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鲶鱼,至少一米半长,一二十斤重,完全可能还要长,还要重。它掉过身子,想回到江中,回到自己的广阔天地里去,重获自由,弓起黄色的脊背辗转翻腾,脊鳍和扁嘴巴上满是油烟般的泡沫,扑腾个没完没了。我想拽住大鲶鱼触须拖走它,但是这家伙比我狡猾,比我还有力气,它睁大蛇一样冷漠的眼睛,鼓动着巨大的鳃瓣,甩动尾巴,扬起沙子不让人靠近。狗剩子朝它脑袋猛踹两脚,才迫使这家伙老实下来。
“好大的 鲶鱼啊!”我感叹。
“啥,要是在早,它不叫鲶鱼,是‘怀口’。”老绝户纠正我道。
“怀口?”
“你仔细数数,‘怀口’有六根须子,鲶鱼只四根,是不是?”
管它怀口还是鲶鱼,关键是老绝户羡慕我运气好,说我是个地道的福星,又一次“揽生”了!这条大鱼给我带来的高兴劲简直无法形容,足够我享受好长一段时间的了。回到小木屋,精神还处于亢奋的阶段,我挺起胸膛,像打了个大胜仗凯旋的英雄。不但红光满面,乐得合不拢嘴巴,连眼睛都笑成一条缝,让所有的人喜出望外,饱餐一顿。豆芽的肚子撑成个皮球,还一个劲儿说:“吃……吃……”
“豆芽,咱不吃了。”妮儿怕撑坏他,哄道。“赶明儿,再给你钓个更大的鱼吃,好不好?”
我也得意忘形,手舞足蹈:
“不吃了,不吃了,明天还有更大的。”
狗剩子冷不丁打断我的好兴致,插进来道:
“驴粪蛋止(子)发烧,说你胖,你就喘!”
没想到这回牛真吹栽了。
一连两天,串钩上空空如也,连妮儿都对我失去信心了,要随绝奶去采野菜,不愿再和我白白浪费时间。我只得一个人去遛串钩,更倒霉的是,我一到江边就碰上个“尸倒”!久驻荒野,“尸倒”见多了,又是在这么近的距离,躲都躲不开,我并没有感到十分恐惧,反倒寻思着别让这家伙吓着妮儿,赶快弄走了事。那是个男“尸倒”,脸颊朝下趴在一棵冲到岸边的树上,我壮起胆子,伸出条腿,想将树干蹬进水里,让它继续带着“尸倒”顺溜漂流。孰料一脚蹬上去,“尸倒”的胳膊活动起来,要伸手抓我!我大惊失色,没好声地喊叫起来:
“来人啊━━‘诈尸’啦!”
小木屋里的人闻声跑来,老绝户翻过那人的身子,是秃头!他的下身仅穿一条裤子,眼睛紧闭,胳膊、手脚都被江水泡得发白。大概在江里漂荡的时间不短,人奄奄一息。
“还有救,快抬回去。”病叔摸摸他的胸口说。
“吃饱撑的,管他呢!”狗剩子啐了一口,无动于衷。
“为什么?”
“他是被咱撵走的,就不该回来。”
“回来,就得管。”
“算了吧,这是大草甸止(子)上的规矩。”
“不管怎样,哪能见死不救,这也是规矩。”
“绝叔,这小止(子)把咱折腾得够呛,”狗剩子转向老绝户,进一步证明着自己的观点。“再说,我们都快喝西北风了,凭啥还要添张嘴巴。”
狗剩子的说法在很大程度是正确的,几乎无懈可击,反驳他非常困难。老绝户吧嗒着空烟袋锅,嘴角上的皱纹更深地垂向下巴,盯着秃头沉默。
“就是,狗剩子说得对。”一个胖汉子挠挠头皮,打着哈欠赞同。
“管他,咱们回去,回去。”
人的心理瞬息万变,一直袖手旁观的众人响应着,纷纷往回走去。
“站住。”
汉子们收住脚步,脸庞墙壁一样扭过来。
“你们听我说,”病叔咳嗽着,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上次他是被撵走的,这回是漂回来的,一码归一码。有没有人愿帮个忙,把他抬进屋去,不愿帮的走好啦。”
我犹豫着走还是不走,按常理,我该响应病叔的号召,可感情上一时过不来那个劲。我觉得狗剩子说得没错,这家伙作恶多端,自作自受,况且连我们都自顾不暇,怎么帮他。
“你积德,自己做好银(人)吧,干我们屁事!”狗剩子冷冰冰地一甩手,猛一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其他人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
“你们不管,我自己来。”病叔不再说下去,摇晃着身子蹲下,准备背起秃头。
老绝户一膀子撞开他,弯腰拽起秃头的一只胳膊:
“小疙瘩,搭把手。”
我帮他撮上人,他顿了一顿肩膀,背起秃头大步走向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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