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对婚姻的五味没有体会,第一次对书中麦子的扑鼻芳香,打谷场上的专注、甜蜜以及蓬蓬勃勃的田间劳动场面久久难忘(估计老哈是很熟悉农村和农活的)——在这以前,莪稚嫩的双肩做不来泥里水里的田间劳作,在一群破衣烂衫的乡亲里,星期天,寒暑假,虽也有莪混工分的同样破破烂烂麻杆一样的身影,但从中却体会不到一点儿乐趣,甚至对这种肩扛手提,移山填海的古拉格群岛讥之为“无效劳动”。
记得一次跟着大人栽短命的双季稻时,西墙边的水田,被烈日烤得庶几可煮熟鸡蛋,脚一踩进田里,禁不住“啊呀”惨叫一声。收麦子时,刚割下的青棵,横七竖八骆驼的死尸一般沉重,和二婶三嫂们一样挑两捆?有点丑。和大叔五伯们一样挑四捆?挑不动。……现在,东床西床,莪躺在中间的病床,专注地往下读。
直到全文结束,咦——樵麦,捆麦,轧麦,扬麦,也没有找到年少时读到的土场上香气扑鼻的描写。只有两处,田间捆麦子,场上打麦子,竟没有我记忆里男男女女你追我赶动人的割麦子。莫非莪一往情深记错了?
但地形地貌的描绘,给了我深刻印象。我不知道哈先生为何要用恁多的篇幅描绘蜿蜒的小道,起伏的山岗,和高低错落土塬一样的东西(侦察地形,伏击日军?)。在我有限的阅历里,除了契诃夫在《草原上》,还从未见过,“荒原的山顶上,长着一丛丛、一片片冷杉树;远远望去,那锯齿状的树梢,好像是在前面耸立着的带有雉碟的城堡”……随处可见。这跟倒霉的弃妇苔丝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写这些东西?但让人有滋有味地读着,生怕漏了一个字,屈解了原意。
……其余,就是女人的幸福的或者干脆是不幸的描述或思考了。
德伯家的苔丝有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二天醉哄哄的父亲,好像难得见他清醒过,清醒着的时候也不过是黄乎乎一只翻毛母鸡抱在手里,急兜兜煞有介事,在忙着他以为非他不可的天掉下来的芝麻勒虱事。有点不幸,他的搭档也就是我们的苔丝的母亲,心智也没有长熟,总想找借口从勒里勒虱永远也拆不完的破布里逃出来,逃到非法小酒馆,听丈夫海阔天空神吹海聊,顺便一不小心呡一口。然后月亮下沉树影摇动,一前一后醉薰薰争吵着叫嚷着回破跌耷拉的窝去。乱草野鸡的窝里,饿得半死积攒了一群与生俱来,天天指望“我的叔叔于勒”从天上掉下来,饱餐一顿的拖鼻涕弟妹。幸福的种子在这种地方开花,是不是特别难?
在老哈的笔下(也是他的理想吗?),青年克莱儿自然是最优秀的,他没有如他的两个平庸的哥哥一样,承袭其父为之安排的牧师的职业,而是自食其力,选择了农牧业。“这位思想先进、心地善良的年轻人”“这位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由这个时代造就的优秀典型”等等——老哈这样称赞着。然而“尽管他一直努力,企图把自己从世俗偏见中解脱出来”也不可避免地背着传统的磨盘,在与自己的作战中终于败北,不能容忍新娘苔丝的曾经失贞,挥挥手离家出走……于是幸福的花朵,稀里哗啦,零落成泥辗作尘,变成了苦难的拐点。
接下来的大量的篇幅里,西洋老哈给了我们一个命题:男人——女人幸福的根本。不是吗?只要离家出走的丈夫一回来,没钱的困顿,情感的饥渴,门外阿猫阿狗们的垂涎等等,这些外部世界潜伏的种种威胁……女人的所有苦难,就不攻而破,迎刃而解。
但是如果不回来呢?
莪在左边老太被医院催着明天又要缴费的呻吟里,莪在右边阔少怕人洋相的鼾声里,用不挂吊滴的手,翻过一页又一页,都是苦海,都是苦难,朝鲜的没尽没头的苦情戏,凄风苦雨。苔丝的乱草草的头颅就像枚木瓢,在浑浊的河里飘,因为填满了经济情感家庭等等种种沉重,随时有沉没的危险……真叫人担心那。
什么是女人的幸福?
女人幸福的保障在哪里?经济的独立似乎也只是一个方面,并不能全部解决问题。漫不说遥远的过去,就是现在,似乎也少见单身女人独自将日子打发成水晶梨红富士的光鲜。倒也是见过几个勇敢的,不知道有没有代表性:她们没有红本本上的克来尔,装甲车一样的外表,不涂口红,走路的姿势芦花雄鸡一般悭摪有力,挺胸昂首,勇往直前,一枪两枪就像我们影视里的好人,总归打不死……后来发现,有的其实并不是因为上唇长着绒髭,是没有碰到合适的,只能用鸟萝长青藤一样的本来是牵牵绊绊的藤本,独立长成玉树临风的木本,担风扛雨。就像倒霉的李瓶儿不服花子虚蒋竹山,一见西门庆,一贴药,极尽温柔温情软弱蕴忍之能事。因此,假如你是一个变形金刚,有幸做了她们的男人,说不定会骤然发现,原来斯巴达克角斗士一般的外表,包裹着一团棉花糖般的柔心……
“不过,在十一月里的某个下午之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危害她肉体的事情。”这就明白的告诉了我们,在十一月里的某个下午之后,必定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并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使我们本在忧伤着的心,更多了层战战兢兢。
“先是打湿了小腿和肩膀,接着是大腿和脑袋,然后是背部、前胸和两肋间,尽管这样,她们还得继续干下去”“就这样,一天到晚……只有这两个女子像两只苍蝇一样,在那张黄脸皮(一块一百多英亩的萝卜地)上爬动”生活的苦难,生存的艰辛,让人无法不颤动。苔丝在雨里捡萝卜,而不是轻松的江南小调采红菱。
回来吧,回来!莪一边读着,忍不住替我们的女主人公祈祷,默默呼唤,呼唤其丈夫的归来,带她出离苦海,这么一个好女人,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日月精华天缘地合来阳世一遭,总得过几天像人的日子呀。
不幸的是,苦海无边,望眼欲穿,丈夫的归来,并不是苦难的终结,反而将自己推向了绞架。
那么,苔丝的不幸,根源何在呢?
“但愿英国能有一半的女人跟你一样清白”可是,那另一半的不清不白的女人,有多少活得不如你呢?莪聒苦。
并且明白地告诉了我们:狗日的英国社会,早在两百年多前就不是处女社会,就完成了道德蜕变,海盗呀羊毛什么的,厚颜无耻地发展着他们的强盗经济。而且,我们意外发现,他们在十九世纪,就出现“农村人口向城镇流动的趋势”。而我们今天刚刚有了口饭吃,就。……当然,是那些专家和政治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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