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适给柳思源出主意,完全胡骗乱造,还津津乐道自己所设计的高明。过几天,这事全都忘了,更无心过问事情进展。柳思源倒没有埋怨他,出主意在于别人,成事靠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两人除了上厕所不同步,剩下的时间都是一块的,一同去读书馆,一同编写《苗侗草医修行人》。这种生活虽普通平淡,但程适很受用,毕竟在普通平淡之中充满激情,有无限希望,又脚踏实地,不似画大饼,够不着,吃不了,看着文字每天不断累积,攀升,还是有点小小的欣慰和感动。他一心想完成邓恒轩的遗愿,好去干其它事,自然也不能耽误柳思源几年时间。
说不要耽误,可耽误就来,阿蝶姝请求程适帮忙喊几个同学到家打谷子,连续一个多月的雨,有些稻谷倒在田里早发芽了,难得遇见晴天,想尽快收割完。程适没有理由拒绝,这才邀请罗瑞荃、杨昌煜、刘嘉晨、柳思源四人,约定下早课就到学校大门口集中。
阿蝶姝上街买菜,回到校门口,看时间刚好,打算等程适他们一起回去。站了一会,俯仰顾盼,终不见人出来,大门虽大,没人拦阻,但心灵之门使她站在大石柱下不敢往前越去一步。
程适出来,见阿蝶姝躲在那,有意吓她一跳,见她芳唇启动,嫣然一笑,她穿的与上次相见时相差无几,一身黑色自纺织便装,胸前绣有红色蝴蝶图案,发饰没有改变,是把头发绾至头顶上捆定,插一朵红花。此番打扮虽无初次见时的雍容华贵,但有小家碧玉的玲珑,躯体微丰与修长身材相称;素面朝天,满脸洁净无斑痕,双颊晕红,嘴唇不厚,笑时双眼眯成一条缝,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牙齿。看她这副打扮,犹如清水出芙蓉,淡妆浓抹都楚楚动人。阿蝶姝见人出来,绯红着脸上前说:“还好你们来了,要是没人跟我回去,妈妈又说我偷懒。”
程适逐一给她介绍,她微笑着默记,向几人道了声好,回身走向前去。看相隔了一段距离,罗瑞荃看不下去,轻推程适,暗示他上前帮阿蝶姝提提东西。程适点点头,加快步伐,很快追了上去。
罗瑞荃摊手扮鬼脸向刘嘉晨发笑,做了好事像母鸡生蛋,招呼同伴咯咯咯叫。
路上一派景色,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在砾石古道两旁,野花开放,蜂蝶飞舞。程适看路边树上结满黄色如拳头大的圆东西,一群孩子用长竹竿戳,很有意思,一时叫不出名字,笑问阿蝶姝。阿蝶姝笑而不答,垫起脚往上一跳,手抓起那窄长的叶子,慢慢的往下拉,抓取枝杈,攀折下一吊,拿手帕一一擦净,递给程适,并教他如何剥皮。罗瑞荃看她动作娴熟,想来没少偷东西,连连夸赞,又会意的笑,纷纷上去攀折。品尝了柿子,再走两百多米,进入大寨门,阿蝶姝指着路坎上一吊脚木楼,说到家了,领大家走进堂屋,阿蝶姝爸妈站在门边迎接,高高兴兴请进屋去,把炒好的菜端上桌,是一盘腊肉炒蒜薹,一大碗酸汤,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油煎腌鱼。
面对满桌的好菜,大家早在那里虎视眈眈,想要大快朵颐,只等主人发筷子盛饭,一发话,便开动。吃完饭,略作休息,开始准备箩筐扁担镰刀,罗瑞荃扛打谷桶,程适柳思源挑箩筐,阿蝶姝引路,向山里出发。
程适几人在一起,有许许多多的话说,嬉笑怒骂,天上地下胡乱扯,又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干起活来,轻车熟路,逗的阿蝶姝一家人笑声不断。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不仅不累,反而是幸福的体验。到打完谷子收工时,已是夕阳西下,通红的太阳在对面山坡上浮沉,霞光把这边天色映得通红,倒映在清水江面上的余辉,被映射得波光凌凌。农人于此时肩扛打谷桶,手牵牛朝炊烟袅袅深林深处走去。这一幅大自然的杰作,温馨而惬意,舒缓疲劳的筋骨,使心灵与大地相贴,越益敦厚宽广。回到吊脚木楼,围坐在火坑上,锅里热气升腾,满屋飘散着一股酸香,饿意来袭。程适揭开锅盖看是什么,可惜一股水蒸气扑面而来,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阿蝶姝轻拍他的手,说:“煮酸汤鱼不要开盖子,开盖会过气,不好吃。”
程适痴痴傻笑,懊悔手痒,看她还挽着裤子,怕染上风湿,示意她放下,当作挽回颜面。阿蝶姝点点头,放下裤子,往厨房端菜去了。
苗族是一个酒文化的民族,无任老幼都能端杯,还会猜拳行令,他们把心中的热情、真诚和好客都化作香甜的糯米酒来表达,醉在苗乡里没人会说三道四,反而赢得额外的奖赏。你若没醉主人心里会不安,证明照顾不周,怠慢客人,传出去让人笑话。
罗瑞荃懂得这规矩,来时就做好了准备,可怜杨昌煜和程适俩,喝酒之前没吃饭,空腹喝完一碗米酒,酒意便上来,阿蝶姝父亲又满满的加上一碗,边劝边灌。才喝完,肚子呕酸,想跑厕所已来不及,扶在美人靠上往地底下“哗”一声,把吃的东西全给倒出。柳思源递过抽纸,程适抽出几张擦掉脸上的秽物,四肢像泄了气的球,全无力气,脑子昏昏胀痛。罗瑞荃见他俩醉成这样,再喝下去都吃亏,挤眼暗示柳思源,筛满一碗酒去敬阿蝶姝父亲。老人盛情难推,只好喝下。柳思源领会,也倒满一碗酒去敬阿蝶姝母亲。这样一来二去的早把二老灌醉,猜拳没人主持,都暗自高兴,躲过一劫,喝了几碗酸汤醒醒酒溜出屋外。
屋外是一个安详的月夜,仰望天空,满目繁星,萤火虫于眼前闪闪发亮,寻寻觅觅,已经安睡了的动物时不时发出它们能够听懂的语言,来搀和这个夜,当然山脚下传来的流水声把月夜的节奏调合得如痴如醉。细细享受这样的夜,是很美很稀奇的事。此时的白天虽热,到晚上后气温骤降,有了丝丝寒意,刚从屋里出来,不禁打了几个哆嗦。阿蝶姝见了,一时找不出衣服,又怕他们寂寞,便叫姐妹们出来陪,带到寨脚下的芦笙场。大家从林子里捡来干树枝丫,堆成一垛再捡一把杉木叶,点火引燃,围坐在火塘边要妹妹们唱歌跳舞。
苗妹妹们轻柔摇曳,举袖娇羞,渐渐展开双臂,时而掠过头顶,微步凌波,如风姿绰约的秋月仙女,悄然榻临人间。她们用心歌唱,用心舞蹈,直到香汗滑落,掉下泪方戛然而止。
程适醉眼迷蒙,歪歪斜斜靠在柳思源肩上,说:“苗妹妹们今天格外用心——你看这地方催生的商业,大都老土,人性的真实还流淌在血液中,显得憨纯许多。她们在农闲时常集中起来切磋绣花染布技法,或向老人学习唱歌谱曲和舞姿动作,有游客来时就尽情地歌唱,从不保留,青春时光在舞蹈和歌声中渐渐成长,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对美好生活的想往。也许这动听的歌声和优美的舞姿传到她们这里再无传人,这里被规划为开发区,她们都要搬到移民安置点。在那里没有芦笙场,没有农闲时的悠闲,一切生活都得改变。”
柳思源扼腕叹惜,忙问阿蝶姝下一步的打算?
阿蝶姝笑道:“还有什么办法,我们永不分开,要出去就一起出去,要留下来也一起。我们有弟弟妹妹,上学要钱,大家同意我们就出去打工几年,到时再打算。”
程适虽有醉意,头脑还清醒,听这话心灵受触动,想想这人世间有这么多不遂心的事,无端受摧残,在此面前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只能睁眼呆看。要是这一决定能被收回,还她们自由,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杨昌煜接过阿蝶姝的话打破了这个简单的想法,说:“要是你们不愿意分开,干脆嫁给我们算了,我们也不分开。”
一句玩笑话惹的她们笑不拢嘴,暗吃了哑巴亏,忙一致对外道:“你们敢娶?我们都愿意嫁。”说着上去捏他们的脸,吓的几个赶忙躲闪,逃出芦笙场。她们不想就此饶恕而罢休,而是分头来追。杨昌煜酒未醒,跑几步腿发软,一跟头栽在江边沙土上,拼命叫唤,追上来的两位姑娘乘势把他按在地下,从怀中掏出印花胡乱印在他脸上,还一边商量道:“把他的裤子脱下来挂到树上,他光着屁股爬上去,那才好笑。”两个说得出还真做得出,着一人按住他的手另一人就来解皮带,吓的杨昌煜酒醒了一半,慌忙喊道:“瑞荃救我,我要被强奸了!”
罗瑞荃顾着躲闪,哪还有心思管他,这女子几个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碰也难碰,只能随她们胡闹,远远跑着躲开。
程适听杨昌煜呼喊,歪歪斜斜的走去想扶他起来,不料也给那两位姑娘印上几个印花。阿蝶姝担心印上的红印难以洗掉,脸上挂个幌子明天如何回学校,于是召集姐妹们商议,说:“我们这样,骗他们说印在脸上的印花没有我们配的药水洗不干净,只有喝酒才给他们洗,阿蝶莎你去提酒,回来慢慢的灌醉他们。”众姐妹称赞这主意好,各自去准备,剩下的姐妹朝刘嘉晨他们喊道:“哥哥,快来烤火,我们不闹了,给你们跳舞。”柳思源信以为真,聚拢到火边,看看各自脸上皆有红印花,只能傻傻的笑。
这一个晚上,几人被折腾了一夜,先是被灌酒,后拉去田里捉鱼烧烤,又被催去挑水,冲洗芦笙场上的秽物,他们有吐的,有寻死的。到第二天醒来,发现睡在稻草堆上,身上被盖得严严实实,杨昌煜瘫坐在地上,郁闷发笑,说道:“我的处男恐怕在昨晚上给弄没了。”看他难过的样,大笑了一回,同声回道:“对,你已经是被女人处理过的男人了。”说完又笑。阿蝶姝和姐妹们端来糯米饭,热气腾腾,分与他们做早餐。几人吃过东西,决意回学校,下午有课不能耽误。
回学校这几天,谁不都不好意思提起这事,说出来怕丢了老丑,到底是人多,不能守口如瓶,还是说了出去,传着传着就传到杨若晴那里。杨若晴听后,宁可不相信,在寝室傻坐着发呆,满脑子一片空白,刻意使自己安静。越是要自己安静,思想越是跟她作祟,若非亲自问明白,就纯属乌有。这天上完下午课,找到程适,见他一脸笑意,客客气气,想来就气,转身想走。程适却说:“若晴,我正要去读书馆呢,你去不,烦都烦死了,一大堆作业堆在那没做完,要去查阅资料才能写。”
杨若晴满脑子空空,低声说道:“程适,你陪我一下下,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程适欣然答应,说:“那走吧,这里没座,到园林里,边走边聊,再不去看一下,那些花儿都凋谢了。这几天我找到一个素材,如果允许的话,我想写个剧本,到时候我们剧社又可以热闹一下。我把大概说给你听,一个苗族姑娘为让弟弟妹妹上学,宁愿不嫁,不跟姐妹们去唱山歌,而把舞姿献给……”
杨若晴忐忑,无心听他说这些,打断他的话,淡淡的笑道:“嗯,想得很好,只怕是别有用心!你怎么不给我写个剧本,是我比不上村姑自然是吧?”
“你太完美了,不知从何处入手,我脑中收集的词汇不够形容,只有你的男神才能描绘出你高雅的气质,我是万万不能的。”
杨若晴彻底心凉,勉强笑道:“贫嘴!你从不想想告乜和仰莎的故事了?”
“哪能忘记了呢,都演过了就不该再演,得出一些新东西才好,算对得起观众,也对得起自己的心。”
杨若晴再按捺不住,提高嗓门说:“前些天思源你们到久仰湾,给人打谷子也爱上人家了是吧?”说完在那淌眼抹泪。
程适不敢胡乱猜测她的心,平时在一块嬉戏玩笑惯了,有话直说,没什么隐瞒,听她说话躲躲闪闪,每句话都直指自己,回想到林霏那日说的话,吓了一跳,心想:爱在每个人心中是圣洁的,别把它看得苍白了,爱一个人有什么错,自己的人生怎能由别人左右,这是最后底线。心里这样想,到嘴里却这样说:“你说什么呢!我是一个农村人,在那里长大,结下深厚情谊,没有远大的理想,把人生归宿定格在山村里头,欣赏那美景,呼吸那里新鲜空气,与孩子们嬉戏共舞,就是我所要的生活。”
杨若晴讥笑道:“那你去跟他们过吧!我是被养在温棚里的花朵,没那么丰富的感情,更缺少你所说的诗意,是不配在你的身边!”说完甩手走了。
程适看她离去的背影,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油然而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刚才那些话,并没有恶意伤害,更别说攻击了,就此狠一狠心,才不愿意去计较,我的是我的,这是永恒的道理。内心的挣扎到最后竟给自己一剂妥帖的安慰,仰望天空的那几朵白云,暖暖的一笑。
杨若晴回到寝室,偷偷的哭一回,觉得哭的毫无道理。缠着她的那些人,像预测到的那样准时,纷纷给她打电话。她吞咽泪水,一气之下答应钱忠楠。余清昀和林霏劝她慎重考虑,她只当成无所谓的话。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