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张振予喊来几辆车,载着程宗湛的骨灰,以及他们哀伤复杂的心情,驶向大山深处。快到寨门,房族亲戚已在那等候,一位管事的大伯拦住车子,跟程适说:“适儿,我们寨里有风俗,凡死在外乡的人都不能进这寨门,你不能坏了规矩,就在这里搭个棚,暂时安放你父亲吧。”
程适端着骨灰盒,先向大伯跪谢,继而向房族亲戚跪谢。大家扶他起来,想到程宗湛对全寨子的贡献,还有这懂事的孩子,无不替他父子伤心流泪,忙与他说道:“适儿,我们先回家,先把们打开,要人做饭吃,你几个哥在这里搭棚子守你父亲,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
张振予向程适点了点头,程适随即哭道:“我和张总龙老师我的同学合计了一下,要买棺材,请先生开道场,请地理先生找墓地,停灵这几天的开销,还有找人帮忙厨房、抬丧,有想不到的事大伯你们要替我想一想,我尽我所能去做。”
“好了适儿,你不要担心,今天你是孝子,你的事就是整个房族的事,晚上你把寨子的人喊来家里吃饭,我们一一安排。”
诸事在心中皆有筹码,终于把心安顿。吃过晚饭,回到大寨门,棚子已经搭好,还烧了一塘火,大家围坐火边闲话。程适拿一个大碗装满稻谷做香炉,烧纸烧香,恭敬磕头,然后上香。想起父亲的死,不免凄楚,眼泪不觉又滴落下来,张振予在旁劝慰,转身过来时,看龙丛雨律师也来了,赶忙擦拭泪水,说:“龙大律师,你吃过饭了没有?那麻烦龙老师带你先去吃饭,家里有人坐夜,我伯、伯妈都在,还有人在吃饭。”
龙丛雨摇摇头,挥挥手,说:“我吃过了。”龙颖在旁确认道:“真的吃了没有,不要饿肚子。”“真吃过了,不用操心,吃完饭我才叫人送过来的。恰好今天在县城办案子,听龙老师说了程总的事,我不放心,来看看,了解了解情况。”龙丛雨说着,点燃三根香,向死者行礼,向家属表示慰问。
程适下跪还礼,龙颖和张振予立马把他扶起来,张振予找一个地请龙丛雨坐下,柳思源他们忙摆放凳子,端来一个火盆,大家随即围坐下。只听龙丛雨问张振予道:“张总,程总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你和他是好朋友,事前有没有一些征兆?”
张振予说:“前个月宗湛还跟我借钱,说年底了工人等钱过年,闹得很凶,新校区的工程款迟迟拨不下来。当时我也没钱,钱都在货上,我叫他向工人请求缓一缓。我知道宗湛这个人为人正直,好面子,他把车卖了,房子也抵押了出去,还是填补不了这个大窟窿。大凡他脸皮厚一点,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龙丛雨说:“张总,你说这其中会不会存在腐败,明明有钱,但就是不下拨下来。”
张振予回说:“也许存在这种可能,我做过工程,这钱的周期性比较长,不是说得就得,要层层审批。做工程钱是有,就是垫资太大,时间太长。宗湛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想尽了所有办法,去年匆忙结婚,真实目的是为了贷款,去年还好,按时拨下了钱,一次性还了贷款。今年他的信用额度下调,在最关键的时候贷不出来。——哦,程适你爸借我的那十万块钱就不用还了,他生前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程适跪谢,顿感无地自容,父亲的苦不仅不分担,还一无所知,甚至一度抱怨父亲,对着大家,哽哽咽咽的说:“我对不起我爸,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儿子,我愧对我爸!”龙丛雨劝道:“不要难过,事情已过去,后悔无益,现在要做的就是挽回损失,不能全撒手不管。”
张振予点头赞同,说:“龙律师说到点子上了,农民兄弟的钱不能欠,都是血汗钱,全靠这个养家糊口,要是连这个都保证不了,我们良心在哪里,是多么沉重的谴责,更对不起死去的人,所以我才要龙老师喊龙律师来商量,等把丧事办完,我们着手去办这件事。”
“趁这几天大家都在这儿,把程总去世的消息发布出去,让要账的人到这里登记,全面摸排,估算一下总共欠多少外债。学校那边委托龙大律师发个函,人都没了,该结账的结账,该变更法人的要变更,这件事全权由龙大律师代办,费用我这边先垫付。”龙颖补充道。
张振予略做思考,说:“负责工程项目的是王均晟副校长哦,龙老师我们跟他一起吃过的是吗?”程适先替龙颖回答:“我们是在康怡馨吃的饭。”张振予继续说:“哪天我专程先去拜访他一次,把情况弄清楚,让宗湛去也去个明白,不能不明不白,不干不净,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程适抹一把泪,露出犀利的锐眼,说:“张总、龙律师、龙老师,我感谢你们,我爸不在了,这个家我来做主,你们放心去做,产生的费用我出,我父亲在时世没有好好尽孝心,他不在了,也要让他风风光光,放心到那边去。他未完成的事,父欠子还,我来替他完成。”
一时间语噎。张振予他们已经把话说到这,往下的话不便于说,都是说些应酬和安慰的话,无多大意义。夜漫长,又冷,大家轮流交换。程适因担心追债的人再次上门,心绷紧得不敢放松,一夜未曾睡。第二天请来道场先生,起盟开坛,听先生敲打木鱼,摇铃唱念阴文祭词,他们似乎能阴阳两界来回穿梭,真希望在人的头顶上有祖先的灵魂,庇佑自己免遭人间苦罪。正当虔诚跪拜时,邓晗瑛打来电话,赶忙起身到屋外边接。
邓晗瑛问:“程适,听我伯伯说叔叔不在了,我很悲痛,路太远,我不能来看你,你别怪我。伯伯也跟我说了叔叔的事情,我想你现在很需要钱,我爷爷在弥留之际交代我把他留下的财产分一半给你奶奶,这一年多来我好不容易修复好了自己,所以没有跟你提起这件事,我今天可以完成爷爷的心愿了,你发卡号过来,我把这三十万转给你。”
程适支支吾吾,说不要这钱又变得虚伪,现在正需要钱,能还去多少是多少,说要嘛又怕被说见钱眼开,所以左右为难,只好搪塞过去。邓晗瑛慎重其事,说:“这钱你一定要收,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我不缺钱,你现在正需要钱,就不要推辞。”
“那好,等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了,我会找一个时间到邓爷爷坟上磕头烧香。”程适说着,回去找卡号,给邓晗瑛发了过去,又才回到灵堂跪拜。要账的人又来了几拨,能还的都还去,不想再拖,如此几天忙前忙后,人明显瘦下一整圈。
第四天发丧出灵,抬上山下葬,有房族亲戚帮着,顺顺利利,丧礼虽不是极尽奢华,在黄尚侗寨却是盛况空前,人人念道程宗湛生前的好,为寨子捐钱捐物,帮人于危困,当为楷模。程适不忘一一跪谢,送走亲戚朋友,自然也送走胡森柯他们。程适要柳思源多留一日,第二天请房族及帮忙的人吃饭。诸事妥当,跟房族人商议先回学校,房族人告诉他按寨里风俗,下葬七天内需回舅家家理发,不然这一年里都不能理。于是又留一日,请柳思源陪同去。
回到学校,同学争相来安慰,知道他们是一片好心,同时得揭开伤口一一道谢。这样过了十多天,一个人混迹在人群中,给自己增添了无谓的可怜,心里没有恨,到同情若晴起来,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若晴只说了一句,“事情解决了,你好好生活”。程适听后,心情像刚融化的雪,立即又加了一层霜,忧从中来,想若晴把孩子打下来了,她重获自由,自己是替她高兴还是当面向她谢罪,总之现在得一个人生活,她是个刚强的女孩,说过的话是不会变的。正在纷繁之中想象时,听罗瑞荃他们说说笑笑走来,赶忙伪装一下脸面,不能自私到自己的痛苦也要带给别人。
罗瑞荃走进来时,却不笑,完全是替他考虑,从口袋中拿出一叠钞票放在他桌上,说道:“这是林霏还你的钱,你收好。”
若是林霏当面还给自己时,很有可能要拒绝一阵子,不知现在是干嘛,收好钱放进口袋,说道:“干嘛这样急,没有就先用。哦,林霏她爸怎样了?”
瑞荃暗中窃喜,他能关心旁人好坏,证明还有理智,回道:“好多了,你该关心关心你自己,别一天到晚都呆在这寝室,会憋出病来的。”
程适双手插进裤袋,犹豫了半天,回道:“会好的,很快!”大家宁愿相信这是真话,都说道:“那好!”但不知道是那天。
林霏趁元旦节放假,回家一趟,看到父亲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还能下地干些轻活,心情无比宽慰,尽享天伦之乐,欢欢喜喜的返回学校。到寝室,有些倦意,东西懒得整理,只想合眼休息,不料陆骥宗打来电话,叫到楼下等候。虽说极不乐意,可是钱没有还,自己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还是他的人,没一点办法,拖着慵懒的步伐走到林荫道上,连连打几个哈欠,伸手擦掉眼角残余的泪,攥紧拳头命令自己要振作精神。过不多时,果见陆骥宗驱车前来。被招呼上了车,见他神色慌张,有事相求,说:“小霏,帮我个忙好不?”
林霏听到“帮忙”这两个字就生气,上次好心好意答应帮他,哪知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叫去侍候一个老头,这也太侮辱人格了,简实把自己当成一个妓女来使唤。还好自己不怕惹事,硬是不从,弄得他没办法,这回相求,肯定也没什么好事,一口回绝道:“我很累,只想休息。”
“那好,我们去酒店开个房,你泡个澡在好好休息。”
林霏信以为真,自己的性格他领教过,以为不再强求,一口答应,舒舒服服的靠在座位上小憩一会。正睡得香,车子突然一个紧急制动,身体顺势往前一扑又被拉了回来,这一折腾彻底惊醒了,睁眼看四处,一片漆黑,昏黄的几盏灯躲在柱子后面,照亮着一个大门,全身顿时轰的袭来一阵凉意,不觉害怕起来,推开车门下车来问,陆骥宗半天才回道:“这是地下车库,到酒店了,你是不是很累,睡得这么香!”
林霏张望四处,说道:“我好像没有来过这里,这到底是哪?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陆骥宗走来勾住她的腰,往车门上靠,胡乱吻了一遍,客客气气的说道:“小霏,你说我对你怎样?你爸的病治好了,有我一份功劳,你该什么谢我?”
林霏确实很感激,相处这一年来多,不说各方面都很好,至少也不坏,相互之间这层关系虽说不上单纯,可还是产生了感情。思考了一下,撒着娇回道:“是你想要的还不都是你的。”
陆骥宗又亲了一口,很满足的牵着她的手朝电梯方向走去。电梯呼喇一下到了三楼,天上和地下真的有区别,见了光人真就不再害怕。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张房卡递给林霏,说道:“小霏,你先进房间,我叫厨房准备饭。”
林霏接过房卡,答应一声后去开门。进到里面,正要插卡取电,发现灯是亮着的,真是稀奇了,是不是进错了房间?突然门“啪”的一声被带上。哦!一切都明白了,前次所见的那老头正色迷迷的站起来,对自己笑道:“小靓女,过来呀!”
林霏不怕,也不紧张,心异常的平静,对着那老头说道:“你帮我拨通那杂种陆骥宗的电话,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他说。”
老头子年岁虽老,心却有十八岁年轻人的急性子,当然这种急与年龄无关,他扑过来,眨着嘴巴子说道:“先把事情做了再打也不迟。”
林霏偏身一闪,没让他给碰上,复站正了姿势,手插在腰上,嫣然一笑,说:“你不打,就休想碰我。”
老头已领教过,知强逼不行,得来软的,乖乖的拨通电话递到她手中,自己的手像打太极,先舞了起来。林霏拿起电话,笑道:“陆总,我懂了,我会感谢你的,再见!”陆骥宗以为她真的答应,心乐的像捡到金狗崽一般,恨不能沿着楼道叫上一圈。他笑道:“小霏,你就帮我这次,我会好好爱你,公司亏损,经营不下,只有委屈你一次,我会跟你结婚的……”他不知道电话那端早已挂掉,说的全等于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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