说奇怪不奇怪。小公园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许愿池”三个红漆大字。
宋远桥说道，“宜姐芝姐，按《鬼吹灯》的说法，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这里绝对不是风水宝地，四面无山，只有阴沟之水，一定会淹没祖宗的在天之灵。”
宜姐说道，“远桥，记住，不可以打诳语。”
纵观许愿池，有点胡闹。更胡闹的是，大石头旁边有一个台阶，一老头牵着一只旺财在洗澡。宜姐看见了裸狗，马上双手合十，把《西游记》的“唵嘛呢叭呢吽”念了两三遍，把裸狗超度升天，急急如律令让芝姐把鱼虾投放河流，一起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宋远桥嘴上抹油，说道，“鱼虾出游从容，是鱼虾之乐也。”
宜姐加入名媛俱乐部，自然有一点文化功底，说道，“子非鱼虾，安知鱼虾之乐？”
宋远桥说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虾之乐？”
宜姐说道，“我不是你，我当然不知道你。但是你不是鱼虾，自然不知道鱼虾的快乐。”
宋远桥说道，“宜姐，你错了。庄子说，道在头上，在地下，在屎里，在水中。鱼虾入水，即是入道，为何不乐呢。”
宜姐说道，“远桥，你这话似曾相识。”然后转身问芝姐，“可还有花？”
芝姐说道，“漫山遍野皆是花。”
宋远桥尬在一旁，这是什么，天地会的新暗语吗？“地镇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说作废就作废。宋远桥正在寻思天地会新旧暗语的时候，宜姐闯入冥想之中，说道，“远桥，走，去采花！”
宋远桥对“采花”的理解，停留在采花大盗田伯光的身上，可怜楚楚的小尼姑会是谁呢？答案马上揭晓。奔驰车停在国道的十字路口，傲视群雄逐鹿天下，我自岿然不动。
宜姐芝姐从后备箱取出报纸和剪刀，偷偷摸摸往护栏丛走去。她们胆子真够大，居然剪国道上的玫瑰花——此处应该加上一句台词，“观众请勿模仿，田伯光受过专业训练。”宋远桥左右为难，如同观赌，警察抓赌的时候，一样把观赌当成参赌。就这样，宋远桥成为采花大盗的从犯。
田伯光凯旋回店，佛光普照，如陈玄奘回到东土大唐。宜姐把玫瑰花插入净瓶，把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南海观音菩萨，说道，“远桥，谢谢你。”
宋远桥说，“说谢就显得生分了，我与宜姐不分彼此。只要宜姐一句话，我宋远桥上刀山下火海，眼睛都不眨一下。”
宜姐净瓶洗手后，投之以桃，说道，“好，留下来吃饭吧。”
一句话骗到一顿饭，这是非常划算的。如果一句话一顿饭，宋远桥可以吃到她们破产。宋远桥说道，“吃什么？”
宜姐说道，“今天初一，忌开荤，宜素食。好，我们去慈溪素食馆。”
今天是初一，慈溪素食馆的贵宾厅挤满了和尚尼姑。三人欲进贵宾厅，被大堂经理拦住，说道，“三位您好，贵宾厅是弘扬我佛慈悲的场所，除了和尚尼姑，我们都不可以进去。”
三人未出声，一得道高僧拔地而起，说道，“大堂经理，拿一瓶茅台和一条华子进来。方丈我，不差钱。”
大堂经理撇下三人，翻箱倒柜寻茅台和华子去了。宋远桥以为她们会生气，便愤懑说道，“太势利眼了！士可杀，不可辱。〞
宜姐双手合十，与方丈对拜了一下。方丈放下鸡腿，抹了一下嘴，还了一个皈依。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宜姐的诚心被如来看见了，果然安排了一个老头与她擦肩而过。三人转身的时候，宜姐与老头撞上了，撞出了爱情火花——不，应该是火焰。
赵本山的小品说，“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该老头瘦骨嶙峋，脖子特别粗，应该是“大款”和“伙夫”除外的甲状腺肿大。还别说，该老头斯斯文文，带着金边眼镜，打着领带，提着公文包，人模狗样，是标准的衣冠禽兽。
人道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便围一桌开心扉。从谈话中得知，老头复姓司马，名逸，有双重身份，先举家移民，后返乡，典型的先做汉奸，再做华侨。老头洋洋得意，自称这是上层之潮流，升斗小民根本不懂，如某某林，某某杰等大明星，趋之若鹜。宋远桥差点笑出来——我国不承认双重国籍，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一点，他情何以堪呢。他口中的某某林、某某杰等大明星，还敢在大陆横着走吗。
老头开有一个红酒厂，主要做外贸生意。把老婆孩子放置海外，一是接应，二是经营，三是紧急避险，裸官与裸商最典型的利己行为。谈起里应外合的得意之作，老头沉醉在得意忘形之中无法自拔，而风花雪月的季节，把这个天聊得非常融洽，导致老头与宜姐双双把家还。更不小心坠入爱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老头未必是霜打茄子，可能是一颗核桃老而弥坚。宋远桥非常注意老头的一举一动，看见老头跑去情趣用品店买了一套蕾丝边制服——宋远桥也有一个波多野结衣，算是同道中人。但是，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对外张扬的。宋远桥反而做贼心虚了，把他原本铜墙铁壁的双颊红透得吹弹可破，直呼江河日下，人心不古——这种情况是进入了贤者时间。
宋远桥凭借敏锐的嗅觉，对天灵魂一问，“宜姐学姜太公钓鱼？”
为了证实宜姐是不是姜太公钓鱼，宋远桥旁敲侧击问宜姐的好姐妹。芝姐义正词严维护自己的闺蜜，说道，“宋远桥你这话就难听了。两情相悦诗风吟，别时两宽互不厌。你懂吗？”
狡辩！绝对的狡辩。
果然，桃色新闻无胫而来，不胫而走，刷新了宋远桥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原来附庸风雅，加上焚香礼佛，都是在钓金！龟！婿！
宜姐从老头哪里，得了一辆马宝，一个酒庄，一套复式房。宜姐也付出一个女人的代价——怀孕了。起初，老头是不愿意相信的，因为一个男人的精子成活率在花甲后等于恐龙灭绝。老头非常精明，从举家移民精打细算就可以看出来，坏就坏在，聪明反被聪明误。怀孕近三月，老头一意孤行要取羊水做亲子鉴定，埋下了日后流产的伏笔。DNA匹配成功后，老头恬不知耻，见人就说，“老子宝刀未老，老子经久未衰。”
骄兵必败，这是兵家大忌，老头不懂。
宜姐把经营多年的手机店低价抛售，问宋远桥要不要接手。宋远桥说道，“互联网冲击大，实体生意不敢接手。”
宜姐通过名媛俱乐部的曲折路线，还是把手机店抛售了。此时，宜姐躺在酒庄，再次邀约宋远桥，电话说道，“远桥，我们重新合作，过来商讨一下。”
宋远桥经不住女人的诱惑，尤其是名媛。宋远桥出门忘了看黄历，左右眼皮一直跳，由于熬夜眼球之中带着一丁点血丝，按照江湖术士的说法，这是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两杯洋酒下肚，宜姐居然流了一地的血。宋远桥误以为宜姐玩段誉偷奸耍滑的六脉神剑排酒，刚想责备一两句，芝姐却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另外又说道，“这是工业酒精！”
被断定是流产后，宋远桥联想到自己也在网文流过两次产，不禁泪流面满，这种丧子之痛，外人是不得而知的。没多久，桃色新闻变成阴谋论，大街小巷的评论家翘着二郎腿指点江山。其中一评论家，居然搬出《推背图》的预言，说道，“日月当空，照临下士。扑朔迷离，不文亦武。”
老头匆匆赶来人民医院，宜姐已经奄奄一息，泪水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宋远桥直夸，这个演技好，奥斯卡欠宜姐一座小金人。老头看见这种场景不是心凉，而是愤怒，以为是隔壁老宋干的勾当。两记耳光如晴天霹雳，打在宋远桥脸上，宋远桥心中窃喜，又可以发财了。为什么？因为打输了进医院，打赢了进监狱。
宋远桥感觉自己中了福利彩票，说道，“司马逸洋大人，不要误会，不是我。”
老头把恶狠狠的目光移向奔驰妹，说道，“是了，女人最忌讳另一个女人比自己幸福。所以你暗中使坏，是也不是？”
芝姐虽然傻白甜，但也不是被吓大的，拔高自己的身躯，说道，“你有可能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你的红酒厂兑工业酒精。我一定会向相关部门举报你，是你导致宜姐胎死腹中，你是杀人凶手。”
成魔成佛，只需要一瞬间。是生是死，也只是一瞬间。大限将至的老头，已经被岁月推进棺材，只差盖棺定论而已。老头感觉自己是周瑜。诸葛亮嘲笑周瑜说，“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头垂头丧气，瘫痪在人民医院，说道，“既生瑜，何生亮。”
宋远桥举头望明月，好一个名媛俱乐部！刚刚是记忆碎片的回放，可能有断章取义之处，但绝对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宋远桥万万没想到，其心如出水芙蓉的罗婷也是名媛，黯然神伤。这好比如，朝夕相处的班花，突然在沐足店遇上了，你说尴尬不尴尬，难受不难受。
男人都有窥看女人朋友圈的嗜好，如同脱她的衣服一样。宋远桥偷偷摸摸进入罗婷的朋友圈，脱了一件衣服，惊悚发现一张婚纱照，居然是道士配道姑，这小妮子玩得够嗨！宋远桥直呼又一颗白菜被猪拱了，惨不忍睹，残暴天物，叹息道，“巧妇长伴拙夫言，鲜花插在牛粪上。红杏出墙终有时，君若不信徒悲伤。”
宋远桥决定要一探究竟，刨根问一下罗婷。毕竟是初中同学，如果可以悬崖勒马就悬崖勒马，可以壮士断腕就壮士断腕，毕竟初中的时候也暗恋过她一两天。过去要找一个理由，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宋远桥灵光一闪，想起读书年代的“信”，便发了一段半古不白的微信给她：
长夜漫漫，竟无心睡眠。今览罗君之朋友圈，感慨万千。昔日寒窗苦读数载，今却分别十年有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罗君工于书法，工于国画，宋某人厚颜欲问道于君，望君不吝赐教。届时，望君勿言朽木不可雕也，不胜抢地尔。
约否？速回。不回，则反之。
此时夜黑风高，宋远桥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道士刚刚脱掉罗婷一件衣服，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大为扫兴。道士看见这缠缠绵绵的文字，又狐疑万千，问罗婷，“这谁呀？三更半夜的。”
罗婷把自己重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说道，“他呀，掉进故纸堆里的一个书呆子。不过十年不见了，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道士说道，“我看没那么简单，罗婷，你们不会藕断丝连吧？”
罗婷把枕头上的抽纸扔向垃圾桶，说道，“睡觉，今晚不要碰我。”罗婷想了想，还是回复了，“约，不周山不见不散。”随后发去一个位置。
由于定位不精准，常常发生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比如罗婷发送的明明是不周山的位置，宋远桥收到后，页面显示——乱坟岗。宋远桥就郁闷了，这是去阴曹地府吗？
宋远桥把“出门靠朋友”作为人生准则，强行翻译为“资源整合”。一个人没有背景，也没有背影，想在肮脏不堪的社会里混得潇洒，只能靠可有可无的同学之情和革命友谊了。宋远桥一大早洗漱了一番，撒了泡尿照了照自己——不错，美男子。然后驱车登乱坟，朝阳无限好。
宋远桥驾驶的车辆是自己的婚车，行驶证是妻子沈从心的名字。妻子现在在广西南宁照顾女儿，宋远桥则奔波劳累在珠三角赚奶粉钱。如果不是因为家庭有引爆定时炸弹的可能性，宋远桥也不愿意分隔两地抱多波野结衣入睡，更容易使来之不易的婚姻走向灭亡。
宋远桥把车停在半山腰，半山腰有一个半山亭，半山亭有一个裙裾飘飘的女子，女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猥琐的道士。如大多数电影，总有一个人的存在是用来搞笑的，这个道士就是如此。宋远桥先声夺人，说道，“老同学，让你们久等了。”
道士把宋远桥视为第三者，似笑非笑，跟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一样，配合半山亭的柱子，傲世苍穹。
罗婷没有戴眼镜，梨涡浅笑，露齿一笑，说道，“老同学，好久不见。”
宋远桥其实有一万个疑问，便拣了一两个切题，说道，“罗婷，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见面选择在山头上？我们是约上梁山吗？”
罗婷噗嗤一笑，说道，“这是两个疑问了。我们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这是最真实的我们，所以把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你面前。”
宋远桥说道，“好，好雅兴。你们是不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和叔齐呀？”
罗婷说道，“老同学说笑了，我们不是隐士，也不是与世隔绝的人，只是拥有一颗返璞归真的心，远离纷纷扰扰的世俗而已。”
宋远桥关心则乱，突然如脱缰之马，说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换言之，不大不小，就是装——”后面还有一个“逼”字，宋远桥懊悔自己口无遮拦，马上悬崖勒马，才咽下“逼”字。宋远桥擦了擦汗，妈呀，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虽然“逼”字没有吐出来，明眼人已经领悟到了八九分。罗婷不恼，反而道士开始吹胡子瞪眼，道士挖苦说道，“朋友，此言差矣。唐寅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如果沉醉于山水是装逼，那么沉醉在铜臭味里就是装蛆。”
“君子动口不动手”那就好说了，无非耍皮子功夫，宋远桥说道，“朋友，唐寅因为名落孙山，更被科举舞弊案牵连，所以自暴自弃。很奇怪，失去生活意义的唐寅被称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可见同病相怜者居多。他这首《桃花庵歌》，是彻彻底底的装——逼，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自吹自擂坐牢逍遥快活。所以，引证不成立。”
道士毕业于中文系。中文系最大的特点莫过于作文长篇累牍，为人自命非凡，自尊心吹弹可破，更忌讳吵架的时候被比下去，说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不可理喻，不可理喻。”道士感觉自己虽败犹荣，所以重复了一下“不可理喻”，以示正听。
罗婷推来一杯茶，有拨乱反正的功效。
宋远桥才发现石桌的陈列，一壶清茶，一扎宣纸，一架毛笔，一方凝脂墨，简简单单，就一个字，装！——后来一想，是自己说过来问道的，还让罗婷不吝赐教，真想狠狠抽自己巴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然后重新观察罗婷，她一袭藕荷色汉服，长发及腰随风摆，唇红齿白如同破晓的天空，玉指修长如同十五月圆的桂枝影。宋远桥说道，“谢谢。”
道士咳嗽了一声，接着又咳嗽一声，罗婷才推一杯茶给他，道士说道，“好茶。”
罗婷微微一笑，包含千言万语，又把早已消毒过的紫砂壶摆于石桌上，并将沸水缓缓注入至八九分满，洗去茶沫，表演了一道工序，再泡水，片刻稍等，双手又奉给宋远桥。
道士嫉妒，出于男人的吃醋，把自己酸到咳嗽。咳嗽了一声，接着又咳嗽一声，罗婷才推一杯茶给他，道士说道，“好茶，好茶。”
常言道，温饱思淫欲。喝饱了茶水，宋远桥知道她们要题字作画了。玩笔墨的人都喜欢在人前露一手，可是毛遂自荐会显得自己心浮气躁，远远不及旁人恭维请他出手。罗婷是女子，不是宋远桥口中的“君子”，她也很诧异，把笔墨陈列在显眼的地方，为什么宋远桥还不让自己不吝赐教呢！宋远桥通过现象看本质，已经心知肚明了，说道，“老同学，我今天过去是问道书法和国画的。这样吧，我先露一手，让你们看看我几斤几两，然后好对症下药。说好听一点嘛，就是因材施教。献丑了——”
宋远桥也不是故意献丑，其实他的书法真的很丑，非钟无艳和黄月英（诸葛亮老婆）不可比，漫不经心涂鸦了“天道酬勤”四字，歪歪扭扭跟营养不良的小萝卜头似的，但是，小萝卜头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任尔半山亭东西南北风。
罗婷一脸严肃，估计是强忍着不笑所导致的。道士转为欢乐佛，放浪形骸，哈哈大笑，把不周山笑出地震，而且余震不断，有共工撞柱时的天崩地裂。道士怕不周山因此玉石俱焚，就止住了哈哈，说道，“朋友，这，这是火星文吗？”
宋远桥如同妓女，故意卖乖，博取嫖客的打赏，说道，“是的吧，我刚从火星回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比如张三骂李四，你是猪吗？李四说，是的，我是猪！看似李四吃了语言的亏，实则张三已经无力招架。关于骂人和被骂，宋远桥拜读过梁实秋的《骂人的艺术》，略有心得，记住了两招——出言典雅——明朝东林党骂人就如此，引经据典，表面上是夸人，实则祖宗十八代已经被骂得体无完肤。另外一招是，远交近攻——秦始皇的爸爸的爷爷（秦昭襄王）就是用这招把六国的有生力量摧垮的，杀伤力巨大，骂人亦如此。就这两招，宋远桥收拾牛鼻子老道绰绰有余。宋远桥话锋一转，对罗婷说道，“罗婷，我特别喜欢你写的宋词，来一首最简单的《如梦令》如何？一来，我可以欣赏你的书法，二来，我可以拜读你的填词，三来，我可以展望文艺复兴的春天。”
“文艺复兴”这四个字，歪打正着触动了罗婷与道士潜伏的神经，相互不可思议对望了一下，发出一个特别诡异的笑容，好比如《嫁衣》这首永久被禁止的歌声，以及《唐人街探案1》小女孩的镜头杀。罗婷铺开古色古香的宣纸，提起狼毫毛笔，蘸饱满了墨水，不带构思，只见写道：
如梦令·不周山
昨日书生愤世，层楼不胜高处。
今日不周山，方悔共工之误。
且住，且住，清茶仍有一壶。
一切诗人都怕别人看不懂自己写的是什么，一般自己会在下面写注，比如，不周山引自《山海经·大荒西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比如，押平水韵，押中华新韵，押词林正韵——唐宋词的押韵是比较自由的，并不都符合《词林正韵》。套上这些韵之后，如同八股文，彻彻底底丧失了创造力。今人基本上不懂韵律，有那么几个专家学者照着《词林正韵》写，基本上也没人看，所以关于平仄不平仄的问题，统一拿“旧瓶装新酒”当挡箭牌。宋远桥就一个字，夸！说道，“罗婷，你写这首《如梦令·不周山》，有苏轼的坎坷和李清照的顽皮，典型的虽短小却精致，虽朴素却高贵。让我想到什么呢？对——往事不堪回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高处不胜寒哟，我们如履薄冰。当初愤世嫉俗如共工，用头撞不周山，搞得自己头破血流，现在看明白了，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那么就接受这个世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这清茶一壶，道尽了世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可奈何花落去。好，好词。”
这种夸法，谁都听得出来是昧着良心说话。为了恰到好处处理这个问题，宋远桥采用紧急避险的方法——转移注意力，又说道，“罗婷，词是好词，却有一点小瑕疵。不周山是神话的地名，偏偏这个山头也叫不周山，奇怪也哉，我觉得容易混淆视听。”
罗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道，“这不周山的冠名，还真多亏了时任张书记。是这样的，隔壁三个城市争抢武松之墓的归属地，从而盖棺定论武松是何许人也。这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些人活着是多余的，但是死了可以养活一大帮更加多余的人。张书记从武松之墓得来灵感，为什么本山不取一个贯彻古今的地名呢！有人提议叫蓬莱山，貌似被用了，有人提议叫天柱山，貌似指昆仑山，有人提议叫鹿台山，貌似鹿台在历史里不光彩，最后张书记看了看手表，问副市长今天是星期几？副市长说，星期二。张书记大手一挥，说道，不，周三。张书记突然龙场顿悟，不，周三——不周山，好，好，好。张书记把不周山的提案提了上去，几经波折，突破千辛万险，最终提案以七成票通过了。”
宋远桥说道，“冒昧问一句，不周山以前叫什么？”
罗婷说道，“叫乱坟岗。”
宋远桥恍然大悟，说道，“难怪难怪，你发给我的位置就叫乱坟岗，原来不周山的管理员忘记变更地图了，这误会大了。”
罗婷说道，“远桥，你变化真大。你以前——”本想说“书呆子”，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自己更像书呆子，所以就卡住了。
宋远桥说道，“我以前很傻是吧！达尔文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不变，那么就会被淘汰。在这种生死关头下，我因为一句话改变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罗婷好奇，说道，“什么话，那么有魔力？”
宋远桥义正词严说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罗婷说道，“果然振聋发聩，听之热血沸腾。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们从学校得来的是理论，踏入社会后，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才可以发挥知识的力量。所谓的知识改变命运，就在这个点子上。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一个错误的观点，读书非常有用，只是你不知道怎么用而已。重点是什么？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句话，好与坏，做过才知道。”
宋远桥说道，“高见！”
“这是英雄所见略同。”不愿意坐冷板凳的道士插了这句话。这句话有插科打诨的嫌疑，却恰到好处起到画龙点睛之笔，把两个分别十多年的同学拉回了青葱岁月。
宋远桥说道，“朋友，尊姓大名？我叫宋远桥。”
道士说道，“我叫陈平之，字舒远。对了，你有字吗？”
字号，从新中国成立后，基本上成为了稀有动物，可以申请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也有一群附庸风雅的大家、画家、作家、名流、名媛、诗人，把字号当成传家之宝，锁在保险柜里，生怕外人知道抢了去，只有落款拿钱的时候，才大大方方写在明面上。字号，可以理解为笔名、网名，反正自己爱怎样取就怎样取，父母管不着。为什么会出现字号呢？因为我们的名字是父母给的，我们去派出所又改不了，所以另辟蹊径自己给自己取一个笔名、网名代之。古人就是这种心理。宋远桥说道，“没有呢，不如平之帮我取一个了！”
终于可以卖弄了，陈平之求之不得，说道，“行。你是罗婷的老同学，我是罗婷的老公，那么你就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名字是父母给的，字号呢，是我们成年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取字号基本上取近义词，如韩愈，字退之；岳飞，字鹏举；马致远，字千里。宋远桥这个名字，出自《倚天屠龙记》张三丰的大弟子，人称宋大侠。这样吧，就地取材，你的字就取——乔木。”
宋远桥有一点不满意，这纯属拆文解字，如同强扭的瓜，一点也不甜。论内涵，远没有“远桥”有意境。但是，跌倒在马路上的宋远桥被陈平之扶起来了，宋远桥却没有老头讹人的本事，于“谢谢”之后提出质疑，说道，“舒远，可有典故？”
陈平之果然是中文系毕业的，同样患有“考据癖”，说道，“有，典故出自《诗经》，其中《国风·周南·汉广》一篇说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宋远桥说道，“可以翻译一下吗？”
陈平之说道，“南边有高大的树木，却不能在树下乘凉。其意境可以媲美‘远桥’二字，兼之有一个电影叫《夏有乔木》，其爱情故事更加渲染《诗经》之美，所以子曰：诗经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不学诗经，吾无以言。”
有些人在学校像古惑仔，出来工作之后比谦谦君子还要谦谦君子。而有些人在学校像书呆子，出来工作之后比古惑仔还要古惑仔。宋远桥属于后者，说道，“好，秀色可餐，名色亦可餐。”
陈平之说道，“乔木，你会写诗吗？”
“我会吃喝嫖赌！”宋远桥是这样子想的，但是话到嘴边留半句，说道，“我会吃喝而已。”
陈平之属于“生旦净末丑”中负责搞笑的“丑”角，属于电影中的男二号，属于朱丽叶出场中的绿叶，说道，“不会写诗，要字号干什么！这如同一个杀猪的，非要叫自己镇关西，我就是拳打镇关西的鲁——”陈平之想到自己穿着道士袍，与鲁智深和尚的形象不符，就把“智深”两字省略掉了。
宋远桥已经不是书呆子，是古惑仔，又曾拜读过梁实秋的《骂人的艺术》，便引蛇出洞——欲其灭亡，先让其狂。说道，“舒远，要不，你先写一首？”
“我就等你这句话！”陈平之是这样想的，偷来罗婷的梨涡浅笑，说道，“那恭命不如从命了。实不相瞒，我工于现代诗，有徐志摩第二的美誉。我曾写了一首《再别康斯坦丁》，发表于《人民日报》，不信可以去查，真金不怕火炼。诗人嘛，就该有诗人的傲气，不需要扭扭捏捏藏着掖着，我光明磊落，所以直言不讳了。如果你把我看成骄傲不驯的人，那你就是管中窥豹的井底之蛙。请看——”
我的天
你黑了
就像罗婷的脸
我的天
你白了
就像远桥的眼
我的天
你黑白了
就像阴阳之圈
半山道人作于半山亭
现代诗是继承不了中国诗词的，如同一个非洲人，绝对不是炎黄子孙。现代诗是一群留学生抄回来的西洋笔记，根本就是狗尾续貂，把“诗坛”变成“诗厕”。所以关于狗尾续貂，人们都说这个女人是来填房的，沦为不平等待遇。宋远桥有这些愤青的想法，但是仅供五脏六腑新陈代谢，不供饭后茶余的消遣，说道，“哇塞！汪峰老师说，音乐是可以改变世界的！起初我不敢苟同，但是，今天我看见平之的现代诗，才觉得汪峰老师说得精准，何止音乐可以改变世界，现代诗一样可以，这就是文化无国界的最好旁证。平之由夜色联想到美女的情绪，再由明月联想到清澈的眼睛，最后胸怀宇宙有感而发，直呼日月轮回，躲不开阴阳二字。人在宇宙面前，只是沧海一粟。好，好，好诗。”
陈平之发表在《人民日报》的《再别康斯坦丁》被评论家点评，说道，“陈平之作此诗如青黄不接之鼻涕，甩之不尽。旁人睹之，作呕万分，路人闻之，如吮痈噬痔，生不如死。”陈平之回骂评论家，评论家更加得意，如同中国人骂了一下特朗普的推特，特朗普回了一个黄豆表情，瞬间变节，引以为豪——美国总统与我神交！评论家说道，“陈平之器量之小如同蚊蝇，妄为诗人，活脱脱市井无赖在此滥竽充数，可悲可叹，诗人亡已。”陈平之从来没有被带过高帽子，被宋远桥夸得一惊一乍的，有一点不自信，说道，“是吗？”
要证明诗人写的诗写得好，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诗人再写一首，成功转移诗人的不自信。宋远桥说道，“千真万确！平之，我恳请你，再写一首。”
诗这种东西如同妓女，昼伏夜出，见不得光。平日发朋友圈没一个点赞，不被对方拉黑已经是万幸，所以诗人如同龟公，一点也不适合开风流场所。难得今日遇见了伯乐，陈平之不假思索就应下了。只见写道：
如梦令·不周山
今日照顾不周，婚书几字最苦。
来日埋此山，红尘是我耽误。
站住！站住！妮子更似这壶。
半山道人作于半山亭
夸人的时候，表情越浮夸越好。宋远桥拍石桌而起，竖起大拇指，把周边的乌鸦吓了一跳，纷纷外逃——浮夸风非大鹏展翅不可比，说道，“好好好，我看见了一对情侣打情骂俏，如同祝英台说梁山伯书呆子，如同朱丽叶说罗密欧小流氓，如同直子说渡边是小傻子（挪威的森林），爱情永垂不朽，爱情可歌可泣。结婚证就几个字，请不要说我周顾不周，我已经付出了所有。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把我埋在不周山的乱坟岗，因为红尘俗事是我耽误了你。站住！你给我听着，你这个小妮子，知道了吗。〞
陈平之沉醉在高帽子之中无法自拔，跟着乌鸦翩翩起舞。罗婷看不下去了，说道，“远桥，你变了。”
宋远桥当然知道自己变为，但是经人之口说出来更加有准确性。便扮猪吃老虎，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自己一如既往呢。”
罗婷开始收拾茶具和笔墨，有打道回府的伏笔。说道，“你变了，你现在油腔滑调。我冒昧问一下，你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宋远桥说：“从事线下消费经融服务。”
罗婷说：“你说简单一点。”
宋远桥说：“花贝分期。”
罗婷说：“哦，难怪了。业务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职责所在。”
宋远桥说：“罗婷你误会了，或许我会对旁人睁眼说瞎话，但是我对你们字字肺腑，绝无虚言。”
罗婷说道，“行啦，陈平之听不出来，我听出来了。你的话，口蜜腹剑哟。”
宋远桥狡辩，说道，“口蜜腹剑是一个贬义词，形容一个人阴险毒辣，罗婷，我在你眼里是这种形象呀？”
罗婷已经把茶具纸墨统一放置篮筐，说道，“口误，是口抹了蜜。走，去一下工作室。”
“什么工作室？”
“陈舒远国画书法工作室！”
宋远桥推开车门，请二人入座，说道，“工作室的法人原来是陈平之，那么我们可以合作一下，我帮你们开通花贝分期服务。哈，今天我没有白来，一举双得。”
陈平之说道，“工作室也可以开通这个？”
宋远桥说道，“马老板说了，银行不改变，我们就改变银行。马老板成功了。现在花贝分期无孔不入，别说工作室了，棺材铺也可以。”
陈平之说道，“好！好工作。”
宋远桥说道，“好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陈平之说道，“今天我们不谈工作。我问你，你觉得我怎样？不三不四，还是不伦不类？”
“真话，还是假话？”
“先听假话，假话都漂亮。”
“一个字，帅！”
“真话呢？”
宋远桥说道，“真话嘛，有了——望之不似道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陈平之不恼，说道，“你这句话出自《孟子见梁惠王》。行，那我也用孟子的一句话概括一下你——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宋远桥也不恼，说道，“平之，我很好奇，你这身道士袍是怎么一回事？〞
陈平之说道，“罗婷在车上，我不方便说——”罗婷不屑一顾，打断未出的两个字“出来”，自己说道，“爱说就说，嘴巴不在我身上。”
陈平之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有泄气的轮胎反被打爆胎的趋势，说道，“远桥，你有看过一个新闻吗？一个女子得了脑瘤，做手术需要剃光头发。女子一万个不愿意，扬言头可断，发型不可乱。该女子男友想出一计，先把自己剃光头了，说光头并不难看，我陪你。呵呵，多么温暖的三个字。他的道士装，何尝不是我陪你呢！”
情况有点不对劲。从陈平之的谈话中得知，罗婷有病！至于是什么病，宋远桥不敢妄加揣测和刨根问底。比如张三得了新冠肺炎，李四问张三，你得了什么病？张三一不敢回答，二不愿意回答。因为回答了，一会被强制隔离，二会被朋友抛去。宋远桥说道，“好，我陪你，如我养你，我爱你。”
陈平之偷窥了一下罗婷，见她没有扑杀的征兆，便说道，“罗婷说要出家断了红尘俗事，我说出家就出家，你穿尼姑装我就穿和尚袍，你穿道姑装我就穿道士袍。今天穿道士袍而已，远桥，改天我穿和尚袍给你看。”
宋远桥差点笑出来，这小夫妻才“埋首故纸和”。说来也奇怪，自己逃出了这个深坑，反而一大堆人往下跳，真是世事无常。
工作室到了，是一间五层居民楼。门口两个金桔盆景，挂了一些白色小对联，乍眼一看，跟两团花圈似的。正门口挂了两幅红纸黑字的对联，估计出自罗婷之手——誊写。
上联：桐丘栖凤，洎水腾龙，中州锁钥流芳远。
下联：讲院坐风，程门立雪，北宋硕儒遗泽长。
宋远桥笑而不语，这是大程书院大门对联，居然贴在工作室门口，口气真大。不过，宋远桥走进前台，看见名媛俱乐部的横幅，就明白了一二三，原来名媛们把这个工作室当成书院了。换言之，工作室不是简单的工作室，可能还涉及家事国事。大凡书院和书斋，如东林（党）书院，三湖书院（康有为），或者饮冰室书斋（梁启超）都涉及家事国事。
宋远桥此行真实的目的，终于说出来了，道，“罗婷，你也加入了名媛俱乐部？”
罗婷说道，“是的，犯法了吗？”
宋远桥说道，“言重了。问问而已。我两个工作上的朋友，一个叫宜姐，一个叫芝姐，也在名媛俱乐部里，你们认识吗？”
罗婷说道，“宜姐这个人，你离她远一点，蛇蝎心肠。芝姐这个人，你可以深入了解，傻白甜一个。”
果不其然，她们是认识的。宋远桥说道，“罗婷，你被她们坑过？我看你怨气很大。”
罗婷说道，“坑还不至于，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走，上二楼办公室坐坐。”
办公室上了锁，这说明办公室是军事重地，外人不可以入内。陈平之打开了天花灯，拉开了窗帘，把十点钟的太阳请进了梨花木雕刻的茶桌。一句话，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十点钟的太阳跟小姑娘一样，情窦初开，看见男人就先脸红了。宋远桥说道，“你们的办公室真雅致，会享受。”
罗婷煮了茶，转身去保险柜，取出一份文档，按在茶桌上。罗婷双手奉一杯茶给宋远桥，说道，“远桥，你怕吗？”
宋远桥抿了一口茶，感觉这个文档不简单，可能是一个重要提案，说道，“怕！我们勿谈国政。”
罗婷说道，“行，你知道什么是公车上书吗？”
宋远桥说道，“公车上书？清光绪21年，康有为与梁启超集结603名举人，联名上书光绪帝，反对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是正义之举。”
罗婷点了点文档，说道，“敢看吗？”
“不敢！”这是宋远桥真实的想法。但是宋远桥嘴硬，改口说道，“有何不敢！”
宋远桥小心翼翼打开文档袋，感觉这是大明朝机密，看见了，锦衣卫就要拿掉他的脑袋。他开始诚惶诚恐，双腿已经颤动，有爱尔兰踢踏舞的节奏。电影《寻龙诀》，众人打开了西夏古墓，众人问墓碑的西夏文是什么意思。王凯旋张口就来，说道，盗墓者死！宋远桥就是这个盗取大明王朝机密的贼，今天晚上回公寓，要咨询一下棺材多少钱一副了。只见雪白的A4纸写道：《给某某某关于文艺复兴的一封公开信》。
嗨！这是民间请愿，谈不上政治，虚惊一场。宋远桥如释重负，原来流产也是如此的痛快。说道，“嗯，这个提案好，打算什么时候寄出去呢？”
罗婷说道，“她已经开通了民间请愿的平台，随时都可以寄出去。只是万事俱备，仍欠东风，所以让你帮忙一下。”
宋远桥说道， “什么忙？”
罗婷说道，“宣传。”
宋远桥说道，“我很好奇，为什么要文艺复兴？”
罗婷说道，“我们是炎黄子孙吗？是！我们要勇敢的承认，这是文艺复兴的开始——尊重祖先，然后承认自己的文明，最后继承自己的文明。西欧文艺复兴不过如此，却诞生了米开朗琪罗《最后的审判》、拉斐尔《圣母像》、达芬奇《蒙娜丽莎》、彼得拉克《歌集》、但丁《神曲》、薄伽丘《十日谈》等等旷世之作，而且促进了工业革命的到来。可见，文艺复兴的重要性！当一个国家强大了，特别注重精神上的胜利，譬如大唐追求唐诗，大宋追求宋词，大元追求元曲，大明追求小说，大清追求条约，民国追求杂文。”
条约？罗婷是来开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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