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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流年(八)

时间:2021/12/14 作者: 山河女儿 热度: 113289
  七 抽竹笋乐挨竹棒痛

  史微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除了吃饭、玩耍,她不懂关心未来,出息不出息更与她不挨边。这天史文远出工回来,筲箕里放着一把野刺莓,是从田老坎上摘的,他像做母亲的人一样带回来给女儿吃。他未到家,远远地就听到鹅群嘎嘎的叫声。时间已经不早,鹅怎么还会在家?别人家的孩子都已放牧,可自家几只等得不耐烦的鹅在起哄,圈鹅的竹帘子因为鹅群的骚乱而东扑西倒。看着这些,史文远一阵烦躁。但他又想,也许女儿有事还在学校吧,这样想着就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

  这时银铃去菜园,经过史微家,听到史微鹅叫,以为史微还在家里,就在路上叫她。史文远这才知道女儿已经不在学校。

  放学后,史微和银铃刚走出校门,就听到远远的有人叫她。她四处张望,叫声又传来了;随着喊声望去,是燕子背着背篓在梅冈坡山腰割猪草。燕子手里拿着东西晃动,叫史微上坡。史微撇下银铃,从柳树下一条小道直接上了梅冈坡。上得坡来,她才看清燕子手里拿的是又肥又嫩的几根竹笋。这下她可来劲了。她想到家里还有一些竹笋,但太少,不够一餐菜,当下决定先抽些笋子再回家。

  梅冈坡除了背村的一面山腰下有几丘小面积的水田,几乎都是菜地、果园。坡上到处翠翠绿绿,地里各种蔬菜长大了,但只有黄瓜、瓠子已成熟,其它的都还刚开花。因为家庭人口简单,史文远把很多事情都省去了,就是菜园里的菜,他也比别人种得单一。这使得生长在农村的史微,有一次陪银铃去菜园,看见长着细瘦叶子的胡萝卜竟不知道是菜,还以为是草。而蒋姐做的油煎冬瓜、清炒牛皮菜也常让史微垂涎欲滴。史微因此喜欢留意别人家的菜园,看一看那些稀奇的菜种。

  燕子经常在别人菜园地边割猪草。有时看到周围没人,像那种又大又黄的南瓜,她眼馋了也敢把它捧进自己背篓。史微只要与她在一起,就不免为她担惊受怕。史微家去年有预购猪任务,她与燕子、雷雨儿一起割猪草。她们有一把没一把地把别人地里菜叶扯来,背篓里猪草看着往上冒;可史微的背篓还空阔得可以蹲下一个人。她们嫌她慢,难等,要她学样去搞别人菜叶。可史微第一次出击,就因为害怕得发抖而右手把左手割破见红,背上更是冒出一层汗。动作麻利的燕子骂她没用,雷雨儿笑着说:“微儿你真胆小,又不是偷菜,你那么怕什么?”但她确实害怕,她刚有那样的念头,心就慌张得嗵嗵直跳;她有贼心,没有贼胆。后来也许意识到自己真的没用,就连贼心也不起了。其实大家都知道,即使是那种又黄又老的叶子,别人自己也用得上,因此这种行为被发现了也是要挨骂的。好在史文远地里南瓜、瓠子、萝卜、白菜种得多;可尽管如此,蒋姐还是笑她父女俩把肥猪喂得像母猪似的又瘦又扁。她今年不用扯猪草,不过她得回家放鹅。燕子告诉她谁家园坝上笋子多,谁家园坝像是被人寻过之后,她们就分开了。

  史微穿越这些由果树、蔷薇、金银花、鸡血藤、毛荆棘等等连着许多野竹组成的一道道篱笆,凭经验来到余婆婆、周姑和蒋姐三家菜地搭界的园坝边。余婆婆的桃树上结满了毛茸茸的青桃儿。桃树边有一小块韭菜。韭菜被割过的地方还撒了一把草灰,冒出的韭菜又嫩又肥。三家菜地搭界处有一块三角斜坡,生的全是竹,有的竹子都有大脚趾般粗细。竹子向下倾斜,形成一个竹棚。竹棚下面是周姑菜园里的一个小池子。

  史微分开野竹,钻进竹林,尽量爬到没人去过的地方,扒开厚厚的腐竹叶,单挑那些不长不短的壮竹笋。抽竹笋不仅是为了做菜,对于像史微这样大的孩子,它更是一种活动一种乐趣。有时碰上许多竹笋,就越来越兴致高涨,于是使劲往深处钻、往险处爬,找到的竹笋也就越多越好,到后来直至把那一片园坝搜寻遍。这有探索未知的冲动,会带来发现的惊喜,还能给予他们收获、拥有的高兴劲儿。当然,如果遇到危险,譬如看到蛇,或者被竹签子扎了脚,或者挨了园主的臭骂等等,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去年史微和堂弟、玉英及她弟弟几个人就是在这里抽笋子时,玉英弟弟掉到了周姑的小池塘,他们挨了好一顿训斥。

  史微常抱回一大包笋子,自己不用那么多就送给沈姐。蒋姐的老嫂子沈姐是孤寡老人,眼睛又不好使,周围邻近的人都很照顾她。史微还常把剥剩的小竹笋连同笋皮倒进蒋姐猪圈给她母猪嚼。这样的时候,史微是快乐、自在的。但这一次她可真要倒大霉了。

  史文远这一阵心情总是变化无常。

  自从政策出现转变的迹象,饥饿迟钝的人们在半信半疑中开始期待新鲜事的不断涌现。去年春节出现了停舞已久的龙灯、狮子灯、蚌壳灯、彩龙船。而对于年轻、失落过的青年,恢复高考如一剂强生药,他们拾起尘封的书本,又开始虔诚地忙碌。

  作为史家村优秀的一员,史文远的心也重新活动起来。史有成在一边教书一边复习,他说教完这一学期,他下半年就要去辰阳一中复习,为明年考大学做准备。史有成邀史文远一起参加明年高考。史文远把自己想报考美术院校的打算写信告诉在湖南大学当老师的堂哥史文昊,并表示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史文昊一直对史文远很了解,很同情,也很帮助。

  史文远大病,医院治不好劝他回家。周氏不愿再失去儿子,在她主张下,史文远卖掉房子去长沙寻医。在长沙,是史文昊照顾他,为他奔走忙碌。史文远得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当时也说是血癌,长沙医生也明确地跟史文昊讲,史文远的病医生无能为力。

  史文远回乡以后,村里人都说他病得象“黄泡胀肿的一样”。这期间,周氏把怨气发在媳妇身上,说她儿子以前很健康,是许彩凤这个克星嫁过来才这样。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许彩凤生下史微后得了乳腺炎,乳房肿得给小水桶似的,整日痛得人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史微没有奶水吃,饿得整日哭叫。她的到来特别不受欢迎。史文远这一方没有谁带着爱心去看她,而许彩凤对她也充满了怨恨。惟有史微那个寻死不成的外婆,每日抱着她去史家村各处讨奶。因为房子已经卖掉,她跟母亲、外婆搬到别人家住,而她父亲则与奶奶住史文谦堂屋。

  史文远回来后什么都吃。他想他在等死,但他却不治自愈。史文昊后来说:“也不知他凑巧吃了什么有利病情的东西,竟然出现了奇迹。”

  史文远痊愈后想和许彩凤和好,但许彩凤这时冷了心,找种种借口拒绝,说没有住处就是她的借口之一。为了解决困难化解矛盾成全这对怨偶,史文昊把自己在家乡没有分掉的房子,叫住得好好的史文吉一家子腾出来让给史文远。就是那一年,玉兰家才搬去雷雨儿家旁边。但这也没能挽留住许彩凤。不过因为治病和房子这两件事情,史文远在感情和思想上都非常信任、依赖史文昊。

  然而这一次史文昊没有支持史文远。他说原因有二:一是史文远年龄超过了规定的报考年龄;二是史微没有人抚养,作为父亲,史文远有义务把史微养育成人。史文昊劝他好好培养史微,说是将来让史微考大学也一样。

  史文远考虑再三,本想隐瞒几岁去报考。这不是不行,很多人都在这样做;如果你真有才,这样做也不会损害谁的利益。可这时的史微实在是个累赘。周氏死了,把她丢给谁都难,都不成;他只得放弃愿望。但在这机会来了,别人都能抓住,自己却要眼睁睁地错过,他有一种深刻的患得患失感,脾气变得更加爆燥,对史微也更为严格。

  史微背着被竹笋涨得鼓鼓的书包回了家。

  家里门开着,几只白鹅已经不在,堂屋灶台上父亲黑着脸。史微感到事情的不妙,想偷偷地放回书包,赶快溜出去放鹅。可正在等着爆发的史文远又怎能平息心中的怒火,让她像往常一样逃脱应该受到的教训呢?一个盛怒的声音响起了:“站住!丑种子,你到哪里去了?”史文远停下手中的活计又问道:“别人的孩子都按时回来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当初吵着要喂鹅,你把鹅喂好了没有?你背着书包去学校,你读书了吗?”

  史文远一边气恼地嚷着,一边走了过来。当他瞟见史微异常鼓胀的书包里冒出的漂亮笋尖时,他的怒火终于炸开了。他抢上一步拿起书包就摔。一下子,地面上到处滚的是书本和黑褐色油亮的竹笋。史微一声不吭的低头站着。史文远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读书,你就是这样子读书?丑种子!不识好歹的坏东西!你自己睁眼好好看看,周围比你大比你小的女娃儿,有几个在读书?读了三四年书的有几个?我让你读书,就是让你去玩啊?”

  小竹棒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好受,但是史微不能躲,也不能跑。周氏死后史微第一次挨打,学着别人的样儿拔腿就跑。史文远叫她站住、停下、回来她不听,结果跑到桑弄子梅冈坡下被抓回再打。史文远不屑别人教育孩子的方法,他常说棍棒底下出好人。作为惩罚他下手更重:“我今日要打到你长记性为止。逃跑就是反抗;父母教育儿女,儿女哪有反抗、不接受的道理?”蒋姐她们劝过两次,但被他黑唬着脸骂开,再不敢劝。因为种种经验教训,史微后来挨打的时候再没跑过,她总是任父亲打过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是和其他娃儿不同。别人挨父母打时,逃不掉就大哭大喊地求饶;可她偏偏不爱在父亲面前哭,不向父亲求饶。她发现父亲打自己比别人父母打孩子更较真,她伯伯、伯娘从来不像她父亲打她那样打有志;银铃、玉兰她们父母打人也都只是做一做样子。她认为自己怎么着结果一样,于是懒得再费劲。今天,她也是忍着痛一声不响。

  史文远的吼叫把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她们说史微没有一个护短的人。余婆婆凭着自己是长辈,动手夺过了史文远手中的竹棒。

  史文远打过史微后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后悔下手太重,更气恼她不声不响的倔强劲。他希望她是一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可史微恰恰是那种顽梗不化的娃儿。尽管如此,他对她的爱并没有减少半分。这就像他每次打过她之后自己又心疼时蒋姐调笑他说的那样:“棍棒打在微儿身上,却痛在文远公你的心里。好的时候呢,微儿是你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的宝贝;不好的时候呢,狠不得一棒就把她打死。疼的时候比谁都疼,打的时候比谁都狠。何必呢?”玩笑是玩笑,事到临头却还是如此。

  可史微不这么想,史微内心很“记仇”。对于父亲打了自己几次,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她不知道,父亲纵然对不幸的命运有着天大的怨愤,想到她,他还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不理解,她是她父亲的全部寄托;唯因如此,恨铁不成钢的时候,父亲的火气就不能自控。不仅史微不懂,这个世上,谁也不明白他史文远的这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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