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运接连不断,仿佛集中在一起排着队朝我们赶来,让江神庙不得安宁。
漂姐从城里回来后,带回一大包东西和两只老母鸡,包里散发着医院特有的来苏水气味,可能是医疗器械?她神情非常严峻,把绝奶拉到外屋嘀咕起来。
“绝婶儿,不行啊,医院追查‘05’案件,运动闹得凶着呢。再说也不兴流产,没有她男人的签字谁也不敢负责。”
“换个医院不行吗?”绝奶叹着气说。
“我试过,哪家都往外推。”漂姐举起右手,摇晃着,表示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再晚,要伤身子的。这个作孽的大下巴,死还留个孽种,几个月啦?”
“快两个月。”
“那咋办,总不能看着不管,以后让妮儿咋见人!”
沉默片刻,响起金属撞击的哗啦声。
“你带这东西干啥?”绝奶问。
“不能耽误,要不就更要命,实在没法儿自己做。”
“这条件。”
“也是逼的,我们只能朝好的方面想,再说过去咱给人做过,不至于出什么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和绝叔商量商量,我跟妮儿说。”
其实根本不用商量,事情也只得这么办了。
妮儿中午没有吃饭,一直躺在炕头出神,这时候她显得十分弱小,弱小到连自身都难以战胜。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皮无力地颤抖着,眼睛里含着听天由命的神色,好像一只等待屠宰的羔羊,只能在雷电来临之前顺从地低下头去,忍受雷霆的轰击。下午,老绝户杀过一只老母鸡,里屋的男人全被撵到外屋,门帘放下来,严严实实挡住门缝。漂姐用盘子端着大锅蒸过的医疗器械,绝奶端着一盆温水,两人走进去,屋里面漫出浓浓的酒味。我坐在锅台前的小树墩上,不断向灶眼里添柳条,大锅里的水沸腾着,冒着水蒸气。狗剩子忙活着用开水烫鸡,拔掉鸡毛,洗干净下到锅里熬鸡汤。老绝户蹲在门口抽起烟袋锅,神情惴惴不安。望着大人们的神情,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要对妮儿干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是要给妮儿做手术。
“绝爷,”我忍不住问,“妮姐她……得的啥病?”
“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老绝户说。
屋里传来绝奶的声音:“妮儿,要是疼,也得挺着别动。”
妮儿低低地说:“我怕……”
“习惯就好了,”漂姐直截了当道,“女人早晚遭这个罪,所有的女人都这样!”
之后老半天没有动静,这寂静有些惊心动魄,让屋外的人都绷断神经。我等待着,倾听着,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有些金属在盘子里碰撞的声响。狗剩子来回走动着,手抖抖地卷不成烟卷,老绝户眯缝着眼睛,狠狠地咬着烟袋锅。
“压住她,别乱动。”绝奶的声音透过门帘。
“妮儿,挺住!”漂姐跟着说。
“疼,你就喊两嗓子。”
“唉,给她擦擦汗。”
“啊━━”终于从里屋传出响起一声尖叫,那是妮儿撕心裂肺的喊声。我霍地应声站起,毛骨悚然。
“你干啥,坐下!”老绝户厉声命令我。
“啊━━啊━━”喊声越来越凄厉,已经不是呻吟,而是一阵阵可怕的、动物般的号叫。
“挺住……一会儿就完……”
“啊啊━━啊啊━━”
我想象不出妮儿受到什么样的痛苦,肯定十分厉害,她在受罪,疼得要命,否则她不会如此喊叫。我心如刀绞,手脚冰凉,觉得自己已到忍耐的极限,周身的血管胀得要裂开,双手捂住耳朵坐下,再也无法烧火了。惨叫声并没有停止,让人受不了,让人听不下去。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恐惧和紧张还在不断加剧。狗剩子痛苦得脸色发青,待不下去了,喘着粗气推门跑到院子里。老绝户双手抱着额头,人已经僵化了,唯有肩膀微微颤抖。屋里终于平静下来,漂姐满头大汗地端着泥盆挑开门帘走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情。我看了一眼,触目惊心,盆里全是鲜红鲜红的血水!
“还好么?”老绝户接过泥盆问。
“要是有大烟吃,这样会好受一些,起码不这么疼!”漂姐把两手放到脑后整理着头发,咳嗽一声,顺便用手腕擦把额头上的汗水。
“要是在早,王八蛋操的大下巴,”老绝户牙齿咬得嘎吱响,骂道。“真该让他再死一回!”
我猜测妮儿的痛苦与大下巴有关,但我是个孩子,不敢多嘴多舌,怯怯地问:
“漂姨,我可以看看妮姐么?”
漂姐刚点头,我便跑进屋里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血腥气,妮儿盖着被子,双目紧闭死人一样躺着。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小辫儿松散着,有几绺长发贴在脸颊上,嘴角上还有一道没擦干净的血痕。那血色不是鲜红的,而是铁锈那样的暗红色,显然是自己强忍疼痛时咬破了嘴唇。
“孩子,她没事了,需要休息。”绝奶拍拍我的肩头,轻声说。“你出去玩吧,听话。”
这会儿,眼泪使我窒息了,我心里恨死大下巴,真恨不能再用毛驴拖死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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