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漂姐到来的第二天，风和日丽，江面上干冷干冷的，严寒凛冽刺骨。
老绝户扛着冰镩子，狗剩子背着丝挂子，漂姐拿着两根长竹竿，我扛着两把铁锹，妮儿拿了一捆绳子，我们开始下丝挂子捕鱼了。
我头一次在冰上下网，心里一直琢磨这一定是件复杂的活儿，否则为什么要来这么多人？老绝户选中一个大甩湾的江段，在洄水溜上凿起冰窟窿。冰面反光，岸边的草和树都亮闪闪的，越往里走颜色越深，像蓝宝石。洄水溜上的冰层有一米多深，透过冰壁，可以清楚看到它的横断面。白森森的斜碴蛛网般细密，弯曲处闪烁着光亮，缝隙里泛着绿影。水底黑幽幽的深不可测，江水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鱼蹦出水面。其实在冰上下丝挂子的方法不复杂，看起来还挺好玩。老绝户和狗剩子轮流镩冰窟窿，他们斜斜地顺流而下，每隔两竹竿长的地方凿出一个冰窟窿，每个窟窿里再凿出两个台阶，人可以下去，又不至于踩破冰层掉进水里。当我们凿开第二个冰窟窿的时候，漂姐将两根竹竿绑在一起，又在竹竿的一头接上长长的网绳，问老绝户：
“可以下网绳了吗？”
“行，下吧。”
“妮儿，你去那头接着竿梢，把网绳拽过去。”
这真是个奇妙的活计，两人蹲在各自冰窟窿里的台阶上，穿针引线般将竹竿插进水里，一直续到第二个冰窟窿口，因为相互看不到，双方必须时刻大声联系。
“看到竿梢没？妮儿。”
“没有，往里送，送呀……漂姨。”
“还没看到？”
“再往里送一点儿，啊，看到了！看到了！”
“死丫头，你倒是往上拽呀，拽好了……我连胳膊都伸进去啦。”
竹竿的一头探出冰窟窿，妮儿也随之迈上冰面，双手拽出整个竹竿。
“慢点儿，别连我都拽过去。”漂姐直起腰，往水下放着网绳。“看好喽，我续网绳了。”
“啊，行了，行了。漂姨，绳子过来了！”妮儿欣喜地拉出水淋淋的绳头。
她们裹着头巾，兴奋的面孔，闪闪发亮的眼睛从头巾下露出来，一面笑个不停，一面不住地拉网绳。
“好玩么，也不怕冻使（死）！”狗剩子讥讽我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看她们下网绳，忘记铲冰块。我们总共挨排凿出五个冰窟窿，每隔七八米就凿一个，漂姐和妮儿站在第五个冰窟窿里拉网绳，老绝户回到第一个冰窟窿里放网，狗剩子站在他后面续网。下网要懂得江水流向，先将网绳一段段送进冰层下面，然后系住一端，另一端再拉动五十多米长的丝挂子缓缓下到湍急的江水里，待鱼网全部放进江底，我又在两头凿出个冰洞插结实铁锨，牢牢地拴住两头的网绳。老绝户用力拉拉我拴的网绳，满意地点头：
“要是在早，就是碰上条大鳇鱼，也拽不断！”
风沙沙地驱赶着冰面上冻硬的雪粒，严寒刺得眼睛生疼。铲冰时后背冒热气，下完网棉袄冻得邦邦硬，冰屑和雪灌进棉鞋里，脚下跟什么都没穿似的。我和妮儿守在冰窟窿前等待着起网，两腿不停来回倒换着跺脚取暖，嘴里呼吸出大团的哈气。冰窟窿里面的江水清澈透明，隐约看到漂浮的网浮子微微晃动，我们急切地期待丝挂子挂到大鱼，狗剩子却扛起冰镩子扬长而去。
“走啊，回去暖和暖和。”漂姐招呼我们。
“折腾啥，待着也是待着，一会儿不还得回来吗？”我想坚持等他们回来起网，免得回去憋得慌。
“一会儿，你当刚下网就能逮到鱼，早哩。”
“那啥时候起网？”妮儿问。
“明天。”
“明天冰窟窿不就冻住了？”
“再破开么，”老绝户拉起我说，“今天回家睡个好觉，明个儿攒足劲来运鱼吧。”
……窗外淡淡的桔红色的晚霞，消失在远处乱葬岗子的树林后面，四周的沉寂那么深广，无所不在。我连做梦都在想那下到江底的丝挂子，成群的鱼顶溜游过来，纷纷钻到网眼里。天亮前，冰雪融化了一些，我们来到嫩江的冰面上，真的逮住一条大鳇鱼，它东奔西突，使尽浑身解数想挣脱绊住身体的鱼网，但是不可能，最后终于精疲力竭，束手就擒。我发愁了，我们的冰窟窿眼小，鳇鱼的身躯有磨盘那么大，我怎么也拽不上来它。那也不能放弃它，我往上拽呀拽呀，后来它卡在冰窟窿里上不去下不来了。大鳇鱼鼓动着巨大的鳃瓣，大睁着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我愕然，鱼怎么会伤心流泪，它在水里眼睛本来就是湿的呀！转念一想也完全可能，既然嘎牙子受到伤害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其它的鱼为什么不能流泪。管它呢，我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大家伙拽上岸。可是我都快急死累死了，老绝户他们都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热闹，袖手旁观，谁也不过来帮我一把，漂姐竟然咯咯笑起来。
“你们倒是帮帮忙呀，它要是跑掉怎么办？”我突然看到母亲向我跑来，转而朝她喊道。“妈呀，你看他们，妈妈！？”一下从炕上爬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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