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情里可以看出他们都已习惯了他的这个时辰的到来。他们怎么到了一块?我多少有些纳闷。B先生的体型像生育过多的村妇,两腿叉开着,骨骼粗大,脑袋像颗圆不楞登的白菜,总向一边歪着。脸上好像写着真理,两眼有时会射出冷光。除两道眉毛高低不一外,最吸引人的是那张阔嘴。他是突然脑溢血引起死亡的。富得流油的灵魂让脑血管病给葬送了。没想到的是,他死后全市很多司机放起了鞭炮,血山崩了,血山崩了!支队长血山崩了!可死了吧,一个死了都没地方埋的家伙!死后被放鞭炮被如此揶揄的人,应当不多。这就是“喜丧”的本义吗?他短暂的一生为人们验证了一个真理:生理上的诚恳丝毫不排除道德上的表里不一。他的德行与他的丑陋相得益彰。原因是他把高速路的某些路段限速为60km/小时,国道最低的限速为20km/小时。不限速怎么来钱?那倒也是。一个凡人做了一件不平凡的事,他创造了全国的奇迹吧。人见树荫都想纳凉。他赚的盆满钵满。据说,仅茅台酒就塞满了两个床底。床底下放茅台酒,人在火上烤,血能不往上涌往外流嘛。他赶上了八项规定的开头,确没曾尝过八项规定的威力。
B君寡言少语,说起话来有点大舌头。嘴巴习惯性地咀嚼着,舌头不住地伸出来缩进去。他知道,复杂的事情怎么简单地去做;更奇特的是,他从来不把简单的事情简简单单地说出来。这就是他的不简单。B君有很多不简单,也着实闹过不少笑话。他官不大,却腰缠万贯,他的哲学就是做就做有油水的官。他憨憨的外表里藏着各式各样的精明。有一次春节走亲戚,却只带去了一瓶酒,另加一个空酒盒子,并把酒盒子的下面掏开,说是路上不小心,把酒给漏掉了。从此,他的名字变成了“酒盒子”。我意识里也知道他是个死人,简单聊了一会儿我们都认识的朋友之后就无话可说了。
一桌子菜备好了,一盘鸡蛋卷,一盘嫩炸里脊肉,一盆清炖羊肉,一盘炸虾,还有几碟青菜。鸡鸭鱼肉,咸菜,各样都有。四人搓着手表示对佳肴的欢迎。碗是粗糙的黑色的,汤匙像鞋拔子。A君上座,两条腿劈成一个钝角,肚子上的肥肉耷拉在腰带上。一坐到饭桌旁,特别一闻到酒味,他更是感到与曾经的人世间的经历接上了头。两个美女打横。酒盒子坐下首,那双又大又硬的手耷拉在两膝之间。等级依旧有效,他们仍然生活在过去的岁月里,看不出是惯性还是留恋。朋友圈里都知道他们出意外走了,而他们却认为世界上就剩下了他们四人,经过信仰与道义的洗礼,是他们坚持到了最后。就像幼儿时闯了祸后主动闭上眼,认为自己看不到别人别人也就看不到自己了。也算是一种可爱。记得我是坐在边边上,没掺和进去。程序与人间一样,先是一派胡吃海喝,他俩的外表实在膈应人,却不影响她俩的食欲。胃里差不多了,开始碰杯喝酒。喝的是青花瓷汾酒。档次也不低的。酒一进肚,A君头上就立马冒出一层细密的能反射灯光的汗珠,后背、前胸随即也会被洇湿,这是他的特异功能,在跑酒呢。
你这酒钱从哪里来?
每月少上报三头猪。小甘做了个鬼脸,又急速地看了A君一眼。看来,四人世界里这已不是秘密的秘密。
哦,毫无疑问他们的猪场是国有的,三头不在编的肥猪供他们消费。换算下来,每天大约300元的酒钱。这时我才注意到角落里,他们叫厨房了,候着一个女人,衣服缀满褶裥,谦谦的不敢露面。这桌菜就是出自她手。两手抱着放在肚腹上,始终送我侧影或后背,似乎是遮蔽那忧伤的脸。我又想到了遍布世界的等级与层次。
每月少上报三头猪,时间长了会露馅的啊?
自己想办法啊。好歹采取了灭鼠法,老鼠没有了。粮食省下了,有了粮食就有了酒钱嘛。以前这里就是老鼠的天下。A君喜形于自己的创新与创造,脖颈的脂肪厚的打褶,却还在不顾一切地吃着。有一点他没说,就是还得把上报的仔猪成活率降下来,保证始终有三头编外猪。
哦,你是说《酉阳杂俎》里面的灭鼠法?——“七日以鼠九枚置笼中,埋于地,秤九百斤土覆坎,深各二尺五寸,筑之令坚固,杂五行书曰:‘亭部地上土。’…涂仓,鼠不食谷;以塞坎,白鼠种绝。”
是,是这个法。多学习还是有好处嘛。阳间里已被淘汰。这里没有水泥,这个办法特管用的。省下的饲料喂猪,够喝酒吃菜的。说完,A君会心地抿嘴一笑。那是成功者的笑。以前不光猪食,人吃的东西也都三番五次地接受老鼠的品尝。
饥饿退场之后,吃喝实际是种娱乐。看得出来,胡吃海喝中,美女在百分百的娱乐,隐隐约约观察到A君是在敷衍。吃着吃着就忘记了咀嚼嘴里的食物,温热的酒浆在体内流淌,脸早红了,心却是凉凉的。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的意识里好像带着一件只要醒着就忘记不了又不便启齿的东西。
酒过三巡,要开始行令了。
没有电影电视,没有报刊杂志,猜酒行令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娱乐项目了。要不然没法驱除与人世间截然不同的寂寞。那是鬼也受不了的寂寞。新鲜有趣的事情,能“驱赶”着时间快跑,他们几个都受益匪浅。
酒是上帝赋予人类的礼物,人世间几乎所有的喜怒与哀乐、功绩与罪恶都与酒沾上了边。看到他们碰杯,嬉笑,能让人想到沉湎,也能窥其舒适的忘我的能奈我何的优闲心境。所有生物都是为追求享受而存在的。这个生物是包括鬼的。
我始终在注意打量着那一位正在说话的,只是不曾掺和。忽然间来了好奇,提醒着A君,让他看看此刻的文远宗正在做什么?他在喝茅台酒!没在老家,在三亚的别墅里呢!长有我们家乡稀罕的棕榈树的地方。他毫不含糊的不带任何惊讶地回答着。本是不经意的满足好奇的一问,不曾想,A君忽然间却变成了我的同情的对象。其实,鬼并不可怕,他们要么是自家永不相见的亲人,要么是人家永不相见的亲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小甘小白已不自觉地偎依到了A君的左右边,这是酒场的第二部曲。小甘那一贯娇娇滴滴的特性也该表现出来了。她看着摸着她的手的手,眼睛急切地翻白着,是惊讶是受宠若惊还是嗔怪不明显,明显的是透出了她的不拒绝。上次主题是“慢”,这次咱来“快”的啊!小甘说着。生活总是因内容重复而乏味。日子就这样死沉着,像人间宁静而乏味的十一月,没任何节日,没有狂欢没有逍遥甚至没有欢乐,单调、枯燥,不自己找乐,就得憋死啊。
慢慢悠悠的多么好!你喜欢快的,急毛急促的?!小白呛着,小甘狠狠地捶了她两拳,嘴里还一个劲地小骚货小骚货……
“B先生负责吃!”酒盒子在被揶揄着。B先生憨笑了几声,为自己打着圆场。吃正是他所急需的。他表情里很少带着沉思。聪明人的烦恼四分之三来自他们的智力,愚笨人的快乐四分之三来自他们的鲁钝。
他们取材“快”与“慢”,也有揶揄B先生的味道。这世上再没见过限速60km/小时的高速路了!国道限速20km/小时,也真慢如牛车了。知道限速来钱就足够了,人生确实不需要大智慧。
你们怎么讲的慢?我急忙插了一句。
小白讲的是一个结巴问路:“大爷,去八里沟的路怎么走?”结果问成了:“大…大…大…爷……,去…去…去……,算…算…算…喽吧!”对方认为挨了骂,又气又急地丢下一句“混账玩意”走了。路没问成,自己却挨了骂。小甘说;
小甘讲的是,乌龟病了,让蜗牛帮他去拿药,过了两个时辰没回来,乌龟气的大骂:“妈的,再不回来老子就死了我!”又过了两个时辰,蜗牛从大树后面转回来,也气的大骂:“妈的,你再骂老子不去了我!”小白说着。众人陪着又哈哈了一通。
她俩接着说,A君讲的不能拉了,太臊了,也就他能说出口,一个老不正经,不讲鬼道。又一起劈头盖脸捶了他几拳。A君在抿嘴笑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得出来,挨捶是他的享受。B先生眼巴巴地看着,嫉妒自己挨不到那肉嘟嘟的拳头。羡慕有时会使人绝望的。等人、钓鱼、坐牛车这是世间的三大慢,他们却聊出了别样的慢的风味。看来呀,地狱并不一定是苦,天堂人间当然并不都是乐了。
“B先生负责吃!”酒盒子瞪着个眼,还在被揶揄着。听到这句话比穿上一双不合脚的鞋要难受,可B先生没有回话,嘴巴没有停下。用拇指往皮带里塞了塞他的衬衫,鼻孔里有动静,像是皮毛动物发出的闻闻嗅嗅的哼哼声,表情里带着没法撤走的憨相。一般的酸溜溜的话对他起不了作用。
小甘打头阵。开始说了:
“脸盆里放银针,
打马上西奔;
来回300里,
银针还没沉!”
够快的吧?两美女同时发出珠落玉盘的笑声与唏嘘声。是的,比银针落水还快,够快的了。众人齐竖大拇指,都干了杯中酒。按惯例,都得按她的韵律与模式接下文,否则视为违例,会被狠劲的处罚。
小甘总能下出意想不到的蛋来!说话的A君又非常乐意地挨了几拳。
该小白了。她略一沉思,见样学样,掰着指头说道:
“火炉里放鹅毛,
打马上西跑;
来回300里,
鹅毛还没焦!”
也够快的吧?确实经典!比起小甘来,过之无不及。于是又逼着酒盒子陪着小甘多喝了一杯酒。他们尽着法子满足他俩善饮的强项。
都是些下蛋的营生啊!A君说了一句高情商的话,不出所料地又享受了一顿捶打。
轮到他说了。
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有块肉包在嘴里没有嚼,影响发音,他急速用力咀嚼了两下,吞咽了下去。使劲伸了两下脖子,实际效果是把领子放低了,这里面有哲理。用舌头舔了一遭嘴唇里面,下嘴唇也使劲向两边咧了咧,思考的时间相对长些,像是发球之前,先把球拍两下,心里早已有了主意。他的角色与出发点就是戏耍她俩,既表现出那种反复无常的统治者性格,又扮演捧哏的角色。她俩也乐意被耍。有时候被耍确是一种享受。戏耍加捶打早已是三人组礼尚往来的惯例了。于是,A君像助跑似的长长吁了一口气,一抹嘴说了:
“大美女一个屁,
打马上西地;
来回300里,
肛门还没——闭!”
我这个更快呀!A君噗嗤一下先笑了,笑声像一条被抖动的破布,同时举起了双手遮盖头部。酒盒子不再吃,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在笑,眼瞅着两个美女的下身,饮啜着富有联想的话语。两美女一起站立,捶头盖脸,一派猛揍,A君左右躲着,挪动胳膊护头挡着,嘴里没住声的饶命啊饶命啊……脖子领子恢复了初始的尺寸,表情里透着被美女捶打所享受的幸福。他为自己笑出了眼泪,酒好像解了。俩美女齐心,罚他喝了两大杯。酒盒子被责令陪了一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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