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屋,屋里屋外反差悬殊,热气迎面扑来,如同在澡堂里热得人透不过气。锅台里的火烧得红红的,沸腾的大锅里冒出白色的水蒸气,搞得屋内雾气弥漫。大锅台前放着个大泥盆,还有我不多见的一块肥皂,妮儿身着单衣,绾着发髻,鼻尖上挂着汗珠,红扑扑的脸颊容光焕发。她一洗澡精神头儿就是不一样,眼睛里的抑郁似乎都被澡水冲跑了,又是刚来时那个清纯的女孩子。妮儿拧干盆里的内衣内裤,抖掉上面的水花说:
“你帮我把水倒了,换盆水。”
我倒过水,她兑好冷热水,并没有急于让我洗,告诉我先适应一下温度,脱衣服,自己端起一小盆水走进里屋,为病叔擦洗起身子来。
“好孩子,你们洗吧,我这把骨头也不扛折腾了。”病叔难为情地咳嗽着说。
“没事,屋里热,擦擦舒服。”妮儿边擦边笑,口气像哄小孩。
“多好的闺女!”绝奶在一旁扶着病人感叹。
妮儿擦过病叔的身子,让他躺下盖好被子,又仔细地擦他的脸、手,连脚指头都一个一个擦过,再拿起剪子为病叔修剪指甲。
“我来吧,妮儿。”绝奶说。
“绝奶,你眼神行吗?”
“摸索着来,还行。”
“哎,你还没洗呀?”妮儿回过头,看到倚着门框的我说。
“不倒水啦?”我嗫嚅着。
“干你啥事?脱衣裳。”
“你别出来。”
她的睫毛往上一抬,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狡黠地点点头。
我扒下衣裳,光穿着小裤衩,独自走到外屋坐进大泥盆里。屋里不冷,水热乎乎滑溜溜的令人惬意,大泥盆仿佛专门为我洗澡预备的,大人坐不进去我坐进去正好。来江神庙后,我心里踏实,无忧无虑,吃饭三顿三晌,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身体明显结实和胖了。无怪妮儿说我身上臭,我也觉得够脏的,每天出去干活儿都是一身汗水,一敞开脖领就散发出一种酸臭味,我自己是久闻不知其臭,妮儿怎么能受得了。尽管她经常给我换洗衬衣衬裤,长期不洗澡,我的脖子、胳膊、小腿上黑乎乎一片,有的地方都长“漆”了。我不想认真搓洗,只是把脑袋浸进水里,闭上眼睛洗头,许久没洗头了,头发都粘成一绺绺的。我挠着脑袋,也不打肥皂,马马虎虎应付一下差事,没料到有人把住我的头部打起肥皂,随之传来笑声:
“你想糊弄谁?”
“我的眼睛,”我喊叫起来,“肥皂杀眼睛啦!”
“别喊,叫你讲卫生怎么这么难,今个儿我非治治你不可!”妮儿用水洗过我的脸,双眉严肃地连成一条黑线,不由分说给我洗起头发来。“重么,挠疼了吧?”
“不,再使点儿劲才好。”
哦,我的妮姐,你的心那么善良,目光又那么纯洁无瑕,真挚热情。你的手如此的轻柔,挠起我的头发来恰到好处,过电般感染着我,使我的心变得柔软,充满温情。在我的记忆中,这种感情只在童年时期才体会过。那一刻,我仿佛觉得她就像我的母亲。小时候,母亲就这样为我洗澡的━━肩头上搭着条毛巾,白色的衬衫敞着领口,袖子挽得高高的,把我摁在澡盆里为我搓来洗去,并生怕肥皂泡沫杀着我的眼睛。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一边撩着水玩一边享受着母爱。洗着洗着,妮儿突然低头打嗝恶心起来。她手捂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憋得脸色煞白。
“你怎么啦?”我收回遐想,问。
“不知道,有点儿恶心。”
她再次大声打嗝,急忙捂着嘴巴跑出门外。
“妮儿,冻着。”绝奶追出门口,把她拉回来。“咋啦?”
妮儿哇地吐出一口,接着几乎把中午吃的饭全吐出来,久久伏在门框上不动。
一股寒气涌进屋来,顺着脊背爬过,我赶紧穿上衣裳。绝奶扶着妮儿上炕躺下,给她喝口热水压一压恶心,问过妮儿吃的东西依旧疑虑重重。好些日子,绝奶都观察着妮儿,她在证实着自己的猜测,怀疑这是妊娠反应。绝奶不让妮儿再出去割柳条了,留她和自己在家里编炕席,老绝户不解地问为什么?绝奶说女人家的事你就别问了。我看不出妮儿有什么大病,一阵恶心过去又坐起来编席子,还以为她吃东西没注意,胃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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