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连几天过去，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两只小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它们守在门口不吃，不喝，目光郁郁地沉思着要坐一辈子似的。问题是采参的黄金季节工夫耽误不起，就是营地里的饮用水也必须到外面的小溪去挑，现在连做饭的水都快断了。天热，几十个人憋在木头房子里，比蒸笼还闷热，终于有人连饿带渴晕倒了。再这样憋下去人不饿死也得渴死。“老大，咱不能总等下去，要不大伙儿都得完蛋！”一个采参人建议，“不如问问山神爷，看它们到底要什么？”

　　“事到如今，就是要命也得给，”另一个采参人附和道，“谁摊上认倒霉吧！”

　　不管大家同不同意，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事情就这样定了。老大硬着头皮探出脑袋，挤出一丝笑容，冲守在前门的小虎说：“山神爷，你找我们有事么？”

　　小虎点点头。

　　“那么你想找谁呢？”

　　小虎不动声色。

　　“冤有头，债有主，山神爷要找谁，我就让他出来。”

　　小虎又点点头。

　　“可大伙儿不敢出门呀，这样吧，我们一个个往外扔草帽，你要找谁就叼起草帽，让他跟你们走，行不行？。”

　　屋里的人拿起草帽，心里很不痛快，那也没办法，只得一顶一顶地往外扔去。屋外的小虎低下脑袋，一顶一顶仔细嗅着，草帽扔完了，小虎却失望地抬起鼻子，咆哮起来。屋里跟着一阵慌乱，神经越来越紧张，有人吓破了胆，张开嘴巴大哭。“哭个屁，安静，听我说。”还是先前出主意的那个人稳住阵脚，再次对愁眉不展的老大说。“山神爷没走，是没找到它想要的人。”

　　“帽子都扔给它了。”

　　“有人没草帽，他怎么扔？”

　　“是啊，我都急糊涂啦！”一句话提醒了老大，他一拍大腿再次探出脑袋，陪着苦笑。“山神爷，你是不满意，没找到人吧？”

　　小虎微微耸耸耳朵，表示没错。

　　“那好办，我们再往外扔鞋子，草帽有人没有，草鞋大家都得穿。”

　　没办法，大伙儿又脱下脚上的草鞋，往外扔去，一双双草鞋落在小虎的脚下，它仔细嗅过还是不动。只剩下老驼背的儿子没扔鞋了，老大一筹莫展地催促：“该你了，兄弟。”小伙子没有草帽，脚上也是山外人穿的布鞋，又破又臭。他脱下布鞋扔出前门，祈求它千万不要理睬这双破鞋啊！孰料小虎盯住布鞋，低头嗅了一会儿，立即发出满意的吼声。守在后门的另一只小虎跑来，也低下头去嗅嗅，喜形于色地叼起鞋子。小伙子叫起苦来，身子几乎瘫痪了。

　　“山神爷，要他跟你们走吗？”老大问。

　　两只小虎一起点头，激动得来回转起圈子。

　　“兄弟，不是大哥不留你。”老大转过身子对小伙子说，“鱼往深处游，鸟往高处飞，命该如此，你跟山神爷走吧。”

　　小伙子万般无奈，走出门外，两只小虎一前一后挟持着，让光着脚板的小伙子跟它们走。小伙子吓得要死，痛得要命，心想自己命好苦哇，千里迢迢寻父而来，父亲被人谋财害命不说，自己也要搭上条性命！小虎领着小伙子来到后山，他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坐在地上抱头大哭：“山神爷，你们要吃就吃吧，我不走啦！”

　　一只小虎张开牙齿摇摇脑袋，扯着小伙子的衣襟拉他起身，另一只小虎低下脑袋顶住他的脊背，强迫他继续向前走去。两只小虎走到老驼背的小屋旁，终于停下脚步，面对着一座坟堆前腿跪下，仿佛沉痛地回忆什么，哀鸣着不再起来了。小伙子镇静下来，似有所悟，也跪下来问：“山神爷，这是我爹的坟么？”两只小虎点头，小伙子俯下身子朝坟堆磕起响头，泣不成声：“爹，我来看你……你养大的老虎，也来看你了。”他站起身，从小屋里找出把铁锹，给坟堆加土。跪在一旁的小虎脑袋垂上坟头，眼角里流出大粒的泪珠。“山神爷，我代我爹谢谢你们，该放我走了吧？我家里还有个老娘，等着我挣出路费回山东呢。”上完坟，小伙子擦干泪水说。小虎却不肯放他离去，又领他来到山崖下，钻进一个巨大的山洞。这会儿，小伙子放下心，它们是父亲当年救活的家虎，不会伤害他的。两只小虎走到山洞的尽头，开始用前爪扒土。小伙子莫名其妙看着，虎爪下扒出个大坑，逐渐露出一堆东西，那是老驼背留下的鹿角，原来小虎从猎人那里夺回鹿角，全都埋藏在这里。它们扒出鹿角，转身低下脑袋往前推过小伙子，用嘴叼起一个鹿角递给他。小伙子问：“这是我爹的，我可以带走，对吗？”

　　两只小虎连连点头。

　　小伙子的喉咙里哽咽着，眼里含着泪跑回小屋，拿来一条麻袋，足足收起大半麻袋鹿角。他扛起麻袋走向采参营地，再一次被两只小虎拦住，示意他只能往山口的方向走。

　　“山神爷，总得和老大见见面呀，免得人家以为我被你们吃了。”

　　两只小虎坚决摇头，不许小伙子返回采参营地，依旧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挟持着他，催促他尽快地翻过山岭走下山坡。直到山口近在眼前，两只小虎才在一道山梁上收住脚步不再跟他走了。它们一齐直立起上身，挥动前爪，发出一阵深沉的虎啸，仿佛在向小伙子道别。蓦地，小伙子明白了，小虎为什么不许他回采参营地，它们是怕再有人谋财害命才一路护送着他走出山口，要他赶快离开这里的。小伙子深深地朝小虎鞠了个躬，热泪盈眶，背起麻袋大步走出山口。他走出好远的地方，回头望去，那两只小虎还昂首站在山梁上，迎着呼啸的山风，依依地，久久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