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抢救过妮儿，我们大家都松口气，医生要求留下病人观察两天，保持绝对安静，好好休息，若没什么问题再回家休养。市里的运动正紧，我们人多，目标大，老绝户决定留漂姐一个人看护妮儿，其余的人先回家，等后天晚上再来接妮儿。已是凌晨４点钟，我抽过血，又经过一夜的疲劳，脑袋晕晕忽忽的，临走前突然想大便。我在厕所蹲过一会儿，什么都没拉出来，提着裤子走出厕所，迎面碰上一个瘦高的男人。他一边走一边解着自己的裤口，见到我一愣，瞪起三角眼审视起我来。我迅速回忆起他就是夏天去江神庙打猎，用手表换酒和子弹后耍造反派脾气的前进帽。他也想起来了，疑疑惑惑地问：“你来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急于摆脱他，脱口反问。

　　“我来搞专案，”他下意识说道，旋即觉得不对，以造反派惯有的警觉双手插进腰间的皮带里，像拔手枪。“哎，我审查你哪。”

　　外面的人等着我呢，我不想和前进帽纠缠，不再理睬他，绕过他走向大门口。“站住。”他追上来拦住我，寂静的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喊声格外阴森刺耳。“你是江神庙的那个小崽子吧，骗过我的上海表。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儿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些盲流，逃犯，反革命！”

　　我扭脸不看他。

　　“说，是不是？”他逼问。

　　见你的鬼去，我趁对方没留神，一肩膀撞开他撒腿就跑，他在后面穷追不舍，没跑几步就抓住我的后脖领。

　　“放开我。”

　　“我那块手表呢？”

　　“不知道。”

　　从前进帽的肩头望去，我看到老绝户和狗剩子正匆匆赶来，大声暗示他们我遇麻烦了。

　　“我要留下你审查，叫那儿的人用表来换。”

　　“松手！”狗剩子扳住前进帽的肩膀，扭过他的身子。“你想干啥？”

　　“好哇，你们全来啦，”前进帽色厉内荏道，“我还没倒出手收拾你……”

　　“去你奶奶的！”狗剩子一拳打去。

　　前进帽重重摔倒在地板上，歪着嘴吐出一颗门牙，大喊：“你敢打造反派，来人啊。”狗剩子没容他再喊，抬脚踹他的脑袋，只两脚，就踹得他满脸开花不能动弹了。

　　“行啦，快走。”老绝户拉起我，喊住狗剩子。

　　算我倒霉碰到丧门星。当时医院正在揪“05”案件特嫌分子，也许前进帽正在“小会帮助”谁？也可能是来抓谁？或者开夜车突击写材料出来上厕所？各种可能都有，反正恰巧撞见上厕所的我。门口准备走的大伙等急了，老绝户和狗剩子来找我，于是就发生这始料不及的一幕……打倒前进帽我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醒来后决不会善罢甘休，会带人搜查医院寻找我们进行报复的。因为任何人都会合理推论，我们这时候来医院，肯定有病人急诊或住院，若是找到妮儿就危险了。老绝户当机立断不再留妮儿住院，接她和我们一起赶回去。搞得那个和蔼的女医生莫名其妙，不明白刚才我们还同意病人留下观察两天，马上又变卦说什么也要出院？她只得给妮儿带些药，放我们走人。

　　我们跟来时一样，赶着毛驴车跑出市区，天亮前赶到山东屯换上爬犁，于早晨返回了江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