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结束,四人又同干了一杯酒。这种嘻嘻哈哈的氛围,会毫不费力地让人相信大千世界里确实存在着与人世间不曾隔绝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俱备的冥间。
我也高兴着,却没有掺和。不经意的一睥,引起了脑筋急转弯,因为我发现灯光下,我们都没有影子。那不是一般的可怕。没了影子人就不存在了吧?果真是这样?
忽然间,厨房那边一个人影闪过,是A君的儿子。随后见他背对着我们在低头吃饭。哦,这边“儿童”不宜。
“唉——!”咽酒后A君长叹一声,像是要把胸腔全部排放出来,夹杂着忘却的信仰、愤愤的不公、失误的气息和无法挽回的悔恨,显然这种发泄不需要经过由表及里的反思。气没被捶出来,却被酒灌出来了。“镜面一样平静的日子,得找乐啊。以前他整天让我凶的和袜子似的!”他接着说到。他没想到我会听不明白。袜子是被踩在脚底下的。没有人吱声我也不便问,画面突然出现了静止。静止的画面里有人担心,有人关心,有人好奇,彼此都心照不宣。当过去占了上风,过去就轻易而举地接管了他的现在。他也没再往下说,看得出来他们早已习惯了他的这一声长叹,也都能准确无误地解读他牢骚里的真实含义。至少一天一叹吧?他的体内还隐藏着一颗备受折磨、祈求解脱的灵魂。在留恋着那个曾经以自己为太阳的小世界。折腾惯了的人在地狱里也会保持折腾的惯性。
你不用说了,继续限速吧,高速路40km/小时吧就。她们揶揄着打岔,没让B先生说话,为的是引开A君的苦闷的话题。去哪找高速路!B先生冲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头擦拭着镜片,躲避片刻的尴尬。听后,我想到的却是“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看到这个场景能想到人世间的周末。人与人不一样,时间与时间不一样。就是说年是这里最小的时间单位了!一心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的时候,零星时间是要被忽略的,且时间也很难再做月、周、日的碎片化处理。生命的衰老在这里是不是真的就放慢了呢?只有鬼知道了。
A君是一个当领导的天才,B先生是一个闷声发大财的天才。天才都犯着低级的错误。在这种度日如年的困境里,他的动力是心心念念想着曾经的辉煌,像一个婴儿不肯放弃母亲的乳房;他的痛苦是人家心心念念想着曾经遭受过的他的凌辱与冤枉。永远死不了的过去和永远盼不到的将来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的现在。揪心的是怎么缩短现在啊。
汗水已溻透了我的后背。没有人知道鬼是什么样子,却没有人不害怕鬼,就是说鬼注定是吓人的东西。他们却不再使我害怕。
酒有些多了。临了儿,A君要把剩余的酒给他仨匀了,并自告奋勇与两位美女喝杯酒。“来,大姑娘骑驴——一边一半!”结果又挨了一顿捶打。他这里边储存的鼓囊囊的全是脏话!小白指着他的胸腔说。是的,平时他喜欢收集“生活”中的“赃”文化。小白感觉还没出气,呼哧推了一把,A君顺势倒在了小甘怀里。“小姐帮忙,一朵梨花压海棠。”A君随口丢着。紧跟着又换来了一顿捶打。他正是为了享受那顿肉嘟嘟的暴风骤雨般的捶打才将此话说出口的。捶人的、挨捶的似乎都醒酒了。小甘在桌下找了一圈,收集瓶中酒然后匀了,每人大半杯,小白急急地说着别倒了别倒了,声似鱼儿唼喋,并用手捂着杯子。结局是A君和B先生的倒满了,约定分两次干了,说是好事成双。那量足够让观者为他们担心。他们走路似乎都飘悠飘悠的,很难分辨出谁醉谁没醉,也很难分辨出是自己在动还是别人在动。小白的眼睛在回忆,生活要是就这样继续下去我也会很满足,她的神色迷惘;只要不想过去,单过这种生活也很快乐,只是……小甘用眼神看着A君,欲言又止。看得出来,此刻,四个人想的是同一件事,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一串浓浓的哀伤。气味和氛围有区别吗?气味是鼻子的专利,而氛围却是一种自己无法左右的空间的力量。
之后,每个人都争着发表了一通应对台海局势南海局势的看法。鬼也在关心着这事。国人的酒场里好像都有这一课。B先生像被设置静音搁在一旁的手机,用舌尖在嘴里舔了一圈,又倒舔了一圈,随后摸了一下嘴头子,像是吃饱了,又像是没吃饱,两腿外排着,在脚踝处交叠起来。他肚子里面应当还有个肚子,要不然吃不了那么多。我想起了她们反复说的“B先生负责吃!”厨房那边传来壶水低鸣的举家过日子的轻柔声响,证明有人还在不平等地忙碌着。
A君额头锃亮,在叹着气,目光里流露出疲倦和气馁。醉酒之后,他会出现短暂的疯癫,脑子里忽而这念头占了上风,忽而那念头占了上风,嘴里就忽而大笑,忽而嗥叫。泄露着自己的苦闷。他认为他的寂寞不是“心远地自偏”,是暂时的飞黄腾达前的压抑。现实里却恰恰相反,偏偏让他承受着无法消解的边缘化。无奈。“多咱是个头啊!”小甘说着。喝大半天的酒,红红的脸堂没感觉燥热,而小甘的一句话倒像是被浇了一头凉水。他不再袒露思想,神情紧张而又忐忑,像飘游在深浅未知的陌生水域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触礁或被淹没。他明白了当初为何小甘不敢去国外。知道怕,说明他还留着不少做人的尊严的残余。小甘呆若木鸡,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嘴巴吞了一口酒,体味着辛辣的汁液沉入体内的过程,似乎明白了什么。与曾经的辉煌相比,现在的日子苦闷至极,早已忘记黑夜已经来临,忘记又天亮了。昼夜不再分明,她的意识却清醒的很。她认为她的清醒已从A君的苦闷里得到准确的印证。无论吃进什么喝进什么,兜底的都是自己的躯壳。所有这些,小白还蒙在鼓里。末了儿,小白说了一句:快乐万岁!一句话道出了她的简单、纯真与学浅。
已折腾了约莫两个时辰,冥间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结束了鬼世界的奢侈与疯狂。小白开始帮助收拾餐具,“快乐万岁!”是她的动力。她穿裙子蹲着在整理炊具,后背娇小,臀部却丰满,从后面能看到显眼的盘发和盘发前面那双娇嫩的手,用那种手来整理炊具实在有些可惜。上衣领口有些低,使脖颈下面的颈椎骨突露了出来。A君要出去方便,他站起来,边走边把衬衣的下摆塞进裤子里面,绕道她的正面,乜斜着贼眼,看了她的两个膝盖兜着的中间部位。B先生站起来,往上提了提裤子,也跟着去了。
B先生怎么会到这里?我悄悄地问;他妹夫啊!你不知道?!我惊讶的不得了。这些年了我竟然不知道!真是盘根错节啊。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很脏,吃着饭不能说。小白说。他像泥泞一样令人厌烦。小甘又补了一句。哦,我再次想到了那句“一个死了都没地方埋的家伙!”地狱里讲究报应,他应当好不到哪里去。
A君,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领导与下属?
我们只是馈赠关系。小白说着,耷拉着橄榄形的脸。小甘盯了她一眼,没有吱声。我不能完全理解馈赠关系是种什么关系,不无鄙夷地看着这个不好评价的女人说出的不好评价的话。馈赠是物物交换嘛!说完,她投来害羞般的缺乏信心的一瞥。她知道害羞。馈赠能是交换?他们的交往,能够较好地阐释人与人的地位和尊严问题。
很留恋,这个地方的。小甘没有表情地低语着。她不参与收拾餐具。
怎么,你要调走?小白惊奇着,慢半拍的她反应够快的。没听到回答。遇事先考虑自己这是人的本能,就像晚上睡觉感觉冷时本能地往身上拉被子一样。
突然间,小白哭了,可能出于某种内心深处的伤痛,只有靠酒精的深度麻醉和猛然间一句话的点燃才能被挖掘出来。从那种哭声里可以有幸欣赏到她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简单。从那哭声哭相里,每个有想法的男人都能得出准确判断,这个时候的她需要抚慰。
知道你们的父母现在的心情吗?我说。二人皆被击中!低头不语。父母把这条生命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是有前置条件的,就是期望你宁静地与命同行并终老,活到该活到的那个年龄,吃该吃的苦,享该享的福,嫁该嫁的人,走完命里注定该走的路程,半途而弃最受伤害的不是自己是父母双亲啊。幸亏没有自己的孩子。否则,双重罪孽啊!我说着,两人已泪流满面。
这是一场没有鸦片和大麻只有酒色扮演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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