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鱼吃，我们的伙食改善多了。
我天天盼老绝户能打到狍子，一连好些日子也没有发现狍子的踪影。
外面的雪还不太深，冬天的威胁还不算大，但镩冰窟窿并非天天碰到好运气，有时候镩好几个窟窿也捞不到一条鱼。老绝户皱着眉头说，看样子得往远走了，附近的江汊子离大江近，水退得急，鱼都跟着急流跑回大江了。要想多逮鱼必须去大草甸子深处找泡子，或者到洄水溜上镩冰窟窿下丝挂子。他打发狗剩子出去一趟，一则给漂姐送点儿鱼，二则托她买爿丝挂子来，好在大江上下网。我好久没见漂姐，很想跟狗剩子去看看她，我一表示，狗剩子就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太早！”他背起大半麻袋鱼趟着积雪离去，为会情人恨不能撒开两腿一溜儿小跑。
狗剩子走了，我们的生活依然如故，我和老绝户、妮儿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柳条，运回来做一冬取暖的柴火。病叔的病也一直没有起色，人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这期间只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妮儿非要洗澡，她多次跟绝奶念叨自己浑身痒痒，说什么也得洗一次澡了。
“妮姐，你要冬泳么？”我打趣道。
“冬泳又怎么着，你也试试。”
我缩起肩膀，一想就冷得牙齿打战，怎么敢试呢。文化大革命运动前市里有冬泳活动，有些不怕冷的年轻人，甚至上岁数的男男女女都参加冬泳。我见过冬泳，人们先是在江边凿开一段有体育馆游泳池那么大的水域，再从大客车里换上游泳衣来到冰上，做完准备活动一下跳入水中，游一个来回，就赶快跑回大客车里穿衣服。据喜欢冬泳运动的人说，他们不觉得冷，下过水后身体异常舒适。还不冷呢，说这话时他的嘴唇都冻紫了。母亲告诫我，咱可不参加这种运动，这是拿命开玩笑，出风头……妮儿将住了，尴尬地说：
“真的，我给你镩冰窟窿。”
“别瞎扯，那人还不冻坏啦！”绝奶插进来说。
“绝奶，我真想洗澡。”妮儿坚持道。
“女孩子爱干净，非要洗，就在家里洗吧。”
“在哪儿？”
“外屋。”
“不方便吧，人来人往的。”妮儿有些难为情，脸微微红了。
“傻闺女，绝奶给你看着。”
那是一个飘着清雪的下午，下雪，我们没法儿割柳条，老绝户独自冒雪出去查看套子。我扛起冰镩子，妮儿挑起水桶，两人结伴一起去江边挑水。大江刚结冰那阵子，我们还能凿开冰面取水，现在江面上能跑汽车，我们无法每天凿开一米深的冰层取水，只能挑回些冰块，放进水缸里化成水饮用。滴水成冰是季节，谁都不情愿出门，当然在家里也无法感受到旷野里的寒风有多肆虐。我心里早有个计划，想抽出工夫多凿些冰块，扛回家堆在院子里，用时出门搬两块就是了，省得大风雪天也得出来挑冰。我用冰镩子凿开碎冰，妮儿装满桶，见我还在镩冰，问：
“够了，还不走？”
“你先回去吧，我搞点儿‘自来水’。”
“什么‘自来水’？”
“储存些大冰块，省得老出来凿冰。”
妮儿挑起水桶走几步，又停住，返回来说：“弟，等一会儿，你给我回去。”
“你洗你的澡，我凿我的冰，回去干吗？”我跺脚抖落鞋上的冰屑，头也不抬说。
“我洗完你也洗洗。”
“我怕冷。”我讨厌冬天洗澡，麻烦。
“绝奶在家烧火墙呢，不冷。”
“等以后再洗吧。”
“不行，你身上都有臭味了。”
“你怎么知道？”
“挨着你睡，熏死人！”
“那你先洗，我干完活儿再说。”
“你想耍滑头，”她捏住我的鼻尖，“洗不洗，埋汰鬼？！”
“洗洗。”我告饶道。
“你保证。”
“我保证，谁要不洗是妮儿。”
“是什么？”她捏得更紧了。
“是傻狍子，行不行？”
我扛回十多块冰块摞在院子里，额头冒汗了。外面冷，我不敢摘皮帽子，妮儿正在外屋洗澡又不能进屋，只得身子倚着冰垛替妮儿望风。我估计老绝户就要遛完套子回来了，免得他闯进去大家都尴尬。地窨子的烟囱冒着浓烟，外屋的门缝钻出热气，一遇冷风凝成布满门框的霜花，镶起圈色彩缤纷的花边。后来，连天窗的玻璃上也布满霜花了，两处的霜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烁烁，相映成趣，多像安徒生笔下的童话世界。我欣赏着冬天的奇观，耐心地等待了很久，猛听屋里叫道：
“弟，快进来。”
“你洗好了吗？”
“好了，该你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