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郐部长要求蓝川先停下手头工作,为市政府将部分执法权下放的事,与她一起到基层单位调研,听取和收集下面的想法和意见。
所谓“部分执法权力下放”,就是把管理无证商贩的任务推给各区政府。对于这件事,执法局内部争论得十分激烈!一种人认为这是个好事,管理商贩给局里的负面影响太多,拆除这个“瘤子”,对扭转执法局的对外形象大有好处。另一种则认为这要坏事,好比一件毛衣被拆了一个头,后面会有连锁反应,执法局象“毛衣”一样会逐渐被拆掉,而且这日子就不远了。
负责清理无证商贩的城建大队是主要调研对象。按照郐部长提出的要求。车从泰大队长安排了一名队员,一名中层干部和一名副大队长参与谈话。
蓝川发现这大队里的人员几乎都是经郐部长招录进来的,对她都很熟。部长跟对方说话也很随意。第一个进来是个一线执法人员,他这样说:
“其实,这两年心里就一直没真正安稳过,除了担心这个局什么时候黄,每天往岗位上走就心慌——不知道今天又会遇到什么事,晚上能不能完整着回家,真是越来越打怵!局里要求执法效果,又要求文明执法,这基本就是相互矛盾的——不没收物品怎么会有执法效果?而没收东西就要起争执,就难免不文明,难道让我们向商贩敬礼就管用么?他们是能靠感化的和说服的群体么?”
“当然可以!你们干活就不去动一动脑子,你不用没收,不打也不用骂,就往他身边一站,盯着他看,看他自己走不走。”郐部长启发他。
“部长可能不知道,我们一车四个人负责四个街道,近20平方公里的面积,如果都在一个地方盯着,他移到500米之外呢,再从500米外的地方再给他盯回原位置?而且这时间里,其他地面早就乱了,所以必须不断四处游击。商贩从A地让你盯着离开,转头他到B地,还是我的管片——不如没收物品解决的彻底。”
“就因为你们基层队员这种想法简单,把很多矛盾推到社会,社会将这些矛盾压给局里。你知道,这压力我们机关得为你们队员承担多少!”……
第二位中层干部是大队办公室主任何世权。进来时看到郐部长面带余愠,禁不住笑了,“部长谈话谈得不高兴了?我们大队人说话就是不会看领导脸色,有啥说啥,跟工人老大粗差不多。”
“不是我要生气。咱们队员不知怎么回事,工作方法死板不说,就围着自己那点事,从不考虑宏观的东西!”
“是那样哈?”何主任说,“关键是他们关注的事,一直没解决和改变。队员向让大队反应情况,而大队担心得罪局里,而不向上面反应。”
“你错了!正好和我掌握的情况相反!”郐部长正色说,“我们机关感到各大队长好像推不动工作,我们白局长都在替各大队长、各处室干活并考虑工作!”
“领导原来这么看?!感觉我们基层都不大干活哈?——那我就谈几点自己的想法吧——不知局领导想过没有,这几年为什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商贩?我想,一是无业人员太多,农民失去土地,工厂转制后工人下岗分流——这是经济大环境造成的,这种根源上的问题,是我们一个局的力量能解决的么?是我们几个小小的执法队员能几天内解决了的吗?局领导总在市里为满街无照商贩挨批,回来再批我们大队,大队再批我们队员,结果上上下下每个人都不开心,又都想不出个办法。我认为,就该和大禹治水一样,不能只堵不疏,重点在于疏导,多办一些早夜市,只要规划好地段位置,减免一些费用……”
“——行了!”郐部长打断他。“我就说你们下面看问题角度还是欠高度。也不怪你们,有些情况你们下面不知道。你说办早夜市,那要涉及方方面面的关系、许多单位要参与审批和管理,涉及各种利益!那是嘴一说就出来了的事?另外,你说的那些无照商贩也不都是本地的工人和农民吧?我们局里让法制处和综合指导处调研过,十个商贩里面本地的下岗职工和农民还不到一个——你先回去罢,叫你们副大队长过来谈。”
副大队长谢连起与郐部长寒喧客气一番之后谈了两个问题——
“无证商贩没干好这个事,不能全归结到城建大队,明摆的是,从局里就把四个大队分出了三六九等。规划大队面对的是什么人?是开发商和建设单位,至少是懂法律还能跟你讲道理的,本身有钱,罚几个也不在乎。而城建大队面对的人都是什么素质?是社会底层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你管理他,等于威胁他生存,他一家老小明天就没有吃的喝的!所以X爹X妈的话都能骂出来,没跟你拼命就不错了!我们大队心里也不服气,为什么每一次局里一动荡,有个风吹草动,针对的都是负责商贩管理的城建大队?局机关和其他大队把“城建大队人员素质低”都当成了口头禅!是啊,我们的素质不能不低,要干好市容,不总被局里批。那就不能对“下里巴人”唱《阳春白雪》。规划大队执法人员站在工地门口一吆喝,开发商马上派人端水上烟,安排吃饭洗桑拿啥的,他们哪个中队长的兜里没有赠送的消费卡?他们每天抽的什么烟?局里都看不见嘛?让规划的这些人来干干城建的活试一试,素质比我们还得低——除非他们不干活!”
“凡事有分工,不能都去干容易的,把难干的给搁黄了吧?”部长皱眉说。
“我觉得这事好解决。局里可以用定期交流岗位的办法来避免这种事:一是交流处级领导,二是分批交流科级领导和队员。这么做不仅增加相互理解,最大的好处就是从制度上防止腐败——”
“——够了!”郐部长心情重新低落下去,“你想的倒是远!有些具体的情况,你们基层是不了解的,不要自己在那里妄想臆断!打破各大队目前按职能分工的方式,按地域执行全局职能。白局长早就有这思考,只是落实不了!一是相关市领导不同意,二是来自一些强势大队的压力,这是白局长一个人能解决的么?我这次来调研摸底,就觉得你们基层的牢骚太多!用这种瞎琢磨的精力多干点活儿多好!如果没什么新内容,你就不要再讲了……”
这一天,郐部长的情绪显然非常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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