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绝奶和病叔一样,不在意秃头是怎么回来的。
她扒下秃头的裤子,用一件大衣严严实实捂住人。秃头躺在枯叶铺就的铺上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只有鼻孔微弱的气息证明着他还是活人。
“要紧么?”老绝户在一旁看着绝奶忙活,忧心忡忡地摇晃着脑袋。
“不要紧,我看是连冻带饿昏过去的,回头给他喝口热汤,就会缓过来。”
秃头一直在大衣里焐过半天,才逐渐醒来,满身浮肿,脸色青紫,张大着嘴巴往外嗝水。绝奶拿出留给豆芽的热鱼汤,抱起他的脑袋喂下去。秃头的嘴角淌出一股细细的水流,渗进胡子里,当他发现自己躺在绝奶的怀里时,眼泪滚下脸颊。秃头自打离开江神庙,就去嫩江的上游乌裕尔河边落脚,靠打芦苇谋生。发大水那天,他慌忙爬上一棵大树,在树杈上熬过两天两夜。后来大水泡倒了大树,他就趴在树干上顺水漂流,一直漂到乱葬岗子。
我对秃头深恶痛绝,也不感兴趣他的经历,首要的问题是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我那盘串钩不管用了,头一次下钩就瞎猫碰死耗子钓着条怀口,以后再没鱼上钩,我必须另想办法充饥。淅淅沥沥的雨停了下来,乌云散去,傍晚的天气既湿又冷。绝奶又领我和妮儿出去采集野菜,什么苣麽菜、野韭菜、荠菜、苋菜、婆婆丁、酸模浆、马蛇菜……凡能吃的野菜都采回来吞下肚里。狗剩子不采野菜,专领汉子们逮豆鼠,一逮一个准。他们发现豆鼠逃进洞后即用石块堵死洞口,派人守住另一个出口,用铁锅一趟趟端来江水灌进去。等小兔崽般的豆鼠淹得半死,昏昏沉沉地从洞口里探出脑袋,守在洞口的汉子一把逮住它们就地摔死,带回小木屋交给老头鱼烧烤。
我从没吃过这玩意儿,味道还真不错。
老绝户找来一个大钉子,划开豆鼠的胸膛,撕下皮毛取出内脏。老头鱼拨开篝火单腿跪在地上,将脸移向一边避开热浪,用一个木棍挑起豆鼠放在火上烧烤。篝火无力地抖动着,火光越烧越红,老头鱼不断地翻动火中的豆鼠,烤焦的鼠肉发出吱吱啦啦响声,油烟呛得人眯起眼睛,直流眼泪。豆鼠烤熟后,样子很难看,吃在嘴里却喷喷香。除了绝奶不吃,只吃熬野菜,我们每人都吃得嘴巴流油津津有味。老头鱼一边吃着豆鼠,一边攥起空拳放在嘴边,扬脸喝着什么。
“老大,你不好好吃,干啥呢?”狗剩子奇怪地问。
“有这么好的下酒菜,还能不喝!”老头鱼煞有介事地眨着眼睛,“妮儿,唱支歌,助助酒兴。”
“哪有酒哇?”
“你想象么,既然一想起葡萄是酸的,口就不渴了。”病叔没戴断腿眼镜,眯缝起近视眼凑起趣,话里蕴藏着一种严肃的幽默感。“要是想起好酒,为什么不能醉呢!”
“还是老病有文化,能猜到别人想什么,要不怎么‘穷欢乐’,这叫聪明!”
老头鱼打着哈哈活跃气氛,把大伙儿逗起精神来。
“俺们那儿,有个娘儿们才聪明哩!”一个满脸雀斑的汉子接上话茬儿。
“怎么个聪明法儿?”
“你听我说,这个娘儿们养个野汉子,自己当家的一出门,她就把汉子招进家里。有一次大白天,他们两个正在‘办事’,被当家的堵个正着。野汉子吓得要死,被她男人抓住,不死也得扒层皮。外面门声敲得紧,里面的汉子吓得团团转。到后来,两个狗男女屁事没有,当家的不但乐得要命,事后还请野汉子来喝顿酒,你猜他们咋整的?”
“别下道,有孩子!”绝奶提醒雀斑汉子。
“不下道,不下道,还讲究呢。”
“戴绿帽止(子)还请酒?”狗剩子响亮地擤着鼻子问。
雀斑汉子很认真地点头。
“管大姑娘要孩子━━哪有这种美四(事),扯好大个淡!”
“有,有,要不咋说聪明呢?”
“这好办,藏进穿衣橱里就是啦。”老头鱼说。
“他家穷,偏偏没有大立橱。”
“那就藏在水缸里。”
“缸里的水是满的,怎么藏?”
“从后窗户跳出去。”老绝户也参与进来了。
“不可能,大冬天,后窗早就封死啦。”
这可把听故事的人都难住了,我们靠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绞尽脑汁也没猜出来他的谜底。有人逼他道:
“算了算了,你快说出来吧。”
“其实这娘儿们的办法很简单,”雀斑汉子噗的一笑,谁掻他痒似地高举起双手,又一下放到膝盖上。“她让那野汉子先躲到门后,当家的一进来,娘儿们一把蒙住他的眼睛:‘你猜猜,今个儿我给你打了啥酒?’当家的猜来猜去,人不早跑啦!”
“跑了还喝啥酒?”有人不服气地问。
“娘儿们松手后,当家的问,咋这么长时间才开门?娘儿们说,我正一边炒菜一边寻思,请那个谁谁来陪你喝酒。娘儿们想的这么周到,当家的哪有说不行的,他不就跟着被请回来了。你想想,换作你,老大那个酒要喝,这个酒喝不喝?”
“喝,得喝。”小木屋里爆发出一阵参差的笑声。
这是自从遭受水灾后,人们头一次露出的笑容。我记得,这笑声既有点儿苦涩,又有点儿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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