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到校门,只见父亲站在那,眼睛直直看地下,面色憔悴,形容枯槁,犹如黑暗笼罩大地,昔日灿烂的太阳失去了温度,也失去了自信。心陡然沉重,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一向乐观的父亲,竟变成这副模样,铁石的心肠也可怜同情起来,走过去说:“爸,我来了,你等了多久?”
“没有,才等一下,那走吧,我们打的去。”
“爸,你不开车来,你的车呢?”
“手头太紧,卖掉了,先缓一缓。”
“去年才买的新车,今年又卖掉,亏很多钱了吧,你要钱应该跟我说一声,我还存有一些。”
“你的钱留着,拿给我也解决不了问题,车卖了还可以买,做人不能丢失诚信。”程宗湛说着,把几个手提袋交给程适来提。程适从父亲手中接过来,偷瞄一眼,全是高档香烟高档酒,以及上好的茶叶,不知道父亲为何要送这些东西,也懒得问。
程适和父亲到邓丰华家里,已有两个人先在。见他父子来了都说不能再打扰,借故纷纷离开。屋里本就不热闹,人走后更加安静,程宗湛示意程适把东西放下,然后坐到刚才那两人做的位置,说:“邓校长,我知道您很忙,请您一定给指条明路。”
邓丰华给他父子各倒一杯水,稳稳坐下,说:“程总,我现在不管事了,爱莫能助,请你理解。我跟邓恒轩叔叔一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放什么都放。”
“如果学校不拨款,我无法挺过这一关,工人要钱,供货商要钱,我是哪个环节走不通,还希望您看在邓老师的面上给我指点一二。”
“程总,还是那句话,我不其位,说话不灵,也不能管这些事,你还是去找现任领导,他们会给你解决。”邓丰华说完,悠然点燃一支烟,仰头靠在沙发上,深吸一口烟,然后慢慢吐出烟雾。不期又来一伙人,同样提着礼物,见程宗湛父子在,尴尬一笑,像极了他俩进屋时的表情。程宗湛顺了他们的意,告了一声,即带程适出来。刚出到楼梯口,邓丰华追出来,把礼物原物退还,转身就走。
程宗湛往后打了个趔趄,两眼发黑,似要瘫倒在地上。程适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说:“爸,你哪里不舒服,去医院看看。”程宗湛双手撑住扶手,缓一口气,尽力呼吸。不一会儿,脸色有好转,充满血色,说:“你回学校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回瑞莲县城。”
程适扶父亲下楼,离开宿舍楼,不放心似的问:“爸,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再回去,你要按时吃饭,你都瘦了。”
“没事,没事,哦——那你先回去,先回去,我有些事,办好了事就回去。”
“爸,你要不要紧——那我先回去了。”程适看父亲在摇手,人的精神变好,于是回学校。可是走了一会,开始有些不放心,感觉懊悔,不应该在此时离开父亲,决定回去看看。走回到分开的地方,已不见父亲的身影,心怅然若失,立即打电话。父亲在电话中语气温和如初,才放心。
回到学校,本该去找若晴,可又担心她睡着,只有回寝室。无任何也要把事情说清楚,死也要死个明白,做一个明白鬼,稀里糊涂的结束,往日的付出全都是做作和白费。
程适睡后,半夜醒来两次,到天蒙蒙亮时,已无睡意,赖在床上也是为拖延时间,一遍又一遍的回放今日去跟若晴说的话。若晴一直拖延到下午,才勉强答应下楼。程适到楼下,看见若晴笑容满面,心一阵狂喜,本能的迎上去。不料若晴挥挥手,示意他别靠太近。程适在身后一米外面亦步亦趋,到园子中停下。杨若晴悠然转身,说:“程适,你有什么话非得要见面说,那你说,我听着。”
杨若晴的心平气静,远超出程适的想象,要是她生气,打自己骂自己,耐心哄一哄,所有事情都能解决,此时方寸全乱,准备的腹稿也派不上用场,只是讷讷的说:“我离不开你,只要跟你在一起,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程适,谁离了谁都能生活,你离开邓晗瑛,离开阿蝶姝不一样生活好好的吗!”
“那不一样,她们只是朋友,跟你不一样,我们有夫妻之名,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程适,你人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当初不说不合适,现在才说,给我好梦欲成还又摇醒我,你可知道我为了你我还梦想都改变,现在呢,你叫我走往哪里?”
“当初是没有了解你,现在了解了,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跟你在一起东躲西藏的,太累了,我需要光明正大的爱情,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是我,别人是别人。你呢,很在乎别人的看法,被别人所左右。你对朋友没得说,够义气,为人也好,可对家庭,对亲人做的比说的少,只是徒有其表象,没有实质性的东西。论努力认真你比不了柳思源,论情商比不了罗瑞荃,你看起来很精明,做事情拖泥带水,像一个女人婆婆妈妈。我爱的人,不管他贫穷富有,高矮美丑,他的思想一定要配得上我,三观不一致的人,就不配拥有我的爱。”
程适被说得服服帖帖,像一条丧家之犬,大气不敢出,欲申辩,话到嘴边讷讷说不出口,只是嘴在动,眼泪往下滚落。杨若晴听不清,也不想听,抢他的话说:“程适,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不要让我瞧不起你。我回去了,孩子我去处理,你不要担心,好聚好散,往后我们就时最熟悉的陌生人。”
程适擦掉眼泪,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时间,说清楚讲明白,可若晴头不回就走了,只剩下他在冬风的撩拨下越益寒冷,裹紧衣服蜷缩着,有气无力的移动步子。手机响了,顿时怒火中烧,成心要看自己的狼狈,抽出手机看是后妈打来,迅速泄气,萎蔫掉,千难万难喊了声“妈”。一出口就悔恨不已,那边没给留下缓冲的空间,嘚啵嘚啵哭道:“你那死鬼父亲跳楼自杀了,你快回来收拾后事,留下我们母女该怎么办!活该你们家的人要短命……”程适像给人扇了一记耳光,满脑子轰轰直响,电话随同那只麻木的手重重甩到椅上,手没感觉到疼,本能按了结束键,缩回来抹掉下来的眼泪。也许是这只手还有知觉,带动了整个身体,激活脑神经,回寝室胡乱装了几件衣服,冲出门外,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晚上罗瑞荃回来看门未锁,有些纳闷,程适整夜未归,更添一层疑虑,第二天打电话询问,知晓这事,跟柳思源刘嘉晨等朋友商量。大家说请假去看望,算是对逝者的告慰,也是对朋友的关心。决定后就起身,中午到达瑞莲县,商议先去黄尚侗寨,打电话问时说遗体被送到殡仪馆,马上改方向,急急忙忙赶去。
赶到殡仪馆,里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没有灵位和灵堂,一块草席垫,一张白布盖着,觉得阴气逼人。程适跪在地下,时不时往火盆中投放几张纸钱,烟气忽浓忽淡,缭绕着他的面庞。几人走上去,与他并排跪下,先行三叩首,燃了香纸,再行三叩首,程适还礼后才起身,围拢在他身边,争相安慰。程适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哀求,说:“我求求你们今天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帮帮我,这里只有我,下午把父亲遗体送去火化,收拾骨灰回老家,多陪他几个晚上,热闹热闹。父亲生前风风光光,谁都想来巴结,竟是这样孤孤单单的走了,身边的人作鸟兽散,连躲都来不及……”
罗瑞荃看不得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哀求,掏出半截纸巾替他擦掉眼泪,说道:“程适,你不要这样子,我们是兄弟,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去,陪陪你也陪陪你父亲。你不要太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按照风俗该是什么办还得什么办,不要让别人瞧不起我们。”说到此,柳思源想起家中的风俗,说道:“大道场不能办,小道场应该要有,不能让你父亲摸着黑去到那边去,算是超度他的英灵。你给房族亲戚打去电话了没有?你应该把这事告诉他们。”
程适停止了哭,慌乱中回道:“都还没有,早上才从医院接我父亲到这里来,整个人慌了,什么事都没办。”
胡森柯蹲下身来,跟他合计道:“死者为大,人没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在县城里没有人,家里的房族和亲戚应该一一通知到位,喊大家拢来商议后事,你什么都没去做,要房族亲戚干嘛呢!”
柳思源说:“张总哪里我他打电话,还有龙颖老师,这是你爸爸生前的朋友,该喊他们来,商议后事。”
罗瑞荃筹划一下,说:“森柯和思源都说得对,现在都讲求团队的力量,你的房族亲戚朋友就是一个团队,大家相互帮忙,互相照应,你离不了我,我离不了你。我看这样子啊,下午把你父亲的遗体送去火化后,我们找几个车回黄尚侗寨,你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程适有他们帮衬,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大家集思广益,至少不茫然无措,理清了头绪,继续哀求道:“我在这里不能离开,按照我们农村的习俗,得找一个先生给我父亲开路指引,送去火化,火化的费用我已经那边谈妥了。”
胡森柯喊罗瑞荃杨昌煜去找先生,留下思源嘉晨陪程适。柳思源满腹疑团,一心想把事情弄个明白,待他一一打过电话,便问道:“你爸是怎么原因要这样作践自己,就不能为你考虑一点?”本来好好的一句话,到嘴上时给说的偏离本意,成刨根问底,后悔不已,睁大双眼,等待他的责骂。
程适面无怒色,无意责怪,伴随簌簌而下的眼泪说道:“这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我感觉我爸是替别人背锅,我一定要弄清楚里面的事情,给我爸一个交代。昨夜回到家,满屋追债的人,后来我去医院,他们也跟着,我管不了,是他们逼死我爸,我现在还不起这些钱,他们想要就去跟我爸要。早上把父亲送来这里,他们还跟过来,看没一个人帮忙,没有意思,就都回去了。这重担我要挑起来,尽我的能力去做,只是时间问题。还好你们来了,帮我想主意,这陌生的城市要有多陌生就有多陌生。”
柳思源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顿了许久,憋足气力说道:“这是你的家事,我作为外人不好评论,该要弄清楚的事情,要弄个明明白白,我们还要商议如何安排你父亲的后事。”
程适的心像被电击了似的发麻,绝望的抬起头,扯衣袖擦掉满脸未干的泪迹,伸手到内衣里面,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思源,说:“这是我平日里积攒下的钱,密码是我生日,你去取些出来,找个地方让大家先吃饭,在去买孝衣孝帕、香烛贡品。”
柳思源接过卡,紧紧握在手中,嘘叹几声,落下几滴泪,站起来交待几句,办事去了。刘嘉晨留下,他想不出安慰人的话,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挪移身子越来越靠近程适,像伤了风寒,上下两排牙齿嘚嘚嘚在打架。突然冲进来一伙人,刘嘉晨没感觉到害怕了。这些人看了又看,拿着一张张单子说:“程适,这是你爸欠下的债,父欠子还,天经地义,你给大家一个准信,我们也不能为难你。”短暂的安静后,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呱呱,这回可热闹了,吵闹声充斥着这间小屋。
程适自感无能为力,只有埋头撕开纸钱不断往火盆中丢,想说却不能说。等的人已经没有耐性,开始爆粗口,甚至手捏拳头,摩拳擦掌。刘嘉晨比先前更害怕,恨不能一走了之。如此僵持二十多分钟,柳思源买东西回来,一起来的还有张振予和龙颖老师。程适如遇救星,扑上去,跪在张振予面前,哭道:“张总,你帮帮我!”
张振予扶程适乘势一把抱起,轻声安慰,然后高举右手,要大家安静,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都是你们的血汗钱,我保证一分不少的给你们,还拜托你们给一个期限,先把程总后事处理好。好,你们看行不!”
众人要走,有一个人在后面说:“大家不忙回去,张总发话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程总对我们有恩,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们送他一程。”众人闻声纷纷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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