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在村委会吃了午饭，程宗湛要赶回瑞莲县城，准备后天的应诉。龙颖苦苦相留，但都留他不下，他允许并且只能留下龙丛雨。二得一，也不至于什么都得不到，算弥补了一件憾事。送走程宗湛，正思考着要去哪里，脑子灵光一闪现，想到白云书院，那确实是个好去处，值得走一走，遂提议说道：“龙大律师、程适，我带你们去瞻仰一座名山，回来就去张总的群心康怡，难得来一次，多看一看，走一走。”

　　龙丛雨说：“颖，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要不程适带我去，你忙你的工作。”

　　“不会不会，该做的都安排下去了。”

　　“颖，我发现你变了，变得乐观了。”

　　“龙大律师，人不能拒绝成长！我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没有了那么多的脾气，原来动不动就生气，生闷气，可问题都解决不了，还影响情绪。仔细一想，之前经历的都是值得的，真感谢那些时光，让我站在一个高度上去看待所有的事情。”

　　龙丛雨嗫嚅其词，长叹一声，说：“‘如果受过的苦和罪，不能帮助我们成长，那我们真的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你是家里的独子，虽然上头有几个姐姐，按照我们的传统思想，无任男女，都要留一个后人。你为了要一个孩子，做了几次‘试管’，花光了所有的钱，还要默默承受来自家里的压力，甚至是别人异样的目光，这种折磨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有些人因此自暴自弃，你却坚强崛起。颖啊，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揭你的伤疤，因为我现在很迷茫很痛苦。”

　　龙颖大笑道：“龙大律师，你这会不会太煽情了？我知道大律师为了司法考试，到广东进厂当保安，过年都不回家，苦苦坚持了七年。最终通过司法考试，拿到律师资格证，才回到榕城，一样是默默承受苦和罪，只为了心中的信念。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孩子也有了，还有什么迷茫的？”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艰难，表面上风光，背后的苦痛都得自己慢慢消化。”

　　“这个我赞同，活到这个年纪应该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什么东西已经不需要。坦白的说，之前我对有一个孩子的愿望十分强烈，做梦都想。到今天，我的愿望没有那么强烈了，选择顺其自然，很多东西你越是想得到往往又越得不到。所以心态很重要，跟的人也很重要，他会随时改变你的想法。”

　　龙丛雨忽而笑了一笑，说：“我也是时间问题，会挺过去的。跟你这么说一说，在看看这里风景，心情好多了。”

　　龙颖笑道：“龙大律师，等这一切都过去，你将是另一种高度了。你说，我们三十多岁的男人，要事业有事业，要人才有人才，要精力有精力，要成熟有成熟。还真别说，男人就是要成熟、要壮一点，看原来瘦不经浪的样子，像个猴子，对比现在，天壤之别，简直魅力无限。所以说，在精力最旺盛的时期，不努力去拼搏，一天到晚担心这担心那，这个人会不会喜欢你，对你是不是真心？有这个必要吗，这是极不成熟的表现。”

　　龙丛雨看他自信心满满，顺着他的思路说：“颖，你讲的太对了，我受理过许多离婚官司，起因都很荒唐很搞笑，就是无中生有，该干的事不干，该沟通的不沟通，一天天互相猜测，捕风捉影，都站在理字上颐指气使，不肯低头，最终草率散场，要能得到你这心理咨询师去开导，就不会有这么多留守儿童了不是。”说完，不知哪根弦撩拨了他的笑点，咯咯咯的笑个不止。

　　龙颖见他笑，象征性的陪他笑一笑。这一笑就停止不下来，很快想到去年他陪去相亲的场景，一发不可收拾，跟着也笑瘫在地上。程适看他们一本正经的人，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小孩，高兴到如此境地，惹得他也笑，上前提醒道：“龙律师，你别坐到路坎边去，这里坡陡谷深。”龙颖见状，伸手拉了龙丛雨一把。龙丛雨趁势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掸掉身上的尘土，笑道：“龙老师，不许笑了啊，跟你讲一件正经事情。”

　　龙颖恢复神色，很正经的说：“请龙大律师讲。”

　　龙丛雨说：“找到女朋友了没有？”

　　“嗨哟，以为是什么事，害我振奋起精神，准备洗耳恭听，其实是在关心我的人生大事。如实回答大律师，我现在不着急结婚，在等待一个人，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出现。大律师我的回答你是否满意，还有疑问不？”

　　龙丛雨没有了疑问，得意的笑，看程适躲到身后打电话，便悄悄的问龙颖道：“你是怎样看待程总这个人？”

　　“嗯，别人都说‘弱者拆台，强者补台，智者搭台’，怎么说，他有农村人敦实质朴、真诚热情的品性，也有扶危济困之心，这几年生意难做，无情中透支了个人的信用。人到中年，最大的危机就是信用崩塌。不瞒你，我还帮他贷了十五万，我不收一分手续费的啊，不知道他哪时能还上。不过我还是相信他，如果连我都骗，那他这个人直接就废了。”

　　“在法制社会里，一切以事实为证据，你要多一个心眼，把借条保存好，希望你的诚心换来的是真心。程总这人我不觉得怎样，但他的孩子程适这个人，我是很欣赏的，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所见略同，程适话少不啰嗦，为人谦卑机灵，勤奋好学，尊重他人，善于接受新生事物，好好培养，一定是个可造之材。”

　　眼见程适追赶上来，龙丛雨闭口不语，装着看这一路景色。刚才顾着说话，未曾看得清楚，此时用心看时，脚底下是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之竹林深处，路两边芊芊竹子阴翳下来，形成一道道拱门，凉悠悠而清幽幽，蝉鸣声声聒碎那短暂的烦恼，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温柔。

　　程适在跑到他们前头，如实转达张总的话，说：“张总要我们赶快回去，市领导已经到达大寨门，晚饭安排在群心康怡，麻烦龙老师去喊李老师炒菜。”

　　龙颖笑着答应，请龙丛雨沿原路返回，直奔大寨门。程适在身后紧一步，慢一步的跟着，有意保持一些距离，像是要多给他们一些空间，抑或是……，说白了就是不想知道别人太多的秘密，免得怪罪到头上。

　　赶到大寨门，人影全无，只有大寨门孤独矗立，打个电话确认，张总回答说：“我陪领导去中药材种植基地参观，你们先回群心康怡。”程适听了高兴，能腾出时间来弄点事，看邓恒轩爷爷留下的笔记，应当是很惬意的事，便跟龙颖和龙丛雨往群心康怡去了。

　　到晚上吃了饭，程适嫌一楼大厅太吵，一人上楼看书。大概是见众人散去，安静下来，才慢慢下楼准备收拾碗筷。走到大厅，见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是不放心，走到厨房一看，碗筷已洗好，整齐摆放在橱柜上。这时才放心，大抵没了什么事情，走出屋外，看这满空的繁星，直到睡意来袭，才上楼朦胧睡去，在一个好梦中把希望寄托于明天之后的一天天。

　　在群心康怡住了三个星期，已过中元节，眼见开学在即，程适开始焦躁。熟悉了这里，爱上了这里，突然要离开这里，自然生出许许多多的不舍。柳思源打来电话，说想来黄尚侗寨走一趟，然后一起回东南。程适高兴不已，把箱子整理好，一清早去跟张振予辞行，千恩万谢后，得到张振予的允许，立忙跑向大寨门。

　　柳思源如约而至，程适高兴得像流水瀑布，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心理倾泻而出，握着柳思源浸透了汗水的双手，尽情欢笑，一会儿问广东的天气，一会儿问在那边的生活情况，又问写作情况……，絮絮叨叨，不厌其烦。柳思源如实回答，在详细听程适讲解黄尚侗寨，以及脱贫攻坚战的情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柳思源暗暗佩服，程适的语言动作、行为举止成熟了不少，想来这个假期没少学习，真心替他高兴。又参观了几处地方，依依离别，搭乘班车而去。

　　车在公路上奔驰，程适手托住下巴望着窗外，眼前的景物瞬间而过，只有远处的高山缓缓移动，消失在身后。来时满山皆是苞谷林，苞谷叶子齐齐，一片绿汪洋，而今苞谷叶变得枯黄，露出苞谷棒子，是否暗示了些什么？心一阵阵激动，双手贴在脸上，遥望远方。

　　刚到学校大门，就遇见杨昌煜、刘嘉晨，恰到晚饭时间，肚子咕咕叫，发现是饿了，四人惺惺相惜，决定到大门口旁边小店炒几个小菜，安抚好这肚子。等菜饭摆上桌，杨昌煜犹觉得欠缺了些什么，干脆点了一瓶清酒，才弥补了缺憾，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独自饮酒无趣，无任如何要刘嘉诚、程适三人陪酒一杯，并把饮酒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一套套的理论，轮番轰炸，程适他们举手投降，愿意陪饮。

　　酒喝干，饭吃饱，离了小店，乘着酒兴走到足球场散步。杨昌煜背一把旧吉他，坐下来弹唱一会，没人鼓掌，只对着黑夜的空气嘎嘎舞弄琴弦，牙龈直替琴弦难受。觉得无趣，见树下有一女生单独在那，商量上前挑逗。程适不愿去，坐在地上呕吐，刘嘉晨坚信酒已壮胆，走过去，一人站在一边，夹着女生笑道：“同学，你什么一个人在这，不怕吗？我们唱首歌给你听怎么样？”

　　女生看来者昏昏醉态，懒得搭理，实实在在的回道：“谢谢，不用了，我等的人就要来了。”

　　杨昌煜涎着脸皮，笑道：“你等的人是谁？我们认识吗！他什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呢，有坏人来了什么办？”

　　女生退后一步，回道：“只要你们不是坏人就好，我不是小孩子！”

　　刘嘉晨嬉皮笑脸，说：“不是小孩就是大人，大人就应该有手机，那你的号码是多少？告诉我们，等有坏人来了就帮你揍他。听你说话的声音像是榕城的，是不是？你的名字叫什么，下次见了好打招呼。”

　　女生被夹在树底下，有点心虚，双手捂胸，背抵住树干哀求道：“等下次见了你们在说好不？”杨昌煜看她这副可怜样子，更是不愿离开，反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上前一步道：“你不要这样子，大家能够认识就是缘分，怎能不说呢？你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是吧？”

　　女生摆脱不掉这两个小丑，见有问不完的问题和说不清的话，实在没有办法，虽有辱贞操，也只好老老实实把号码和名字说出。他俩依然不走，仍赖在身旁，女生想起初中学过的《狼》，屠夫战两狼，与屠夫相比，自己在这里战俩色狼，过之而不及，全身颤栗。男朋友跟菩萨显灵似的出现在面前，拉住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本该冒身冷汗的身子，也逼出几滴热泪，扑进他的怀里，完全从地狱回了天堂。男的虽长的高大魁梧，杨昌煜与这他冷眼对视，刘嘉晨也不胆怯，毅然上前几步力挺杨昌煜。

　　柳思源看这阵势是要打架了，上来充数增加实力。男生见这边的人多，斗不过，悻悻的拉着女生走开。人走开，柳思源深舒一口气，说：“你们呀，干这事要吓死人，那男的要是体育系的你们要悖时倒霉，叫你们不要上去惹非要去惹，真的受不了你们俩！”刘嘉晨笑咪咪回道：“这算什么，那女的又不是天生下来就给他当女朋友的，看样子还不一定是男女朋友呢！我们只是关心她一下。”

　　杨昌煜在一边笑得躬弯了腰，手指着刘嘉晨说：“要是你不去，我真的还不敢，跟你呀学坏了！”刘嘉晨咪笑道：“啥啥啥，大哥，你怎会这样说，不要这样说嘛，谁带坏谁还不知道呢！”说的自己都笑了。

　　几人心满意足，下到大道，柳思源身旁有一股风飘过，夹杂的淡淡的香水味，飘忽到前面，抬眼一看，是一位女生，这人好熟悉，是谁呢？全想起来了，会有这么巧的事，千呼万盼，踏破铁鞋寻觅，终于在这里见了。可是见了又怎样，仅仅是见了而已，随即垂头丧气，高一脚矮一脚，躲在在他们身后。

　　程适看他稽延身后，又看看上前去的女生，全然明白，走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柳思源像充了气的皮球，一脸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